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相较于大祭坛附近的剑拔弩张,云城的一间木屋小房间忽然发出轻轻地“咔吱”一声，一只瘦白可见青筋脉络的手推开房门。

青年跌跌撞撞地迈出房间，目光被云城上方的天空吸引了去。

滔天火焰和浓烈的邪气令人难以忽视,白叶身体虚弱到走几步都快要跌倒，等勉强站住缓一缓的时候,顺便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想起来了，是沈拂尘,是他撞破了自己要离开云城。

时柒说他留下来会是连累人的包袱,白叶自然不愿意拖累她，也是真要离开云城的,反正他也是命不久矣，倒不如死远点儿。

可沈拂尘突然出现,把白叶拦住了,二话不说把他弄来了这里。

其实白叶见到沈拂尘的那一刻，以为他是要杀自己的。

但沈拂尘居然没有趁这个机会下手,有些匪夷所思。

而是把他放到了没人来的小木屋，白叶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只知道今晚应该就是月圆之夜。

周向阳要行动了,把灵族人都复活过来，那时柒呢？她是否有办法顺利脱身？

白叶苦笑，他到现在还是放不下她，再去看一眼吧。

不过每走一步,白叶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很难受，毕竟他已经到油尽灯枯了，如今不过是强弓末弩。

就在白叶快要走出小木屋范围内时，一道结界轰然出现,显然是早就布下了的。

沈拂尘是预料到他会在今晚醒来，所以设下结界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晚，一股仿佛能毁天灭地的不良预感倾泻而下，白叶双手试探碰上结界，却被反弹回来。

忽然，白叶心口锐疼一下，他下意识地捂住了。

这种感觉是……是沈拂尘么？

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了共感，沈拂尘想要他感受什么？

白叶屏气凝神，想着就算今晚要豁出这条性命也要破掉这个结界，他要出去见一眼时柒才能安心。

*

大祭坛附近刮起了一阵阵强风，时柒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结界并没有隔绝声音和味道，仙门人、灵族人和魔族人死伤无数。

令他们暂时停下动作的是大祭坛里面被复活回来的灵族人。

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们竟然吃人，这是比魔物更邪门的东西，仙门人顿时心急如焚，若是让这些玩意儿散开，那天下恐怕真的要沦为人间地狱了。

不仅是仙门人震惊，就连盼望着自己的亲人活过来的灵族人也觉得难以接受。

他们都看见了，他们的主人周向阳被他的娘亲一口咬断了脖子。

那些被复活过来的灵族人眼神呆滞，杀人手段直接却又残忍。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魔族圣女白时柒不是正常地复活了么？为什么灵族人不行？上天当真苛待他们灵族人。

站在结界外面的灵族人纷纷放下武器，朝着大祭坛走

一帆船去，周向阳设下的结界还没有破掉。

可结界没有拦住灵族人。

他们顺利地走了进去，不约而同地朝自己的亲人迈开脚，他们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因为想对方活下来啊，结果却心寒。

时柒拧紧眉头，下意识地道：“你们疯了！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他们会杀了你们……”

话还没完，大祭坛沦为屠宰场。

那些已无人性的怪物逮住人就咬，啃食声令人毛骨悚然，外面年纪较轻的仙门弟子差点拿不住剑。

夏邵青趁他们都失神地看着大祭坛时，冲到结界旁边，使劲儿地拍打，“时柒！”

时柒心神震撼，转头朝他看去。

却见仙门百家之首不知何时站到了夏邵青身后，她呼吸漏了一拍。

“后面！”

仿佛要验证时柒的不安，仙门百家之首拿着的赤剑从后面伸过去落到了夏邵青的脖子上。

夏邵青感受着脖颈的冰凉凌厉，拍打结界的手停下了，微微地侧过脸看仙门百家之首，不敢置信，“仙首？”

时柒说的他会死，是死在……

仙门百家之首没看他，看的是还站在大祭坛中间的沈拂尘，不得出此下策，“你跟他是多年的好友，难道忍心见他死在你面前么？”

时柒咬紧牙关，“他是无辜的，还是仙门的门主，你要杀他？”

结界外面的仙门弟子和仙门门主面面相觑，其中就有夏邵青门下的弟子，他们慌忙扔下剑，求饶道：“仙首，师尊是无辜的！”

仙门百家之首冷笑道：“无辜？跟随成为堕魔的人是无辜的？”……

 

仙门百家之首冷笑道：“无辜？跟随成为堕魔的人是无辜的？”

夏邵青门下的弟子摇头，哑声，“不，您看，师尊并没有要跟仙……堕魔合作，看着也是想阻止他的啊。”

仙门百家之首闭了下眼，握剑的手青筋毕露，没接话，再次对沈拂尘道：“你立刻出来，就地伏诛！否则，他便是为你而死。”

沈拂尘轻飘飘地看了脖子上出了点儿血的夏邵青，“你杀了他吧，他的死与我无关，一个惯会利用、背叛我的人罢了。”

时柒知道他是不会为夏邵青出去的，仙门百家之首压根不了解他。

仙门百家之首没办法了，只能赌，为了世间安稳，就算落得以别人性命威胁沈拂尘的恶毒名声也在所不惜，“沈拂尘，你……”

一道光从仙门百家之首的眼前掠过，推动着他的手划破夏邵青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

“哐当”一声，赤剑落地。

仙门百家之首的身体也溅到了不少血液，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像是看怪物地看着挥出那道光的沈拂尘。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连站在沈拂尘身边的时柒也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

夏邵青本能地捂住脖子，那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他惨然一笑，松开了手，跌倒后在地面爬行着，像是依旧不死心，妄想着要触碰大祭坛，掌心落下一道又一道斑驳血印。

一帆船须臾，夏邵青不再动了。

时柒眼圈微红，她看见他在死前翕动着唇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这时候，不会唇语的时柒破天荒地看懂了，他说，我回不去了。

沈拂尘声线平和，将目光从已经没了呼吸的夏邵青身上挪开，对上仙门百家之首的视线，“我帮你一把，免得拖延时间。”

众人愕然，就因为这个，他亲自动手杀了自己多年的好友么？

几秒后，人群中措不及防地爆发了哭声，夏邵青门下弟子蜂拥般地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喊着：“师尊！”

红烟和追风也愣在原地。

他们跟夏邵青交情不深，只是见过几次面，但知道他跟时柒关系匪浅，亲眼见证他在面前死去，还是有复杂难言的感觉的。

时柒唇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一滴炽热的眼泪从眼眶滚出来，“沈拂尘，所以，下一个是轮到我了么？”

沈拂尘替她擦掉眼泪，“我恨背叛我的人，让他死一次又如何。”

时柒看着他，重复一遍，“所以，下一个是轮到我了么？”

沈拂尘不答反问：“你现在很难受，很难过，痛不欲生，惶恐不安，对吧。”

她泪水成串落下，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疼得慌，“是，没错，我现在很难受，很难过，痛不欲生，惶恐不安，你满意了！？”

他看向连接着大祭坛、还在流淌着的清澈河水，低语道：“白时柒，你记住这种感觉，死也好，生也罢，永远都不要忘了。”

言罢，沈拂尘拉着时柒一同跳下大祭坛，衣袂翻飞。

她听着耳边呼呼吹的风，有一瞬间的安然，死了或许也好。

可就在落到一半时，沈拂尘在时柒冰冷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原本闭上眼睛的她睁开眸，听见他说：“算了，我还是不忍心呢…”

说完，沈拂尘笑了笑，一掌打向时柒，一直往下坠的她逆着风往上离开祭坛。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一类人。

时柒是异世之魂，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沈拂尘曾偷偷地给她身体下过一种术法，对方跟夏邵青谈论过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系统、任务……原来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是真心待他的。

沈拂尘闭上了眼。

时柒滚落在大祭坛边上的小水洼，木然地看着那些复活过来的灵族人争先恐后地跳下祭坛里面。

她迟钝地看了一眼沈拂尘给大祭坛落的血符。

那血符有问题，除了能助周向阳复活灵族人外，还能将他和那些复活过来的灵族人的命绑到一起，沈拂尘是故意弄这种血符的。

因为他本来就不想活了，打算跟这些东西同归于尽。

难不成、难不成沈拂尘也是故意地博取周向阳的信任，目的是给大祭坛下这种血符么？

毕竟沈拂尘之前为了跟她能够在仙门成婚，耗费了一大半修为，硬碰硬可能不是周向阳的对手，不一定能阻止复活灵族人。

一帆船时柒爬起来，趴到祭坛那里看。……

 

一帆船时柒爬起来，趴到祭坛那里看。

复活过来的灵族人无一例外地化作一团近乎透明的气息窜入沈拂尘的体内，很快就全部不见了，他的尸体也慢慢地浮了上来。

沈拂尘衣服还是很干净，面容秀美，除却脸色过于白外，看不出是尸体，更像是睡着一般的模样。

“仙首！那些从镇魔塔逃出去的魔物都消失不见了！”

一道千里传音响起，骤然落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一个堕魔，在临死前把复活过来的怪物灵族人和魔物都带走了，他最后也还是履行了身为仙门仙尊的职责。

时柒捂住被摔伤而流血的胳膊，茫然地看着沈拂尘的尸体。

她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快要亮起来的天边，月圆之夜过去了。

余光看见堆放在云城四周、没人打理的尸体动了，时柒定定地望着，那些因溃烂之术死去的、还留存着完整尸首的人活了过来。

但他们身上的溃烂还在。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解地看了看仙门人和魔族人，当看到接到祭坛边的河流时，默契地涌过去喝水。

而结界对他们也不起作用，在被夺走魂魄的这段日子里，肉身荒废着，自然是不能吃喝东西，见到水便觉得口渴不已了。

有伶仃几个人喝到了小水洼那里带血的水，溃烂眨眼就好了。

这像是什么提示一样，时柒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成仙、成仙，是要牺牲自我，救助他人么？

她颤抖着手捡起一把长剑，走到河流中间，直到水没过自己的腰间，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下，将剑对准自己的心脏，刺进去。

试一试吧，拿命去试，累了。

跟她同样是来自现代的夏邵青也死了，时柒感觉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可能是心态崩了，感觉前路模糊不清。

“妹妹！”

在时柒倒向水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不知何时变回黑发的白叶站在结界外面，疯狂地用力砸着结界。

云城百姓也不傻。

见喝了带血的水的人溃烂痊愈了便大约能猜到二者之间是有联系的，他们完全顾不上河流还飘着一具尸体，马上再去捧水来喝。

奇怪的是，河水被时柒的血染红后颜色便不变了，就算有新鲜的水流进来，简直是成了一条血河。

也就意味着其他地方感染了溃烂的人也可以来这里喝它。

受了伤的红烟见到白叶便跑过去，“主上，您？”

白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时柒尸体，一言不发，他在木屋的时候感觉有一道力量窜进自己的身体，融合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那是沈拂尘身体里的二魂七魄，但也并没有留下，似乎只是想治愈完白叶的身体就消失在虚空之中。

消失在虚空之中……那便是魂飞魄散啊，白叶想不通沈拂尘为什么在临死前要救自己，等看到时柒的尸体，顿时明白了。

沈拂尘兴许觉得时柒希望他能活下来，所以还是救了。

白叶看向大祭坛中间的沈拂尘尸体，那个跟自己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的青年，他安然地躺在水面上。

*

医院病房里，夏邵青脑袋很疼。

他头顶绑着纱布，缓慢地睁开眼，焦距一点儿一点儿聚拢，一名穿着校服的女孩在病床的柜子边写着试卷。

夏邵青看见她后，有种脚踏棉花的不切实际感，“呦呦？”

女孩握笔的手一僵，笔滚落，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哥哥，你终于醒了。”

早就成年的夏邵青也不禁红了眼，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

安抚好自家妹妹，夏邵青走到病房的窗前，看下面充满现代气息的车道，他怎么回到现代？沈拂尘和白叶的魂不是没融合过么？

此时此刻，同一家医院的另一间病房，时柒摘掉了氧气罩。

她抬起因躺得太久而没什么劲儿的手，眷恋地碰上在病床打瞌睡的女人那憔悴的脸，小心翼翼地点过眼睛下面的淡青色阴影。

女人睫毛颤动，从瞌睡中醒来。

时柒唇角动了动，“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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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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