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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阿牛和小宫女》4


 第273章


 岁月在?宫墙里流淌得无声无息。红颜的宫娥换了白头, 回首仿佛也只是一眨眼。


 只是小宫女的生活虽平淡,却也不是全无波澜。


 一转眼,她和阿牛做对食已经八年, 相识已经十一年了。


 若论年纪,她已经不能被叫作小宫女了, 但她没什么出息,仍然是个低级的宫娥, 从这个意义上, 倒也可?以继续叫她小宫女。


 这一年,同屋的姐姐做了错事——她没有及时清扫某段积雪, 导致结冰, 滑到?了贵人。追查出来是她的责任,贵人一怒,责令打了五十大板。


 抬回来的时候, 皮开肉绽,血染红了衣裳。小宫女吓得腿软。


 她尽力地去照料这姐姐。姐姐多年的对食同海也尽其所能送来她需要的东西。只同海也并不是个有大出息的人——真有能力有出息的宦官,又怎么会找低等的宫娥对食呢?有的是美貌又有体面的大宫娥。


 其实最近这两年,阿牛虽没未提过他差事上的事, 可?他送给小宫女的东西比前些年好些了, 虽然也没有特别好。小宫女因此猜,这些年阿牛可?能也有升迁。但他不爱说, 她也不去问。


 若按一年算下来, 她和他其实平均每个月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次。


 小宫女从未主动找阿牛的人要过什么, 这一次为了姐姐,她匆匆去找了阿牛安排做联络人的小监。


 她需要更?多的炭保持房中?的温暖,她需要更?好的药,她需要进补的食材。


 阿牛适在?办外差, 公?干去了。但小宫女要的东西,小监都办到?了,这次是救命,给的都是很好的东西。


 仿佛比同海更?能干。小宫女心头隐隐闪过这念想,没去深思。


 虽然这样努力了,同屋的宫娥还是不行了。


 人当然不能死?在?宫里,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来了几个壮实的宦官,将她抬出去了。


 以前阿牛就说过,挪出去再?没回来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小宫女不敢拦,只站在?那里流泪。


 以前也有认识的宫人从此再?见不到?的,但这一次的是和她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已经情同姐妹的人。


 小宫女的眼泪停不下来。


 这间房


 从此只住了她一个人,阿牛回来后,使人来唤她。


 她没去。


 晚上阿牛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屋子里补衣服。


 “你回来啦。”她说。


 阿牛把在?外面带回来的土特产给她放到?桌上——他到?外面办差,常带土特产回来给她,大多都是吃食,烧饼、腌菜、鱼干之类的都带过。


 小宫女给他沏了热茶——这茶也是他给的,挺好喝的。


 阿牛没喝茶,看了看她,问:“还好吗?”


 小宫女扯动嘴角给他一个笑,笑得像哭。


 阿牛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了阿牛的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啜泣。


 阿牛轻轻地拍她的背。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一个消息在?宫里传开,让许多宫娥的心没法?平静。


 包括小宫女。


 阿牛又一次与她幽会,温存过后,他起?身穿衣衫。


 “今天是怎么了?”他问,“有什么心事?”


 她今天特别安静。


 她只有有心事的时候才这样。


 小宫女垂头系着衣带。


 许久,她咬唇,道:“你听到?消息了吗?”


 阿牛没说话。


 她鼓起?勇气,抬头道:“听说,要放一批宫人。”


 皇帝要放一批大龄的宫人出宫,至少二?十五岁以上。


 阿牛看着她,相识十一年,她已经是符合这条件的年纪了。


 “你想出宫?”他问。


 小宫女垂下头去,没有吭声。


 能有幸离开宫廷的,只能是宫娥。


 律法?规定世间只允许皇族使用宦官,宦官一辈子都离不开。


 阿牛看了她许久,系好了衣带,系好了革带,轻声道:“知道了。”


 转身离开了。


 阿牛就是这样的人。


 当她想离开,他甚至不会挽留一句。


 对食,到?底不是夫妻。


 小宫女怔怔地。


 第二?日,小监送来了一个匣子:“阿牛哥哥让给姐姐的,说是姐姐用得上。”


 小宫女打开匣子,金光银光晃了眼。


 “怎地这许多?”她有些慌张。


 小监道:“姐姐不是想出宫?名额有限,想上名单,得花钱的。这些足够了,还够姐姐以后的生活。”


 可?这么大一笔钱,岂不是掏空了阿牛?


 小


 宫女抱着匣子,眼泪落了下来。


 宫里人心浮动。有年轻宫娥想要出宫,有白头宫娥害怕出宫。


 各方?奔走?,各显神通。主理这事的管事宦官赚得盆满钵圆。


 终于名单敲定,放了一批大龄的宫娥出宫。宫娥们抱着包袱,包袱里多藏着自己?多年的积蓄,


 许多宦官在?宫门?口相送。


 放出的宫人,有官府派的车辆差人护送返乡。她们来自天南地北,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有些宫娥含着泪一步三回头,有些宫娥头也不回地登了车。


 失了对食的宦官黯然神伤。


 待车队启程,天下起?了小雨,正?应景。


 阿牛撑一柄油纸伞,缓步走?到?了小宫女的住处。他盯着那扇门?许久,走?过去敲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宫女露出笑靥:“你来啦。”


 阿牛凝视着她:“为什么不走??”


 小宫女抿嘴一笑,牵着他的手进屋,帮他收了伞,又给他沏热茶,忙忙碌碌的。


 阿牛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忙碌。


 “你的金银我都没动。”她端上茶,道,“待会你带回去。”


 她道:“你辛辛苦苦这许多年,别这么傻,都给了旁人。”


 阿牛撩起?眼皮,看着这“旁人”。


 “其实我想过了,我回去了家里也没我的地方?。”小宫女道,“回去也一样是要把我嫁了。我都二?十好几了,要嫁也就只能嫁给老鳏夫。没什么好去处,不如待在?宫里安稳。”


 阿牛不说话,只看着她。


 这个人沉默寡言,可?是眼神给人的压力很大。


 小宫女被他用眼神压得没办法?,垂下头,轻声道:“我要是出宫了,就会被送回江南……那就,一辈子见不到?了。”


 阿牛沉默很久,问:“你想出宫吗?”


 小宫女沉默了一会儿,承认:“还是想的。”


 她道:“害怕了,在?宫里,万一不小心触怒了贵人,就是一个死?。我还是怕死?的。你晓得我是最胆小的。”


 阿牛道:“但出了宫,你会发现,人和事,都与你想的不一样。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得扛住。”


 小宫女莫名:“在?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


 ”


 阿牛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我知道了。”


 他要走?。


 小宫女道:“你等等!”


 她匆忙转身,开箱子——那匣子金银太贵重,她藏得深。好容易掏出来,转身一看,门?敞着,已经人去房空。


 “哎!”她抱着匣子追到?门?口,又不敢大声唤他。毕竟对食不是能拿出来大声说的事,怕惊了左邻右舍。


 那个瘦高的身影步子很大,很快消失了。


 一转头,油纸伞还在?呢,这个人真是的!


 小宫女也不着急。


 她和阿牛的这十一年,从来没着急过,因为急也没用。他想出现、能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面前。


 等下次,她想,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还给他也行。


 她可?不是那种,骗光宦官积蓄的心机宫娥。


 只小宫女没想到?,她和阿牛没有下次了。


 忽然就有皇帝的近侍来通知她,她被赐给了人,叫她收拾收拾,要送她过府去。


 简直晴天霹雳。


 左邻右舍的姐妹们都来恭喜她,握着她的手强调“苟富贵,勿相忘”。


 因她被赐的那个人,是个大人物?。


 牛贵。


 牛贵啊!


 纵然是小宫女这样每天只洒扫庭院,闲来缝缝补补,嗑嗑瓜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牛贵是谁!


 那个人前两年搞垮了监察院的高都督,自己?坐上了监察院都督的位子。


 如今,宫城防务、京军三大营和京城防务,都掌在?他的手里。他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他是个大大的权阉。


 让小宫女听了能吓哭的那种。


 小宫女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她竟被赐给了牛贵做正?妻!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到?內侍催促她收拾东西,她才醒过来。含着泪也不敢掉,抖着手收拾了个包袱。


 “只带细软即可?。”內侍笑道,“姐姐以后富贵了呢,不必在?乎这些东西。”


 姐妹们都羡慕地称是。


 但小宫女还是收拾了个挺大的包袱,主要是为了掩饰阿牛的那一匣子金银。


 事情来得太突然,都不给她时间。她后悔死?那个下雨天没追出去硬把金银还给阿牛。


 如今可?怎么办?她要出宫了。


 小宫女好想哭。


 忍住了,


 把眼泪憋回去。


 她不是故意想卷走?阿牛的积蓄的,她先收好,以后再?找机会还给阿牛。


 阿牛也是监察院的啊,总会有机会的。


 她抱着包袱,一顶小轿把她接出了宫,送到?了牛府。


 住进了她想都没想过的奢华房间,美貌的婢女们拥着她,给她香汤沐浴,给她洗头洗发。


 她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伺候过,诚惶诚恐,任她们折腾。


 第二?天依然如此,像吊线木偶一样,任她们给她穿戴上三品的凤冠霞帔,上了喜轿,绕着京城转了一大圈,再?“嫁”入牛府。


 她盖着盖头,被人引着和一个穿黑色靴子的男人拜了天地,被送入了洞房。


 远远地,似乎能听到?喜宴的热闹嘈杂。


 喜宴寿宴之类的,都是官场上敛财的手段。牛贵娶一个宫娥,搞这么大的排场,京城官场都心知肚明?,匆匆忙忙都赶来给他送喜钱。


 热闹得很。


 小宫女被扶着坐在?床边,有双的黑色的靴子出现在?视野里。


 紧跟着是挑盖头的喜秤,挑起?了盖头的一个角。


 但忽然又停下。


 男人弯下腰,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小宫女的手一直在?发抖。


 直到?被他按住,抖不起?来了,才停下。


 但牛贵摸到?了那手上的水。牛贵不再?犹豫,挑起?了盖头。


 房中?点满了小儿臂粗的牛油红蜡,乍一掀开盖头,有点刺眼。


 小宫女闭了闭眼,有点不想张开。


 牛贵,不知是怎样青面獠牙的一个人。


 但小宫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抬头。”


 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阿牛。


 阿牛今日里没穿监察院番子的黑色锦衣。


 从她第一次遇到?他,这十一年里,他和她幽会,都穿着番子的黑色锦衣。


 今天,阿牛穿的衣裳也是黑色,却密密麻麻繁繁复复地织着金线。


 金龙四趾,是为蟒。


 阿牛穿着黑底平金绣的蟒袍。


 阿牛,原来就是监察院都督牛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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