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渠成半道

 熊一样的方正老师站上讲台上，讲台顿时都变小了一圈。


 “咳咳。”


 “同学们好，我叫方正，你们可以叫我方老师，或者奥特曼老师。”


 现场画风突然开始不对了。


 孩子们听到熊大老师自称奥特曼老师，忍俊不禁笑成一片。


 李安嘴角微微一扯：又来。


 方正像是很开心孩子们的反应，笑嘻嘻地问向王老师，“王老师，一会儿孩子们的队列可以调整一下吗。”


 “可以可以，”王老师连忙起身，虽然方正还没有见过队形，但他觉得对方肯定是有想法，转脸刚准备让孩子们列队，“同学们”


 方正打断道：“交给我就好。”


 王老师见状又坐下，接着凑到祁校长耳边不知说了点什么。


 祁校长听完点了点头。既然是和李安一起来的，那肯定没有问题。


 可方正接下来两句话，一时间让人摸不着头脑。


 方正：“二部的同学举手。”


 唰地一片同学举起手。


 方正：“好的，从现在开始你们全部唱一部。”


 啊？


 二部的孩子们都懵了。


 王老师也蒙了，后天就上台了，现在调换声部？调换声部可不是调队形，这能行吗？


 祁校长虽不懂音乐，但也清楚忽然调换声部对于合唱团的影响，可出于对李安的信任，他相信这位方老师敢这么安排，自然是有成熟方案。


 李安也没有想到方正的方案这么简单粗暴。


 两人在商讨今天的排练环节时，只有这一环是灵活的，因为方正需要在排练开始之后通过聆听观察再出解决方案。


 大概猜到了方正的想法，李安若无其事地凑到车琳耳边轻轻的嘀咕起来。


 小车听着耳边老师的话，不由自主拿起谱架上的谱子，翻到了第二页。


 就在二部的同学还处于蒙圈状态，方正再次开口：“一部的同学——”


 被拉长的调子让所有一部同学露出惊恐神色，不是吧，奥特曼老师，您是怪兽派来了吧！


 二部改一部和玩一样简单，可一部改二部，那是直接玩蛋！


 “一部的同学——，”方正邪魅一笑，“你们还唱一部。”


 呼————


 所有一部同学大松一口气，要吓死个人。


 王老师：哈？


 所有同学都唱一部？那二部谁唱？这首曲子是二部合唱啊。


 王老师彻底不懂了。


 祁校长乐乐呵呵样子看起来依然很放心。


 “所有同学们请出列，一部同学暂时先站在前两排，二部的同学站在后两排。”


 “男左女右。”


 随着方正一声令下，音乐室动了起来。


 就在方正给合唱团同学排队的过程中，钢琴边上的师生二人也没闲着。


 李安从方正第一句话开始大概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看来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取消二声部，只留一声部。


 确实是个最短时间提高整体合唱整质量的办法。


 其一，没有了二声部，声部合唱时地走调风险直接降到最低。


 被选到这里的孩子唱歌都不会太差，这一点从排练中能看到。


 但是自己场唱不跑调和在合唱中不跑调是两回事。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孩子，音准很容易在合唱中被其他声部影响。


 比如同一句歌词，一声部唱do—si—la—sol，二声部唱la—sol—fa—sol。


 在业余的童声合唱中，一声部作为歌曲的主干旋律，大多被熟知，天然自带好上口，二部作为伴唱，很容易在演唱中被周围的一声部干扰。


 合唱讲求高度统一，一个声部要像一个人在唱，所以只有某一声部的一个人跑掉，就会影响合唱的整体效果。


 这也就是祁校长听完上一遍清唱很感动很满意，但依然认为有不少瑕疵的原因。


 唱歌嘛，无论合唱还是独唱，音准是首要的。


 现在只留一个主旋律声部，合唱中的音准矛盾可以说被大大稀释。


 其二，没有了二声部，整体的音准效果会在矛盾解决的基础上被进一步地解决。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


 提问：把二十个人组成一个合唱团，要求合唱一首二部歌曲，怎么划分声部。


 如果是二十个专业人士，自然是按照音域人声特点来划分，因为他们不存在音准问题。


 可如果是二十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业余人士呢？


 让音准好的都去一声部，因为一声部重要。


 是，一声部确实重要，一声部唱的部分是歌曲最具代表性的段落。


 但如果让音准好的都去一声部，那这个合唱铁定完蛋。


 因为这是合唱，让音准差的人去唱唱二声部，只会把合唱的整体音准拉到最低。


 在校园合唱团里也是这样，排练的音乐老师通常只会把一二名放在一声部，三四五六名这些中坚力量通通塞到二声部。


 以维持整个合唱的音准水平。


 现在好了，没有二声部了，所有的中坚力量都回到了一声部。


 只不过小车就得辛苦点了。


 “安哥。”方正这边把之前的声部打散重新编好队形之后，看向李安，合唱团已就位。


 蓄势待发的再一遍马上就要开始，李安本想自己弹这一遍伴奏，可想来想去王老师和校长都在这看着，如果能让车琳一遍弹出效果是最好。


 是的。


 二部真的没有了吗，不，是完全交给钢琴了。


 方正见李安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接着话音一转：“伱看这个队形可以吗？”


 李安心笑以后谁再说方正没眼色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接着大致扫了一圈，轻轻摇摇头，“再调整一下，第一排左手，第三排右手。”


 “好的哥。”方正得令，正好他利用这个时间稍微再带二声部的同学回顾一下一声部。


 两人的对话孩子们听得明白，可祁校长和王老师两个大人是看得懂。


 俨然方正在李安面前就是个小老弟。


 而且是一个演唱水平非常好的小老弟。


 宋老师前天唱了，唱完学校一众师生都觉得很厉害。


 张老师昨天也长了，唱完学校一众师生见识了什么是大学音乐老师。


 可对比今天方老师唱的，那差距不可谓不小，张老师还好吧，虽然不如方老师，但动静还是有的，那宋老师和方老师一比，整个一学生站在老师面前的既视感。


 老祁感慨，方老师这样的人他们之前想办法都请不到，李安却能带在身边呼来喝去的。


 这就是实力啊。


 早知道蓝天有这样的实力，他当初就该和那个蓝天的负责人再深入一点，现在好了，人家也不联系他了。


 片刻，老祁凑到王老师耳边又嘀咕了两句。


 王老师听完点点头，“好的校长，一会排练结束问一问。”


 这一幕正好被李安瞅到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工夫思考别的。


 眼下他得帮小车让小车明白他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你得把钢琴当成一个交响乐器。”


 小车哭哭，心里呐喊老师我不会啊。


 刚才就意识到自己变成二声部发动机的小车已经在加速消化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钢琴当成一个交响乐器。


 她连交响乐都没听过几次。


 李安明白这个问题具体展开很复杂，但是他相信小车可以。


 “还记得我刚才怎么弹的吗？”


 小车先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你就正常弹，我给你翻谱，我告诉你到哪儿怎么处理，你精力一定要集中，明白了吗？”


 小车深呼一口。


 李安拍拍小车肩膀，“放松，我在这你怕什么。”


 小车怕的就是这个，她怕自己弹不好！


 抬手看了眼时间，李安预计再唱两遍就差不多就到排练结束。


 投去目光示意方正ok，方正拍拍手，“同学们，唱歌要有什么？”


 合唱团：“信念感！”


 李安乐，什么时候的事，他都没注意到。


 接着，方正叮嘱：“要记住刚才在黑暗中的感觉。”


 一句话，现场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全员就位，随着方正飘来一个眼神，李安坐到了钢琴边。


 轻声：“深触键，想想帕格尼尼的那段柔板。”


 小车仿佛一下便找到感觉。


 片刻。


 呼——


 抬起右手轻轻落下。


 “mi—sol—”


 两枚深沉的音符欲言又止，接着用一组柔情的切分音，拉开了前奏的序幕。


 柔美如清风沐浴，流行的旋律在小车指下，在这一刻，在李安的提示下，出现了一层古典之美。


 随着键盘上的两只白皙小手起起伏伏，音乐徐徐向前。


 平缓，克制。


 “很好，注意看指挥。”


 小车的余光看向了讲台。


 听着耳边的钢琴声，王老师和祁校长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怕破坏了音乐中的意境。


 不知何时方正指挥的手势已经挥起，在第十一小节处，他的左手像是托起了一团云朵。


 在第十二小节到来的最后两拍，他看向钢琴。


 小车和方正对视一眼，接着听到耳边再次响起老师的轻声提示：“弱连奏地呼吸在手腕，可以夸张一点。”


 下一秒，小车右手手腕画了个圈，落键的三根手指像是轻轻踩在了方正手里的云朵。


 同一时间，合唱团：“触摸你的微笑——”


 这一瞬，祁校长的手臂上爬上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而这只是开始。


 当分声部的地方到来，合唱团的声音和钢琴伴奏之间的化学反应才真正出现。


 轻声：“八度，踏板再深点。”


 李安这边提示着，方正那边也没有丝毫空闲，对着合唱团手嘴同动。


 如何看懂指挥，理解指挥和预判指挥是一个乐手或歌手本应具有的素养，可孩子们是不懂的。


 但是孩子们可以听懂音乐。


 方正跟着钢伴，用手势引导，通过手举高低带领着合唱团做强弱，用表情预示音乐动态。


 在分声部来到的那一刻，方正双手再次将云朵托起，眼神坚定。


 接着跟着钢琴渐强的音量，整个身体前倾，双手向两侧一落，左手落到一半手掌半空中下压。


 孩子们看懂似的，将歌声放出来了一些，但又在那手掌的压制下收敛了几分。


 王老师心中直呼好厉害，这方正老师绝对不止在专业合唱团里待过。


 能通过手势眼神和业余唱歌的孩子在动态音乐中沟通，连昨天的张斌都做不到。


 下一秒。


 原本合生声部段落到来，所有同学齐唱一声部。


 钢琴前小车又是一记大连线的渐强，将二声部的旋律推到整个音乐室上空。


 “保持住，左手再伸，往前推，想象拉弦乐的绵绵不绝的感觉。”


 小车闻言下意识用上更多面积的指肚触键，听着耳边的琴声和歌声愈发相容，李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里感叹，小车啊，简直就是为钢琴而生的。


 李安抬头，方正正好也看了过来。


 原本的相识一笑并没有出现，方正接着看向合唱团，手嘴继续同动着。


 于是李安自己笑了笑，他就佩服方正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对唱歌都是如此投入，如此深情。


 排练到这里，李安今天的计划已经全部完成。


 超额完成。


 耳边的歌声就是最好的佐证。


 合唱的魅力在于，把众多个性不同的声音集合成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和个体的声音相比，能给予听者更强大的声压力，进而产生更强烈的共振力、震撼力、感染力。


 假大空。


 好。


 合唱的魅力在于，让所有孩子都只唱一个声部，依然能产生更强烈的共振力、震撼力、感染力。


 “二位老师辛苦了。”


 排练结束，祁校长主动上来握手，他本打算让王老师问问两人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听完这最后一遍，他决定亲自发出邀请。


 面对老祁的热情，李安心里当然一百个乐意，这饭可吃，而且到了这个时间节点，伸到眼前的橄榄枝就没必要再推辞了，不吃这饭，他就不会清楚老祁请这顿饭的目的。


 他得知道老祁为什么请他吃这顿饭。


 只是方正晚上要继续去金华排练，为了晚上的排练，四人约好的羽毛球局都推了。


 李安正琢磨怎么帮方正脱身，方正自己开了口。


 方正直言自己晚上还有排练工作，老祁见状自然不能强留，只把目光右转向了李安。


 李安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王老师直接跟话，都到饭点了，表示希望李安留下，就差上手。


 于是李安就顺水推舟应声答应下来，其实他本想表现得主动一点，可这王老师也太太好客了。


 一直留意这边的小车见此，心知老师今天肯定没时间和自己转校园，于是收拾好东西跑来和李安说了声老师再见，又和校老祁、王老师、方老师说了再见，接着掉头离开音乐室。


 小车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今天钉子要来接她。


 “慢点。”


 望着小车飞奔而去的背影，李安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老祁也跟着感慨道：“这孩子以后不得了。”


 李安爱听这话。


 几句寒暄之后，待到所有的孩子们都离去之后，四个大人也一同离开。


 王老师去开车，老祁先陪李安把方正送到校门口。


 分别前，方正汇报工作似的问向李安：“安哥，晚上金华那边还按原计划？”


 李安左眉微微一挑，片刻后点点头：“你看着安排就行了。”


 一旁老祁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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