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知｜陆 单骑闯魔教

 “浮舟游四海，草履踏八荒……嗯？又喝完了？”


 天边落日余晖将云彩染成了胭脂一般的羞红，隐约几群飞鸟掠过。


 不知名山头的嶙峋怪石旁，半倚着酒渍个身形惫懒、一身暮气的邋遢少年。尽是酒渍的衣襟半敞着，散乱的头发被一根红绳草草扎起，寒芒毕露的长枪随意扔在一旁，整体看上去倒像是市井间常有的地痞流氓。


 但看面容，他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少年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唉，那些个天赋绝佳的人物可真是稀奇，看个落日都能悟出惊天招式，真他娘的让人羡慕。”


 这番抱怨的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去，难免要跳起脚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其他人抱怨天资不够也就罢了，你苏云知也有资格说这话？


 ……


 半个月前。


 如今的九州，虽有“天道五绝”为首的天道盟作为话事人平息事端，但门派之间大大小小的争夺还是时有发生，趁机浑水摸鱼的魔教也偶有浮现。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这原名“斩魔峰”的好地方，便被一个名声不扬的小魔教枯骨冢给占了，还要顺着教主的意思，给它改名为“云天峰”。


 挑了改山名祭山神的顶好日子，可偏偏一个醉醺醺的少年破阵闯了进来。


 正要振臂高呼“我们的好日子来了”的教主一脸呆滞地看着这小子破口大骂：


 “你个魔教叫这种正派名门的山名合理吗?你个魔教占据当初道家高人斩魔的圣地合理吗?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最——重要的是。”那嚣张至极的小子打了个酒嗝，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云天峰，跟小爷我撞字了！老子名扬天下的时候可不想被人误会成魔教！懂——不懂？”


 枯骨冢上下目瞪口呆。这小子喝酒喝疯了吧？


 而后一拥而上。


 等那少年清醒过来带伤跑出斩魔峰，可怜的小小魔教据点中已是一片狼藉。


 两个护法均重伤，教主轻伤，教众死伤过百。


 担心外面有重围的教主没有追杀，只是下令修筑法阵准备御敌……直到那小子跑了大半个时辰才知道，该死的还真是只有他一个……


 斩魔峰不叫云天峰了，改名拨云峰。


 枯骨冢没怎么出名，却成全了他人。


 苏云知这名字如他所说，名扬天下。


 ……


 修道界称，他与这阵子兴起的几位年轻翘楚相比是“让顾承渊半尺，先楚星阔起势”。称他“天赋奇佳，胆识过人，只可惜性子古怪”。


 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只知他孤身一人游走世间。


 是逍遥散仙？还是沽名钓誉？


 修道界中不乏这样那样的猜测，但事实上，他的想法很简单。


 “若我名扬天下，你应该就知道，我回来了。”


 五十年前，天骄顾池鱼飞升时的失踪令世人皆要叹惋，同时为顾池鱼护阵的苏逸之被九雷劈死，却惹得人拍手称快。


 世人皆知这两人是义气相投的好友，但顾池鱼如明月清风人人赞叹，苏逸之却为人唾弃。


 他的天赋几乎匹敌顾池鱼，却暴殄天物，从未潜心修炼，何其浪费！


 不曾修炼也就罢了，偏偏他又“契合天道，境界总在突破，自己却又称其“毫无意义”，何其狂悖！


 身怀奇资却视若无睹，这让那些苦修无果的人如何能忍受？这让那些总在失败的人如何能接受？


 所以苏逸之该死。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于是，苏逸之被重重劫雷劈死时，修道界皆笑称：


 “天予天夺。”


 甚至于有人猜测，顾池鱼明明已经渡过天劫开了天门，却依然离奇失踪，正是苏逸之所为。


 否则又怎会天降劫雷？


 可世人总只愿见自己所见的一切，信自己所信的一切。


 他们说苏逸之无名小辈不配与顾池鱼为友，却不知他苏逸之字为“云天”，本是云北名将苏牧的后代。


 他们笑九道天雷为世间清除祸患，却未曾数清，当日整整有十声雷鸣。


 当然，这些真的很重要吗？


 或许其实也并不重要，只是他们看苏逸之觉得不顺眼罢了。


 “……重来一次？”苏云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长枪，也许是对自己嗤笑了一声。


 原本的佩剑丹枫大约是被凌天山加了禁制，无论如何都无法唤来，好在还有这柄长枪云柯。


 那是他在为顾池鱼护阵时才在世人眼前昙花一现的、几乎无人知晓的家传神兵。


 世人总以为，佩剑出现在剑修顾池鱼身边，出招亦是剑法的苏逸之也是剑修，可事实上，他自幼学习的，一直都是一往无前的枪法。


 苏云知怀念地握起长枪，又回忆起五十年前惨烈至极的景象。


 顾池鱼飞升的遭遇，身在阵中的他自然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他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好友已经踏进天门，所有气息却刹那间一片紊乱，继而消失不见。


 鱼跃龙门而不得入。


 修仙之人不得成仙？心境蒙尘的他仰头怒吼：


 “这就是所谓天道？！”


 回答他的，是声势浩大的天雷。


 九道天雷。已成血人的他如手中长枪一般屹立不倒。


 于是，第十道天雷自高空坠下，精准击中已是重伤垂危的他。


 心有不甘，但……无力回天。


 再次睁开双眼，已是另一番天地。这一次，苏逸之不愿再追寻天道，于是“苏云知”无门无派，亦无师无友。


 前世修心不修力，这是苏逸之扛不了天雷的祸根，却又是苏云知重新开始的福源。


 因为领悟能力惊人，苏云知的修炼速度远比其他人快得多，他靠着因灭门而成为绝响的家传枪法，另辟蹊径，自成一体。


 虽然受限于修为积累浅薄，苏云知还无法将枪法运用自如，但终究是远超同级别所能掌握的杀招，这才能以伤换伤重伤两名轻敌的魔教护法，逃离斩魔……啊不，拨云峰。


 这回他可是声名鹊起了，不知道那位远在凌天山的什么顾承渊会不会听到消息。


 顾承渊？


 他喃喃自语道：“池鱼思故渊……老顾啊，我都得以重生一世，你应当是绝不可能真的身死道消吧？”


 等这身伤养好了，总得想办法去一趟凌天山，去见一见那个被誉为“新的天选之子”的顾承渊到底是不是顾池鱼，顺便将丹枫取回来，免得它在那里遭受白眼。


 ……哎等等，万一顾池鱼失忆不记得他了怎么办？


 还有，听说如今的玄清峰峰主是池鱼那个一直和自己不对眼的徒弟，到时候他不会故意找茬吧？


 真是令人头痛。


 “哈哈……有点，有点意思。”


 望向远处逐渐暗淡的余晖，苏云知舞起长枪。


 得，他娘的又有所感悟了。


 ……


 苏云知这厢在山头上突得体悟，拨云峰的枯骨冢教主却颇为郁闷。


 自打那个姓苏的小王八蛋出了名，最近不断有年轻的修道者来效仿他“单骑战群魔”，烦得很。


 只不过都落个有来无回，或死于山门大阵或沦为奴仆，后厨啥的帮工都快满人了。


 单因为一个苏云知，修道界就轻视了这个原本名声不显的小魔教，这是那些总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们总会犯的错误。


 而这轻视难免太对不住这个能占据道家圣地的新兴势力。


 于是一群人自信而来，寥寥几人负伤而逃，拼了命地将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当地有些威望的曲水剑宗满门出动剿魔，却全员战死于入山口。


 他们连一名教众都未曾击伤。


 修道界终于才为之震动，各大名门正派也开始正视这“误人名扬天下”的拨云峰。


 可此时已过数月，莫说春种的稻子可收割了，连刚生的狗子都能跑路了。


 从天道盟总部派出去负责侦查的人最终只能向上级汇报他所见到的，拨云峰周遭几近完整精美的法阵。那种规模，可是连一些个大魔教都未必能有的手笔。


 天道盟的负责人难免头痛。


 这算什么？欲扬先抑？厚积薄发？此前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号强劲的势力啊！


 这是得多低调，才能逃过天道盟的法眼？


 事实上，枯骨冢往日之所以名声不显，只是他们的教坛设在那座不见天日的枯冢里，是他们从不以凌厉的功法擅长于世，是他们从没主动干过啥涂害生灵的恶行。


 非要简单说明，那就是修行全往防御上去了。


 毕竟以前住的深山老林里野兽多得很啊，时不时还有几个斩妖除魔的正道侠客，无冤无仇却跟狗似的追着咬……


 不多修点法阵保护自己可怎么行！


 可是。


 在山里遇到姓楚的王八蛋。得，那我们出去总成吧？


 出了山又遇到姓苏的王八蛋。还没拜完山神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想着偷摸着猥琐发育，现在好了刚出山就成名，这要被那些名门正派盯上不得死透啊……


 想到姓楚的王八蛋，教主更郁闷了。


 这帮仙修怎么单单逮着我们枯骨冢一直薅羊毛啊？


 结果的结果就是，闺女喊着要给左伯伯和右叔叔报仇，一个魔教圣女就这样溜出去找一个仙修讨公道了。


 闺女啊，那帮自诩正义的仙修可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他们哪会管你有没有伤天害理？只要挂了魔教的名，就必然要被制裁，毕竟……


 “天道如此。”


 还好从小就用“他”留下来的法器洗涤筋骨，闺女这年纪的修为放出去也算是小半个天骄，不必担心被人欺负。更重要的是，魔修特有的一股戾气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只要她不说，世上罕有人能发现这居然是个魔修。


 既然不是魔修，想来那些正义人士也不好凭空泼脏水，毕竟他们讲求面子。


 ……


 坐在山顶怪石旁的苏云知看着那个辛辛苦苦爬上山，正气喘吁吁的少女，不免皱起眉头。


 想要个清净的地方养伤就这么难？


 少女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指着苏云知：“可……可算追上你了，仙修！干嘛来我家打人！”


 “啊？……姑娘你谁？”苏云知满头雾水。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打家劫舍的行为。


 “枯骨冢圣女！”少女义正辞严。


 “……？”苏云知挑了挑眉。


 我说，你这个魔教的圣女，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太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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