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对不起。”

 托那枚护心镜的福, 买完烧鸡又添置了衣物后尉迟琰手中还剩了不少钱，他带着狐今歌去买了些米肉被褥，春寒料峭, 山洞石床上实在是睡不了人。


 他正想要雇个牛车将这些东西运回山洞中, 只听身后一阵熟悉的嘶鸣传来，踏雪乌骓竟自己咬着缰绳寻到主人，高大的黑马气势十足, 这一路上愣是震慑地无人敢靠近。


 尉迟琰找了个无人角落将各式东西装到马儿身上, 乌骓亲昵地舔了舔尉迟琰的手，狐今歌却不乐意了，他化成狐身跳到尉迟琰肩上冲着乌骓呲牙：“他是我的。”


 七岁的马儿哪能敌得过两百岁的狐狸？乌骓被吓得顿时收了气势，连忙躲到自家主人身后老老实实地寻求庇佑。


 “别紧张, 小歌我的救命恩人。”尉迟琰摸摸乌骓长长的鬃毛，原本绸缎般的马毛在连日的奔波中已经失去了光泽：“辛苦你了。”


 乌骓得意地扬起自己已经被泥水掩盖了雪白颜色的双蹄, 兴奋之下甚至要将鞍鞯处还没装好的货物晃下来。尉迟琰无法，只能先将小狐狸从自己肩膀上抱下来放到乌骓宽阔的背上。


 这方法竟然颇为有效, 霎时间门嘶鸣的乌骓如陶俑般静止, 一动不动，它紧张地感受着背上的小狐狸，大气都不敢喘。


 尉迟琰将买来的所有东西装好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 剧烈的动作撕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嘶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忍痛。


 自从镇上采买完回到山洞中后, 尉迟琰一大早便小心地将狐妖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移到另一处，自己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打水捡柴。没有了狐妖的法力支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在山洞周边活动，至多在一柱香后拿着几颗野果回来。


 尉迟琰把已经在溪边洗干净的果子放到仍在睡梦中的狐妖身旁, 转身生火烧水，他拿出随身的匕首，割了一点挂在山洞石壁上的腊肉下来煮饭。


 好香！


 狐今歌自觉地被肉味儿唤醒，他从崭新又暖和的素色棉被里艰难起身，揉着眼睛赤脚走到尉迟琰背后。


 “醒了？”尉迟琰将狐妖抱在怀中，又从旁边的水盆里绞了热乎的帕子给他擦脸，面上覆着的温热让狐今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眼下的泪痣霎是鲜艳。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尉迟琰的腿上，盯着自己捡来的媳妇将腊肉饭仔细吹凉后送入自己口中。


 原来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吗？


 一人一狐在山洞中过了段神仙日子，自父亲战死沙场后，尉迟琰从未如此轻松过，他还特意骑着乌骓去林子中打来几只野鸡，将它们圈在用树枝做的围栏里养着。


 狐今歌没事做，他变成小狐狸的样子，两只小黑爪子扒在围栏边上，摇着大尾巴流口水。


 尉迟琰被这只馋嘴还不会做饭的小狐狸可爱到，他咳了一声，任劳任怨地起身烧水拔毛。


 自己费力将它们捉来，可不就是给狐今歌吃的吗？


 只可惜这般安稳的日子没能过多久，几日后一人一狐再次去镇上采买时，尉迟琰从摊贩口中听到尉迟将军失踪边关告急的消息，他盯着跑到最前面看热闹的小狐狸，犹豫了两秒。


 他伸手拍拍莫名有些焦躁的踏雪乌骓，并没有趁着狐妖对自己的信任逃走。


 “那个异邦人会喷火！”这是狐今歌第一次见到杂耍，他自回到山洞后便眼睛亮亮地拽着尉迟琰的衣袖：“瓦罐里还有两条正在跳舞的蛇，你没有看到真是可惜。”


 将军府大公子什么奇异杂耍没见过，但尉迟琰还是笑着将狐妖抱在怀中，他一边将鸡肉撕成容易克化的细条，一边轻声顺着小狐狸的话往下问道：“还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


 “好多好多！”狐今歌踢了踢腿，他撑着尉迟琰的胸膛起身，等不及要吃肉。


 “嘶，”狐妖身下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今日在回来的路上下了些小雨，本就受伤的尉迟琰又着了凉，此时脑袋已经有些发晕。他将鸡肉喂给正张大嘴巴等待的小狐狸，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我....”尉迟琰睁开双眼：“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情都可以，”狐今歌敏锐道：“就是不能放你走。”


 狐妖将口中的鸡肉囫囵吞下，又抱着尉迟琰的手啃了一口，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盯着尉迟琰的眼睛凶狠道：“若是想走也行，先把我救回来的命留在这里。”狐妖铁了心地将他拴在自己身边。


 尉迟琰沉思，虽然在这段时间门的相处中他确实喜欢上了这只狐妖，但他的身后是饱受战乱掠夺的边关，是黎国泱泱百姓，这什么都不用想，只好好照顾小狐狸的日子已经是偷来的时光。


 “小歌，我必须离开，将士们需要我。”尉迟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他伸手抚了抚狐妖的发顶：“边关吃紧，匈奴已经连下数城。”


 “我不放你走，”狐妖皱眉说道，在将尉迟琰救醒后他说的明明白白：“只有我能救你，只有你老实呆在这里，我才会将你治好。”


 尉迟琰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他无力地自石椅上滑落，狐今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他伸手一摸，惊觉这人额头滚烫。


 “尉迟琰？”狐今歌将手贴在他的心口处用法术探查身体，竟然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他看着尉迟琰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的样子，心中袭来一阵恐慌。狐今歌想也不想立即将腹中内丹吐出，他俯下身唇舌相贴，将金灿灿的内丹渡入尉迟琰口中，手上还掐着法决，好让尉迟琰更加顺利地吞咽下去。


 他坐在床前紧张陪了尉迟琰良久却还不见好，狐妖急地不行，猛然想起来老狐狸曾经说过，凡人生了病后还要喝药。


 “等我。”他自枕下掏出尉迟琰存放着的银钱，转身冲入大雨之中。


 狐妖前脚刚走，一阵喧闹声便自山洞外传来。


 “....自从陈副将在镇上见到将军的护心镜后我们已经将周边查遍，仅剩这深山老林里还未探寻，将军一定被困在周围。”


 “夜深露重，何况还下着大雨，”陆良忧心忡忡：“务必找到将军。”


 “军师，此处果然有人！”有将士发现了一处山洞，隐隐约约还露着火光，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是踏雪乌骓！”


 陆良闻言上前探查，他甫一走近山洞，先是被摆放齐整的家具震慑，第二眼才看见躺在石床上无知无觉没有一点反应的尉迟琰：“快传军医！”


 狐今歌将郎中抓的药护在怀里在雨中疾行，等尉迟琰醒后，每次都要把鸡腿给他吃，狐妖想着想着便有些伤心，自己这么宠媳妇，他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可等他到了山洞前，泥地上错乱的脚步让狐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走进这个能称为“家”的地方，迎接他的却是散落在地的棉被和空无一人的石床。


 尉迟琰不见了。


 半点都未被雨水打湿的药包掉落在地，狐今歌如同疯了一般跑出去，失去内丹后的狐妖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竟然一时虚弱无法维持人形，手臂长的小狐狸在磅礴的大雨中穿梭，一时不慎竟被隐藏在落叶下捕兽夹生生夹住右腿。


 锋利的黑铁夹齿狠狠嵌入骨中，鲜红血水喷涌而出。


 所以尉迟琰自军营中醒来时才这么痛，原来是腹中里的内丹感受到了狐今歌的痛苦。


 尉迟琰终于想起了一切，他看着**的小狐狸在瓢泼大雨中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近乎于爬回山洞中，他冲上前想将小狐狸护在怀里，身体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外面，不得前进半分。


 “别的狐狸都爱吃烧鸡是他们生性便爱吃，”如梦中虚幻的狐今歌出现在尉迟琰身侧，上挑的狐狸眼睛中泪水涟涟：


 “我爱吃烧鸡是因为你当掉护心镜给我买了一只烧鸡。”


 “对不起。”尉迟琰看着山洞中孤独舐痛的狐妖和在军营中身体痊愈后一无所知的自己，他喃喃重复道：“对不起。”


 他不敢想象狐今歌是如何拖着一条断腿赶来军营，怕不是紧赶慢赶走了两个月到达一处战场之后才听闻自己已经率兵前去鹰门关。这一路上风吹雨淋，自初春到深秋，小狐狸就这样追了半年。


 他回想起在军营中重逢的第一眼，细长又落魄的狐狸紧紧咬着鸡腿不放，被人拎在手中甩来甩去也不松口。


 自己认识的这只狐妖是有多饿才会做出这种事？


 我的小狐狸真的瘦了好多，被自己一天杀一只鸡养出来的光滑皮毛没了，脸上好不容易吃出来一点肉也不知何时被风餐露宿消磨殆尽。尉迟琰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轻轻一眨，滚烫的热泪自眼中落下。


 此刻的尉迟琰卑微到了尘埃里，他紧紧攥住自己的领口，呼吸困难双目赤红，最终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濒死的悲鸣。


 对了，还有内丹！狐今歌的内丹还在自己的肚子里，尉迟琰猛然想起狐今歌无事时总是伸手贴在自己的腹部，应当是在确认内丹是否有在好好运转。


 若他没有在山崖下捡到自己，便也不会对自己一见倾心，若他不对自己痴心，也不会将狐妖最重要的内丹给自己，若他没有将内丹给自己，是不是就不用经受断腿之苦。


 若小狐狸依旧法术高强，是否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潇洒恣意的狐妖。


 他着魔般高举起匕首，冲着自己丹田处狠狠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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