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明枝在后面看着, 师泽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色，他回过身去，似乎和往常一样, 可是明枝却见着他伸手覆在胸口，以极低的声量咳嗽。


 “阿枝。”背着人的白芷回身焦急唤她。明枝回头过去, “我们去妙法堂。”


 苍兰的病情已经很严重, 半点都拖延不得。明枝径直带着人到妙法堂。


 妙法堂里还有其他年长资历高的弟子，明枝去请了过来，她在一旁看着弟子把脉的时候眉头紧锁，“没救了？”


 那位年长弟子看她一眼, 摇了摇头, “病入五脏, 很是麻烦。”


 白芷脸色一白，“来不及了吗？”


 明枝对生死说无感也无感, 她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悟和焦虑，和白芷完全不同。她在一旁看着，与己无关。见着白芷脸色苍白, 她反而更有心思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


 “那倒也不是。先拿药试试看，”年长弟子见多识广, 办法也多。“如果我没有办法的话, 那就只有请出长老了。”


 如果妙法长老都没有办法，那么也是这个女孩子命该如此。


 明枝心里长舒出口气，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就不是她的事了。


 明枝看向白芷, 白芷没有因为年长弟子的那话有任何的轻松，反而脸上神情越发凝重。


 明枝看着妙法堂其他弟子进来，她把白芷拉出去，免得妨碍其他人做事。


 “我们已经把她带回宗门内, 其他的事，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明枝劝慰道，“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白芷怔怔看着明枝，过了小会点头，“你说的是。”


 明枝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下，“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白芷感叹，“其实我觉得阿枝你更适合为医。”


 明枝一愣，这话都还没有人和她说过，就算是师父熏华，也没有说过这话，只是会感叹她出色的记忆力，并且更加仔细的加以教导，至于这话从没说过。


 “阿枝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不像我。”


 “阿芷只是太好心了而已，”明枝听后哭笑不得，她轻轻的按着白芷的肩膀，手指收紧，“接下来，就看天命和她自己。”


 苍兰在医馆内和弟子们都相处的不错，甚至一段时间内，就有了那么点交情。本事令明枝都不得不刮目相看，苍兰曾经和她套过近乎，明枝不怎么喜欢搭理人，自然也只有交情淡薄。


 不多一会，熏华回来了。


 熏华回来之后就赶过来，明枝之前就已经和熏华说了关于苍兰的病情。


 明枝见她回来，又将路上苍兰病情的变化全数说了。


 熏华坐在病床前，看到苍兰那张脸，微微有些怔松。两人容貌有些微妙的相似，但人命在前，其他的根本无关轻重。


 明枝在一旁，看着熏华一手覆在苍兰的额头上，掌下银蓝光芒闪烁。


 “师父？”


 “她病情严重，现在只能先用灵力缓解病症。”熏华说着，眉头微蹙，“情况紧急，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明枝点头。


 能将灵力掌控精细到一根头发丝的程度的，也只有熏华这样的了。


 一盏茶过去，熏华放下手掌。病床上的人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明枝看了两眼，她端过一杯灵露给熏华。


 熏华示意她到另外一间屋子里。


 明枝早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将这次下山所见所闻统统都告诉熏华。


 熏华听着，“你做的很好了。”


 作为一个入门还没有多久的弟子来说，明枝做的已经很足够了。


 “师父。”明枝见该说的正事都已经说完，“之前弟子给师尊的纸鹤……”


 “纸鹤我收到了，不是已经给了回复吗？”熏华奇怪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明枝话语一转，她想起山门处，师泽略有些踉跄的步子，“今日弟子在山门处遇上了衡云君，若不是他的话，弟子等人恐怕还没那么顺利的带着人进来，弟子看着衡云君似乎有些不太好。”


 明枝吞吞吐吐，熏华看过去，对上熏华投过来的注视，明枝不自觉的垂眼下去。


 “他似乎在前几日里受了伤。”熏华对此只是一笑，她坐在那里，状若无意道，“师兄也曾让他来我这里看看，不过看样子，他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你待会替我送药过去，他不喜欢丹芷长老炼制的丹药，平日也就算了，但是朔日后留下来的伤必须要治，不能由着他胡来。”


 明枝摇摇头，“师父让别的师兄师姐去吧。我去的话，恐怕掌门会生气。”


 熏华看向明枝，“你是我的徒弟，师侄受师命给师叔送药没什么，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你坦荡了，别人还会说什么？更何况他也忙，没什么时间时时刻刻都关注到所有事。”


 熏华看她，“你心中坦荡，那么就不要惧怕旁人的话语。”


 明枝闻言，给熏华行了个大礼，“弟子受教。”


 师泽身负重任，更是以自身为容器封印魔物，更是出不得半点差错。明枝到了紫云台外，她在门口道，“弟子奉师命前来给师叔送药。”


 师泽不喜外人入紫云台，但他位置很高，宗门内也经常有人需要去见他。所有外人来紫云台必须在门口处表明来意，不然就会被弹出去。


 明枝说完那句话之后，站在那里小会，四周的风很小，轻微的打着转，拂过她的面庞。四周很安静，安静得风过树叶的时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弟子……”明枝说了两个字，还是没觉得周围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等了好会，也没有见着元胡出来。周遭一片空寂，一条路开在那里，像是等待猎物的巨兽。


 明枝见没有人出来，她直接进去。


 她记得师泽可以知道她到底在哪里，那么现在也是他故意为之。


 找到师泽颇费了点力气，他不在自己的屋子里，明枝找了一圈，才在竹林寻着他。


 找到师泽的时候，师泽正在摆弄一束不知名的花朵。


 “弟子拜见师叔。”明枝站在那里，低头见礼。


 师泽蹲在那里，他把玄色的下摆折起来收在那里，手里持着水瓢。


 师泽站在那里，没有回头看她。


 明枝等了一会，“弟子奉师命给师叔送药。”


 说着把手里的丹药拿出来。


 师泽终于抬眼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瓶，他把手里的水瓢一丢，站起来。


 “都是些什么药？”师泽问。


 他神色和方才在山门处的淡漠如出一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明枝将手里的药全都说了一遍，把服用办法和每天服用的剂量都说了。


 师泽默默听着，他突然手掌握拳压在唇上咳嗽了两声。


 真咳还是装出来的，两个表现完全不同。


 明枝抬头看了他一眼，师泽的视线和她对上，“你做什么？”


 “我没让你抬头看我。”


 “弟子没有看师叔，师叔认错了。”明枝反手就是一句。


 师泽眉梢微扬，他想到了什么，回身看她，“我记不住，劳烦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写下来。”


 这个倒是好办，明枝飞快的掏出纸张和细笔，当着师泽的面将每瓶的服用方法都写上。


 师泽在那里看着，眼眸垂下来，看不清里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师姐除却这几瓶药，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说没有？”


 明枝想了下摇了摇头，师泽回头过去，他没有说话，小会之后，踩着步子缓缓靠近。她保持着方才那副乖巧模样，哪怕他走到跟前了，也从来没有半点变化。一派的乖巧温顺，和那些师门里的弟子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师父说……”明枝眼眸动了动，“师弟身负重担，还请保重自己。”


 师泽一听，脸上露出些许怔松，里头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下刻就笑起来。师泽笑的时候不多，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舒展开，生出另外一种韵味来。


 “是师姐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他笑了一句，“师姐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明枝嘴唇闭上。


 师泽见她没有说话，“我听说你这次下山是救人去了？”


 “有人在山下发现了个得了疫病的镇子，所以师父让弟子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姐前去看看。”


 “是吗。救死扶伤是功德，你多做做也好。不过那些凡人也不一定个个都是知恩的，还有不少偷奸耍滑，甚至异想天开的。”


 师泽看着她，“你倒也能忍得下？”


 她脾气看着乖巧，那也只是在能压得住她的人面前，当初在隐月宗里，生生把隐月宗宗主活剐的那个人才是她。


 “师父说修身养性也好。”


 师泽听着她的嗓音，以一种缓慢的，完全不会惹来警惕的步子向她靠近，她在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过去。


 说来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哪怕知道她无情无义，满嘴谎话，师兄给他准备的道路是最好的。七情六欲对于他这种修道多年的人来说并不是好事，可是一旦沾染上了，想要轻轻松松就又回到过去，谈何容易。


 他想靠近她，想要亲近她。这个念头在心底如同滚动的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是想要遏制，就越是强烈。


 “修身养性？”他缓缓靠近，以一阵审视的姿态，“你会修身养性么？救人对你来说已经是破天荒了，修身养性那么还是太难了些。”


 “难是难，”明枝很认同的点头，妙法堂弟子的脾气的确是很好，“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总是会变的，弟子相信，总归有一天，可以和师父一样，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吧？”


 明枝说着，话语里还带着几分期待，师泽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他伸手出来，掌心里就是她之前放出去的那几只纸鹤。


 “如果你打算变的话，那么就一变到底。”师泽开口，“不必找师姐来问我如何。也不必问。”


 明枝看着他掌心里的那些纸鹤，“是你截下来了？”


 “为什么？”


 师泽看她，“你为什么要问？”


 “我是好是坏，与你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师泽言语之中咄咄逼人，几乎半点情面都不留。明枝抬头看他，直接对上她的眼睛。他呼吸都有些扭曲，“你何必多此一举。”


 师泽不放过她脸上神情的一丝一毫变化，他想要听听她此刻能说出什么话来，又有点害怕她那张嘴里说出什么把他扎的体无完肤的话出来。


 “师叔身负重担，弟子记得师叔那日必定会和往常不同，问一问也是情理之中。师叔想多了。”


 明枝开口，满是委屈。


 “这是你该问的吗？”师泽逼问。


 “不是，下次我绝对不问了！”


 明枝回答的飞快没有半点犹豫，师泽先是一愣，而后眼底里翻红，“好，果然是会知错就改。”


 “当真很好。”


 明枝眼睛眨了眨，看见他眼底的猩红，还有起伏不定的胸口，满脸无辜。


 “多谢师叔夸奖。”明枝开口一句。


 师泽捂住胸口，向后退了几步，他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像是牵动了什么内伤，眉头皱在一起。大口捂住胸口。


 明枝见状扶住他的手臂，“没事吧？”


 明枝有些不解，“明明前几次都还挺好，怎么这次受伤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师泽身形微倾避开她。


 明枝见状向后退一步，“师叔一定要保重自身，师父一直都很担心师叔。弟子既然已经将东西送到，那么也该走了，不打扰师叔的清净。”


 明枝说完当即转身。


 师泽眼底血色越发浓厚，他抬眼看着她的背影。


 “站住。”


 明枝踏出去的脚一下停住，“师叔可还有事？”


 “我还没有让你回去。”他站在那里。


 “师叔还有其他的吩咐？”明枝问。


 她回身过来，低眉顺眼。


 “我这段时日没有见到师姐，你和我说一下师姐这段时日如何，身体可好。”


 明枝看了一眼师泽，慢慢的将熏华这段时日如何都说了。


 他站在那里听她说话，望着她不动。


 其实这些东西，他知道和不知道都是一样的，想要知道，根本用不着她来说。她也知道，两个心照不宣，他如此说了，她就如此照做。


 师泽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缓步上前。


 他走到她跟前，低头下来，就可以看到她光洁的额头。


 心中的冲动在不停的撕裂涌动。袖子里的手指微动，他压制住那股四处涌动的冲动，明枝其实能说的不多，不过就是师父一切都好，其余的她也说不出太多。


 她看着师泽慢慢靠近，“师叔，不要再过来了。”


 师泽的身形一下顿住，而后他一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知道了，你身为弟子，那么日后就好好照顾师父。”


 明枝点头应是。


 师泽看着她乖乖巧巧的答应，微微抬起下巴，“好了，既然东西也送了，你回去复命吧。”


 说着，师泽眉头皱起来，握紧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


 明枝看了他一眼，张嘴才要说话，师泽却这个时候看过来，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不耐，“怎么还在这？”


 明枝一下闭紧嘴，说了一句弟子告辞，掉头头也不回。


 师泽当真看到她头也不回的走掉，心头另外一股戾气四处窜走。


 他看着她离开，过了许久，他看到她留在那里的药瓶，他默默提过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当真……没有回头过。


 察觉到识海里的一阵翻涌，师泽露出个古怪的笑，“留着你是个麻烦事，所以你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如你所愿呢，傻孩子。”他笑起来，眉眼也随着笑容再次舒展开，“当然是不可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泽：我要你走，你竟然还真走，回头看一眼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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