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万事俱备

 教学楼外，王老师正带着李安二人向音乐室的方向走去。


 此时也临近排练时间，可音乐室里仍然一片笑闹。


 也不奇怪。


 不同于前两日，今天老师们没有接到观摩学习的通知，所以此刻音乐室里只有一群孩子。


 没有老师在场，孩子们自然各种快乐。


 当然，也有着急忙慌的。


 钢琴前，小车就在一根一根认真的擦琴键，一边擦着还不停的抬头望一眼音乐室门口。


 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这时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继续擦起来。


 可就在下一秒，一名同学跑进音乐室，大声呼喊：“王老师来了。”


 一阵骚动后，合唱团的同学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音乐室渐渐安静下来。


 此刻在室内已经能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老师的声音！


 小车赶忙利用最后的时间擦了擦琴凳，接着将用完的卫生纸装进校服裤兜。


 双手一拍立正站到了钢琴一侧。


 “李老师，方老师，请。”


 随着门外王老师的话音传来，音乐室里的孩子们再一次伸长脖子望过去。


 李安左脚踏进门槛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看到车琳，而是一张张快乐的小脸。


 “大家好。”他露出微笑和孩子们打了声招呼，孩子们热情回应：“老！师！好！”


 李安视线转到左手墙角才看到站在钢琴旁的小车。


 穿着蓝色校服短袖的小车同学看起来好像有点害羞，看他一眼就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嘴巴都抿起来了，像是憋着笑，又像是做错了事。


 “怎么站着。”李安看着钢琴的方向笑道，“坐。”


 小车挠挠头，不过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跟在李安身后进来的方正也是最后才发现车琳，接着隔空对小车竖起了一根根大拇指。


 “安静。”


 最后进来的王老师先治理了一下纪律。


 待到孩子们安静下来，他又说：“坐姿。”


 孩子们齐声：“端正。”


 说着一个个都挺直后背，将双臂整整齐齐地叠在课桌上。


 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的李安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得说从走进校门那一刻起，他对胜利街小学的固有印象就被不断打破。


 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胜利街小学又小又破，学生整体素质较差。


 可他看到的校园虽然不大，但是有花有草，教学楼墙壁干净整洁，迎面碰见的学生都会主动停下问老师好。


 坐姿与端正的互动对答更体现了孩子们的纪律意识。


 即便是临时训练过，那孩子们完成得也相当不错了。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来了李安老师和方正老师为大家做合唱指导。”


 小车第一个带头拍起手，小脸满是神气，接着整个教室响起掌声。


 “谢谢各位同学。”


 李安轻鞠一躬，起身看了眼方正，方正会意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待到掌声落下，王老师啪啪手，“站队。”


 哗的一阵，凳子腿的声音此起彼伏。


 “等一下。”李安抬手示意孩子们别急，转脸看向王老师，“让孩子们先坐着吧。”


 王老师点点头，退到一旁把讲台留给了李安。


 重新坐下的孩子们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此刻讲台上的李老师。


 这个老师和前两天的老师不一样，因为所有老师都要求他们站排练。


 “同学们，”李安缓缓环视一圈，确保和每个孩子都对视过，然后发出请求，“可以清唱一遍给我听吗？”


 向来听惯命令的孩子们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想听你们清唱一遍，可以吗？”李安再次发出请求。


 一个男生举起手。


 李安抬手示意：“请讲。”


 男生站起问：“老师，什么是清唱？”


 李安：“就是在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唱歌。”


 男生：“老师我知道了。”


 李安：“请坐。”


 男生坐下后，李安第三次发出请求。


 教室里齐声：“可以！”


 李安：“声音太小，嘴巴张开。”


 下一秒。


 “可以！


 张老师让大家小声讲话，方正的对策就是让大家大声，把声音放出来。


 “很松弛的声音，”李安满意地肯定道，“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你们最放松的状态。”


 王老师听到这里才明白，果然是一个老师一种方法，他又学到了。


 “车琳。”


 “到。”小车一个激灵。


 李安心里一乐，这丫头：“从第十二小节开始弹一下，给我们一个调。”


 车琳连着弹了两遍，收手


 “同学们，我给大家打四拍，四拍过后我们一起唱。”


 “1，2，3，4。”


 没有指挥棒，甚至没有指挥动作，只有四声整齐的拍手。


 “触摸你的微笑....”


 孩子们整齐进入，开始了清唱。


 前面有了李安的引导，孩子们唱的时候并不像昨天那样压低声音。


 大声意味着将暴露出更多更大的问题，这也是方正的对策，连着上一环，让孩子们一上来就把问题彻底暴露出来。


 而对此不知情的王老师此刻则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放出声音，很多问题又暴露了出来。


 他毕竟是合唱负责老师。


 不过见李安投来的善意微笑，他心里松快不少。


 孩子们一遍唱完，方正的问题也收集完毕。


 只是现在还轮不到他登场。


 “啪啪啪——”


 李安为孩子们拍了几下手，放下手他问：“这首歌好听吗？不用举手。”


 “好听。”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先回答道。


 接着一声又一声的“好听”接连响起。


 李安：“好，那你们是喜欢这首歌的曲调还是歌词。”


 片刻安静。


 “曲调，”这次率先回答的是一个圆脸男孩。


 李安：“还有没有？”


 角落里举起一只手，李安望过去，“你说。”


 “老师，我喜欢这首音乐的旋律。”


 举手的马尾辫女孩站起来说，“很优美，很打动我。”


 李安：“旋律优美，说得好，请坐。”


 “还有哪位同学想说说。”


 大概是受到马尾女孩举手的影响，后面的同学回答前都举起了手。


 答桉也是如出一辙的统一，没有一个孩子是因为这首歌的歌词而喜欢这首歌。


 都是喜欢这首歌的曲调。


 李安能理解，这首音乐的旋律确实优美。


 但是对于一首演唱歌曲，歌词才是所有情感表达的终极意义。


 “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这首歌的曲调，那我弹给你们听。”


 一听李安老师要弹钢琴，同学们的好奇心又被钓起来了，前两个指导老师都没有弹琴。


 就不说孩子了，连王老师内心都感到激动。


 这可是咱们蓉城的青年钢琴演奏家啊。


 小车起身为老师让位，李安走到钢琴前，发现这台琴的琴键还挺干净。


 坐下后，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然后说道：“孩子们，请你们闭上眼睛。”


 几乎同时，所有孩子都开心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要做一个游戏，教室里出现了一声细微笑声，他们等待李安老师的下一步指令。


 李安转头，和车琳大眼对大眼。


 “你也闭。”李安小声提示，“就坐我旁边。”


 小车哦地一声搬来把椅子坐到钢琴旁边，接着坐下闭上了眼。


 “现在请你们认真对待接下来这件事，假如从这一刻起，你们再也看不到蓝色的天空，再也看不到红色花，绿色的小草，红色的晚霞。”


 随着李安深沉的话语，教室里越来越安静。


 教室里越发安静，越显得李安的声音严肃。


 “再也看不到这世间的每一种颜色，再也看不到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的笑脸。”


 “再也看不到光明。”


 说着李安轻轻地抬起手，右手轻轻勾出两个轻柔的音。


 “假如我从未见过光明。”


 李安最后一段话像是在对自己说着，说完他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世界进入一片黑暗。


 整个音乐室仿佛变得无限大，大到不再有任何边界，又仿佛小到只能感受到脚下的方寸。


 漆黑让人感到无助，就连耳边的琴声此刻听起来都有一种浓浓的伤感。


 放大情绪是音乐的另一种魔力。


 如果演奏者稍加一点酌料进去，那这种魔力将会变得更加厉害。


 只是李安的指下并没有为其增添什么特殊酌料，他一边弹，一边也在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看到过这世间的万物。


 他的情绪自然流淌，指下的音乐也随着他的情绪自然流淌。


 明朗的大调伤感起来，威力是会翻倍的。


 可忽然他笑了起来，他脑海里刚才蹦出这样一个情景。


 五十岁生日那天，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的漆黑世界听着巴赫的b小调弥，忽然门响了，接着他听到了车琳的声音，听到了王小虎的声音，听到了季洋的声音，听到了许许多多他熟悉的声音，大家围坐在他和陈璇身边，为他庆祝生日，为他讲述最近一段的工作生活。


 临走的时候王小虎可能会偷偷告诉他自己把酒藏到了钢琴的踏板旁边，车琳可能会让他少抽烟，季洋的孩子会和他说师爷爷再见。


 送走几个孩子，陈璇扶着她走进琴室，他摸到了踏板旁边的酒盒和烟盒，露出一个会心微笑，然后耳边响起了欢快的长笛声，是那首熟悉的生日快乐。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和陈璇像从前一样牵着手，闭上眼睛，世界仿佛还是那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不知觉间，音乐室里的琴声渐渐温暖起来，如同一股柔和的微风，拂过现场每一个人的脸庞。


 和声的连接没有改变，却因为演奏力度的流动产生了一种新的戏剧效果。


 音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李安越弹心中越发明亮。


 这首歌曲他懂了。


 你的爱是我的眼睛。


 再一次过门重复过后，李安轻轻开了口。


 “触摸你的微笑”


 “我好像看到了光明”


 “握着你温暖的手”


 “我心里充满了温馨”


 李安唱得很轻，却唱得很坚定，像是一个不知该如何表达全部内心却依然要告诉所有人一样。


 唱得很直白，唱得很清澈。


 “哪怕风雨模湖了太阳的光泽”


 “有你的爱我不会停止前行”


 到了这一句，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方正也开了口。


 “你的爱是我的眼睛”


 “让我看见白云，看见满天星星”


 王老师加入。


 “春去秋来你和我心心相印”


 “让我倾听花开的声音”


 小车加入。


 “你的爱是我的眼睛”


 马尾女生加入。


 问题男生加入。


 渐渐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都加入歌声中。


 每道声音加入进来的时候都出奇的一致，或许没跟上调，或许声音不够结实，但都带着一种坚定。


 当一道道坚定的声音汇聚到一起，便成了一种力量。


 李安的情绪释放得差不多了，歌声到这，他今天的主要工作也进行完一半了。


 效果出他意料得好。


 接下来他要用琴声带着大家再走一遍。


 完成了整段音乐的所有体验，他可以放心地在其中加入酌料了。


 就在他缓缓张开眼的那一刻，他微弱的余光里多了一个人影。


 教室太亮，他的视线不能完全打开。


 片刻后，当他看清那人影，第一感觉是有些有趣。


 手下丝毫没有停顿，他一边加重力道一边打量着来人。


 来人瘦瘦高高，颧骨高耸，两道剑眉给人一种格外锋利的感觉。


 想来这气质定然不会是郭主任，只能是祁校长了。


 所以他觉得有趣，因为祁校长也闭着眼。


 他不知道祁校长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可以确定其祁校长此刻微微张合的嘴唇正在和大家一起唱。


 只是没有唱出声音。


 再一遍过门结束，音乐重新开始。


 副歌高潮处，李安双手仿佛化身一支庞大的乐队。


 歌声在伴奏中染上了一层金色光芒，听到这里，老祁忍不住抹了抹眼角，这首歌从一开始就是他选的。


 小车不是不想沉浸在歌声中，只是她实在想看看键盘上发生了什么。


 强行睁开眼睛，小车用力眯眼，试图让自己看清，只是他什么都看不清。


 只见两只大手都在演奏谱面上没有的八度。


 将头凑近，片刻后，她轻轻哇了一声。


 可爱的表情和语气惹得李安在一个右手空拍处抬手在小车的头上摸了一下。


 小车的两只大眼睛顿时变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在李安关闭的提示中，车琳的师生指数再次发生变化。


 即决赛日下午，师生二人买菜过后，截至此刻，车琳的师生指数已经一路飙升到97。


 慢热的孩子一旦热情起来，没人知道她们会变得有多炙热。


 属于师生二人的一个小互动，在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音乐之旅结束时，也悄然落幕。


 歌声落下，李安缓缓从键盘上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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