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怪异的少爷
孔绍卿也翘首望着，急的直搓手，一张白净面皮也泛着紧张的红晕，鼻尖上更是沁出密密细汗来，“娘，要不我再喊两个人去接应他们？”
“爹爹，不必这样麻烦，那阿常是个机灵的，她一定能将弟弟平安带回府里来。况且我也不清楚他们住在哪儿，又往哪儿去找呢？”知微忙劝说道。
孔绍卿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如此轻率？竟只让那个丫鬟一个人去带你弟弟？万一那丫鬟生了什么歹意你弟弟岂不很危险？”
“爹爹放心，我让我院里的画蔷同阿常一起去的。”知微抬头瞧他一眼，眼神平静的近乎幽冷。
“你还好意思冲知微发作？”老太太将知微微变的神色看在眼里，忙训斥孔绍卿道：“事关孔家子嗣，若非知微你能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吗？你还好意思怪知微，早前你做什么去了？你这爹倒是当的自在！”
孔绍卿又被老太太数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讪讪道：“娘，儿子这不是着急嘛！”
“现在倒知道着急了？”老太太不冷不热的嗤道，随即恢复慈眉善目状，招呼知微：“知微，到祖母这儿来。”
知微依言走向老太太，面上盈盈笑着，心里却对她训斥孔绍卿而不以为然左不过是做给她瞧的罢了！
“祖母，趁着弟弟还没到，我还想问祖母一个问题呢。”知微亲亲热热的偎着老太太，仰首娇笑道：“弟弟回来后，按理，是该养在母亲房里的。可母亲又要管理府里事务，又要照顾妹妹，定然是忙的分身乏术的。弟弟可是我们孔府的长孙呢，若是母亲一时疏忽照顾不好弟弟，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一凛，显然满心期待孙儿回归的她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但知微虽然说得这般含蓄，老太太却也明白，宝贝孙儿是万万不能交给徐氏养育的！这在目前可是孔府的独苗苗啊，比什么都金贵呢，就算少了根头发丝老太太都得心疼坏了。更别提孩子若真的到了徐氏手里，只怕便要同他那可怜的娘亲一样，连个葬身之地都要没有了！
老太太想着，脸上便多了抹沉重的郁色：“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知微不依的扭了扭身子，嘟嘴道：“祖母，知微若是知道，作甚还要来问祖母呢？”
老太太含笑道：“你这猴儿精。”
她心下感念，瞧向孔绍卿，口中道：“你怎么看？”
“儿子但凭娘做主！”孔绍卿忙道。
老太太摇头，面上仿佛无奈，然而旋即又有些欣慰，道：“既然不合适放在徐氏房里养育，趁着老太婆我还活着，便暂时放在我院里，就当是陪我吧！知微啊，你这弟弟定然受了不少苦，祖母日后少不得要多疼他些，府里头的事务，你便要多上些心。你母亲今儿又发脾气回了娘家，这几日你便多辛苦些。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便来问我，李嬷嬷会好好帮你的。”
知微心中大喜，她早知道老太太盼孙心切，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后便开始谋划了起来，诚如她对滟姨娘所言，接那孩子进府，她是私心的希望能多个可依持的人，还有没说出口的原因，自然便是为了讨好老太太了。不想老太太高兴之余，竟是要将她手里的权利也下放给她，徐氏又不在，府里事务交予她打理的用意便不言而喻了！
虽然并没有希望能在短时间内便架空徐氏，但给她添些堵知微心里也是痛快的！
“祖母，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跟嬷嬷好好学习的。”知微心里暗爽，面上却一径温顺可人。
“嗯，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点头道，“只是少不得要辛苦了，府里头若有那些个不服管的，便是打杀了也有我给你撑腰！”
知微连声应了，老太太想了想，又道：“你明儿便把北边那几个院子收拾出来吧。”
“府里有客人么？”知微好奇道，心里却盘算开了，孔家从老太爷那一代便是一脉单传，族人亲戚也全在不知名的小地方，难不成是族里有人要来？可孔府单独开了祠堂，这不是意味着已经脱离了孔氏族人么？
老太太没好气的瞥了眼孔绍卿，拍了几拍知微的手背，道：“先备着吧，明儿你便知道了！”
知微是知进退的人，老太太不说，她自不会反复追问，只道知道了便打住了话头！
李嬷嬷激动地满面红光的小跑了进来，“老太太，回来了回来了。”
老太太蹭一下站起身来，拄着拐杖焦急的往外走，“到哪儿了？你可瞧见了？那孩子是个什么模样？”
孔绍卿忙上前扶了老太太，他方才听闻李嬷嬷报信后，也是一下子便站起身来，一撩衣袍就要往外跑，又瞧见颤巍巍的老太太，这便上前扶了她，担心她一个激动身子受不了，“娘，您可得小心身子，那孩子日后还得仰赖您照顾呢！”
“是啊祖母。”知微也扶着老太太另一边，宽慰道：“知微和弟弟都需要您照拂，您可千万要保重！”
“好好好，我一定保重身体。”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随着李嬷嬷走出屋外，一面吩咐道：“来人，去准备些适合孩子的饭菜，还有干净衣裳，备好了送到我院里来。把东厢房尽快收拾出来，一应物事都要最好的，要快！”
说话间，画蔷与阿常带着个孩子疾步走了过来，老太太定住脚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被阿常牵着的小男孩！
知微虽先老太太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也是第一次看见，目光不免也投向了那孩子，忍不住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来。
这孩子定是过的比她还可怜，瘦弱且不说，手脚细细，仿佛稍不注意便要折断去，应该是特意收拾了才带过来的，身上那套粗陋的蓝布衣裳，袖口及裤脚都磨得发了白，露出小小白白一双脚踝来，很明显是衣裳太小了不合身。小脸干干净净，却比之她初来孔府时更苍白可怜，小小一张脸上就一双乌泱泱的眼睛特别突出。
知微细细瞧着他的眼睛，心里莫名一突，那孩子漆黑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紧张、惶恐、害怕、不知所措……统统都没有。目光只平静的在众人脸上滑过，不起丝毫波澜。
眼冷，面僵，接近呆滞！
这孩子不会是个傻的吧？知微心头一冷，这万一是个傻的可怎么弄啊？
不由自主的拿眼去瞧阿常，她不是说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么？这到底是从哪儿瞧出他是个聪明的啊？若天生是个小面瘫倒也罢了，可天生是个小傻子，谁会待见他啊，回来孔府只会让他死的更快更难看好么？
老太太与孔绍卿都忙着激动了，显然没发现那孩子的异常。
阿常牵着那孩子一起拜倒，激动道：“老太太，老爷，这便是郦姨娘生下的少爷。”又对那孩子道：“少爷，这便是老太太与老爷，快给老太太老爷磕头请安。”
“哎哟我可怜的宝贝儿啊，赶紧起来别跪着，地上那么凉。”老太太忙上前，颤巍巍的亲自弯腰去拉那根本就没跪的孩子，上下打量，一脸心疼：“好宝贝儿，怎么这样瘦啊，可是在外头吃了太多了苦？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了祖母会好好疼你！乖宝贝，别害怕啊，祖母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你吃苦了。手怎么这样凉，脸也这样凉……哎哟，心疼死祖母了。”
老太太说着，抖着手就要解开自己的披风，孔绍卿见状，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弯腰将那孩子裹在衣袍里，紧抿的嘴角一直发着抖，将孩子用力抱紧。
知微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腔子来，那孩子依然面无表情，乌泱泱的大眼睛沉甸甸的瞧着人心里发慌，一动不动的任由孔绍卿将他抱起来。
“娘，外头风凉，我们进去说话吧！”孔绍卿低声道，率先往屋里走去。
知微故意落后几步，拉住阿常低语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大姑娘，少爷从小便是这般性子。”阿常抹一把眼泪，甚是骄傲的笑道：“虽然少爷不爱说话，可他真的很聪明，你同他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真不是个傻的？”知微还是不太放心！
阿常诧异的挑起眉头：“大姑娘怎会这样想？少爷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知微松口气，面色一正，道：“阿常，你既是个聪明的，有些话我便要与你说在前头，进了孔府可不代表自此便能一帆风顺，日后不定还有多少糟心事儿呢。那孩子是聪明的，固然是好的，可若与你所说不符……你比我更知道这府里的人有多现实与可怕！”
阿常忙道：“大姑娘放心，少爷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况且在这府里，若没有大姑娘照拂，即便少爷再聪明，怕也是不好过的。因而少爷若真是那等痴傻的，奴婢也不敢将他送到大姑娘面前来的。”
“知微，你还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见见你弟弟。”老太太喜不自胜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唉，祖母可怜的小心肝儿，怎么这样瘦啊，可心疼死祖母了。李嬷嬷，快给少爷拿些糕点来垫垫肚子。好孩子，可有名字么？”
阿常忙疾步走进屋去，恭声道：“回老太太话，少爷并未起名。奴婢想着，少爷总有一日是要回孔府的，他的名字自该是老太太与老爷来起才合适呢！”
“你是个懂事儿的。”老太太高兴道，“李嬷嬷，记得好好打赏！我们宝贝儿叫什么名儿好呢，当年可起了不少，老太婆最中意卓然这个名儿。知微，你觉得好不好？”
竟是直接越过了孔绍卿去，只询问知微的意见。
知微忙道：“卓然独立，超然绝世。祖母，这名儿自然是极好的，由此可见，祖母对弟弟寄予的厚望呢！”
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很是满意的念了两遍：“卓然，孔卓然！”
又紧搂着小男孩亲热的问道：“祖母的乖宝贝，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终于有了名字的孔卓然依旧是一脸酷到爆的没表情，只那双漆黑的眼睛淡淡瞥了眼知微，而后似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
知微被那目光瞥到，总觉得那视线仿佛别有深意，那样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莫名的便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这哪是个五岁小屁孩该有的模样啊？这目光盯着人看久了，连她都不自主的觉得很心慌！
这究竟是一什么孩子啊？
孔绍卿激动地围着孔卓然转，竟顾不得仪态，索性蹲在孩子身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抚摸孩子小小的脸庞。那孩子眉眼确实极似孔绍卿，若不是太过消瘦，定然也是眉清目秀十分可爱的。“孩子，我是你爹爹，来，叫我一声爹爹好不好？”
孔卓然竟连个眼风都没施舍给孔绍卿，只冲阿常喊道：“阿常，我困！”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孔绍卿脸上难掩失望，却还是笑着，忙不迭道：“困了么，你祖母已经让人给你收拾了屋子了，很快就好了，你跟我们再说说话好不好？”
孔卓然似有些厌恶的皱了眉，略一偏头，孔绍卿还在他脸上的手便落了空，他瞧也不瞧尴尬的孔绍卿，只加重语气，用那稚嫩的嗓音重复道：“阿常，我困！”
不像个常年生活困难落魄的孩子，周身毫无那股子胆怯小家子气，反有种叫人说不上来的仿佛身居高位的威仪，又并非是那种如李思渊般不入流的骄横……反正知微怎么瞧怎么都觉得很怪异！
阿常忙对老太太与孔绍卿解释道：“老太太，老爷，少爷素日到了这个时辰便要歇息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安，“少爷要睡觉时，脾气总有些不大好的。”
“没事，说起来也是我们耽误了他休息。”老太太一脸慈爱的摸摸孔卓然的脑袋，笑眯眯弯腰与他的目光平视：“卓然呐，以后要跟祖母爹爹生活在一起了。不要怕，我是你祖母，他是你爹爹，那个姐姐便是你大姐姐了，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
孔卓然依然板着小脸默不作声，倒是额外的多瞧了知微两眼。知微忙对他笑一笑，那小孩立刻就将脸扭到一旁了。
负责收拾房间的丫鬟回禀道：“老太太，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你叫阿常是吧？”老太太瞧一眼规规矩矩的阿常，“带少爷下去休息，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同我说也可，同大姑娘说也可，好好侍候少爷，明白了么？”
“是。”阿常忙应道，领了孔卓然随那丫鬟往东厢房去。
老太太又一口气安排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到东厢房侍候，唯恐有任何的疏漏，务必要将宝贝孙儿侍候的舒心顺心，满是皱纹的脸庞笑的仿佛开了花一般。“好啊，真是好！我们孔家也有后了，定是祖宗显灵保佑，才没让这么个独苗苗跟着他苦命的娘亲一起去了。”
老太太是真的十分开心，虽然知微回来时老太太也一口一个好，一口一个宝贝儿乖孙儿的喊着，可那种做戏的敷衍与眼下这样真心实意的快乐如何能比？
知微连些微失落的心情都没有，她只顾着在心里琢磨孔卓然那孩子呢！
孔绍卿也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孔卓然从头到尾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他失望了一阵，倒也很快振作了起来，与老太太商量道，“卓然眼下已经五岁，寻常孩子早已经启蒙了，也不知卓然是何情况？若还未启蒙，儿子便准备请个夫子来府上，娘觉得可好？”
“好，好！”老太太赞同的点头，见孔绍卿对孙儿的事这般上心，自然十分满意：“我瞧着我们卓然倒与寻常小孩不一样，这么小小的孩子便有一股子大将之风，说起来，这与知微倒有些相像呢！”
知微闻言眉头一跳，忙笑道：“祖母可是在打趣知微么，我哪里能跟弟弟比呢，他还这样小便已是这样镇定沉着，换了我定然是不行的呢。”
五岁的孩子如此稳重镇定，知微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
“今儿这事啊，知微你办得太好了。”老太太冲知微招一招手，待她走近了，笑眯眯的拉了她的手，一脸的感慨模样：“知微，祖母定要好好打赏你，跟祖母说说，可有什么想要的？”
“祖母，我有你的照拂，哪里还会缺什么。”知微笑道：“知微有一求，也只是求祖母保重身体，才能好好照顾我和弟弟呢！”
“你是个好孩子，祖母没有看走眼！”老太太的眼神愈发慈祥柔软，“祖母很高兴！”
被晾在一旁的孔绍卿不自在的插嘴道：“娘，您看明日便将卓然的名字写进家谱里头么？可要请人来见证么？这毕竟是咱们孔府的长子呢！”
“郦儿那孩子娘家已经没人了，这是孔府的事，要谁来见证？没人来见证咱们卓然便不姓孔了么？我们知微当初写进家谱时，可有请谁来见证过了？”老太太重又板了脸训斥道，还安抚一般的拍一拍知微的手背。
知微只笑一笑，老太太这是担心她多心呢！想当初她回孔家，孔绍卿悄无声息的把她名字写进家谱便算完了，可卓然一回来便要大肆宣扬，老太太便担心知微会因此而心里不平衡！
虽则她并不会将孔绍卿这般极端的态度放在心里，但老太太这般宽慰的心情，知微还是觉得挺欣慰。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见老太太一脸疲色，便领着画蔷先告辞回春熙院了。
待回到房间，知微才询问画蔷道：“那孩子，你有什么看法？”
画蔷正帮知微宽衣，闻言偏头想了想，颇有些为难的道：“奴婢也说不好，一路上奴婢也试图想同少爷说话，奈何少爷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奴婢。奴婢还很是忐忑，甚至担心少爷会不会是哑巴。可把奴婢吓得不轻，偷偷问了阿常，她说不是奴婢才放心下来。要说奴婢的想法，奴婢也觉得少爷同大姑娘仿佛极为相似，都有种……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少年老成么？”可她好歹也有十三岁了，那孩子才五岁呢！五岁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儿的？知微努力想了想，实在太模糊了。
“大姑娘可是担心少爷太有主意以后不好拿捏？”
“有主意倒不是坏事。”知微漫声道，一面换上寝衣一面道：“也省得我凡事都要为他谋划。我就是始终觉得哪儿不太对。”
“大姑娘，这事儿怕是瞒不过夫人去吧？”比起知微始终琢磨哪儿不对，画蔷更担心徐氏知道后的反应。
“明儿她就该听到消息了。”知微满不在乎的说道。
画蔷蹙眉道：“夫人定然不会依的，不晓得又将要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知微哼笑一声，微皱的眉头快意的舒展开来：“她焦头烂额的日子还早着呢。方才老太太让我把北面的院子收拾出来，你明儿叫文杏带人去仔细的收拾了，等着看吧，明儿母亲要受的打击还不止卓然这一桩呢！”
画蔷好奇道：“大姑娘，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知微笑道：“明儿你就知道了。”
知微不说，画蔷也不追问，笑道：“夫人知道少爷的消息后，只怕要气的胸口疼了，她不过回了娘家一个晚上，府里便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知她到时要悔成什么模样呢？”
“是啊，幸好她闹了那通脾气，否则卓然的事情必然不会这样顺利，还得感谢她给了我这样好的机会！”
“若是夫人坚决不承认少爷，那又怎么办？”画蔷想起徐氏的作风，不禁又担忧了起来。
“那就照阿常所言的，滴血验亲。”知微冷笑一声道，“就看老太太舍不舍得了。”
“老太太与老爷怎么那样轻易便认下了少爷？奴婢以为还要经过一番破折才行呢。”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先离开，留父亲与祖母独处？”
“为什么？”画蔷不耻下问。
“卓然肖似父亲是其一，其二便是那枚胎记，你信不信，老太太与老爷此刻定然就在东厢房里查看卓然后腰上是否真有胎记。有老爷的胎记作比较，老太太的疑心便尽可消了。当然如果老太太还有疑惑，定然也会同意滴血验亲的提议，到时少爷只会更名正言顺。”知微慢条斯理分析道，让画蔷侍候着躺上床，“行了，累了这一日我也困得不行了，明儿还有得忙呢，你也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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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知微仍旧早早儿起身了。嘱咐文杏给沧眉送去信，请她代为向院士请了病假，今儿便不打算去学院了。
今天的主要任务，便是跟弟弟卓然套近乎！虽然有阿常在孔卓然身旁，不担心他会舍她而亲近旁人，但知微仍是不太放心，非要自己去瞧上一瞧。
她照例提了食盒过去，老太太竟也起身了，虽则晚上只睡了几个时辰，却是精神奕奕，一见知微便笑开，“怎么起的这样早？”
“祖母也起的这样早呢，我想着卓然，睡不着呢，便索性起身了，做了些吃食来，想跟祖母还有卓然一块儿用早膳！”知微笑道，“卓然起身了么？”
“你这做姐姐的，这样关心弟弟，祖母非常高兴！”老太太赞赏道，又道：“我让李嬷嬷去瞧了，怕也该起身了。早知道你会过来的，便让厨房将你的份也备下了，不然瞧你过来了可有吃的！”
“我就知道有了弟弟祖母还是会疼我的！”知微撒娇的笑道。
正说着，便见孔卓然与阿常一前一后的走了来。小大人一样的孔卓然走在前头，小脸依旧板着，穿一件靛青色盘金彩绣的锦衣，领口与袖口都绣了小朵精致的兰花。
兰花是老太太所钟爱的，由此可见这个孙子在老太太心目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被一番好打扮，又穿上了华丽的衣裳，小小柔软的唇瓣紧抿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意味，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孩童，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卓然，乖宝贝儿，快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声音温柔慈爱，满心欢喜的招呼道。
孔卓然瞧了眼老太太，在老太太期待的目光下似乎不太情愿的走了过去，嗓音青嫩很是好听：“祖母，姐姐，早安。”
“卓然早。”知微挽了嘴唇轻笑，伸手去牵他的手，不意外的发现他飞快的僵了一僵，却又放松下来，很给面子没有挣开，知微唇边的笑意便愈发灿烂了，“昨儿睡的可好。”
“多谢姐姐关心，我睡得很好。”孔卓然一反昨晚的沉默是金，虽然仍是绷着小脸，倒也说了这么些话，知微的心这才算放回了正常位置的确不是个傻的。
老太太又搂着孔卓然心肝儿宝贝儿的说了一通，知微笑眯眯的旁观着，见孔卓然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小脸都憋红了，皱眉极力忍耐的模样瞧着倒也很可爱！
“祖母，父亲今儿不过来了么？”知微热闹瞧够了，这才出声解救几乎要闭过气去的孔卓然，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捏了捏小孩手感并不很好的苍白皮肤太瘦了，的确要好好补一补！
“说是官署有急事，一大早便让人传了口信来，让我们不必等他一块儿用早膳。”老太太说着，便让丫鬟去传膳来。
知微将手从孔卓然脸上收回来时，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恼怒，不由觉得好笑，起身一把将他抱起，就见小孩儿一双漆黑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知微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知微冲他一笑，将他放在椅子里，“卓然实在太轻了些，抱在手里几乎都没什么重量呢，一定要好好补补！”
收回手，瞧见那孩子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深吸一口气，忍笑忍得肚子疼，揭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取出里头的瓷白碗碟：“这是姐姐特地给你做的三明治，可费工夫了，你试试看可喜欢？”
知微自创的三明治不过就是取了两个蒸膜，里头放上摊煎的鸡蛋，小黄瓜片，番茄片，淋了自制的花生酱，洗了两片生菜叶子，而后再切了两刀，从形状上来看，与后世的三明治倒也十足相像。
她将那三明治放在孔卓然面前，眼睛便一刻也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孔卓然也静默的看着她，乌泱漆黑的眼睛里半点起伏也没有，半晌，安静的道：“谢谢姐姐。”
知微瞧了半天什么都没瞧出来，不免有些泄气，臭小子，你到底是不是啊？
昨晚即将睡过去时，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蓦然跃入脑海。老太太说他与自己相似，后画蔷又说了一次，知微便猛地想起秀才先生曾言她早慧，她早慧是因为她有两世为人经验。而这个被老太太以及画蔷说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又是什么呢？他会不会与自己有一样的经历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知微就彻底没法儿睡了，一时想着兴许他跟自己一样，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她在这世界上都快要憋死了，真有个与自己一样的，只是跟自己说说话也是格外亲近的。可万一不是呢，就是个早熟早慧的……要不要试试看？怎么试探呢？
知微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后，顶着俩黑眼圈去厨房做三明治了！
可她都把三明治放他跟前了，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惊讶，没有惊奇，甚至连最正常的好奇也没有，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跟她道谢，知微觉得很是挫败！
“这是什么来着？”倒是老太太好奇的问了起来。
知微忙将另一份放在老太太跟前，“这叫三明治，我从前在乡下时学的。祖母试试看，那馍很软，是拿大米磨了粉来蒸的，很容易消化。”
老太太打量了一阵，无从下口：“这样大一块，要如何吃？”
孔卓然也侧头瞧着她，仿佛也不明白如何个吃法一般。
知微看不出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也不好在老太太面前试探更多，笑着唤了丫鬟取了柠檬水来净手，洗好手后边直接拿起碟里的三明治，咬上一口道：“祖母，希望你不要觉得这种吃法太粗鄙无礼才好。”
老太太本是皱了皱眉，却见孔卓然低头啃得正香，原本到口的训斥便咽了下去，只道：“偶尔一次倒也不打紧，不过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这样，这般吃相也太不雅观了。”
知微用力的点一点头，一顿饭便在看似热烈的气氛中开始了！
老太太新得了宝贝孙子，吃了饭便陪着孔卓然，要教他读书识字。知微在旁陪着，偶尔出声指点两句，孔卓然依然是静静的，不太爱说话，却也如阿常所言，是个十分聪明的，几乎不需要人怎样费精力的去教他。
老太太十分开心，抱着孔卓然不松手，一时问冷不冷，一时问饿不饿，直恨不能将他疼到心坎坎儿里去！
知微让人将账簿搬了来看，不时与老太太轻言细语说着话，屋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安宁。
李嬷嬷一大早便不在，大概是老太太有事安排她去办了。不多时，姜嬷嬷匆匆进来禀告：“老太太，人已经到了侧门了，现在便抬进来么？”
老太太颔首，问知微：“北院都收拾好了？”
“嗯，已经收拾妥了，祖母若不放心可叫姜嬷嬷先去检查下。”
“你办事我有何不放心的？”老太太笑着道，示意姜嬷嬷下去忙，又道：“知微啊，从今儿起，府里便要多几位姨娘了，这几位姨娘每月的月例都比照滟姨娘与莲姨娘发吧，其他方面你多照应着些便是了。”
知微微微吃惊：“府里新进了姨娘？母亲知道这事儿么？”
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若提前得了信儿，那几位姨娘如何能轻易进府来？反正这事儿如今已成定局，她同意便是最好，不同意如今也只得同意了！”
知微低头，神色柔顺，“认回弟弟时，母亲也不在府里头，知微只怕母亲要吃心了。”
老太太不在意的笑一笑，“随她去吧！晌午你父亲回来了，你便与他说一说北院的事儿。”
老太太自然也是雷厉风行的主儿，从让李嬷嬷秘密的给孔绍卿买些身家清白又不太愚蠢的姑娘做姨娘开始，便也在等一个时机。
徐氏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不过任性的闹一闹离家出走，却成全了知微与老太太两个人。待她回府来，事情也已成了定局，任她如何闹也是没用的了！
知微想，老太太怕是早就在准备给孔绍卿纳妾的事儿了。从前老太太积极备着这事儿是想抱孙子，如今已经有了孙子却还是将那些人抬了进来，却意在分散徐氏的注意力，用那头来争宠，牵制着徐氏，让她没那么多精力找孔卓然的茬儿，也相当于是给孔卓然找了好几个挡箭牌挡在前头。
快到晌午时，知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揉一揉酸胀的眼角，正欲活动下脖子肩膀，便瞥见孔卓然正瞧着她。她静默片刻，笑一笑，冲他招招手：“卓然，过来跟姐姐说说话。”
卓然坐在柔软的椅子里不动，老太太去了净房，知微左右一看，屋子里就自己跟卓然两人，便索性起身朝他走去，不顾他抵抗不悦的目光，伸手拍一拍他脑袋：“看着姐姐做什么？可是因为姐姐长得好看的缘故？”
卓然垂下眼，小小声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理知微。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性子很别扭？”知微毫不在意被冷漠对待，依旧笑笑的，俯下身去，几乎贴着小孩儿的耳朵道：“喂，你是吧？”
大约是贴的太近了些，卓然不惯这样的距离，又或是知微说话时的气息太过接近而让他不自在，总之，别扭孩子毫不客气动手一推，将毫无防备的知微推得险些跌一跤，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从净房出来，便瞧见知微被推开这一幕，不由皱了眉头问，眼里一丝利芒一闪而过。
知微心道老太太怕是误会她在欺负卓然了，这可不妙，忙笑道：“祖母，我想瞧瞧卓然字练得怎么样了，可他脸皮儿薄，竟不让我看呢，我不依偏要看，这便惹了他推我一把，气性儿可真不小呢。”
老太太往孔卓然的方向瞧去，果见他正将桌上练习的纸张收拾折叠起来，似乎确不想让知微瞧。“卓然的字写的挺好，怎么不让姐姐瞧呢？”
孔卓然自是默不作声，知微便笑道：“大约是害羞吧！好了卓然，姐姐不会强行看你的字了，不要生姐姐的气好不好？”
孔卓然望了她一眼，撇了撇唇，依旧不予理会的酷模样。却仍是让老太太稀罕的不得了，“卓然，写了半天字了，我们不写了，休息一会便能吃饭了。来，奶奶给你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你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知微便没跟上去，继续与账本作斗争。
待到李嬷嬷安顿好了新进府的姨娘们，过来回禀老太太时，姜嬷嬷后脚也匆匆跑了来，面带忧色道：“老太太，夫人回来了！”
“我还道她还等着老爷去给她赔礼道歉才会回来呢。”老太太笑道：“回便回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夫人一回来便去了北面的院子，奴婢瞧着，夫人仿佛是要去赶那些个姨娘出府去呢！”姜嬷嬷又道。
老太太瞥一眼知微，“你去北院瞧瞧吧，别让你母亲闹起来，失了她的身份。”
知微含笑道：“祖母，知微晓得分寸。”
这可是徐氏送上门来寻辱啊！
“姐姐，我也要去！”知微刚动，卓然的小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仰首面无表情的对她道。
知微心里暗骂小面瘫，脸上却笑道：“卓然乖，就在这儿陪祖母好不好，我很快便回来的。”
卓然又不说话了，乌泱泱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知微败下阵来，只得跟老太太求救：“祖母，您看”
“行了，卓然想去便带他去吧，仔细些，卓然便是磕了碰了，我也是不饶你的！”老太太对孔卓然只有纵容的，哪里舍得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知微无奈，只得牵了卓然的手一道往北院去了！
“爹爹，不必这样麻烦，那阿常是个机灵的，她一定能将弟弟平安带回府里来。况且我也不清楚他们住在哪儿，又往哪儿去找呢？”知微忙劝说道。
孔绍卿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如此轻率？竟只让那个丫鬟一个人去带你弟弟？万一那丫鬟生了什么歹意你弟弟岂不很危险？”
“爹爹放心，我让我院里的画蔷同阿常一起去的。”知微抬头瞧他一眼，眼神平静的近乎幽冷。
“你还好意思冲知微发作？”老太太将知微微变的神色看在眼里，忙训斥孔绍卿道：“事关孔家子嗣，若非知微你能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吗？你还好意思怪知微，早前你做什么去了？你这爹倒是当的自在！”
孔绍卿又被老太太数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讪讪道：“娘，儿子这不是着急嘛！”
“现在倒知道着急了？”老太太不冷不热的嗤道，随即恢复慈眉善目状，招呼知微：“知微，到祖母这儿来。”
知微依言走向老太太，面上盈盈笑着，心里却对她训斥孔绍卿而不以为然左不过是做给她瞧的罢了！
“祖母，趁着弟弟还没到，我还想问祖母一个问题呢。”知微亲亲热热的偎着老太太，仰首娇笑道：“弟弟回来后，按理，是该养在母亲房里的。可母亲又要管理府里事务，又要照顾妹妹，定然是忙的分身乏术的。弟弟可是我们孔府的长孙呢，若是母亲一时疏忽照顾不好弟弟，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一凛，显然满心期待孙儿回归的她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但知微虽然说得这般含蓄，老太太却也明白，宝贝孙儿是万万不能交给徐氏养育的！这在目前可是孔府的独苗苗啊，比什么都金贵呢，就算少了根头发丝老太太都得心疼坏了。更别提孩子若真的到了徐氏手里，只怕便要同他那可怜的娘亲一样，连个葬身之地都要没有了！
老太太想着，脸上便多了抹沉重的郁色：“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知微不依的扭了扭身子，嘟嘴道：“祖母，知微若是知道，作甚还要来问祖母呢？”
老太太含笑道：“你这猴儿精。”
她心下感念，瞧向孔绍卿，口中道：“你怎么看？”
“儿子但凭娘做主！”孔绍卿忙道。
老太太摇头，面上仿佛无奈，然而旋即又有些欣慰，道：“既然不合适放在徐氏房里养育，趁着老太婆我还活着，便暂时放在我院里，就当是陪我吧！知微啊，你这弟弟定然受了不少苦，祖母日后少不得要多疼他些，府里头的事务，你便要多上些心。你母亲今儿又发脾气回了娘家，这几日你便多辛苦些。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便来问我，李嬷嬷会好好帮你的。”
知微心中大喜，她早知道老太太盼孙心切，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后便开始谋划了起来，诚如她对滟姨娘所言，接那孩子进府，她是私心的希望能多个可依持的人，还有没说出口的原因，自然便是为了讨好老太太了。不想老太太高兴之余，竟是要将她手里的权利也下放给她，徐氏又不在，府里事务交予她打理的用意便不言而喻了！
虽然并没有希望能在短时间内便架空徐氏，但给她添些堵知微心里也是痛快的！
“祖母，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跟嬷嬷好好学习的。”知微心里暗爽，面上却一径温顺可人。
“嗯，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点头道，“只是少不得要辛苦了，府里头若有那些个不服管的，便是打杀了也有我给你撑腰！”
知微连声应了，老太太想了想，又道：“你明儿便把北边那几个院子收拾出来吧。”
“府里有客人么？”知微好奇道，心里却盘算开了，孔家从老太爷那一代便是一脉单传，族人亲戚也全在不知名的小地方，难不成是族里有人要来？可孔府单独开了祠堂，这不是意味着已经脱离了孔氏族人么？
老太太没好气的瞥了眼孔绍卿，拍了几拍知微的手背，道：“先备着吧，明儿你便知道了！”
知微是知进退的人，老太太不说，她自不会反复追问，只道知道了便打住了话头！
李嬷嬷激动地满面红光的小跑了进来，“老太太，回来了回来了。”
老太太蹭一下站起身来，拄着拐杖焦急的往外走，“到哪儿了？你可瞧见了？那孩子是个什么模样？”
孔绍卿忙上前扶了老太太，他方才听闻李嬷嬷报信后，也是一下子便站起身来，一撩衣袍就要往外跑，又瞧见颤巍巍的老太太，这便上前扶了她，担心她一个激动身子受不了，“娘，您可得小心身子，那孩子日后还得仰赖您照顾呢！”
“是啊祖母。”知微也扶着老太太另一边，宽慰道：“知微和弟弟都需要您照拂，您可千万要保重！”
“好好好，我一定保重身体。”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随着李嬷嬷走出屋外，一面吩咐道：“来人，去准备些适合孩子的饭菜，还有干净衣裳，备好了送到我院里来。把东厢房尽快收拾出来，一应物事都要最好的，要快！”
说话间，画蔷与阿常带着个孩子疾步走了过来，老太太定住脚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被阿常牵着的小男孩！
知微虽先老太太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也是第一次看见，目光不免也投向了那孩子，忍不住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来。
这孩子定是过的比她还可怜，瘦弱且不说，手脚细细，仿佛稍不注意便要折断去，应该是特意收拾了才带过来的，身上那套粗陋的蓝布衣裳，袖口及裤脚都磨得发了白，露出小小白白一双脚踝来，很明显是衣裳太小了不合身。小脸干干净净，却比之她初来孔府时更苍白可怜，小小一张脸上就一双乌泱泱的眼睛特别突出。
知微细细瞧着他的眼睛，心里莫名一突，那孩子漆黑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紧张、惶恐、害怕、不知所措……统统都没有。目光只平静的在众人脸上滑过，不起丝毫波澜。
眼冷，面僵，接近呆滞！
这孩子不会是个傻的吧？知微心头一冷，这万一是个傻的可怎么弄啊？
不由自主的拿眼去瞧阿常，她不是说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么？这到底是从哪儿瞧出他是个聪明的啊？若天生是个小面瘫倒也罢了，可天生是个小傻子，谁会待见他啊，回来孔府只会让他死的更快更难看好么？
老太太与孔绍卿都忙着激动了，显然没发现那孩子的异常。
阿常牵着那孩子一起拜倒，激动道：“老太太，老爷，这便是郦姨娘生下的少爷。”又对那孩子道：“少爷，这便是老太太与老爷，快给老太太老爷磕头请安。”
“哎哟我可怜的宝贝儿啊，赶紧起来别跪着，地上那么凉。”老太太忙上前，颤巍巍的亲自弯腰去拉那根本就没跪的孩子，上下打量，一脸心疼：“好宝贝儿，怎么这样瘦啊，可是在外头吃了太多了苦？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了祖母会好好疼你！乖宝贝，别害怕啊，祖母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你吃苦了。手怎么这样凉，脸也这样凉……哎哟，心疼死祖母了。”
老太太说着，抖着手就要解开自己的披风，孔绍卿见状，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弯腰将那孩子裹在衣袍里，紧抿的嘴角一直发着抖，将孩子用力抱紧。
知微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腔子来，那孩子依然面无表情，乌泱泱的大眼睛沉甸甸的瞧着人心里发慌，一动不动的任由孔绍卿将他抱起来。
“娘，外头风凉，我们进去说话吧！”孔绍卿低声道，率先往屋里走去。
知微故意落后几步，拉住阿常低语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大姑娘，少爷从小便是这般性子。”阿常抹一把眼泪，甚是骄傲的笑道：“虽然少爷不爱说话，可他真的很聪明，你同他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真不是个傻的？”知微还是不太放心！
阿常诧异的挑起眉头：“大姑娘怎会这样想？少爷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知微松口气，面色一正，道：“阿常，你既是个聪明的，有些话我便要与你说在前头，进了孔府可不代表自此便能一帆风顺，日后不定还有多少糟心事儿呢。那孩子是聪明的，固然是好的，可若与你所说不符……你比我更知道这府里的人有多现实与可怕！”
阿常忙道：“大姑娘放心，少爷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况且在这府里，若没有大姑娘照拂，即便少爷再聪明，怕也是不好过的。因而少爷若真是那等痴傻的，奴婢也不敢将他送到大姑娘面前来的。”
“知微，你还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见见你弟弟。”老太太喜不自胜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唉，祖母可怜的小心肝儿，怎么这样瘦啊，可心疼死祖母了。李嬷嬷，快给少爷拿些糕点来垫垫肚子。好孩子，可有名字么？”
阿常忙疾步走进屋去，恭声道：“回老太太话，少爷并未起名。奴婢想着，少爷总有一日是要回孔府的，他的名字自该是老太太与老爷来起才合适呢！”
“你是个懂事儿的。”老太太高兴道，“李嬷嬷，记得好好打赏！我们宝贝儿叫什么名儿好呢，当年可起了不少，老太婆最中意卓然这个名儿。知微，你觉得好不好？”
竟是直接越过了孔绍卿去，只询问知微的意见。
知微忙道：“卓然独立，超然绝世。祖母，这名儿自然是极好的，由此可见，祖母对弟弟寄予的厚望呢！”
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很是满意的念了两遍：“卓然，孔卓然！”
又紧搂着小男孩亲热的问道：“祖母的乖宝贝，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终于有了名字的孔卓然依旧是一脸酷到爆的没表情，只那双漆黑的眼睛淡淡瞥了眼知微，而后似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
知微被那目光瞥到，总觉得那视线仿佛别有深意，那样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莫名的便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这哪是个五岁小屁孩该有的模样啊？这目光盯着人看久了，连她都不自主的觉得很心慌！
这究竟是一什么孩子啊？
孔绍卿激动地围着孔卓然转，竟顾不得仪态，索性蹲在孩子身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抚摸孩子小小的脸庞。那孩子眉眼确实极似孔绍卿，若不是太过消瘦，定然也是眉清目秀十分可爱的。“孩子，我是你爹爹，来，叫我一声爹爹好不好？”
孔卓然竟连个眼风都没施舍给孔绍卿，只冲阿常喊道：“阿常，我困！”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孔绍卿脸上难掩失望，却还是笑着，忙不迭道：“困了么，你祖母已经让人给你收拾了屋子了，很快就好了，你跟我们再说说话好不好？”
孔卓然似有些厌恶的皱了眉，略一偏头，孔绍卿还在他脸上的手便落了空，他瞧也不瞧尴尬的孔绍卿，只加重语气，用那稚嫩的嗓音重复道：“阿常，我困！”
不像个常年生活困难落魄的孩子，周身毫无那股子胆怯小家子气，反有种叫人说不上来的仿佛身居高位的威仪，又并非是那种如李思渊般不入流的骄横……反正知微怎么瞧怎么都觉得很怪异！
阿常忙对老太太与孔绍卿解释道：“老太太，老爷，少爷素日到了这个时辰便要歇息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安，“少爷要睡觉时，脾气总有些不大好的。”
“没事，说起来也是我们耽误了他休息。”老太太一脸慈爱的摸摸孔卓然的脑袋，笑眯眯弯腰与他的目光平视：“卓然呐，以后要跟祖母爹爹生活在一起了。不要怕，我是你祖母，他是你爹爹，那个姐姐便是你大姐姐了，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
孔卓然依然板着小脸默不作声，倒是额外的多瞧了知微两眼。知微忙对他笑一笑，那小孩立刻就将脸扭到一旁了。
负责收拾房间的丫鬟回禀道：“老太太，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你叫阿常是吧？”老太太瞧一眼规规矩矩的阿常，“带少爷下去休息，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同我说也可，同大姑娘说也可，好好侍候少爷，明白了么？”
“是。”阿常忙应道，领了孔卓然随那丫鬟往东厢房去。
老太太又一口气安排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到东厢房侍候，唯恐有任何的疏漏，务必要将宝贝孙儿侍候的舒心顺心，满是皱纹的脸庞笑的仿佛开了花一般。“好啊，真是好！我们孔家也有后了，定是祖宗显灵保佑，才没让这么个独苗苗跟着他苦命的娘亲一起去了。”
老太太是真的十分开心，虽然知微回来时老太太也一口一个好，一口一个宝贝儿乖孙儿的喊着，可那种做戏的敷衍与眼下这样真心实意的快乐如何能比？
知微连些微失落的心情都没有，她只顾着在心里琢磨孔卓然那孩子呢！
孔绍卿也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孔卓然从头到尾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他失望了一阵，倒也很快振作了起来，与老太太商量道，“卓然眼下已经五岁，寻常孩子早已经启蒙了，也不知卓然是何情况？若还未启蒙，儿子便准备请个夫子来府上，娘觉得可好？”
“好，好！”老太太赞同的点头，见孔绍卿对孙儿的事这般上心，自然十分满意：“我瞧着我们卓然倒与寻常小孩不一样，这么小小的孩子便有一股子大将之风，说起来，这与知微倒有些相像呢！”
知微闻言眉头一跳，忙笑道：“祖母可是在打趣知微么，我哪里能跟弟弟比呢，他还这样小便已是这样镇定沉着，换了我定然是不行的呢。”
五岁的孩子如此稳重镇定，知微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
“今儿这事啊，知微你办得太好了。”老太太冲知微招一招手，待她走近了，笑眯眯的拉了她的手，一脸的感慨模样：“知微，祖母定要好好打赏你，跟祖母说说，可有什么想要的？”
“祖母，我有你的照拂，哪里还会缺什么。”知微笑道：“知微有一求，也只是求祖母保重身体，才能好好照顾我和弟弟呢！”
“你是个好孩子，祖母没有看走眼！”老太太的眼神愈发慈祥柔软，“祖母很高兴！”
被晾在一旁的孔绍卿不自在的插嘴道：“娘，您看明日便将卓然的名字写进家谱里头么？可要请人来见证么？这毕竟是咱们孔府的长子呢！”
“郦儿那孩子娘家已经没人了，这是孔府的事，要谁来见证？没人来见证咱们卓然便不姓孔了么？我们知微当初写进家谱时，可有请谁来见证过了？”老太太重又板了脸训斥道，还安抚一般的拍一拍知微的手背。
知微只笑一笑，老太太这是担心她多心呢！想当初她回孔家，孔绍卿悄无声息的把她名字写进家谱便算完了，可卓然一回来便要大肆宣扬，老太太便担心知微会因此而心里不平衡！
虽则她并不会将孔绍卿这般极端的态度放在心里，但老太太这般宽慰的心情，知微还是觉得挺欣慰。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见老太太一脸疲色，便领着画蔷先告辞回春熙院了。
待回到房间，知微才询问画蔷道：“那孩子，你有什么看法？”
画蔷正帮知微宽衣，闻言偏头想了想，颇有些为难的道：“奴婢也说不好，一路上奴婢也试图想同少爷说话，奈何少爷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奴婢。奴婢还很是忐忑，甚至担心少爷会不会是哑巴。可把奴婢吓得不轻，偷偷问了阿常，她说不是奴婢才放心下来。要说奴婢的想法，奴婢也觉得少爷同大姑娘仿佛极为相似，都有种……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少年老成么？”可她好歹也有十三岁了，那孩子才五岁呢！五岁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儿的？知微努力想了想，实在太模糊了。
“大姑娘可是担心少爷太有主意以后不好拿捏？”
“有主意倒不是坏事。”知微漫声道，一面换上寝衣一面道：“也省得我凡事都要为他谋划。我就是始终觉得哪儿不太对。”
“大姑娘，这事儿怕是瞒不过夫人去吧？”比起知微始终琢磨哪儿不对，画蔷更担心徐氏知道后的反应。
“明儿她就该听到消息了。”知微满不在乎的说道。
画蔷蹙眉道：“夫人定然不会依的，不晓得又将要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知微哼笑一声，微皱的眉头快意的舒展开来：“她焦头烂额的日子还早着呢。方才老太太让我把北面的院子收拾出来，你明儿叫文杏带人去仔细的收拾了，等着看吧，明儿母亲要受的打击还不止卓然这一桩呢！”
画蔷好奇道：“大姑娘，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知微笑道：“明儿你就知道了。”
知微不说，画蔷也不追问，笑道：“夫人知道少爷的消息后，只怕要气的胸口疼了，她不过回了娘家一个晚上，府里便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知她到时要悔成什么模样呢？”
“是啊，幸好她闹了那通脾气，否则卓然的事情必然不会这样顺利，还得感谢她给了我这样好的机会！”
“若是夫人坚决不承认少爷，那又怎么办？”画蔷想起徐氏的作风，不禁又担忧了起来。
“那就照阿常所言的，滴血验亲。”知微冷笑一声道，“就看老太太舍不舍得了。”
“老太太与老爷怎么那样轻易便认下了少爷？奴婢以为还要经过一番破折才行呢。”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先离开，留父亲与祖母独处？”
“为什么？”画蔷不耻下问。
“卓然肖似父亲是其一，其二便是那枚胎记，你信不信，老太太与老爷此刻定然就在东厢房里查看卓然后腰上是否真有胎记。有老爷的胎记作比较，老太太的疑心便尽可消了。当然如果老太太还有疑惑，定然也会同意滴血验亲的提议，到时少爷只会更名正言顺。”知微慢条斯理分析道，让画蔷侍候着躺上床，“行了，累了这一日我也困得不行了，明儿还有得忙呢，你也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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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知微仍旧早早儿起身了。嘱咐文杏给沧眉送去信，请她代为向院士请了病假，今儿便不打算去学院了。
今天的主要任务，便是跟弟弟卓然套近乎！虽然有阿常在孔卓然身旁，不担心他会舍她而亲近旁人，但知微仍是不太放心，非要自己去瞧上一瞧。
她照例提了食盒过去，老太太竟也起身了，虽则晚上只睡了几个时辰，却是精神奕奕，一见知微便笑开，“怎么起的这样早？”
“祖母也起的这样早呢，我想着卓然，睡不着呢，便索性起身了，做了些吃食来，想跟祖母还有卓然一块儿用早膳！”知微笑道，“卓然起身了么？”
“你这做姐姐的，这样关心弟弟，祖母非常高兴！”老太太赞赏道，又道：“我让李嬷嬷去瞧了，怕也该起身了。早知道你会过来的，便让厨房将你的份也备下了，不然瞧你过来了可有吃的！”
“我就知道有了弟弟祖母还是会疼我的！”知微撒娇的笑道。
正说着，便见孔卓然与阿常一前一后的走了来。小大人一样的孔卓然走在前头，小脸依旧板着，穿一件靛青色盘金彩绣的锦衣，领口与袖口都绣了小朵精致的兰花。
兰花是老太太所钟爱的，由此可见这个孙子在老太太心目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被一番好打扮，又穿上了华丽的衣裳，小小柔软的唇瓣紧抿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意味，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孩童，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卓然，乖宝贝儿，快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声音温柔慈爱，满心欢喜的招呼道。
孔卓然瞧了眼老太太，在老太太期待的目光下似乎不太情愿的走了过去，嗓音青嫩很是好听：“祖母，姐姐，早安。”
“卓然早。”知微挽了嘴唇轻笑，伸手去牵他的手，不意外的发现他飞快的僵了一僵，却又放松下来，很给面子没有挣开，知微唇边的笑意便愈发灿烂了，“昨儿睡的可好。”
“多谢姐姐关心，我睡得很好。”孔卓然一反昨晚的沉默是金，虽然仍是绷着小脸，倒也说了这么些话，知微的心这才算放回了正常位置的确不是个傻的。
老太太又搂着孔卓然心肝儿宝贝儿的说了一通，知微笑眯眯的旁观着，见孔卓然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小脸都憋红了，皱眉极力忍耐的模样瞧着倒也很可爱！
“祖母，父亲今儿不过来了么？”知微热闹瞧够了，这才出声解救几乎要闭过气去的孔卓然，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捏了捏小孩手感并不很好的苍白皮肤太瘦了，的确要好好补一补！
“说是官署有急事，一大早便让人传了口信来，让我们不必等他一块儿用早膳。”老太太说着，便让丫鬟去传膳来。
知微将手从孔卓然脸上收回来时，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恼怒，不由觉得好笑，起身一把将他抱起，就见小孩儿一双漆黑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知微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知微冲他一笑，将他放在椅子里，“卓然实在太轻了些，抱在手里几乎都没什么重量呢，一定要好好补补！”
收回手，瞧见那孩子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深吸一口气，忍笑忍得肚子疼，揭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取出里头的瓷白碗碟：“这是姐姐特地给你做的三明治，可费工夫了，你试试看可喜欢？”
知微自创的三明治不过就是取了两个蒸膜，里头放上摊煎的鸡蛋，小黄瓜片，番茄片，淋了自制的花生酱，洗了两片生菜叶子，而后再切了两刀，从形状上来看，与后世的三明治倒也十足相像。
她将那三明治放在孔卓然面前，眼睛便一刻也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孔卓然也静默的看着她，乌泱漆黑的眼睛里半点起伏也没有，半晌，安静的道：“谢谢姐姐。”
知微瞧了半天什么都没瞧出来，不免有些泄气，臭小子，你到底是不是啊？
昨晚即将睡过去时，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蓦然跃入脑海。老太太说他与自己相似，后画蔷又说了一次，知微便猛地想起秀才先生曾言她早慧，她早慧是因为她有两世为人经验。而这个被老太太以及画蔷说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又是什么呢？他会不会与自己有一样的经历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知微就彻底没法儿睡了，一时想着兴许他跟自己一样，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她在这世界上都快要憋死了，真有个与自己一样的，只是跟自己说说话也是格外亲近的。可万一不是呢，就是个早熟早慧的……要不要试试看？怎么试探呢？
知微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后，顶着俩黑眼圈去厨房做三明治了！
可她都把三明治放他跟前了，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惊讶，没有惊奇，甚至连最正常的好奇也没有，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跟她道谢，知微觉得很是挫败！
“这是什么来着？”倒是老太太好奇的问了起来。
知微忙将另一份放在老太太跟前，“这叫三明治，我从前在乡下时学的。祖母试试看，那馍很软，是拿大米磨了粉来蒸的，很容易消化。”
老太太打量了一阵，无从下口：“这样大一块，要如何吃？”
孔卓然也侧头瞧着她，仿佛也不明白如何个吃法一般。
知微看不出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也不好在老太太面前试探更多，笑着唤了丫鬟取了柠檬水来净手，洗好手后边直接拿起碟里的三明治，咬上一口道：“祖母，希望你不要觉得这种吃法太粗鄙无礼才好。”
老太太本是皱了皱眉，却见孔卓然低头啃得正香，原本到口的训斥便咽了下去，只道：“偶尔一次倒也不打紧，不过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这样，这般吃相也太不雅观了。”
知微用力的点一点头，一顿饭便在看似热烈的气氛中开始了！
老太太新得了宝贝孙子，吃了饭便陪着孔卓然，要教他读书识字。知微在旁陪着，偶尔出声指点两句，孔卓然依然是静静的，不太爱说话，却也如阿常所言，是个十分聪明的，几乎不需要人怎样费精力的去教他。
老太太十分开心，抱着孔卓然不松手，一时问冷不冷，一时问饿不饿，直恨不能将他疼到心坎坎儿里去！
知微让人将账簿搬了来看，不时与老太太轻言细语说着话，屋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安宁。
李嬷嬷一大早便不在，大概是老太太有事安排她去办了。不多时，姜嬷嬷匆匆进来禀告：“老太太，人已经到了侧门了，现在便抬进来么？”
老太太颔首，问知微：“北院都收拾好了？”
“嗯，已经收拾妥了，祖母若不放心可叫姜嬷嬷先去检查下。”
“你办事我有何不放心的？”老太太笑着道，示意姜嬷嬷下去忙，又道：“知微啊，从今儿起，府里便要多几位姨娘了，这几位姨娘每月的月例都比照滟姨娘与莲姨娘发吧，其他方面你多照应着些便是了。”
知微微微吃惊：“府里新进了姨娘？母亲知道这事儿么？”
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若提前得了信儿，那几位姨娘如何能轻易进府来？反正这事儿如今已成定局，她同意便是最好，不同意如今也只得同意了！”
知微低头，神色柔顺，“认回弟弟时，母亲也不在府里头，知微只怕母亲要吃心了。”
老太太不在意的笑一笑，“随她去吧！晌午你父亲回来了，你便与他说一说北院的事儿。”
老太太自然也是雷厉风行的主儿，从让李嬷嬷秘密的给孔绍卿买些身家清白又不太愚蠢的姑娘做姨娘开始，便也在等一个时机。
徐氏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不过任性的闹一闹离家出走，却成全了知微与老太太两个人。待她回府来，事情也已成了定局，任她如何闹也是没用的了！
知微想，老太太怕是早就在准备给孔绍卿纳妾的事儿了。从前老太太积极备着这事儿是想抱孙子，如今已经有了孙子却还是将那些人抬了进来，却意在分散徐氏的注意力，用那头来争宠，牵制着徐氏，让她没那么多精力找孔卓然的茬儿，也相当于是给孔卓然找了好几个挡箭牌挡在前头。
快到晌午时，知微从账册中抬起头来，揉一揉酸胀的眼角，正欲活动下脖子肩膀，便瞥见孔卓然正瞧着她。她静默片刻，笑一笑，冲他招招手：“卓然，过来跟姐姐说说话。”
卓然坐在柔软的椅子里不动，老太太去了净房，知微左右一看，屋子里就自己跟卓然两人，便索性起身朝他走去，不顾他抵抗不悦的目光，伸手拍一拍他脑袋：“看着姐姐做什么？可是因为姐姐长得好看的缘故？”
卓然垂下眼，小小声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理知微。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性子很别扭？”知微毫不在意被冷漠对待，依旧笑笑的，俯下身去，几乎贴着小孩儿的耳朵道：“喂，你是吧？”
大约是贴的太近了些，卓然不惯这样的距离，又或是知微说话时的气息太过接近而让他不自在，总之，别扭孩子毫不客气动手一推，将毫无防备的知微推得险些跌一跤，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从净房出来，便瞧见知微被推开这一幕，不由皱了眉头问，眼里一丝利芒一闪而过。
知微心道老太太怕是误会她在欺负卓然了，这可不妙，忙笑道：“祖母，我想瞧瞧卓然字练得怎么样了，可他脸皮儿薄，竟不让我看呢，我不依偏要看，这便惹了他推我一把，气性儿可真不小呢。”
老太太往孔卓然的方向瞧去，果见他正将桌上练习的纸张收拾折叠起来，似乎确不想让知微瞧。“卓然的字写的挺好，怎么不让姐姐瞧呢？”
孔卓然自是默不作声，知微便笑道：“大约是害羞吧！好了卓然，姐姐不会强行看你的字了，不要生姐姐的气好不好？”
孔卓然望了她一眼，撇了撇唇，依旧不予理会的酷模样。却仍是让老太太稀罕的不得了，“卓然，写了半天字了，我们不写了，休息一会便能吃饭了。来，奶奶给你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你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知微便没跟上去，继续与账本作斗争。
待到李嬷嬷安顿好了新进府的姨娘们，过来回禀老太太时，姜嬷嬷后脚也匆匆跑了来，面带忧色道：“老太太，夫人回来了！”
“我还道她还等着老爷去给她赔礼道歉才会回来呢。”老太太笑道：“回便回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夫人一回来便去了北面的院子，奴婢瞧着，夫人仿佛是要去赶那些个姨娘出府去呢！”姜嬷嬷又道。
老太太瞥一眼知微，“你去北院瞧瞧吧，别让你母亲闹起来，失了她的身份。”
知微含笑道：“祖母，知微晓得分寸。”
这可是徐氏送上门来寻辱啊！
“姐姐，我也要去！”知微刚动，卓然的小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仰首面无表情的对她道。
知微心里暗骂小面瘫，脸上却笑道：“卓然乖，就在这儿陪祖母好不好，我很快便回来的。”
卓然又不说话了，乌泱泱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知微败下阵来，只得跟老太太求救：“祖母，您看”
“行了，卓然想去便带他去吧，仔细些，卓然便是磕了碰了，我也是不饶你的！”老太太对孔卓然只有纵容的，哪里舍得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知微无奈，只得牵了卓然的手一道往北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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