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图铎的独白

 两辆沙地摩托，五个人，寂静无声。


 突然亮起一阵火光，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你点火？”李安度非常惊讶。


 白易说：“没关系，不会引来敌人的。”


 言外之意即是就算有敌人来也不怕。


 白易将一片灌木丛收割，配合专门用来野外生火的油脂，很快将篝火生得很旺。


 黑暗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笑脸格外醒目。


 此次北界之行收获了很多。既答成了此行的目的，也有意外的惊喜。不过倘若真良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么所有的收获都不足以弥补。而现在他从昏迷中苏醒，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所以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白易与真良所带的食物还剩下不少，此外大阳与李安度同样带来了很多的食物。


 除去大量的营养针剂外他翻出几包封装的大肉块。


 分发时无人接受，李安度甚至拒绝他说：“我还不饿。”


 虽然速食品开袋即食，但加热后更香。白易用念气生成的夹子夹着肉块在火上烤到“滋滋”冒油，大快朵颐的吃起来。


 肉香四溢，李安度的注意力被吸引，又看到他吃得那么香不由得为刚才的话感到后悔。


 “白易，我本来不想对你泼冷水的，但是我看你好像不知道你杀死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很强大的九幽头目？”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叫大诤，是九幽至尊冥王手下的十二鬼王之一！”


 原来这就是他高兴不起来的原因。可是对白易来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冷水。


 “怎么了？”


 李安度愣了下，才说：“什么怎么了？你惹上了九幽的人了，难道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


 “你……”李安度一阵语塞，表情越发不可思议，“那可是九幽啊，无恶不作，连死都不怕的九幽人。你杀了他们的鬼王一定会被追杀，难道不怕？”


 “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儿……”


 李安度吁了口气，一副总算让对方明白了的神态。


 没想到白易又说：“可是那又如何呢？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不是我在惹是生非。”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刚才也说了九幽人不怕死。当他们找上门来，摆出不是你死就是亡的态度，那么我有别的选择吗？”


 一番话说得李安度哑口无言。


 白易嚼烂嘴里的肉咽下，又说：“如果九幽的人再次找上门来，那我也只能成全他们，送他们回地府。”


 “说得好！”一个声音响起，正是真良。他从地面爬起冲白易竖起大拇指说，“九幽的那帮畜生，恶贯满盈。对于这些大恶人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我就搞不懂了，好人为什么要害怕坏人呢？”


 “说得好！”白易将一块烤肉举到他面前。


 真良接过后回以感激的笑容。他刚从药物中毒导致的昏迷状态中苏醒，原本没什么食欲，可是随着白易大吃起来后食欲越发旺盛。食物果腹后身体最后的不适彻底消失。


 真良投桃报李，从摩托车储物箱中取出几瓶好酒。


 “好家伙，果然还是兄弟你懂我呀！”


 “哈哈哈……”真良大笑两声，火光下容光焕发。“有肉怎么能没有酒呢？”


 于是酒和肉一起下肚，满嘴流油的同时酒气冲天。


 周围的人都看愣了。真良完全不像是从昏迷中刚醒来的人，白易也不像是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决斗的人。


 其他人原本同李安度一样，虽然没有明显表示出“不饿”，但大都没什么食欲。但是白易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极强的感染力。随着真良成为第一个被“感染者”后，很快除大阳外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


 气氛越来越热烈，所有人靠得越来越近，大吃大喝的同时畅快闲聊。


 真良忽然问：“对了，白易，我刚才听你说了。所以九幽的人没有看出你是逸途的人吧？”


 万籁俱寂，连火光都变得暗淡，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没有。”


 篝火仿佛发生爆燃，霎时火光大盛映红了每一张脸。


 真良将斟满的酒杯高高举起：


 “来，来，干杯！干杯！”


 “干了，干了！”


 欢声笑语响彻无人的旷野。


 就在众人醉意微醺之际，篝火忽然变得异常明亮。火光摇曳，火舌飞舞，几乎在同一时间图铎开口了。


 “我曾经在研究所里工作了十几年。我们的上司，也可以说是导师，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学识渊博的老教授对我们格外关照。除了工作学习上的事情，也很关心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都……非常非常的尊敬他。”


 像平静流淌的河流，像枕畔的呢喃细语。


 他继续说：“他，德高望重，对学生关怀备至的老教授。对我们所有人的影响都……非常非常大！他曾经对我们说过的一段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植物分为根茎叶，房屋也有地基、承重的墙壁和遮风挡雨的屋顶，以此来告诫我们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一个有阶层的。最上层的人类决定了人类的整体高度，所以这个世界也可以称之为精英的世界。一旦失去高度人类将会沦为被捕食者。他用这番话来证明他的理论，剥削总比死亡来得要好。我一直对导师的话奉为圭臬。始终认为动物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世界的许多作法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除大阳外，白易、真良、李安度三人交换了眼色，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说这样的话，是想表达什么呢？


 图铎的声音忽然颤栗。


 “我们做法……通常的做法……是在沐浴过后使用可以导致产生幻觉的气体。然后等到产生饥饿感后吃下可以从内部进行消毒的药物，这样体内的脏物会被排除体外……第一遍清洁药物会进行外部消毒，这样就由内而外……而第二遍进行特殊的处理。肉体会腐蚀，骨骼会融化，方便过滤将杂质分离，念能力结晶也会在这时被提取，然后……就会流入灌装流水线……”


 轻描淡写，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当初是如何镇静的接受这一切的。”


 图铎的表情波澜不惊。这句话后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白易手中的烤肉已经凉掉。


 “然后有一天我被关进了那个房子，站上了熟悉的那条流水线……我才知道有些人……或者说在某些人眼里的‘人’的身份是他人赋予的。人并不是真的生下来就是人……”


 图铎直勾勾地看着跳动的火苗继续说：“我……因为一场意外事故，或者说为了活下去……无论怎样至少可以活着，然后变成了现在这样……肉体与灵魂究竟哪个更重要？我变成了异种，变成了非人的模样，却还是记得曾经的许多事，许多许多许多事……这具身体变成了这样，这个大脑却还是记得过去。当我来到……熟悉的地点，见到记忆中的人，他们却只会把我……其实我看出来了，我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出来了……他们其实……都知道那是我，却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我……他们无法接受，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不知何时图铎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经历过那些绝望与痛苦，我一度以为……只要能够不死就足够，我以为只要活着就能满足了，可是直到经历了那一切，我才知道原来活着才更需要勇气。坠入无底的深渊，经历无边无际的绝望……我忽然醒悟，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我要活着……我不但要好好的活着，还要一直一直都好好的活着……”


 图铎陷入强烈的哽咽，以至于身体像在抽搐，牙齿在打颤！


 “如果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不存在意义了。当肉体与灵魂同时崩溃，如果不能以湮灭的方式死亡，活下去的意志就变得更加坚定。生存是本能，欲望就变得清晰而又单纯……”


 “谢谢你，谢谢你，白易！”图铎忽然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说，“救命恩人，永世不忘！你不但救了我，还给予了我足够的信任。老实说我真的非常感动，非常感动，这种信任我很久很久……久到前世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信任。”


 他的手就像如沐寒风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


 “我不但活着，还是被人救了一命，并且受到了信任。我无法表达此时的内心的激动。白易，请你相信我，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我们都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变得更好，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我都愿意去做。我不期待完美的世界，因为我知道了……我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有些人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滑向深渊，变得无可挽回。”


 只是握手还觉得不够，图铎真挚的拥抱了白易，最后说：“再见。”


 “再见？”


 “是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图铎走了。


 一粗一细的两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畸形的身体隐没于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口中说着后会有期。


 然而一别经年，白易万万没有想到两人会在那样的时间，以那样一种方式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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