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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昨夜的雨似乎由小转大, 打弯了庭院内的花骨朵枝。临至今早天光微明时,才听不见半点声响。


 云舒尘清醒时,卿舟雪一如既往地靠在她身前,此时应当是已经醒了, 只是在闭眼养神。


 她手腕动了动, 觉得有些酸。缓缓撑着坐了起来,竟觉腰也有些酸。她轻嘶一声, 再动一下, 整个人都要散了架, 一把骨头仍是绵软的。


 “师尊, 昨日我们皆忘了。”


 耳旁骤然传来徒儿清泠泠的嗓音, 带着一丝懊悔。


 “忘了什么?”


 云舒尘揉着眉心,似乎尚有些困倦, 半倚在床头醒一醒神。


 “忘了运功双修。”


 昨日前半夜卿舟雪被云舒尘摆弄得七荤八素, 运功解毒的念头闪了一瞬,自此湮灭在师尊给予的温柔之中。其后云舒尘隐约提了一句“毒发”, 但卿舟雪不知为何, 恍惚地拥了上去,几度浮沉, 再寻不到哪儿是北。


 她居然将此要事忘得一干二净。


 二人单是寻欢作乐了一场风月。


 云舒尘微微一愣, 片刻后勾着唇, 故意轻叹一声, “那怎么办,只好等下次了。卿儿莫要再忘了。”


 “可下次……”


 云舒尘瞥她一眼, “今日休息。”


 倘若她未记错,昨日自个沦落至最后,已是恍恍惚惚, 应当是险些晕了过去。似乎还不慎晕在了去亲她的半途中。


 云舒尘有点难受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她只要一用力,手腕连带着食指便会微微颤抖。


 头一次地,云舒尘觉得,自己的确是该多走动走动了。


 她颈部还留有一些浅淡的痕迹,今日怕是不好如何见人。反观徒儿,昨夜分明被咬了几口,整个人又如水冲过的银沙地一般——光洁白皙如初。


 云舒尘眯眼打量着她。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据她所知,卿儿的自愈是随着修为稳步提升的。自她筑基期破金丹镜那一年,这种能力也飞跃上一层。


 那她现在金丹已碎,该是没有那么强盛的修为——可为何自天雷劈下醒来后,听柳寻芹说,她的徒儿只用了一夜便自骨肉焦烂至完好如初,堪称恐怖。


 一个新的猜想冒了头。


 云舒尘心下微动,“你把手拿过来。”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嗯?”


 她执起卿舟雪的手腕,探入一缕灵力,缓缓推入,却似是石沉大海。云舒尘手上继续催动,用了四成的修为,倘若这时徒儿的修为按照筑基期来算,她是万万承载不了的,应当会尝到经脉胀痛的苦头。


 可是卿舟雪呼吸平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云舒尘的施压逐步往上提,哪怕她以全部修为注入,卿舟雪似乎仍未感觉到半点不适应。


 她松掉了她,方才动用灵力又让她自己气血有些上涌,掩着唇开始咳起来。


 卿舟雪扶住她,“师尊,你方才——”


 云舒尘抬起脸来,抹去唇边血痕,再次搭上了她的手,“没事。你随我运功一次,可好?”


 卿舟雪点了头,她静静阖上眼。熟悉的感觉涌入周身的筋脉,相当流畅地运转着。


 云舒尘心中估量着,先是愣然,而后笑了一下。“真是奇事。这些天你难道未曾发现,你修为皆在么?”


 卿舟雪诧异地看向她。


 她知道自己没了金丹以后,便再未尝试徒劳运功过。再加上云舒尘近日身体不甚安康,她忙着手把手地伺候师尊,无暇顾及自身。


 而双修之术尚且未落于实践,她再没试过修行一事。


 她虽然没了金丹或元婴此类区分修道人境界之象征,但体内并不枯竭的灵力仍然在丹田之中留存着,生生不息地流转着。


 云舒尘此刻也没法精确估计她的修为,便拿自己的修为尺寸丈量了一下——按境界来看,她的徒儿约莫是元婴初期的实力。


 卿舟雪正试着将一个花瓶隔空抬起来,结果发现抬得相当稳当。


 此劫到底是渡成功了,还是渡失败了?


 她好像就此真正跳出了天道掌控的六界,不再需要匍匐于雷劫之下。


 “卿儿,你将红绳取下。”


 倘若她估计得没错,这红绳于她已是无用了。


 卿舟雪如她所言,摘下红绳。她的呼吸忽然变得轻微起来,眼眸紧紧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


 一片云朵似有意识地聚拢来,卿舟雪无声地攥紧了一角衣物。那朵云缓缓地挪过远方,与其它一碰便散了,各循着风向远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那天声势浩大的雷劫没有再次发生,恍若留存在深夜之中的一场梦。


 她愣在原地,云舒尘将红绳拿了回来,摩挲一二,叹道,“天道知晓再奈何不了你,不再做这等无用功夫。”


 云舒尘刚想将红绳收回,却被卿舟雪捏住一端,“我想继续戴着。”


 “为何?”


 她道,“若是师尊寻不到我该怎么办。我还是戴着,戴了很多年了,不看着这个不安心。”


 云舒尘便松了手,看着她把红绳再度系好。那一线红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褪去了鲜艳,只剩下柔和的浅红色,她带了十六年,都快磨破了。


 “你早已成人了。一日带着这个,我便能随时知晓你的动向。”云舒尘顿了顿,轻声问道:“这样也甘愿?”


 “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垂眸将红绳系得紧了,似乎并不在意,毫无阻隔地接受了这种保护,乃至是枷锁。


 兴许养徒弟就是与放飞纸鸢一样的道理,一头拴在她手中,先是紧紧绷着,再一年一年地放松掉。云舒尘犹豫许久,试探性地松开一点,却发现卿舟雪又飞回来她身边。


 她低眉笑了笑,“那你便一直戴好了。这红绳破得不好看,不用换新?”


 徒弟还是摇了头,固执道,“要这个就好。”


 午后,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眼看着卿舟雪又掏出那本还未看完的《合欢要术》,坐在凉亭内吹吹风,继续研习。


 确切地说原本已经还了灵素峰,这是她手录的一本。云舒尘随意瞥了一眼,字里行间密密麻麻还用朱笔标着些心得。


 也不知她到底生了什么心得。


 云舒尘挪步去了书房,她背靠着门,轻嘭地一响,反手将门关得紧了。


 她抬手,指尖自一排排井然有序的书脊上划过,临到某一本破旧得几乎掉页的古书旁打止。


 云舒尘将其抽出来,随手翻了翻,她眉梢微蹙,似乎寻不到什么想看的内容,于是又将其塞回原处。


 接连几本也是如此。


 她在多年之前隐约猜出了卿舟雪的出身时,便开始找寻有关“剑魂”的一切记载。


 按理来说此一魂是上古剑冢之中历经千年才逐渐凝聚而成,不入六道,更没有机遇转生为人。


 只是卦象意蕴似乎是直指于此,她方去找了慧觉大师看卿舟雪的轮回。


 这一赌,竟是对了。


 她总觉得徒儿投胎于凡间,并非是一个巧合,而是有人意在于此。


 心念转了一瞬,云舒尘轻叹一口气。


 渡劫期老祖哪怕再独步九州,也是能触到顶的存在。但卿舟雪于此刻已经打破了境界,她若可以一直往上走去——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以她的天资与勤奋,迟早能越过渡劫期,再往上走,那该是何等人物?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流云仙宗那边不会袖手旁观,四大仙门也不会坐以待毙。包括北源山的凌虚门在内的一切中小宗门,也必会对太初境这边心生忌惮,时刻关注。


 天道并无人智,一旦卿舟雪成长到无法管控的境地,天道便遵以规则,直接失去了制衡她的能力,不再出手。


 但人不一样,人可以连成群,抱成团,不择手段。哪怕不足以一次要了命,如一群鸦雀一般,这里那里啄上一点儿,总能吞食巨象,在她还未足以自保之时将其扼杀。不管太初境诸位长老如何护着她,百密总有一疏。


 云舒尘想到此处愈发头疼,她现在怀中揣着个捡来的大宝贝,闪闪发光,行至半路,需得时时防范有人抢了或是将其摔了。


 她合上最后一本书,将其丢到一边,手指微微屈起,略有些烦躁地敲着桌面。


 放眼九州,渡劫期只有一位,那就是流云仙宗的太上忘情。往下数数,略有断档,是大乘期,共有十余人左右,太初境与流云仙宗几乎各占一半,还剩几人,便是四大仙门的家主,和蓬莱阁的那位。


 再往下瞧去,合体,练虚,化神期,零零碎碎分布于一些中小宗的长老或掌门,个人虽不足为惧,但数量一多也需谨慎。


 剩下的云舒尘便不再考虑,但这些仅仅是仙道一脉。


 还有魔域,妖界,前者她还算熟悉,后者却了解甚少,简直数不胜数。


 她忽觉屋里头很闷,将窗子推开一线,便瞧见了卿儿认真看书的侧脸。


 云舒尘立于窗前,凝视她片刻,复而垂眸。


 她在前些年放缓修炼速度,只顾着断断续续闭关调理身体,本是好了一些,遭此天劫,又波折一番,身子反倒更差了。


 如今这样下去,怕还是不够留住自己想留之人。


 曾经她尚年轻孱弱时,对师娘师尊的死去无能为力,对亲族的血仇无能为力——只能在事情过后的多年一一去报复。


 彼时那种对自己无能的厌弃与憎恨,一直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骨血之中,在每一个深夜之中痛得分明。


 五百年后,余痛还是很清晰。


 云舒尘念起一些久远的事情,她慢慢闭上眼——这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卿儿说得不错,现下她需解了这毒,让身体迅速好起来。


 再者是为破境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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