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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温凝没有心思琢磨裴宥那细微的变化,甚至在他面前演戏的心情都没有,手腕恢复知觉,她就匆忙往茶馆跑去。


 虽然知道有两个哥哥在,温庭春应该不会有事,但她还是担忧。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们并未出来听戏,也未听说茶馆失火。


 或者是当时她沉浸在要嫁给沈晋的喜悦中,有茶馆走水的消息也只是从她耳边匆匆划过,没留下什么印记。


 好在她回去的时候,父子三人都在茶馆门口,温阑和温祁正打算进去寻她。


 “爹爹!大哥,二哥哥!”温凝忙跑了过去。


 因第二日便是除夕夜,菱兰在府中准备年夜饭,并未跟着出去,见到面上沾着黑灰,衣裳也有些烧坏的老爷和二位公子,惊惧地瞪大眼。


 待到与温凝一道回房,担忧地上下盘看温凝:“姑娘,你虽然看起来好好的,有没有哪里伤到?”


 温凝又把刚刚马车上对温庭春和温阑温祁的说辞对菱兰说了一遍。


 只道是裴世子身边的随从武艺高强,直接带他们从二楼跃到后院,所以并未沾到火星。


 菱兰自然又问了问如何会碰到世子,温凝也不嫌夜深,将茶馆里的事与菱兰都说了一遍,又与菱兰一起骂了一遍那拿她和裴宥的事编排成戏的人。


 待到躺下时,已经子时了。


 这夜过得颇有些惊心动魄,回来之后又与菱兰说了那么久的话,温凝该是又累又困才是。可她闭上眼,又是裴宥扣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顾飞的模样。


 顾飞她也认得。


 和徒白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上辈子一直在他身边,是他的得力干将。


 他居然护小鸡似的不让顾飞靠近她?


 还有在长安街的小巷口,月光下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回过神后骤然放开她的手。


 裴宥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她其实已经露出什么破绽,他也在跟她演戏吧?


 温凝辗转反侧。


 而此时的国公府,裴宥也未睡下。他的书房里灯火明亮,未开窗,门亦是紧闭,因此屋内温度有些高,以至于大冬天的,顾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甚至有一两颗顺着脸颊滑下。


 裴宥坐在书案前,烛火就在他身侧,他面上却仍旧晦暗不明,轻轻睨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顾飞。


 裴宥不说话,顾飞也不敢贸然出声,只觉他今日怕是闯了大祸。


 灯烛“噼啪”一声,裴宥眼眸渐沉,缓缓问道:“今夜你都看到什么了?”


 顾飞额头的汗渗得更厉害,一颗汗珠“滴答”落在地面。


 “属下……”顾飞从来知道这位世子爷并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温煦儒雅,但骤然暴露在他森然的凝视下,还是让他倍感压迫,直接双腿跪地,磕头郑重道,“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裴宥一手随意的放在桌案上,手里把弄着一把匕首,银制的刀鞘,上头是繁复却精致的花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眼神落在上头的一朵莲花上,声音辨不出喜怒:“我问,从我离开厢房到离开茶馆,你都看到什么了?”


 顾飞的身子仍旧紧绷着,有些不明白裴宥问这话的意图。


 跟在裴宥身边这么久,他从未发现裴宥身怀武艺,也从未听人说过状元郎是会武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宥是有意隐瞒。


 可今夜茶馆走水,他情急之下带那温家姑娘离开,暴露了这个秘密,他这个眼睁睁看着地下属想保命,当然该表忠心,说什么都没看见。……

 


 可今夜茶馆走水,他情急之下带那温家姑娘离开,暴露了这个秘密,他这个眼睁睁看着地下属想保命,当然该表忠心,说什么都没看见。


 裴宥这么一追问,倒让他迷糊了。


 但裴宥不再有别的话语,沉默地睨着他。顾飞纠结一番,选择实话实说:“世子,茶馆走水之后,您就带着温姑娘离开厢房,但楼道拥挤,且一楼大面积着火,二楼也有些厢房已经燃着,您可能觉得从楼道下去不安全,便带着温姑娘沿着长廊走到茶馆后院那一块。”


 “属下担心您带着温姑娘从二楼下到一楼会有危险,提议我带伱们离开,但是……”顾飞深吸一口,“但您拒绝了。自行带着温姑娘跳到后院,之后带她离开茶馆。”


 说完顾飞立刻磕了一个头:“世子,顾飞是世子的属下,世子说顾飞看到了什么,顾飞便看到了什么!”


 说完他以头抵着地面,并不起身。


 书房一时静默,无声的暗涌上下浮沉。顾飞不知裴宥在想些什么,只知那双眼没有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但他仍旧觉得书房气压越来越低,他的审判也迟迟未到。


 良久,哐当一声,一把匕首落在他跟前。


 犹如一盆凉水从上至下,顾飞整颗心如坠冰窟。


 果然,世子爷……并不信任他。


 额头的汗止住了,背后的汗冷涔涔地贴在脊背上。顾飞盯着那把精致的匕首,咬牙。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也只有以死明志了。


 顾飞捡起匕首,拔开刀鞘,扫一眼刀刃锋利的刀光,并未过多犹豫,闭上眼,举起匕首就往心口送。


 “慢着。”裴宥突然开口。


 顾飞手一顿,入了心口两寸的匕首生生停住。


 裴宥抬眸看他:“匕首赏你了。”


 顾飞的手这才开始发抖,冷汗后知后觉地往外淌。


 “回去包扎伤口罢。”裴宥淡淡道。


 顾飞收起匕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离开。


 他才刚走,裴宥的眉头就轻轻蹙起,甚至难得地扶额轻捏眉心。


 第二次。


 皇宫落水是第一次,今夜是第二次。


 若说皇宫那次他莫名其妙地放弃赵惜芷,转而去救温凝只是偶然,那这次呢?这次同样,从听到茶馆失火,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扣着温凝的手站在长安街上。


 中间发生了什么也如那次在水下时一般,全然不知。


 仿佛一瞬被人夺了心智。


 “公子。”一声低唤打断裴宥的思路。


 裴宥看向窗户处:“进来。”


 徒白翻窗而入。


 “公子,查到了!”刚刚在茶馆,徒白听到赵惜芷说布匹给了身边的嬷嬷,便马上出去,连夜彻查,赶回来还有些微喘气。


 裴宥收起杂念:“如何?”


 徒白拱手道:“赵惜芷身边的李嬷嬷,有个侄儿名李谙,任职于府兵卫,半年前的确曾经拿着那匹天青色的流光锦去成衣铺做了一身衣裳,且事发当日,他并未当值。”


 裴宥的五指收紧,问:“他人何在?”


 徒白道:“新年休沐,他前日回老家探亲过年去了。但府兵卫最多只有七日连休,初四他便该回来了。”


 裴宥敛下长睫,指尖在桌案上轻敲,片刻,道:“盯紧一些。切勿打草惊蛇。”……

 


 裴宥敛下长睫,指尖在桌案上轻敲,片刻,道:“盯紧一些。切勿打草惊蛇。”


 “公子放心。”徒白躬身欲退下。


 “明日。”裴宥突然道,“你与顾飞一道,将今日那茶馆的戏班子带到国公府来。”


 顾飞?


 “另,去查今夜茶馆走水是意外,还是人为。”


 徒白垂眸领命:“是。”


 茶馆那出戏,竟然已经唱了有近半个月。几乎是新年夜宴之后没两日,外头就已经开始演上了!


 只是温家几个这些日子忙碌,竟无人注意到。


 年三十的年夜饭,因此吃得不算愉悦。


 虽然一大早温庭春谴人去打发那戏班子时,那群人已经不见踪影,可都演了半个月,还是年节前最热闹的半个月,恐怕大半个京城人都看过了。


 温凝自己是无所谓,从她计划着让裴宥厌弃自己那一刻,就没指望这辈子她有什么好名声。但温庭春向来在意这些,想到她爹爹不开心,她也愉悦不起来。


 其实那日夜宴回来,家人便问过她情况,她当时含糊其辞,没有老实交代。本以为温庭春会因此生她的气,不想饭桌上,温庭春并未教育她,反倒一反常态地问她:“阿凝,你坦白与爹爹说,对裴世子,是否当真全心托付,倾心以待?”


 不是诘问,不是责怪,语气相当温和。


 温凝一下愣住。


 温庭春这个语气,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她自小得宠,幼时的性子又有些无法无天,看上个什么经常无理取闹,非要不可。


 每当这种时候,温庭春就会问她:“阿凝当真想要?”


 只要她点头,再贵重,再荒唐,他也让她达成所愿。


 “阿凝,你若真想嫁裴世子,爹来想办法。”温庭春笃定道。


 温庭春的确是这样想的。他只此一女,是他的夫人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的,这十几年他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嫁人于女子而言宛若二次新生,他总要让她嫁得合心。


 若她当真痴恋那裴世子到如斯境地,他愿意放手一搏。


 温凝却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忙道:“爹爹,阿凝没有!阿凝半年前便对他歇了心思,这次夜宴落水确实是意外,那戏台上的,也尽是胡诌……爹爹,你可问问大哥二哥,阿凝这许久都不曾再与那裴世子有过一丝一毫的关联。”


 温阑跟着点头:“爹,夜宴那晚我瞧着了,阿凝一直与段家的二姑娘相谈甚欢,不是那戏文中的巴巴跟着裴世子。”


 温祁拿起酒杯,挑眉道:“爹,这事恐怕是妹妹被有心人利用了。高门大户里人多事杂,且世子为官半年,听闻手腕强硬,想必难免得罪些人,用妹妹污他名声,给他添堵罢了。”


 温庭春锁着眉头,又望向温凝:“阿凝,爹爹虽不是什么一品大员,但在朝多年,你若……”


 “爹爹,我真不嫁他。”温凝急急道,“我温氏阿凝嫁谁都不可能嫁他裴宥!”


 这话可说得情真意切,她费尽心思,可别在温庭春这里栽了跟头!


 温庭春见她不似在撒谎,叹口气:“既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今年是你娘仙逝十五周年,明日,你便去慈恩寺住些时日,替她祈福罢。”


 祈福不过是借口,明日初一,家中会有不少访客,这戏在京城唱了大半月,温庭春不想温凝被来人指指点点。


 温凝也明白。且去慈恩寺,在京城郊外,她岂不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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