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路边摊
傍晚的路边,出现一个临时水果摊——枣子,石榴,苹果。石榴很大,六块钱一斤,它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昨天家里冰箱告急,去了远郊一家著名的大超市采购,顺手拿了三个石榴,回家看账单才发现,竟然要四十五元!真是我吃过的最贵的石榴了。
有时,路边会出现一家修鞋修雨伞兼配钥匙的小摊,小车驮来家当,迅速围上一群带孩子的妇女和老太太。伞,鞋子,绕着他的脚边立马放了一堆。生意很好,女人们用环保袋垫在屁股下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台阶上闲谈,把手里看着的童车不时前后推上一推,以免里面坐着的孩子发急哭闹。天阴阴的,希望不要下雨,因为修鞋的人是露天工作,没有雨棚。
有时,突然出现一辆外地牌照的货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纸皮核桃,斜斜停在马路牙上。驾驶员虽不是鬓如霜但有些尘满面的模样,靠在车厢一侧,闷闷地抽着纸烟。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么?什么时候才能卖得完呢?经过时,不免操心嘀咕一下,并没有放慢脚步。
咣当咣当,是来了炒板栗的小推车,烤山芋的炉子。他们是踩着季节的鼓点来的。在他们身后,紫薇开到尾声,香樟正默默结着果,拿长杆的人经过银杏树时,眼光向上锋利一扫,让人心里一惊——是惦记着高处仅剩的几枚银杏果吧?板栗们哗啦啦的,跟着黑亮的小石子,在大铁锅里起劲翻滚着。烤熟的山芋在炉头码成一堆,破皮处露出橙色的瓤,为它们挡风的旧报纸被风刮着翘起一角,上面的字是已经被遗忘掉的速朽新闻。有人一边挑剔拣着栗子,一边在炒板栗人心疼的目光里剥了个大的放进嘴里尝,还说着,不甜嘛。
卖花草的一旦出现,最受欢迎。一辆小三轮,驼来一堆大大小小植物,大的有夏威夷竹,发财树。小的有吊兰,绿萝,文竹,仙人掌,观音莲,铜钱草。下了班的人们,离开电脑之后,面色萎靡,忽然被那一团团绿色吸引,驻足,看了一遍又一遍,拿不定注意——上个月买的花才养死掉呢。语气里是失望和不甘。看守这一车植物的是位中年大妈,稳准狠地捕捉各类观众目光,及时说出推荐语——买一盆小家碧玉吧,放办公室桌上,好看好养。家里刚装修的,一定要买几盆吊兰,吸甲醛。红掌正开,好长时间都不会败,放家里显着上档次,你看,它的盆也不错,还是瓷的呢。
有时晚上,打烊的银行门口,卷闸门前,坐着个老太太,面前一块白布,整齐码着小葱,都是分好的,每撮都是差不多的量,五角钱一份。没人问津,行人都脚步匆匆。她也就那么守着,安安静静的。
有一年去苏州,路边小摊卖茉莉花串成的手链,买了一串,戴手腕上,玩着玩着,就掉落了。
那个小摊还在吗?再去苏州的话,也不能再遇上了吧。
家里有一对手绣靠枕垫,是好朋友小D送我的。那年过年,她去遥远的腾冲,她说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棵大树底下,有个人孤单单的在那里卖靠枕垫,遇上了,就买了,买了四个,她两个,我两个。
每天都是固定的生活路线,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再从那个地方回到早晨出发的地方。
偶尔出现的各种意外的路边摊,是生活轨道上的小变数,小欢喜。
“你的《瑞丽》到了”
搬来这个小区以后,惊讶地发现,小区中心广场的位置,竟有一个袖珍书报亭。
为什么惊讶呢,因为,城市里的书报亭逐渐萎缩,很多地方已消失不见了,偏偏这里,还藏了完整的一个。
报亭本身面积小,所以,书报都延伸出来摆在外面,几个板凳,搭上木板,杂志挨着杂志放好,旁边还有正转动烘烤着的台湾香肠,还有爆米花,透明玻璃罩子里有暖黄灯光,烘照出这人世间一份温热的暖意。
大约这些并不好卖,旁边又挂了十来样小孩玩具,毕竟这是小区中心位置,集中在这里玩耍的小小孩多,陪伴的大人也多,所以塑料玩具卖得快。还有一块纸牌,写着电话,可以订鲜奶和酸奶。
那些杂志,熟悉的有《读者》,《青年文摘》,《国家地理》,醒目的有《男人装》,《看天下》,还有一堆契合时代需求的“应试”杂志,叫《作文素材》,因为来去匆匆,这都是一瞥之间的印象。
看守报摊的是个矮瘦女子,肤色非常黑。夏天傍晚,她半靠在一张旧躺椅上看手机。冬天,暗色的拖到脚背的长羽绒服,深绿色的旧**帽,双耳放下来,袖着手来回走动着,实在是冷啊,没有取暖设施,坐不住。
来这个小区租房住的,都是如我一样的陪读家长,来自城市各处。为了快速熟悉此区域生活,大家积极寻找组织,接连加入围绕小区生活组建的各种群:陪读家长群,农产品分享群,租房群,等等。有一天,记得是租房群里,有个家长,应是早来此地一年,她说,如果有需要订牛奶的,请大家去小区里的书报亭订,书报亭女主人每周都要去医院做透析,她的女儿在读高中,全家生活来源就靠这个报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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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透析多年的人,皮肤会变得很黑——怪不得。再经过时,想仔细看看女老板,又怕目光惊扰人家,就停下,低着头买了一本《读者》。
以前住老城区,鼎盛时期,小区附近有三家书报亭。离我最近的,在小区内部农贸市场一楼。
是三十来岁的女性守着报摊,读小学的女儿丢在老家,寒暑假接来,一起窝在书报簇拥的中心角落,写作业或者看手机里的动画片。
那时,下班每每经过,会听到女老板不停对经过的路人熟悉的招呼,“你的《小说月报》到了!”“《看电影》要不要留一期?”“《瑞丽》给你留啦,有空来拿!”
生活在小城,和时尚丝毫不沾边的我,那时却喜欢买申报,买上海壹周,看遥远的大都市生活报告。有一阵子,给深圳的杂志写小说,每篇被限制在4千字左右,一篇稿费有七八百元。那一阵子每月一到月底,就会目光炯炯地扫视报摊上的每一本杂志,泄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某某杂志还没到吗?邮局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没送来,可能还要等两天。哦哦,到了给我留一本啊。于是,每天下班经过时,都慢慢地走,希望她能热切地把我喊住。
那时晚上,忙完生活的鸡毛蒜皮,小孩睡了以后,多自由的时光啊,属于自己——慢慢打开崭新的杂志,看人家写的,看自己写的,彼时还没出现微博和微信,还在天涯写博客,还爱逛本地团购网,还在和陌生人们一起在论坛里热情澎湃地拼团,手机依赖症还没那么严重,有时早晨上班忘了带手机,那一天也完全若无其事度过去的。
因为孩子上学,又从老城区的小区迁徙到城市新区,忽然发现,被叫做“文化新区”的地方,竟然一个书报亭都没有,很失望,就给市长信箱写信,请求给这里办一个。市长信箱回信了,说我反映的区域有个超市,在超市一楼,有一块图书区域。那里我知道,一小块地方,卖儿童书和成功学,看起来,书的质量也很差。没有希望了,就常托住在市里的女友给我去报摊买《读者》原创版,四千字以内情节必须跌宕起伏的爱情小说早已编不出来了,偶尔还写点小散文,我父亲也会专门跑去很远的有报摊的地方,巴巴地买回《读者》原创版,里面有我的小文章的,便要买两本,他一本,我一本。倘若那期没有,他便很失望,回家我就躲着他那望向我的殷殷目光。
再再以前,还喜欢买《小说月报》,买《诗刊》,床头柜上永远竖起一堆随时能倾倒的乱七八糟的书报,临睡前总要看一点书才能睡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书报不看了,临睡前变成一种叫做刷朋友圈的仪式了。
曾经无比熟悉的书报亭,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和那些渐渐都停刊的书报一起,从生活里慢慢消失了,和它们一起消失的东西,应该还有很多,但怎么也都想不起来了。街头出现了新的事物,各种小三轮,各种摩托车,小三轮上写着天猫,写着唯品会,写着京东,摩托车的箱子上写着“饿了么”,写着“达达”,写着“蜂鸟”,他们代替了过去沉稳端坐街头的书报亭,满世界匆忙奔跑着。很多记者编辑都转型去了一个叫做新媒体的地方,开始新的图文配合的创作。
所以,现在,在因陪读而租住的这个小区,这“最后”的书报亭,看起来简直像是一种从前的行为方式展示,每每经过,心里都有那么轻轻的一动。我想起啊,从前给报纸副刊给杂志投稿的岁月,那时,每天都会想出无数个精彩又得意的开头,写在纸上,后来是敲在电脑上,当然,仅仅是个开头,开完头就丢了。那时每天都会等着晨报和晚报的到来,翻看着有没有自己和熟悉的作者的文字。那时多么的喜欢写字这件事,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感受,都想敏捷的不顾一切地抓住线索,去捕捉住,去迅速以文字的方式定格,哪怕写的不那么利落,也要把那种模糊的感受给写出来才放心。不像现在,很多时候,涌上心头的感受,和从前相比,又是一番不同的领悟,却放纵着它们,像落叶飘零,落入生活的下水道井盖处。
由一位每个星期都去透析的女人小心翼翼维持的书报亭,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坚强的生存着。总有那么一点行为艺术的幻觉。我担心,会不会某个早上,就不见了,但也或者一直都会在——爆米花又换了好的设备,玻璃罩里的灯光又扩大了范围,牢牢看守着这世界上一份小小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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