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九五七(骗)
张大庄村,位于全县境域最北边的村庄。
从村中心继续向北,延伸出去五十里都是广阔的从未被开发的荒野树林,五十里处是宽不过百米的东鱼河,自然水系,却连接了古今中文最有名的人工河“京杭大运河”,过河以北隶属临县定陶。
从村中心向南,还需十几里路才能看到其他的自然村。
张大庄村东西两侧有低矮山丘矗立,不知什么年代形成的石头山,完全不适合开垦耕种。
翻过东边山头,才是东鱼河环绕过来的水流,全村生活用水全部来自这边。
翻过西边山头,是贯穿全县通达南北的铁路轨道。
整个张大庄村就在这么个两山中间的狭长地带里,地势较高,前年的大雨洪水没有对这里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去年秋天的干旱却是对这里农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冲击。
大雪封山的夜晚,整个村子沉浸在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村主任葛成功拿着张纸挨家挨户敲门统计余粮,走到村尾张格民家的时候,敲了半天门,曹绸子才把院门拉开一条缝。
“干啥?”
“张格民搁家不?”
“俺当家的出去了。”
曹绸子作势关门。
葛成功赶紧拦住。
“那你说,家里的余粮还有多少,我统计好了要往上报。”
“报上去干啥,还给发不?”
“不够吃的,肯定给发。”
“那行,俺家没有了。”
曹绸子随口一句话,气得葛成功脸色发黑。
“老张家媳妇儿,你给我个准成的。要是够吃,咱就不能给国家添麻烦了。”
“俺一家都快饿死了,这叫给国家添麻烦?没有,一口粮食都没有了。要发粮食就赶紧发,不给发,别来俺家!”
“你……”
葛成功还要说什么,结果,曹绸子那边嘭的声关上院门,任凭他怎么敲也没了回应。
葛成功无奈,只能再去下一家,等整个村子绕过来一个遍,再回到村口自家门前时,他突然变得警觉起来,绕着家院外墙转了两圈,好像是确认周围有没有人盯着。
最终确信没人在这附近了,葛成功这才打开院门,一个闪身进去,最快的速度关上大门。
门关的一刹那,院里干草垛上裹着厚厚棉衣躺在那的两人迅速起身。
葛成功赶紧迎上去,冲着个儿高的那位,压低了声说道:“周所长,张格民没在家。”
“没在家?”
说话的这位,正是县派出所周栋。
从年前开始,周栋就亲自上阵侦破县里丢自行车的案子,各种明察暗访,最终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初步确定是张大庄村的张格民。
为避免打草惊蛇,能一举将对方直接抓住,腊月二十八开始,周栋就带着一名手下队员悄悄借宿在了村主任葛成功的家里。
原想着,过年时节张格民一回家,就能将其抓获。
可结果却是都到了年初三晚上了,还没看到对方的人影。
“葛大叔,您问仔细了吗?张格民是一直没回来,还是回来过又走了?”
“周所长,我没敢细问,但可以肯定张格民没回来过。那家伙嗜酒如命,一天三顿的喝,喝了酒就打老婆孩子。张格民要是真回来过,他家女人不可能跟我说话那么有底气。”
听着葛成功的解释,周栋不由得深深皱起来眉头。
干他这份工作的,蹲点抓人那是常事。
但事先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出去的情况下,年关前后,要抓的人都不回家,这事总透着那么点蹊跷。
“葛大叔,那张格民以前也是成年累月不着家的吗?”
“不是啊,哪怕是那张格民再游手好闲,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两三天不回来。他没别的地能去的,尤其是这过年的时候肯定也是要回家。我这也纳闷呢,他咋就不回来了呢。”
周栋和葛成功都是满心的疑惑,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周栋只能无奈摇摇头,轻声道:“那先这样吧,我们再蹲上两天,要是张格民还不回来,我这边先收队,再去找找其他线索。葛大叔,这些日子给您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配合县里的工作那也是俺的荣誉。”
“行,葛大叔您早点休息。夜里要是听见动静了,也别担心,等我喊你再说。”
“哎。”
葛成功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走到堂屋门口了,回头就看见周栋带来的那个年轻队员裹紧了棉衣又攀到墙头上,朝进村的方向盯着。周栋也是裹紧了棉衣,又坐在干草垛上闭眼休息,只是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很警惕的样子。
这大冬天的,天上还时不时飘点雪花下来,一直在屋外待着,这谁能受得了啊。
葛成功咬咬牙,迈步又回来。
“周所长。”
“哎,葛大叔,你啥事。”
“要我说,您和这小同志进屋暖和暖和,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帮你们守着。就算是张格民回来了,他见着我也不能跑。”
“别,葛大叔,我们在您家这里,已经给您添不少麻烦了,哪能让你替我们干工作。”
“不是,你们这都好几天了啊。别再给冻坏了。你好歹倒替着进屋暖和暖和也行啊。”
“不了,不了,葛大叔您家有妇女孩子,我们进屋不合适。没事,我们不傻,知道自己身体能抗住。放心,最多再有两天,不管能不能抓着人,我们也肯定走。”
“呀,周所长,我不是赶你们的意思……”
葛成功百般劝说,周栋那边就是不同意进屋。
别说进屋了,哪怕是老葛招呼老伴儿给他们做口热乎饭吃都不让,说是这个点生火做饭更容易引人怀疑。
到最后,也就是葛成功让老伴送了两碗热水出来,周栋和那年轻队员才算是胃肠里热乎一点。
算时间也就是晚上七点多,但天黑得已经好似后半夜。
葛大婶点上煤油灯往堂屋桌子上一放,凑在门缝里朝外看了会儿,止不住地摇头。
“干工作不要命了啊,大过年的也没口热乎饭吃。”
“行啦,老婆子,你别絮叨了。年三十晚上咱送去的饺子,人家都没动一口原样给放厨屋里了,你还不明白人家周所长的心思吗。要我说,咱也别光看着干着急了,明个儿你拿上二斤棒子面上张格民家去,就说是镇上给发的。好好进他家里看看,也好好问问张家媳妇儿那张格民上哪去了。咱要是能问出来,也省得周所长他们在这受罪不是。”
“行是行,可老头子,咱家也没多少粮食了啊。”
“先紧巴两天吧,过了初七,我就上镇上找钱汉民去。说是不给国家添麻烦,可我也不能看着咱全村撑不到春耕的时候啊。不说啦不说啦,你先去歇着吧,我再把刚才统计上来的数重新捋捋。”
堂屋里安静下来,就一盏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给冬夜里增添了些许温暖。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等屋里的灯光也没了时,院里干草垛上闭眼休息的周栋睁开眼,起身拍打拍打还攀在墙头上的年轻队员。
“小侯,你歇会儿,换我。”
“周队,我还不累。”
“别废话,让你休息就休息,真要等你累了的时候再出现特殊情况,你怎么有力气开展行动。”
小侯无奈地挠挠头,只能服从命令纵身跳下来。
周栋顺势往上一跃,刚攀住墙头,正要冲小侯再交代两句,突然,一道身影从村内方向走出来,鬼鬼祟祟朝着村外而去。
周栋双眼瞪大,看得清清楚楚,出村的人正是张格民的妻子曹绸子。
“小侯,有情况了!”
小侯一听这话,蹭的下起身跳上来,虽只看到个曹绸子出村背影,但也明白这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关键转折。
“队长,咱追吧?”
“别急,我一个人去,你还在这守着。”
“不是……”
“服从命令,万一这段时间张格民回来了,我们岂不是中了调虎离山计。记住,我没回来之前,你不准轻举妄动,就算是发现了张格民,也单纯跟踪,不得擅自展开抓捕。”
“是!”
随着小侯的轻声回应,周栋点点头,一个翻身跳出墙外,认准曹绸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长串脚印。
曹绸子一个女人,大晚上的扔下孩子在家,独自出门,已经够蹊跷的了。偏偏她走一段就停下来四处看看,表现出一系列拙劣的反侦查行为,更让后面跟踪的周栋感觉事情可能远远不是谁偷几辆自行车那么简单。
出了村,一路向西,穿过茂密的树林,一直爬上西边矮山的山头,曹绸子才终于在一片稍微平整点的山头空地上停下来。
那女人左右看看,最后一次确认没发现有谁跟踪她之后,便是俯下身子,直接趴在山顶雪里,冲着矮山另一边,压着嗓子呼喊一句:“当家的?”
声音传出去半米,就让寒风给卷没了。
曹绸子咬咬牙,加大声音。
“当家的?”
“张格民!”
“张格民,你个遭千杀的,我是你媳妇儿!”
一声声呼喊音调越来越高,也不知道喊了多久,曹绸子灌了满肚子凉风也没得到任何回应,气得伸手抓一把雪扔下去。
雪不够解气的,又开始扔石头,等最终使劲推下去块大的,都听见哐叽哐叽石头砸山壁的巨大响动了,也没个人声。
曹绸子终于放弃了,爬站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雪,使劲朝山头那边啐一口。
“死了才好!你死了,我就改嫁了。告诉你,俺兄弟都当过两年生产处长啦,到时候抢着给俺兄弟当姐夫的有的是。你就死去吧!”
一番怒骂过后,这女人转身就走,顺着原路返回。
等其身影都消失在山腰密林里了,靠山顶的一棵大树后,周栋才闪身出来,快步去到刚才曹绸子停留的地方,低头看向山头另一侧。
积雪覆盖下的斜坡石头山壁,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的。
但想想刚才曹绸子的表现,明显是觉得张格民就藏在山头那边。
难道是另有乾坤?
周栋唯一沉吟,往前走两步,选个合适的位置,反身顺着山壁就往下爬。
积雪覆盖着,也不知道手脚都会踩在什么地方,周栋险而又险的几次踩滑,但最终还是成功下到了半山腰。
到了这,问题就来了。
往上看,黑咕隆咚一片,往下看同样是漆黑视野受限。
说是矮山,那也毕竟是座山,漫无目的的想要在这种条件下找到特殊的地方,简直难如登天。
就在周栋有些迟疑的时候,远方嗡的一声鸣响传来。
轰隆隆,距离这座矮山不过百米之遥的地面铁路轨道上,一列火车开过来,火车车头的大灯照亮了半边山壁。
周栋微微一扭头,就看到了让他无比惊愕的一幕。
横向里,十几米外的地方,半山腰处一张巨大的黑色篷布竟是将山壁给覆盖住,篷布边缘是木头楔子固定在石头缝里,上面有些散碎的积雪,也有之前应该是被曹绸子扔下来的石块。
火车开过去,黑暗成了这里的主调。
但周栋却像是看到了曙光一样不停横向挪动过去,等距离足够,就是抓着那张篷布的一角使劲往外一扯。
哗啦一声,一股稍微比外界寒风温热那么点的气流铺面而来。
周栋加快手中速度,将篷布的开口撕扯更大。
一个能通过一辆小汽车那么大的黑黝黝山腰洞口跃然入目,周栋的双眼瞬间变得雪亮,伸手掏出配枪,脚下用力纵身一跃跳进去。
淡淡的温热是山洞里背风的缘故,等温热消散,留给周栋的只有阴冷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背靠石壁,攥紧了手中配枪,等待片刻,确认没感应到这里面有人存在,这才小心翼翼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啪的声按下开关,光亮充满整个山洞。
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靠近洞口位置有火堆的灰烬,杂乱的黑灰脚印很是清晰,往里走两步,随处可见零零散散的麦粒,等去到山洞深处,便看见高高堆起来的不少自行车零件,车把、大梁那些东西自不比说,偏偏那么多自行车“残骸”,就是没有一个车轮子。
县里那些丢失的自行车都去了哪,答案已经有了。
可偷自行车的人把偷来的东西弄到这,全都拆了是怎么回事?
周栋在山洞里来回查看两圈,最终是在那堆自行车残骸底下抽出来个好似用来擦手用的麻布袋子。
散碎的几粒麦粒从破损的袋子里抖搂出来,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定睛细看。
这装粮食的袋子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字的标记——昌记粮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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