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你就坐在他旁边。”熏华见状没有半点惊讶, 直接出言道。


 明枝应了一声是，仍由师泽扯住她的袖子，自己就在他身边。


 师泽的情况谈不上好, 一滩血在他的身前，脸色惨白。


 “是不是上回朔日受的伤？”明枝看熏华忙忙碌碌，问了一句。


 熏华以灵力梳理师泽身体里杂乱无章，到处在经脉里乱窜的灵气, 听到明枝这么说, “有可能, 但现在也不能确认。”


 明枝见状，不再言语，只是守在师泽身边。


 师泽躺在床上，身上会有稍许的抽搐，挣扎着想要起来, 似乎他躺在那里，他很是不适。明枝见状，在问过熏华确定无碍之后, 明枝将师泽整个都抱起来, 让他和方才一样靠在她的身上。


 师泽靠在她身上之后，原先脸色的痛苦之色有所缓解。


 明枝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 熏华小心的给他梳理平伏体内乱窜的灵力, 让这些灵力不要再胡乱的冲撞经脉, 最终归于元丹处。


 明枝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到熏华放下手来，长舒一口气。


 “师父，你还好吧？”明枝说着想要过去看她。


 熏华摆了摆手, 让她别过来，“我没事，不过耗费了稍许力气。”


 熏华嘴唇抿紧，她再次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明枝从方才开始一直保持沉默，为医者，最重要一点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哪怕再紧急，也不能因为局势变得焦躁。因为再急躁对判断局势以及得出结论毫无帮助，不但没有帮助，反而还会扰乱心神，从而错判。


 她渐渐的在心里也念了清心咒，将起伏的心绪给摁平下去。


 “……”熏华摇摇头。


 师泽这伤来的莫名其妙，他并没有和人交手过的迹象，灵气乱窜，整个人都陷入昏迷里，倒是有点像走火入魔，可仔细辨别也不像。


 “只能等他醒来，再仔细问了。”熏华道。


 明枝低头看他两眼，双手覆在他的肩膀上，打算把他放在床上平躺着，可是她才一动，怀里的人就发出一声闷哼，瞧着似乎下刻就又能给她吐出一口鲜血。


 “你别动了，就在那儿别动。我去问问那个小仙童。”


 熏华说着到外面，叫过元胡仔细询问，看看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明枝扶着师泽在那里坐着，明明就是几天没见面，然后再见的时候，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明枝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怎么见过他这模样，就算是初见的时候，他哪怕狼狈，也保持着一股破风斩浪的气势，这么虚弱，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恐惧。那恐惧从心底生出来，带着点惶惶的意味。


 明枝知道自己之前对他，其实还是利用居多，师泽是送上门的肥肉，有便宜不占，那叫乌龟王八蛋，可是吃到最后，她也不太明白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当初是因为师泽在，她有一个尽心尽意帮助她修行提高修为的人，这样的人不多，哪怕她心里知道，师泽并不是什么一心一意只是为她，不求回报。


 他有想要的，但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她给他想要的就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他的绮念念想，极有可能是压断他的利器，明枝觉得自己应当不当回事，只要有师泽在，就算青瑜再怎么暴跳如雷，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青瑜如果真的有那个胆量将她如何，那也要看看师泽肯不肯。


 可是她最后没那么做。


 她放过他了。


 明枝也不太明白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真的放手了，明明她那时候甚至孤注一掷，她本来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完完全全就是个光怪陆离的怪物。要是没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心里到底不安，她又看到师泽也并不是他表现的那般完全不在乎，干脆就完全松手了。


 “你怎么了？”明枝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明枝吸了口气，她只要要把他放到床上躺着，师泽就会身体抽动。她保持着让他靠在怀里的姿势。


 明枝在他身上加了一层灵力，让灵力暖和着他的躯体。她捏了下他的掌心，见着掌心里已经有了一丝暖意，没有之前那般发凉。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见着师泽双目紧闭，就那么躺在她身前。


 安静又脆弱，可是偏偏这份脆弱之中生出了一片别样的瑰艳。


 过了小会熏华进来了，明枝看向她，“师父可是问出来了什么？”


 “没有。”熏华叹口气，她蹙眉看向明枝怀里的人，“他这个人，平素最不喜欢有人有人靠近他，那个小仙童一个月里有没有三天能见着他都不好说，除了发现他受伤之外，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明枝对此是意料之中。


 “那只有等衡云君醒来之后再问了。”


 熏华听了明枝的话看向靠在她怀里的师泽，师泽即使靠在那里，也仅仅是好了些而已，脸色依旧不好，连带着嘴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半点的血色。


 “他这伤来的诡异，我早先探察过，不是和人交手所致，若是说他自己修行，一不小心岔了气，可是他又不是才入门的弟子，十几岁的小年轻都知道如何规避，他难道不会么？”


 熏华说着越发头痛，她站起来，“这如何受伤的，恐怕他自己才知道。”


 “这事……要告知掌门吗？”明枝问。


 熏华摇头，“师兄那个性子，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北阳山上下都又要被他翻一遍。”


 “这事不能让人知道。”熏华看向明枝。


 明枝点头，“师尊放心，此事弟子一定不会吐露一个字在外。”


 熏华对明枝很放心，她再看了一下师泽的情况，见着暂时没有任何大碍，“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回一趟妙法堂。”


 她来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上，现在紧急处理过之后，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带过来，让弟子拿过来她不放心，只有她自己亲自跑一趟。


 熏华留明枝在这里，自己回去一趟。


 明枝抱着师泽坐在那里，熏华离开之后，室内一下就安静下来。


 明枝和师泽靠在一起，他们分开其实算起来没有太多的时日，可是再这么靠在一起，却像是隔了很久似的。


 师泽靠在她的身上，明枝低头看在他脸上。


 她迟疑了下，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将他歪过去的头轻轻掰回来一些，免得脖子别过去，到时候醒过来脖颈酸痛。


 师泽通身都是她加上去的灵力，盈盈如水覆在他周身，不断的给他提供温暖。


 “你是怎么了呢？”明枝轻声道。


 怀里在她这话落下后，有了些许动静，明枝一喜去看，却发现他只是动了那么下，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明枝先是一阵失落，而后就是着急。


 其实师泽这个时候醒过来，两人相对着，恐怕也是尴尬居多。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个了。


 师泽靠在她身上，相比较刚才的痛苦，似乎此刻要好了些，面上也是平和了些。


 熏华去而复返，带来了丹药。


 丹药入口，师泽却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若不是熏华再三确认他体内四处乱冲乱撞的灵气已经平伏，她都以为她方才那些举动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这样子怕是离不开人了。”熏华看了一遍轻声道。


 她看向明枝，“他这里只有一个小仙童，年纪太小，我不放心。”


 元胡年纪太小，虽然做事已经有分寸，但是在照顾人上到底是力有不逮。


 明枝会意，“弟子留下。”


 熏华看了一眼师泽，又小心的看了好会他的情况，再三确定没有性命之忧，才离开。


 明枝也不怎么会照顾人，她就是看着师泽的脸，从他的神情上来推测他此刻是否安好。


 紫云台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元胡知晓师泽的做派，不会到处宣扬，此刻紫云台内安安静静。


 明枝感觉到怀里有了动静，她低头去看，见着师泽的眼睛动了下。


 “醒了？”明枝不自觉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欢喜。


 师泽眼睫动了两下，完全睁开。他似乎感觉自己靠着的并不一般，回头看她，他面上呈现出一股怔松，“是你？”


 明枝低头一看，“你醒了就好。”


 说着，她就把师泽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给挪出来，放到早就放在那里的枕头上。


 “你怎么在这？”师泽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发白。


 “是元胡发现你不对劲，所以去找师父。我就跟着过来了。”明枝说着去丹药拿过来，她对照顾病人是现学的，直接把丹药塞到了师泽的唇边。


 师泽看了一眼她送到唇边的那颗丹药，眉头皱了下，没有半点张嘴的意思。


 “吃了吧，这个是能镇痛的，吃了之后能好一些。要不然我给你渡气也行。”


 师泽抬眼，“你？”


 明枝点头，“对，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渡气镇痛。”


 她说着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经脉内。


 “不了。”师泽抬手，“你那些灵力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明枝也没坚持，见他如此，放开他的手腕。


 师泽见她干净利落的松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刻她扶在他的肩膀和腰上，“要坐起来吗？”


 这个也是明枝看那些师兄师姐照顾病人的时候学来的，说是人在床上躺着久了血流不畅，必须要多动一下，要不然很容易肌肤坏死。


 师泽没有说话，明枝见他不说话，便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许，一手抱住他的腰，直接以一种缓慢柔和的力道将他抱起来。


 她让他坐好，背后又给塞了一个软枕。


 一切做好之后，明枝看了下天色，就要出去给熏华送信，让熏华过来问问师泽到底怎么回事。


 她才要动，手被温热的手握住，“我口渴。”


 师泽看着她，微微开口道。


 明枝低头看了一眼师泽覆在她手上的手掌。掌心温热，不复最开始的冰凉，还带着一丝汗湿的触感。


 师泽在她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的时候，手掌一颤，他别过脸去，手掌放开。


 “我口渴，这里只有你。你去帮我拿一杯水来。”


 明枝嗯了一声，她端了一杯灵露过来。


 师泽说是口渴，但是灵露却也没喝几口。一杯灵露都没有喝完，就放到一边。


 他胸前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明枝见状熟门熟路的给他取了干净衣裳，伸手就给他解开腰带。


 她掀开他的身上的薄被，师泽看到她指头落在他腰带上，“你做什么？”


 他不自觉的喉咙发紧，嗓音里都带上了一些颤音。


 “给你换衣服。”明枝看了眼他胸前，他那一口血喷的可是真够到地方，身上一片都沾染上了。


 “我对你没什么用意。”明枝见他神态紧张，不得不解释一两句，只是给你换个衣服而已。


 她想起师泽好洁，哪怕不用旁人给他伺候，他也会将自己收拾妥当。


 “你也难受吧。”


 她把衣裳给他换下来，她像是剥竹笋一样，将师泽剥了，将他内外都收拾好，而后将干净的中单都给他换上。


 粘腻发干的触感远离，在这种，她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甚至会看到他躯体。


 指尖在肌肤上不经意滑过，引起轻微的战栗，肌肤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俯身下来，带着热意的呼吸喷涌在肌肤上，如同一把大火直接丢到了身上。灼热到发痛。


 师泽抬眼看明枝，她面上平静，察觉到什么，明枝眼睛往上一瞥，直接和师泽的眼眸对上。


 他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如果和之前那样，她不来，他不去。两人保持着师叔师侄的距离，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她既然来了，他又何必躲，躲什么呢？


 师泽眼睛黑白分明，黑眼仁黑亮。他的气息似乎比方才都还要更急促一些。


 明枝静静和他注视小会，师泽微微靠近，气息全数都覆过去，“你看什么？”


 明枝垂下眼睛，手上直接在中单衣带上打了个结。


 他穿着衣裳看着身形修长瘦削，可是剥了来看确实线条壁垒分明。只是衣裳一套，就莫名其妙的有生出了几分婉约起来。


 “看你。”明枝听出他话语下暗藏的情绪，直接了当答道。


 师泽发出似乎愉悦的笑声，他靠在背后的软枕上，眉眼含笑的望着她，“是吗，那好看吗？”


 “衡云君是想问哪里好看？”明枝说着，神情里已经有了点似笑非笑。她说着，含有深意的目光直接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不知是故意还是特意想要给他难堪，在重点地方特意顿了顿。


 在这上面，师泽到底还是比不过她这个真妖女来的不要脸。


 师泽白皙的脸色泛起一股浅红，他头都回过去，手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了两下。


 “师叔现在好些了吗？我现在就给师父送消息，让她过来。”明枝抬手正要结印，被师泽一手拦下来。


 “天晚了，等明日再请师姐过来。”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这个时候不过白白惊动了师姐而已。”


 明枝见状收回手，坐在那里。


 她看着师泽，“天色不早了，弟子……”


 “你就在这里呆着。”师泽开口道，他开靠坐在那里，“紫云台的规矩我不说你也懂。”


 明枝满头雾水：紫云台什么时候有规矩了？


 她嘴唇动了动，师泽这个时候却没有了说话的意思，坐在那里，看着她不动。


 “你是怎么了？”明枝问，“元胡来的时候，就说你吐血了。”


 师泽的眼神动了动，他歪了歪头，此刻他靠在那里，长发也略有些乱，不过微乱的长发和此刻衣襟微微敞开的中单相得益彰，他比之前还要瘦了些，原本对他来说就有些宽大的衣物，在他的身上就显得空旷。


 明枝一眼看过去，可以看见他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他此刻神态轻笑，倒是真的有了一种千年狐狸修炼成精，过来诱惑人来了。


 “这是问师叔的话吗？”师泽反问。


 明枝坐在那里，没管他话语下的那股浅淡的怨怼，“师叔，师父很担心你。”


 师泽面上那点轻笑的神态一收，明枝似乎对他这变化毫无所觉，仍然自顾自的道，“师父一直没查明白师叔到底是为何吐血昏迷。又怕留在这里让掌门起了疑心，所以让我在这里守着师叔醒过来。”


 明枝头也微微低垂下来，“弟子年少，说话也不周到，若是惹怒了师叔，还望师叔海涵。”


 师泽嘴唇抿紧，他望着她的额头，她头低下来，却还是那般拿捏住他的架势。有恃无恐的姿态，这份底气不是来自‘师父’，而是来自他。


 “……不必了。”师泽生起一股郁气。


 他说完这句话，就坐在那里，没有打算再开口的意思。明枝见状也没再问，“弟子触怒了师叔，实在有罪，弟子出去了，师叔也不要再生气了。”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站住！”师泽喝住她。


 师泽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手掌渐渐握紧，“我没说让你走，你自作主张，倒是说的像是我逼你了？！”


 明枝回身过来，见着师泽整个人都坐了起来，他眼尾发红。


 “是弟子失言。”明枝回来。


 她坐下来之后，师泽平伏下将她一把拉回来，完完全全束缚起来的念头。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时半会的岔了气。”师泽道。


 明枝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她都没怎么岔气过，师泽怎么能岔气的？


 “这话，如果说给师父听的话，恐怕师父是不会相信的。”明枝好心提醒。


 她又打量了一遍师泽，师泽的脸色依然带着些许苍白。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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