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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悠然居。


 贺氏半躺在软榻上,额上搭了条帕子,神色焦急的伸长脖子往外张望。一旁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不敢弄出半点声音来,饶是这样,贺氏的脸色仍是愈发难看起来。


 她猛地将额上帕子摔在地上:“都是干什么吃的,帕子冷了也不知道换一条来!”


 小丫鬟忙喏喏的捡起地上的帕子,重新换新的来。


 甘嬷嬷挑了帘子快步走来,温暖的屋里涌进冷冽的寒风来,冻得小丫鬟忍不住瑟缩了下。又见甘嬷嬷脸色难看,愈发的小心起来。


 贺氏见甘嬷嬷进来,顾不得别的,忙撑起身子急声问道:“怎么样,侯爷可回来了?”


 甘嬷嬷冲那小丫鬟挥挥手,示意她退出去。这才来到贺氏面前,缓缓道:“太太,侯爷不肯回府,还道四姑娘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等那通判家里人选了日子,便要……”


 “他休想!”贺氏厉声尖叫,怒气上涌,胸口急剧起伏,红这双眼将近旁几桌上的物事横扫在地。


 “太太息怒。”甘嬷嬷吓了一跳,差点被几桌上落下来的青花缠枝大插瓶砸到脚,见贺氏气成这样,也顾不上收拾,慌忙劝道:“太太可千万别乱了分寸,太太这时候若慌了,四姑娘还能指望谁呢?”


 贺氏一把抓住甘嬷嬷的手,抿着气的哆嗦的唇道:“你说的没错,我不能慌。瑶儿还得靠我……是了,你有没有给瑶儿送吃的去?”


 甘嬷嬷不敢抽回被贺氏死死抓着的手,忧心的回道:“老奴去过了,只是侯爷让人守在姑娘门前,道是侯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姑娘那里。老奴在外头故意大声说话,姑娘屋里半点声息也没有。太太,老奴实在担心。”


 贺氏愤然咬牙,“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瑶儿是他的亲闺女,他竟将她当犯人般关了起来!瑶儿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他这样动怒,连父女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甘嬷嬷闻言,目光闪了闪,神色似有些迟疑。


 贺氏目光一扫,惨白的脸容上显出阴郁来,微微眯起眼,“嬷嬷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甘嬷嬷一咬牙,道:“姑娘虽被侯爷关了起来,她身边那巧依却让老奴先一步藏了起来。”


 贺氏急道:“人在哪里,你可审过了?”


 甘嬷嬷忙道:“老奴将才问过了,那丫头说,侯爷发作姑娘,是因为姑娘……欲毒害三太太的缘故。”


 “什么?”贺氏震惊的盯着甘嬷嬷,张口结舌,“这,这怎么可能?瑶儿与她无冤无仇,怎会毒害她?是不是你听错了?还是那丫头撒了谎?更何况,即便这事是真的,瑶儿可是侯爷嫡亲的女儿,侯爷又怎会为了三太太毁了瑶儿的前程?我不信,你去把那丫头提过来,我亲自问。”


 甘嬷嬷神色为难又古怪,低声道:“太太,老奴还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可是与瑶儿这事有关?”贺氏瞧着甘嬷嬷的神色,心陡的一沉,急急问道。


 甘嬷嬷便硬着头皮道:“老奴听说,姑娘之所以毒害三太太,却是为了太太您的缘故。”


 “什么?”贺氏闻言又是一惊。


 二房倒了,三房本就靠着贺氏这边,且三太太还时常与她出谋划策,哪里有什么恩怨?贺氏如此想着,更不明白四姑娘毒害三太太的原因。


 甘嬷嬷又不好明说她听闻侯爷与三太太有一腿儿,故而四姑娘才要毒杀三太太,只好暗示道:“太太且想,若四姑娘要杀府里别的什么人,如那落樱园里的,侯爷可会生这样大的气?”


 贺氏先时没能明白过来,然她到底也在大宅院里浸淫了这么多年,什么龌蹉腌臜事没听说或没见过,很快便回过味来,一双发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说,侯爷与三太太之间,不清白?”


 甘嬷嬷被贺氏的眼睛瞪着,慌忙跪下来,“太太,老奴不敢说谎,实则这话,老奴先前便听到些风声。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在太太面前说起。”


 “无风不起浪!”贺氏咬牙,脸容扭曲,恨声说道,“瑶儿想必也是听闻了此事……你且说来,底下的人都是如何说的?”


 甘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说是三太太屋里的人,亲眼瞧见半夜三更有个男的从三太太屋里翻出去。她以为是贼人,正要叫人,三太太却道是她看花了眼。第二日,那奴才却在三太太临窗的树底下捡到了一枚青佩,那青佩正是平日里侯爷戴在身上的那一枚。”


 贺氏气的发抖,“竟然……会有这种事?你说,底下的人都在说?”


 “太太,这事老奴原也不信的,可底下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老奴便留了个心眼。可侯爷,这样发作咱们姑娘,老奴便是有怀疑,如今也……”甘嬷嬷谨慎小心的回着话。


 “你说的没错!若不是真有其事,瑶儿又怎会……可恨,我竟一点都不知情,还道她是个可靠的!我真是白瞎了我这双眼睛,还累了瑶儿的终身!”贺氏眼中浮出一层幽诡谲骇人的血色,“贱人,她竟敢如此对我,我不会放过她!”


 “太太,侯爷这样生气,想必咱们姑娘是得了手了,只是三房那边,却没什么消息出来,连大夫都没请呢。”


 贺氏听出甘嬷嬷话里有话,眼下也没心思去猜,“嬷嬷的意思?”


 “老奴问过巧依,她道那夹竹桃粉是她亲自去买来的。姑娘全都用上了,那分量足以能毒死好几个人。可三房连个大夫都未请,老奴猜测,莫非那三太太早知道咱们姑娘要对她不利,索性来个顺水推舟,假装中毒,惹侯爷大怒而发作姑娘?”甘嬷嬷偷偷抬头,见贺氏一双狰狞的眼里满是戾气,忙又垂下头去,“太太,这只是老奴的猜测。”


 “你说的没错!”贺氏死命咬着牙根,目光凌厉如剑,内里怒火盛炙,几欲燎原般等着甘嬷嬷的头顶,“那贱人定是知道瑶儿的计划,她是故意的!她想害我的瑶儿,她做梦!贱人,我一定要……活撕了她!”


 甘嬷嬷劝了几声,便听贺氏问道:“少爷呢?妹妹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也不见他人影?”


 甘嬷嬷回道:“少爷去找侯爷了,想来便是因为姑娘这事,要为姑娘求情呢。”


 贺氏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算他还知道心疼自个儿妹子,侯爷一向疼他,许有一线生机。”


 正说着,便听外头一个小丫鬟恭声禀道:“太太,门房来报,说有人送了口信来。”


 甘嬷嬷得了贺氏的批准,忙起身往外走去。不多时,重又匆匆进来,附在贺氏耳边道:“太太,有人自称是三太太的故人。道若太太想知道三太太从前的事,便前往状元坊相见。”


 贺氏从榻上翻身下来,脸色沉郁道:“更衣。”


 甘嬷嬷却有些迟疑:“太太,咱们将将才知道三太太与侯爷……便有人要告诉三太太从前的事,这其中,只怕大有文章啊!不若让老奴先去探一探,若是有诈,太太也好从容应对!”


 “不必!”贺氏断然拒绝甘嬷嬷的提议:“就算有诈,我今儿也要走这一趟!”


 这厢贺氏匆匆忙忙出府赶往状元坊,那厢佟家的便到了落樱园。


 “夫人,太太果然出门了。”佟家的喜滋滋的来报信儿。


 “状元坊里可都安排妥了?”知微闻言,满意笑道。


 “夫人放心,佟大已经安排了人过去。奴才原以为这事要不好办,不曾想那珠儿竟是一口应了下来,随即便跟着我那当家的来了京城,还正正好赶上四姑娘这事儿。”佟家的带着邀功的语气笑眯眯的说道,“原来珠儿找了个相好的,不想她那相好的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赌徒,当家的留给她的钱与地,都被那赌徒赌的干干净净。正好当家的找到她,听说有银子拿,二话不说便来了。”


 知微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身边得用可靠的,这回的事,你们立了大功。听闻你们大女儿如今也有十五了,可许了人么?”


 原来知微决定令贺氏与三太太鹬蚌相争时,便吩咐佟大将珠儿接到京城里来,许能派得上用场。就算眼下用不着,以后留着给三太太添添堵也是好的,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佟家的激动地眼泛泪光,慌忙道:“回夫人话,我那女儿还在家中,并未许人。”


 “我今儿便把她的身契还了你,你们也可好好替她挑户人家。”


 这佟家的当初是一家子全卖身给了孔府,原是奔着能有口食吃,行事倒也战战兢兢颇得老太太看重。后跟了知微,更得知微的看重,赏钱物事从不少,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愈发好了,本已是感激涕零了。不想如今知微还格外开恩,还了她家大女儿的身契。本来她家姑娘心气儿便有些高,到了适婚年龄也没定下一门亲事来,便是因为不愿配与小厮奴才,他们两口子头发都要急白了,这惊天好消息便这样砸了下来,如何能不让佟家的喜极而泣,当即跪下来对知微感恩戴德。


 画蔷忙扶了佟家的起身,笑道:“佟妈妈可是欢喜坏了。咱们夫人可是这天底下第一好的主子,佟妈妈日后多立些功,夫人说不定便把你们全家的身契都还了你们,叫你们一家都做回那自由身,岂不更好?”


 佟家的惊疑的瞧向知微,知微便笑道:“这丫头,如今都能做我的主了。我要是不同意,可就做不成这天下第一好的主子了?既如此,便依她所言吧。妈妈也别谢我,要谢就谢这丫头好了。”


 佟家的忙对画蔷行了大礼,唬的画蔷慌忙闪身避开。


 知微见状笑着道:“佟妈妈若真要谢这丫头,便留心为她寻门好亲事吧。如今文杏有着落了,就她还让人放心不下。”


 画蔷红着脸不依的跺脚,嚷嚷道:“姑娘,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的,我是不会嫁人的。”


 知微笑她:“大姑娘家说什么嫁不嫁的,也不害臊。”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气的画蔷鼓着双颊就往外跑,险些与正要进门的九姑娘撞个满怀。


 画蔷匆匆行了礼,一溜烟跑不见了。


 九姑娘一边解下银红撒白玉兰花的披风,一边笑道:“嫂嫂,你这屋里倒是热闹的紧,方才画蔷那丫头忙里慌张的跑了出去,可是被你们笑话了?”


 知微笑吟吟的朝她招手,如椛忙领着人倒茶送点心,佟家的极有眼色的告退了。


 九姑娘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了,这才走向知微。


 知微见她气色不错,原先因知道四太太与梁太医的事而愁苦不已的面上重又带了笑容,且并非是那敷衍的意思,便也稍稍放了心。


 “四婶婶的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么?”待如椛领着丫鬟婆子退出去后,知微才关切的开口问道。


 九姑娘端了热气腾腾的香茶喝了一口,这才笑道:“多谢嫂嫂关心,母亲身体好了许多。她还让我代她跟你说声谢谢呢,若不是嫂嫂,我与母亲的心结,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解开了。”


 “都说开了?”


 “嗯。”九姑娘用力点头,笑道:“还多亏了嫂嫂,连……梁太医的事,母亲也细细与我说了。”


 她顿一顿,慢慢敛了笑容,坐直身体,瞧着知微的眼睛道:“我今天来,除了与嫂嫂道谢,实则,还有一件事想请嫂嫂帮忙。”


 “你且说说。”知微见她神色郑重,并未一口应下来。


 “嫂嫂曾对母亲说过,若她想依着自己的心意活一回,你定会竭力相帮,这话可还算数?”九姑娘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企盼的意味问道。


 知微并未急着回答,只是打量着九姑娘的神色,缓声道:“这是四婶婶的意思?”


 九姑娘摇头,却急切道:“母亲虽没有同意,却也没有一口否定了。我想,母亲心里定是愿意离开的。”


 她一顿,自嘲道:“这侯府在外人眼里瞧来,位高权重光鲜亮丽,只有活在这里头的人才知其中艰难。母亲为了家族,为了我与哥哥,被困在这府里大半辈子光景了。我实在不忍瞧着她余下的日子仍旧青灯古佛的度过,太苦了。还有梁太医,他也很可怜。”


 “四老爷呢?九妹妹可曾想过没有,若四老爷知道此事……”


 九姑娘咬了咬唇,毅然决然道:“我顾不得太多,若连父亲一道想了,我……我便下不了决心!父亲与母亲早没住在一起,况父亲还有姨娘们,就算母亲走了,想来也不会太过伤心。嫂嫂,请你帮我!”


 “即便,日后你们兄妹也许再也见不到四婶婶?”知微眉目严肃,不放过九姑娘面上一丝半点的表情。


 九姑娘沉声道:“只要母亲她过得好,见与不见,又有什么重要!”


 知微瞧着九姑娘坚定而恳求的神色,舒了口气,笑道:“我原本便有心帮四婶婶的。这件事,说难不难,说不难却也有些难度。须得从长计议,在这期间万不能漏了风声。”


 “一切但凭嫂嫂做主!”九姑娘连忙道。


 知微笑道:“附耳过来。”


 这日傍晚,知微都开始用晚膳了,如椛才来回禀道:“太太回来了。”


 知微停了停筷子,如椛又道:“奴婢瞧得清楚,太太脸色可难看了。一回来便去了三房的院子,三太太怕是要遭殃哩。”


 “三老爷在府里吗?”依贺氏的脾气,定要挟这今儿刚知道的秘密去威胁三太太,她已然知道三太太与侯爷的情分,势必要借此令三太太向侯爷求情,推了四姑娘这门亲事。


 “三老爷没在,宜春院吃酒去了。”如椛撇撇唇,脆声说道。


 知微继续吃饭,“咱们只瞧着,这出戏要如何上演便是。”


 稍晚些时候,侯爷与李思瑞前后脚回了府。


 贺氏双眼红肿坐在椅子里默默垂泪,侯爷一见便忍不住心烦道:“那周文根年轻有为,放去任上历练一段时日,便可调回京中来,到时瑶儿不也跟着回来了么。瑶儿到底也是我女儿,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贺氏抬起眼来,幽幽的看着侯爷,眼泪滚滚而落,语气却是平静:“是啊,瑶儿始终是侯府的女儿,老爷何至于这样狠心?我只有瑶儿这一个女儿,虽说来日可调回京中,来日却又是哪一日?老爷为何要生生分开我们母女,我可怜的瑶儿,她做错了什么,侯爷要这样对她?”


 侯爷瞧着贺氏泪眼婆娑的模样,心烦意乱道:“我已经同你说过了,瑶儿也是我女儿,那周文根只需历练个几年,我再想了法子将他调回京中,你且忍耐几年便是了。”


 贺氏到底也跟了侯爷一辈子,虽说情分比不得侯爷与三太太,这么些年伴着,却也是个贴心温柔的人。侯爷听闻四姑娘竟欲要谋害三太太,又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盛怒与担忧下决定将她弄得远远地。其实没多久便有些后悔了,到底也是自己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头,也是疼宠有加的,真要因此放她出去吃苦,他也不忍心。于是去找了人喝酒,合计着打好关系日后再将她弄回京城来,当中那几年的苦,便权当是给她的鲁莽一个教训。


 再哄一哄她,让她紧守这个秘密,如此也算皆大欢喜了。


 他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已经阖府皆知了。


 贺氏见他如此敷衍,丝毫不将自己的女儿放在眼里,除了痛心,余下的便是心死了。她擦了脸上泪痕,一双犹带水光的眼睛幽幽瞧着侯爷。


 侯爷被她这样瞧着,到底有些心软,正要上前哄她两句,却听她平静而清晰的道:“我去过三房了。”


 侯爷闻言惊愕的顿住脚步,似有些不自在,目光复杂的瞧着贺氏,用装出来的随意漫不经心道:“你去三房做什么?”


 贺氏盯着他,并未回答,只是兀自道:“我今日见了一个人,她叫珠儿,多年前被她的主子与侯爷,李代桃僵换成那袁家的小姐,便是如今的三太太……”


 “你闭嘴!”侯爷身体一僵,几步上前,急怒之下想也没想一巴掌便扇了过去。


 他没留力,贺氏也没躲,竟被他从椅子里扇跌在地上,头上步摇金钗叮当落下来,发丝散落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捂着半张脸,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侯爷也愣住了,瞧着自己依旧举在半空中的手,半晌慢慢收回手,目光阴鸷的盯着笑的发起抖来的贺氏,狠声道:“你最好把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你既这样看重她,又为何不娶了她?”贺氏的声音幽幽传来,止住了侯爷欲要离去的脚步,“你为什么要娶我?”


 侯爷一拂衣袖,重又回转身来,阴沉着脸道:“你非要知道,我便成全你!你以为我不想娶?当年那女人死后,皇帝……担心我若娶了望门氏族的千金,生下孩儿来会抢了那孽种的爵位。故而千挑万选,选中了你!我与卿儿两情相悦,不但不能娶她过门,还得安排她与三弟的婚事,眼睁睁看着她成了三弟的人!你以为我不恨吗?我也恨,恨得要死,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


 最后那句,他几乎是用力的吼了出来!


 他何其无辜,被硬塞了一个公主来,不但不能碰,还得悉心照料她与她肚子里的孽种。这种屈辱,身为男人他却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千方百计将人带回京城来,却又要接受另一个硬塞来的女人,否则侯府便要面临雷霆之怒。他也恨,恨世道不公,恨造化弄人。


 为了能时时得见,他不得已安排自己最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弟弟。这么些年,卿儿那样活泼聪颖的性子,因着他硬要装出另一幅模样来,他每每见了,心都要疼死了!可也顺利的瞒了府里这么多年,还以为能一直瞒下去,到他们都死了这仍是一个秘密。却没想到……


 “呵。”贺氏笑了一声,“侯爷,我又何其无辜?我的瑶儿,我们何其无辜。”


 她说着,缓缓跪直身体,慢慢抬起红红的眼睛,重重磕下头去,一字一字道:“这些事我都会烂在肚子里,求侯爷,放了瑶儿吧!”


 侯爷瞳孔紧缩,瞧了贺氏半晌,终是松口道:“亲事可以退了,只是有一点,瑶儿日后若再做出这样的事,便再没有情面可讲!”


 他说完,面无表情的摔帘而去。


 许久,贺氏才缓缓直起身来,她垂着眼眸,双手紧握,又一根根十指张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有许多许多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湮没在鬓发之间。


 有人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那双向来充满了深重戾气的眼睛里也流下了眼泪来,低低道:“母亲,瑞儿定不会教你白受了今日之辱!”


 翌日一早,知微便听闻四姑娘已经被放了出来,且她的婚事也不了了之,只淡淡一笑,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昨儿晚上三太太腹泻的更厉害,昊大夫人担心出事,想请大夫去瞧,三太太仍是拦着不让。”文杏放低声音道:“佟妈妈道,半夜时分,侯爷去了三太太屋里一炷香之后才出来。今儿早上,四姑娘便被放出来了,不过侯爷道,他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要四姑娘去灵泉寺为他烧香祈福,想来得开春后才能回来了。”


 “你怎么看?”知微笑问道。


 文杏想了想,道:“侯爷去瞧了三太太,心里怕还是恼四姑娘的,索性眼不见为净,这才将人远远打发了?”


 知微笑道:“如此看来,侯爷真当得起情深意重这四个字呢。”


 “今儿一大早,三老爷便气冲冲的去了侯爷书房,想来是听见了府里这些个言论。”文杏又道,“三老爷出来时,脸都是青的,衣裳头发亦是乱糟糟的,额上还红肿了一块,不知是不是与侯爷打了一架。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三老爷气冲冲的去,出来时虽狼狈,却面带笑容,似乎十分高兴呢。”


 “哦?”知微挑眉,颇有兴致的眨了眨眼睛。


 文杏惭愧道:“没能打探出他们两人在书房里到底说了什么。”


 “没关系。”知微安慰她:“三老爷不是个能藏事的人,总会露出点什么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画蔷风一样的跑了进来,“姑娘,新鲜事儿要不要听?”


 知微白她一眼:“有本事你憋着不说。”


 画蔷嘿嘿一笑,“三老爷把宜春院的花魁娘子纳进府了,刚把人抬进来,好多人都去瞧了,那花魁娘子掀了帘儿往外瞧,当真是貌美如花,好看的不得了呢。”


 文杏与知微都是一愣。


 “原来三老爷是因这个高兴呢。”知微率先回过神来。


 文杏却蹙眉道:“以往侯爷为着侯府的名声,不许三老爷纳不正经的姨娘,不论三老爷如何闹也不行,现在却……”


 “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出事。”知微接口道。


 三老爷酒色兼收,为人贪婪无度,如今侯爷的把柄被他抓在手里,定要为自己谋许多方便。如此一再贪婪索取,侯爷总有一日要容不得他,到时……


 “到时咱们只怕已经离开侯府了,这些个事儿也轮不到我们来担心。”离了侯府,以后侯府会如何,都与他们无关了。


 三老爷新纳的玉姨娘进门后,侯府沉闷的日子变得格外热闹起来。三老爷宠爱玉姨娘,日日与其厮混,不但公然带进带出,凡玉姨娘所要之物,三老爷定会千方百计给她弄了来。玉姨娘在侯府乃至整个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二。


 这日昊大夫人愤愤而来,捏了帕子控诉道:“弟妹是不知道,那一个整一个妖精托世的。公公宠的她天上有地上无的,只差没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了。但凡有点好的东西,玉姨娘瞧见了,定要收刮到她房里去。大半夜里,公公那院里都还淫声艳语不断。咱们侯府是什么人家,这要传了出去,万人可要怎么看啊?我这膝下空无,倒是没什么紧要,可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却要如何议亲,如何见人呢!”


 知微只好笑着安慰道:“嫂嫂也别太生气了,三老爷不过是图她新鲜,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哪能好啊,如今咱们三房那乌烟瘴气的。唉……”昊大夫人叹了口气,试探的望向知微道:“最近府里头那些个风言风语,也与咱们三房有关,却是我那病卧在床的婆婆。弟妹可听说了吗?”


 知微惊讶道:“三太太怎么了?她一向谨小慎微,又不与人结怨,怎会惹来风言风语?”


 昊大夫人狐疑的打量了知微两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笑了笑:“弟妹没听过便算了,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我今儿来,是来交差的。弟妹想找的宅子,我那小弟给你找着合适的了。虽是个半新不旧的宅子,位置却是极好的,离咱们侯府也不算远,重新休整一番定然十分漂亮。且价格也公道,弟妹若不放心,便叫文杏去瞧瞧?反正这日后也是她二人住,合不合适也得她点了头才算吧。”


 昊大夫人的打趣,只让文杏微微红了脸,便听知微道:“文杏便去瞧一瞧吧,若喜欢,便先定了。不喜欢,再找就是。”


 昊大夫人闻言颇有些眼红的笑道:“也只有弟妹身边的丫头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啊,弟妹这般为她们打算,旁人羡都羡不来。”


 “嫂嫂哪里话。”知微见她说话含了酸,敷衍了两句,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日子就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状态下悄然流逝。很快,便到了栖桐出嫁这一日。


 当朝唯一的公主出嫁,隆重热闹自不必说。一大早礼官们、禁卫军以及五城兵马司便各司其职,才能让公主的轿辇在满城百姓围观中畅通而行。


 而相较于公主出嫁的喜庆热闹,安乐侯府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九姑娘穿着素白的孝服,鬓边别一朵小小白花,红着眼跪在四太太新出炉的灵位前。


 李思骞站在妹妹旁边,堂堂七尺男儿哭的肝肠寸断,让人瞧了都忍不住揪心。


 四老爷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烧了几张纸,惦记着青木书斋新出的画册,脱了白衣匆匆忙忙走了。


 四太太于昨儿午间突然病逝,因怕这白事冲撞了公主,是以并未惊动旁人。贺氏倒是提议通知些相熟的人来,却被九姑娘否决了,只道自己母亲生前不喜应酬,最后一程就让她安安静静的去,算是作为女儿最后的孝心。


 为免意外,让侯府背上冲撞公主的罪名,九姑娘提议昨儿夜里趁夜将四太太下葬了。因南越国有明文规定,皇室大婚期间,不得见任何白事,不管死了的还是将要死的,其白事都得往后推延三个月!


 因而九姑娘提出的赶在公主出嫁前一夜将四太太下葬的提议,很顺利的得到了府里所有人的同意。


 今日也只有四房众人穿了孝服,摆了个灵堂便算完事了。


 知微也来了,给四太太上了香,安慰了九姑娘与李思骞几句,便回了落樱园。


 一落下院门,知微便迫不及待问身旁的文杏:“公主的车队还有多久出城?”


 文杏一早便让画蔷去盯着,因而对车队的动态了若指掌,“姑娘,怕还有一阵子车队才能出城。姑娘放心,咱们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且四太太已经下葬了,便有人怀疑,死者为大,谁也不能开棺去瞧个究竟啊。再说,姑娘方才也瞧见四老爷的态度了,四老爷都不疑心,旁人谁会多想呢。”


 “昨儿晚上你们进宫去,可有人怀疑么?”知微还是觉得太过顺利,反倒有些不安。


 四太太昨儿午间借助能让人神经麻痹呼吸暂停的药物“暴毙”身亡,待向旭检验后,“尸身”让九姑娘拾掇后便盖了棺。到晚上趁着没人注意,再偷偷将棺材里已经醒过来的四太太放了出来。


 一方面,知微借口要给栖桐送东西,将四太太装在大箱子里,与其他物事一起运送进了栖桐的宫里。


 另一方面,九姑娘领了人抬着空棺完成了下葬仪式。


 “没有呢姑娘。”文杏安慰道:“因姑娘与公主相熟,之前又送了好几批东西进宫,侍卫们并未认真检查,便放行了。”


 知微舒一口气,“梁太医呢?”


 “梁太医昨儿便出城了,估计都快到下一个城镇了。”那假死药正是梁太医提供的,故而即便是向旭,也验不出蛛丝马迹来。“只等公主的车队到了那里,梁太医便能与四太太会合了。公主道,若四太太与梁太医随她去北定国,比留在南越只怕更安全些。”


 知微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以后的事,便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幸好四老爷对四太太绝情绝爱,也幸好四太太素日低调,且没甚人缘,这事儿才会这样轻易被敷衍过去。


 直到晌午后,画蔷才回来:“姑娘,公主的车队已经出城了。姑娘大可放心,一点意外都没出呢。”


 知微如释重负,正要闭上眼休息会儿,却见画蔷目光闪烁,神色似有些不对,蹙眉道:“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画蔷瞧瞧知微,又瞧一眼文杏,文杏皱眉道:“你瞧我做什么,姑娘问你话呢。”


 画蔷征询求助的目光没能得到文杏的回应,索性一咬牙一跺脚,道:“姑娘,刚才我在街上听人在说,世子爷他们仿佛吃了败仗,死伤很是惨重。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知微一惊,慌忙坐起身来:“大街上的人都在说?”


 文杏忙上前扶了知微,“姑娘别担心,宫里并没有消息传出来,定是那些人胡言乱语,也不知是谁怀了什么目的来造这谣。姑娘且放宽心吧,真要有什么事,世子爷还能不写信告诉你吗?”


 “信?”知微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额头,有些无措道:“如果败仗的事是真的,这消息定是五皇子放出来的!”


 不论是沧眉还是李思渊写来的信,无一例外都会被五皇子扣下。如果败仗的事是真的,五皇子放出这样令人惶恐、动摇民心的消息来,是何用意?


 天色微亮,知微呆呆的盯着窗外发呆。


 夜里又下了一晚上大雪,知微想着这样的大雪天,也不知观城是个什么天气,他们几个有没有受伤。这大雪天儿,要是粮草供不上将士们可该怎么办……


 正翻来覆去着,就听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她脸色一变,忙披衣坐起身来。


 落樱园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平日里走路都不会弄出太大的声响来,定是出来大事来人才会这样慌张。


 “姑娘,出事了。”文杏白着脸进来,见知微已经披衣坐起,也不废话,颤声道:“三太太死了,尸体在咱们后院!”


 知微倒抽一口冷气,片刻后,极力镇定下来,“你慢慢说,怎会回事?”


 文杏被知微的镇定很好的安抚到,深吸一口气,道:“方才洒扫婆子在后院清理积雪,便看见三太太的尸体。昨晚雪下了一夜,三太太被发现时,都快被雪埋完了。我方才去瞧了,三太太是被人勒死后抛尸到咱们院里来的。姑娘,这定是杀人凶手想嫁祸咱们。”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知微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她的脸色铁青,眼睛微微眯起,相信这时候谁看见她眼里那肃杀冷厉的光芒,都会为之胆寒心颤。


 “我让画蔷留意各个出口,防止里面的人传递消息出去。但是……”文杏一边帮知微系披风带子,一边道:“既然是有人存心嫁祸,只怕咱们根本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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