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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

第二日风起,吹动砂子伏地而走,杏树枝头微微摆动。

晨起之后,谢开言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叶沉渊,他唤她食用早膳,饮一杯提神茶,她都一一照做。

叶沉渊起步下楼,见她仍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问道:“出去游玩?”

谢开言淡淡答道:“你不是曾应过,只要留在你身边,便不再束缚我的行踪么?”

他笑道:“我去军衙处理事务。”

“我也去。”

他淡淡否决:“你向来不安分,留在军衙,只会生事。”

“那我站在门外替你值守。”

叶沉渊沉吟一下,当即拉住谢开言的手,牵着她走回寝居。谢开言猜他内心有考究,不催促,看他如何吩咐。他唤来胭脂婆替她再次梳妆,先行走了出去。

胭脂婆已摸清叶沉渊的心意,便擅作主张,将谢开言的高髻打散,替她挽了两朵碧丝垂髻,再将其余的头发编成两条柳叶辫,并佩饰上雪英簪花。

胭脂婆整饬的这种梳妆,是适用于未出阁的女儿家。

谢开言穿着翠玉罗纱长裙站起,便依着女儿家应有的模样,朝胭脂婆盈盈拜了拜:“上次惊吓了胭脂,十分过意不去。”

胭脂婆忙掩唇笑道:“太子妃折杀我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接受了拜礼。

谢开言走出门,叶沉渊正侯在一旁,替她再戴上了雪襟斗篷。他拉着她的手朝军衙走,说道:“我带你出行,已不合礼仪,你给我省些心。”

她微微笑了笑:“一定不丢殿下的颜面。”

谢开言端庄坐在军衙纱屏之后,静气屏声,果然不曾辱没叶沉渊的颜面。她特意取一方纱巾遮掩了半脸,又不曾拂落斗篷,避免了抛头露面之嫌。

军衙中只有左迁能进入内堂。谢开言坐定时,已经看到了左迁,因他还在案下愁眉苦脸地画画。

叶沉渊冷淡看了左迁一眼,左迁便深查君意,自行搬了一方小小的红木桌案,靠在门洞里,继续奋力画完。

叶沉渊执起朱笔批录快马传递过来的奏文。

内堂极安静,除了文风墨香,不闻一丝杂鸣。

一个时辰后,叶沉渊起身走到谢开言跟前,温声问道:“饿了么?”

谢开言摇头。

“渴不渴?”

她再摇头。

他低声道:“你看了我整整一个时辰,不累么?”

她抬头温和地笑了笑:“我想与你在一起,无论怎么看,心里必定是欢喜的。”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正待弯腰低唇下去,突然记起门洞里还有人,便回头问道;“画得如何了?”

左迁忙不迭站起身,将一宿的画作捧到纱屏前,低头说道:“请殿下过目。”

叶沉渊挥袖唤左迁退下,左迁临走前擦去额上的汗,朝纱屏后投来感激的一眼。

谢开言即刻醒悟,她的到来无意解救了左迁的困境,心底不由得好笑。

叶沉渊取下谢开言的斗篷与纱巾,递上一杯淡香清杏茶,说道:“觉得闷就出去走走。”

谢开言伸手接茶盏,他却拂开她的手,径直送到她的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茶,回道:“还是坐这儿吧,让你放心些。”

叶沉渊今早进军衙之前,已检查过文案及四壁,不留任何能牵引起她心思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泄露任何战备消息。见她真的是安顺地坐着,他又少不得为她挂心。

“四处如此冷清,你不觉无趣么?”

“有你在这里,怎会无趣。”

叶沉渊听得嘴角含笑:“今日怎会这般乖巧,软话说了一桩又一桩。”

谢开言拉住他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温声道:“你若高兴,我还能多说。”

他低眼仔细看她,她的神情恳切,便知她的话出自真心。他回头看了看日晷,有意在武将回禀战情前支开她,说道:“不惹事就能让我高兴,去玩吧。”

“去哪里?”

“后山有猎场,抓猪抓兔子随你开心。”

谢开言笑了笑:“这可是你撵我走的。”

叶沉渊替谢开言开辟出一处小小的猎场,所走的线路均有安排,既避开了他人眼目,又限定了她的行踪。

谢开言带着胭脂婆及数名侍女走上山,山下另有骑兵守护。

胭脂婆拿着绢帕扇风,啧啧嘴:“太子妃打个猎兴师动众的,多麻烦。”

谢开言回头解释道:“为殿下而来,不麻烦。”她拿出一副弓箭,特意等到随行众人赶上前,才射中一只野獾,从不曾脱离她们的视线。

既然表现得如此安分,所有侍从也就放了心。

谢开言走回小楼,在底层厨房里忙碌。

胭脂婆劝道:“油污重,又气闷,太子妃何必亲自下厨。”

谢开言不置可否,径直料理好野獾肉,切成薄片,放在沸水里煮。起了砂锅后,她将肉片捞出,加入多种辅料,依照食谱做出一盅八宝汤羹。

她交付给一旁作陪的胭脂婆:“送给殿下,可唤人试毒。”

胭脂婆咂舌:“太子妃言重了,我亲眼瞧着,怎会有毒。”

谢开言自行去了浴室梳洗,洗去满身烟灰味道,再熏了衣香,才去探望叶沉渊。胭脂婆赶过来,将她全身收拾得清爽了,才放她出门。

谢开言穿着雪青罗裙迈出门,耳边还有胭脂婆喜滋滋的声音:“太子妃如此贤惠,殿下今日可高兴了。”

军衙外堂红木紧闭,值守士兵不敢让谢开言站在一旁闲等,便搬来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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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坐在院落鼓架之后,不愿引起他人注目,因而数名武将步出外堂时,也不曾见到她。

众人散去,左迁尾随走出,值守士兵向他使眼色。

左迁一回头,明白事出有因,忙快步走到谢开言面前,施礼道:“参见太子妃。”

谢开言站起躬身还礼,迫得左迁向旁边躲避一步。

“太子妃可是来探望殿下?”

“闲来无事,坐这里晒晒太阳,不必惊扰殿下。”

随后两人无语。一坐一站,各自内心踌躇。

谢开言抽出手帕擦了擦干净的额头,自袖中飘出一只折叠好的纸雀,模样栩栩如生。

左迁拾起纸雀,好奇道:“能飞么?”

谢开言在纸雀后腿上扯了扯,一松手,放它飞了出去。她坐着听了一阵风声,利用巧力,送纸雀顺风滑翔,左迁哪里知道其中有些小秘密,径直跟在纸雀后看了一阵,赞叹道:“太子妃就是手巧。”

谢开言微微一笑,不答话。

左迁想起昨晚的画儿,随心问道:“太子妃去过内堂,可知粉壁上画的是什么?”

谢开言不答反问:“左大人想学那壁上的浮画?”

“不想。”

“那可想学这只纸雀的折法?”

“也不想。”

谢开言微微笑了笑:“那就对不住左大人了,我也不知那是什么画儿。”

左迁摸着鼻子走开,去内堂禀告。叶沉渊随即走出,唤谢开言进去饮茶。

内堂已稍有整饬。桐木窗纸换成了纱屏,接入疏疏阳光,一株新移植的翠竹探出枝条,簇簇扫着风声。窗前设置了一张小檀案,上面摆放的茶、水、火、器无不精贵。

谢开言坐在桌案旁,细细看着叶沉渊烹茶。他从雪瓮中取出色泽清纯的泉水,释疑道:“此水需在午时二辰,采用五丈三尺长的悬索垂入三斤铜瓶,直落泉窟,才能取得真水,过浅、过深、左右涤荡都不可捕获清泉真味。”

谢开言颔首受教。

叶沉渊一一再展示精茶、活火、妙器三项烹茶工艺,让谢开言明白了,他使用的是贵族茶道,即是将她当作上宾对待。

午后安寂,玉瓯香茗,清风徐来,雅气渐生。

叶沉渊看着谢开言饮尽一杯茶,才忍不住弯腰过去,亲了亲她的嘴:“找我有什么事?”

“无事,来探望你。”

叶沉渊笑了笑,谢开言也抿嘴一笑,两人对坐,互相看着,满身萦着淡淡的茶香。左迁在外堂门口处伸头张望了一下,顿了顿,又随即走开。

谢开言回头看看餐具并不在内堂,问道:“羹汤滋味如何?”

叶沉渊给予了肯定:“鲜美可口。”

“喜欢么?”

“若是每日送来,更喜欢。”

谢开言应道:“好。”看了看叶沉渊温和的眉目,又说道:“我能留在这里么?”

叶沉渊笑道:“四壁冷清,只怕委屈了你。”

她依然温和说道:“看着你便不会冷清。”

谢开言一连九日留在叶沉渊身边,看他如常批示公文。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曾打扰过他,如果他唤她起身去转转,她也知道那是武将集会的时候到了,依言走出去打猎,再将猎物细心做成羹汤,给他送来。

军衙里冷清如故,左迁时常侍立一旁,听候叶沉渊的调令。只要谢开言坐在一旁,叶沉渊必定不会多说,谢开言会意避开,等左迁步出内堂,她才会折身回来,手里时常拿着一束花,或者是女儿家玩弄的小东西。

叶沉渊担忧谢开言枯坐无聊,准许她在内堂走动。她拈来主案上书写公文的金帛纸,在窗前坐着,巧手翻转,将它折成了一只鸟雀。左迁走来,仍然好奇地瞟了一眼,她索性将金纸雀放在桌案上,正对着叶沉渊的如意笔架。

叶沉渊伸袖拂走纸雀,淡淡说道:“玩物不能出现在军衙。”

谢开言不以为意,拿走他的裁纸刀,在瓜果上雕出一幅幅图形,摆放在他的眼前。

叶沉渊无奈,再特意安置一张小木案,放置她的小玩意。她连坐九日,雕出了冬瓜花篮、雪瓜玉兰灯、梨子玲珑塔等九种艺品,可谓巧夺天工。左迁每见一次,必定为之折服,就在谢开言随口问他学不学时,他见主君不在身边,迟疑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

谢开言笑道:“女儿家的东西,左大人怎会有心去学呢?”

左迁玉容微红,抬手施礼,却不答。

谢开言又问:“可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儿,特意学去讨好她的?”

左迁颜面大窘。谢开言适宜不再追问,只说:“要学几种?”

左迁想了想,默算将要出征的日子,回道:“七种。”

谢开言了然,将七种小手艺装进竹篮里,一并送给了左迁,先温声劝他拿回去自行研琢一番。

左迁忙不迭地提回屋舍,晚上再去当值时,没听到主君的任何质问,心下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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