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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萧青林斜晲方荣一眼, 就见这老家伙嘿嘿一笑:“奴才哪敢催着王爷啊,就是想到了感叹一下。这些日子王爷总往宫里跑,我觑着皇上和太子的意思, 是要慢慢让您担当重任, 如此,这府里可不更得有个管家的人?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


 “你懂什么?”萧青林“切”了一声摆摆手:“行了,你不用多说, 我自有安排。”


 方荣无奈, 只得退下,这里萧青林回到后院,忽听远远地有琴声传来, 他循声而去, 到了一处院落, 便见房檐下有人抚琴,而院子中间的青石板路上, 一个宫装女子正在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楚楚动人。


 忽地乐声一转, 骤趋激烈, 女子的舞姿也更为舒展迅疾, 舞步飞旋起来, 华丽厚重的裙子高高飞扬, 美不胜收。


 “啊!王爷。”


 一声惊叫,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丫头急忙上前行礼。而跳舞的女子也停下身形,转过身盈盈一礼,只是面上仍是一派冷淡疏离。


 萧青林进了院子, 曼声吟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看来依然姑娘心中有人,矢志不渝啊。”


 “是。”依然心思被戳破,却是半点不惊慌,微微颔首道:“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此情不移。”


 她说完抬起眼,直视萧青林,沉声道:“王爷还愿意收留我吗?”


 “为什么不呢?”萧青林淡淡一笑:“你的琵琶弹得很好,歌舞也不错,足够赏心悦目,养你又不费多少粮食。”


 他说到这里,将眉头一挑:“还是说,你从未相信过本王对你没有企图?”


 “我确实心存疑虑。直到刚才,我破釜沉舟,却只看到王爷目光清澈平静,我才真正确定王爷对我的心意,单纯只是欣赏而已。”


 许是如释重负,她面上现出一丝笑容:“王爷进屋喝杯热茶?”


 “也好。既然确定了心意,确实有些事情要拜托你,我府里不养闲人,你也得靠自己的能力混饭吃。”


 依然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爷是要我……做回歌舞姬?”


 “别忘了,你的名分是我的妾室,我还没落魄到需要妾室为宾客献歌献舞的地步。”


 萧青林自顾自走上台阶,身姿挺拔,气度潇洒。依然身旁侍女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便又慌得连忙垂下头去。


 依然松了口气,连忙吩咐侍女道:“寒翠,上茶。”说完也跟在萧青林身后。


 两人落座,萧青林便开门见山:“我自由自在的浪荡日子没多少了,这府里事务也会渐渐繁杂起来,太妃其实不耐管理这些家事,而近期内我也没有成婚的打算。依然姑娘才华出众,上次我听紫云说,你算账极快,或许可以帮太妃分担一些家务,如何?”


 依然眼睛险些瞪得凸出来,一向从容冷淡的她都结巴了:“王爷,这……这如何使得?您……您就不怕我……我卷款……我虽然名分上是你的人,但……但您明明知道,这只是有名无实,我……我可不敢接受王爷的托付。”


 “卷款潜逃?”萧青林忍不住笑了:“你以为自己是薛夫人?你有人家那个飞檐走壁的本事吗?就是薛夫人,我也不怕,何况你一个弱质女流。”


 他喝了一口茶,又正色道:“当然,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姑娘的人品。一个坚守心中所爱,不肯为富贵所移的女子,品性是何等高洁?这样的人若还不值得相信,世上也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依然不过是个痴情人,万万不敢当王爷如此赞誉……”


 依然慌乱摇手,却见萧青林放下茶杯站起身:“你只说不敢当,却不说自己没有这份能力,可见此事难不倒你,那就这么定了。放心,到最后还有我把关呢,你就是想出纰漏,也逃不过本王这双毒眼。”


 “这……好吧,妾身多谢王爷信任。只等将来王妃进府,我立刻交权。”


 萧青林都要走了,闻听此言,嘴角不由抽搐两下:“行啊,你就等着吧。”他叹了口气:“你是有福的,还有心爱之人可等,本王虽然坐享荣华,这辈子却不知能否等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说完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身道:“年底事务繁忙,你和我一起去太妃那儿,我把此事禀报一下。还有,如今各家年礼应该都送完了,但回头你记得补一份送到付府。”


 “付府?”


 依然疑惑。萧青林点点头:“就是薛夫人的府上,我看她丈夫对她态度古怪,只怕是用心险恶,如此看来,她在付府的日子大概不好过,我送一份年礼过去,付青云应该知道用意,想必就不敢欺辱她了。”


 “是。”


 依然答应着,寒翠从衣架上拿起一袭斗篷为她披上,她便跟在萧青林身后出门,一边疑惑道:“我听紫云说,那位薛夫人十分明丽爽快模样,且付大人知道您对她有救命之恩,格外多一份关切,她又有功夫在身,这样女子,在付府的日子怎会难过呢。”


 “这个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呵呵!女人这一生,竟是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薛夫人虽然厉害,可一旦她的丈夫处心积虑,她的境况堪忧。”


 “好。那我记住了。”依然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道:“王爷对薛夫人,似乎关怀备至,就因为您是她的救命恩人么?”


 “不然呢?”萧青林斜睨着她:“难道你以为,我会对一个有夫之妇生出企图?虽然我浪荡名声在外,也不至于这样禽兽不如。”


 “妾身怎敢如此想?即便薛夫人不是有夫之妇,王爷何等身份?又怎能……我只是随口一问。”


 这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有自己猜测,暗道:我问出这样话,王爷第一个反应不是辱没他的身份,而是想着生出企图禽兽不如,可见那薛氏的确有独到之处。只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也是无可奈何了。


 一面想着,就到了后院太妃的寝殿。依然在王府多日,却是从未踏足过这里,只知王妃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因忙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跟在萧青林身后,缓步走上汉白玉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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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进付府所在的胡同,绿玉掀开帘子向外边看了眼,不由就是一愣。


 好半天,她才放下帘子,双手在手炉上轻轻搓着,喃喃道:“是瑞王府的马车?不是我眼花了吧?瑞王怎么会往咱们府上送东西?反过来还差不多。”


 坐在她身旁的吴婆子吃了一惊,忙也掀帘子去看,接着激动道:“一定是王府的马车,不然不能停在正门外。算起来,这京中能送东西过来还让咱们家这样恭敬的,除了瑞王爷没有第二个,不用问,这是王爷惦记着和奶奶结下的善缘,才吩咐人送来的。”


 “王爷有心,不过,只怕他也想不到咱们府里如今是这样情形。”


 绿玉微笑,伸手打开手炉,从荷包里又拿出两块香片放进去,满足道:“连咱们出行,也能坐上马车,还有手炉脚炉,这在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


 吴婆子点头道:“可不是,这么多天了,我有时候想想,还跟做梦似的。”


 一边说着,马车已经进了角门,接着来到后院二门外,绿玉和吴婆子就下了车,正要往梅院去,便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冲她们招手道:“绿玉姐姐,姨娘说这里有些过年的东西,你过来拿一下。”


 吴婆子忙喜滋滋道:“看来又有进项了,姑娘自己怕是不行,我和你一起。”


 绿玉却知道这是春姨娘找自己有事,忙摆手道:“妈妈赶紧回去和奶奶复命,亲家太太送的鱼肉也要趁新鲜处理下,春姨娘能给多少东西?我自己就够了,实在不成,让她们院子里的人送来。”


 吴婆子一愣,看向绿玉的眼神就有些怀疑,绿玉也不在意,反正薛明珠一直都是知她根底的,虽然她没承认过,主仆两人也是心照不宣。


 于是和小丫头一起去了,来到春姨娘房中,行了礼后问道:“不知姨娘找我过来什么事。”


 春姨娘盯着她,忽地冷笑道:“我是个傻子,还指望着绿玉姑娘给我通风报信,却忘了咱们府里,如今最威风的就是奶奶,你这会儿怕是早就弃暗投明了吧?”


 “姨娘有什么话就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时你自己判断我的心在哪里,不然我空口白牙说了,你也不信。”


 绿玉沉着应对,倒让春姨娘心中又添了几分把握,于是忙问道:“眼看就到年根下,你和我说句实话,奶奶可是真的想要同爷和离?”


 “是真的。”


 绿玉点头,却见春姨娘咬牙道:“我不信,她分明是欲擒故纵,离了这里,哪还有荣华富贵给她?”


 绿玉淡淡笑道:“我起先也这么想,后来看奶奶和爷针锋相对半步不让,我就知道她去意已决。姨娘想啊,哪有欲擒故纵是这么不留余地的。至于为什么她能下这样决心,奴婢不清楚,只是素日里小心试探着,好像奶奶是被爷彻底伤了心,如今只想赚些银钱,回娘家过清净日子。”


 她说到这里,便轻声道:“姨娘,为了以后府里的日子好过,也为了您的图谋,为什么不劝着爷和离呢?奶奶是绝不肯被休的,她如今也有这样底气,那就只有和离。和离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好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只是你们爷咽不下这口气。不过如今太太和两位姨娘都叫苦连天,我看你们爷也快烦死了。我只怕那个女人暗中有什么图谋。”


 说完忽然醒悟过来,冷冷道:“你帮着她撺掇什么?到时候她离府,难道你能跟着一起走?别忘了,你的身契可是在我的手里。”


 “是啊。姨娘都知道我不可能和奶奶一起走,所以你说,我会向着谁?”


 绿玉微笑,忽听春姨娘轻声道:“你说,她底气这样足,会不会和瑞王爷那边有什么勾连?”


 “以我所见,没有这样事,但为什么瑞王爷会往府里送东西过来?瑞王爷似乎不是很待见爷吧?”


 “所以我才问你。”


 春姨娘没好气,绿玉凑过去道:“姨娘管它是真是假呢?您大可在爷面前给奶奶泼上一盆脏水。”


 “泼她脏水?我不要命了我。”


 看来薛明珠是真给春姨娘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只吓得她身子都缩了一下,却见绿玉抿嘴一笑:“姨娘心中自然是巴不得奶奶离府,现在就是爷还顾忌着前程,不肯松口。今儿王府的东西一送来,只怕爷更不肯和离,那姨娘岂不一辈子都是姨娘?若您能暗示爷,只说王爷对奶奶着实不错,大有情意的样子,难道爷敢和王爷争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春姨娘一拍大腿,但很快又皱眉道:“只是这话你们爷会信吗?那可是亲王,身份何等尊贵?他会要一个妇人?那薛明珠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


 绿玉笑吟吟道:“是啊,这样荒谬,姨娘先前怎么又起了疑心,问我奶奶和王爷有没有勾连呢?”


 “那不是这些事情惹人疑窦……”


 春姨娘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就见绿玉抚掌笑道:“正是如此说,再怎么难以置信,事实摆在这里。更何况,姨娘不过就是暗示,日后即便王爷和奶奶无事发生,大不了一句猜错了,难道爷还忍心罚您不成。”


 “嗯,有道理。”


 春姨娘点点头,往后倚在软枕上,抚着胸口道:“自打她从普济寺回来,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眼看着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用活了。本来今日叫你过来,只是因为心烦意乱,也没想能有收获,谁知你倒是见识不俗,日后我若重新风光了,必定不会亏待你。”


 “多谢姨娘,那我就回去了,不敢耽搁太长时间。”


 “去吧。”春姨娘挥挥手,眼看绿玉走到门口,忽然又叫住她道:“你们奶奶现在可是财大气粗,你不妨跟了她去,若是要身契,我也可以给你。”


 “奶奶是财大气粗,人可不大方,比姨娘差远了。”绿玉撅起嘴,想起打赌的五百钱,这话当真是说得发自肺腑。


 春姨娘方满意点头,笑着道:“你是明白人。她就算有上万身家,也是坐吃山空罢了。好了,你去吧。”


 绿玉方才快步离开,这里春姨娘揉着额头,越想此事越觉可行,只恨不能立刻就说服付青云,第二天就同薛明珠和离。


 且说绿玉,拿了东西回到梅院,立刻就被薛明珠叫进房里,只见这位奶奶一拍桌子,沉声道:“好你个蹄子,越发没忌惮了,当着吴妈妈的面儿,就敢公然投敌,说,卖了我多少消息?春姨娘答应给你多少钱?”


 “奶奶还打算分一半去不成?我只怕你听了,要倒找我钱呢。”


 绿玉满脸都透着喜色,凑近薛明珠面前如此这般一说,只惊得对方倒吸一口冷气。


 “我以为我就是猛的,你竟比我还猛。这种脏水也敢泼?泼我也就罢了,那位主儿可是亲王。”


 “奶奶糊涂了?先前爷才因为这事被瑞王踹过,不是您出面,还不知怎么了结呢,他哪敢再把这话传出去,只能自己心里生闷气罢了。最重要的,爷这样的男人,万万受不了这种羞辱,他又不敢惹瑞王,到头来,只能同您和离,你可不就如愿以偿了。”


 “对啊!还有这一节呢,不错不错,考虑的很周全嘛。好样的绿玉,真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丫头,这一招将计就计,当真用的炉火纯青,哈哈哈!”


 薛明珠哈哈笑,绿玉看着她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轻声道:“奴婢先提前恭喜奶奶了,若是快的话,说不定今晚爷就会过来和您谈条件;慢的话,怕是要忍过这个年。”


 “忍得忍得。五年都过来了,哪还在乎这几天。”


 薛明珠搓着手:“不过他最好快点来,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和他谈妥条件写和离书了,离开这里,从此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绿玉只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忽见薛明珠转过身,上前攀住她肩膀,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绿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聪明,能干,有自己的主意,实在由不得人不喜欢。虽然你是春姨娘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却是向着我多些。怎样?要不要跟着我出去?咱们一起干一番事业。你这才华,只在后宅做个奸细,太屈才了。”


 绿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中似是蒙了一层水汽,她摇摇头笑道:“奶奶离府之后,春姨娘就该得意了,我自然也不用再做奸细,说不得还能去杏院做个大丫头,我看春姨娘对荔枝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刚刚还夸你来着,现在就又露出没出息的样儿。”


 薛明珠一巴掌拍在绿玉肩膀上:“大丫头不是丫头?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做奴才?凭什么?从我回来,你可是一直在我身边,难道我的经历还不能给你启发?人要自强不息,老天才会眷顾你,若连你自己都认了奴才命,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奶奶,我确实舍不得您,只是……您也知道我的性子,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心中真爱只有一样,那就是钱。我羡慕奶奶这股自强不息的劲头,您是天上鸿鹄,而我,是这地上的燕雀,只想着安安稳稳,赚一点钱,一辈子吃穿不愁,就足够了。”


 她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拉着薛明珠的手哭道:“有多少回,奴婢看着奶奶踌躇满志,心中也是热烈如火,只恨不得跟您出去闯一番事业,可是等到了晚上,细细思想,这股火便熄灭了。我没有奶奶的志向,就好像那次咱们打赌,就算重新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还是不敢冒险的。”


 “你……”


 薛明珠也没话说了,虽然她确实非常喜欢绿玉,但:“好吧,人各有志。的确,跟着我出去,虽然自由,但富贵毕竟要险中求,安稳是比不得你在这府里安稳的。”


 绿玉点点头,这是她一早就做好的决定,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真正说出来,心中却又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甘,就好像……先前打赌时,明明可以赢二十两银子,却因为她谨慎,到底只赢了五百钱一样。


 “我的身契,奶奶想是难要出来。不过吴妈妈和卢妈妈的身契,应该还是容易的,春姨娘也犯不上为了两个婆子惹怒奶奶,到时候您要带她们走吗?”


 “你还替别人操心呢。”


 薛明珠嘴角抽抽两下,忽然惊讶道:“莫非你是因为身契不好要,才不想给我添麻烦?绿玉,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身契的事交给我。”


 “不不不,其实奴婢知道,春姨娘现在看奶奶就像瘟神,恨不能立刻将您送走,别说奴婢一个丫头,就是把两个姨娘附赠,她都千肯万肯。”


 “我要那两个势利眼的狗东西干什么?除了年轻漂亮,一无是处,远不如两位妈妈,话不多,但勤劳朴实,将来我出去开店,有这么两个人帮忙收拾,我也少操很多心。”


 “两位妈妈知道这消息,必定是高兴的。”


 绿玉松了口气,心中十分欣慰,薛明珠离府,如果不带两个婆子走,她们必定会沦为其他人出气的对象。


 “那可不一定,万一都是像你一样,喜欢安稳呢?”


 薛明珠斜晲绿玉一眼,悠悠道:“想做鸿鹄的才几个,到底还是愿意做燕雀的人多啊,我眼前这不就是一个现成例子。”


 绿玉:……


 这一日薛明珠心中热切,竟破天荒期待付青云的到来,到傍晚时,更是忍不住出出进进看了好几遍。


 然而她终究失望了,付青云没来,整座府邸仍是一派热闹,完全没有要发生大事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盼了三天,就到了腊月二十六,薛明珠的希望彻底破灭,想着自己是不可能回娘家过年了,谁知这天傍晚,付青云却来了。


 来时脚步微微踉跄,身上一股酒气,神智倒还清醒着,进门要了盆水洗脸,之后便坐在榻上盯着烛火出神。


 “你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薛明珠强忍心中雀跃,试探着问了一句,然后对旁边绿玉吩咐道:“上茶,挑昨儿送来的好茶。”


 付青云眼睛一亮,旋即苦笑道:“真没想到,我在你房里,竟然还能得一杯好茶。”


 那不是看在接下来的福利上嘛,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薛明珠心中吐槽,见付青云说完这句话,就又成了闷嘴葫芦,绿玉上茶后,只顾着摇头晃脑的品茶,她就有些不耐烦了,暗道真是,天色不早,大家赶紧商量好,把和离书写了,一式两份,然后你准备好银钱,说不得我年三十前就能走人,大家都落个清静,岂不好?偏要这么拖泥带水的。


 一念及此,再忍不住,纤长手指敲敲桌子,咳一声道:“爷别只顾着喝茶啊,今日这么晚了,你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吧?赶紧说出来,说完了我还要安歇。”


 “是。天晚了,该安歇了。”付青云放下茶杯,看向窗外,只见夜幕初降,恰如他此刻心情一般。


 “嗯?”


 薛明珠眉头一挑,看向绿玉,暗道剧情走向似乎不太对,渣男这是什么意思?


 “瑞王爷昨日送东西过来了,你知道吗?”


 付青云看向薛明珠,眼中是破釜沉舟般的坚决。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想:文人真是酸腐,开门见山得了,非要整这些个铺垫。


 “知道。”


 微微点头,那边付青云就自嘲一笑:“也是,现如今府里什么事能瞒得过奶奶啊,我还问出这样话,真是糊涂了。”


 说完面色一整,沉声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心中也高兴,有瑞王爷照拂,何愁将来不能前程锦绣,我事业有成,咱们的家也必定蒸蒸日上。偏偏就有那些不懂事的……春儿今天和我说起此事,言谈之中竟暗示你和瑞王有暧昧,他才格外关照于你,你说,这是什么样的糊涂话。”


 薛明珠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渣男:怎么回事?这么坦诚的吗?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办?


 付青云说完,便伸出手握住薛明珠放在炕桌上的纤纤素手,只吓得她一把甩掉,没好气道:“说话就说话,谁许你动手动脚?”特么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连忙搓搓胳膊。


 付青云低下头,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再抬头时,就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算看出来了,你说得没错,这些女人都只知道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哪会为了我的前程,为这个家着想?到头来,真正真心待我的,还是只有你。“


 薛明珠彻底无语了,目光愤愤看向绿玉:让你毒奶让你毒奶,看,完蛋了吧!倪艳玲大神可能会迟到,但它是不会缺席的啊,先前怎么就忘了这一码。


 绿玉身子都僵了,付青云见主仆两个都不说话,还以为她们是被自己的转变所感动,越发声情并茂道:“明珠,从前是我混账,伤透了你的心。好在如今我幡然醒悟,正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也,咱们毕竟是结发的夫妻。从此后,我再不往她们房里去,只专心你一个,你也别再折磨我了,你搅风搅雨,不就是恨我变心,忽略了你,所以想引起我注意吗?我都明白,你是绝望之下,要不了爱之深,就想要一个恨之切。”


 薛明珠一头杵在炕桌上,心中无言呐喊:苍天啊!为什么他如此混蛋,还可以如此自信?国男本性果然是数千年来的传承吗?


 “明珠,我想过了……”


 付青云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想要趁热打铁,语气又深情了几分,忽见薛明珠伸出一只手:“别……别再说了,我想吐。”


 付青云:……


 “也罢,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信我,你且看着,时日久长,你就知道我这番话是发自真心了。”


 付青云摇摇晃晃站起身,薛明珠以为他要滚蛋,却不料对方身子一个栽歪,竟直接扑在了她身上。


 薛明珠:……


 “明珠,其实你如今虽然泼辣些,倒格外透出几分可爱,只要把这性子再磨一磨……”


 付青云借机搂住薛明珠,脑袋贴在她耳边轻轻摩挲,仿佛呓语般地说道。


 不等说完就被猛地推开,薛明珠还觉着不解气,上前又补了一脚,恨恨道:“我让你做伪君子,你当姑娘我是被糊弄大的?吃了五年的亏我还没吃够,你还想再给我喂屎?还想占我便宜?我让你占便宜,我让你满口胡言乱语……”


 她一脚一脚踹着,只踹得付青云如滚地葫芦一般,绿玉直到此时方才惊醒,忙过来拉住了她,却见付青云坐在地上哭道:“你是我老婆,我抱你一下,怎么就叫占便宜了?难道你真是和瑞王爷不清不楚?你……你不守妇道……”


 “那又怎样?就许你宠妾灭妻?”薛明珠掐腰骂道:“我告诉你付青云,想再骗我回心转意,做梦去吧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一下,你哪里比得上瑞王爷?年轻英俊,权势过人,出身高贵,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你……你个□□,果然,你当真是变了心,你……你不要脸,我……我要把你沉塘。”


 “好啊!我等着你。有本事,你把瑞王也抓来一起啊,有□□就有奸夫,要成对成双沉塘才有说服力,付青云,你有种就别只说不做。”


 “你……你……你混蛋!”


 付青云都哭了,却见薛明珠挣脱绿玉,又要上前来揍他,只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还听对方在后面叫骂不休。


 直到付青云跑没影了,薛明珠仍是余怒未消,看着无言上前的绿玉,她点了点对方:“怎样?先前那么自信,如今傻了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想到你们爷会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吗?”


 绿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奴婢的确没想到爷会如此贪心,他只怕是想通过奶奶,和瑞王关系更近一层,人心真是太可怕了,怎么……怎么会这么无耻?”


 “呸!他想卖媳求荣,比街上无赖瘪三还不如。”


 薛明珠也是生气这一点,却见绿玉笑道:“好了,奶奶也不要生气,爷今晚过来前特意喝了酒,除了要假装和奶奶亲热外,怕也是要借酒壮胆,谁知让奶奶踢得滚地葫芦一般,您放心,经过这一回,他再贪心再无耻,也断断容不得奶奶,和离就在眼前……”


 “闭嘴。”


 薛明珠一个恶狗扑食,飞身上前捂住绿玉的嘴:“我的姑奶奶,你还敢毒奶呢?真当逆言灵大神是纸糊的吗?”


 许是这嘴捂得及时,绿玉这口毒奶没奶完,过了年,耿氏便将付青云和薛明珠叫到面前,做主让他们和离。


 从和离书拿出来的速度,应该是早就写好了。出乎薛明珠的意料,渣男这一次竟很上道,主动提出赔偿她的青春损失,作价一千两银子。


 “我五年青春,只值一千两?”


 薛明珠将和离书抖得哗啦作响,一边不善地看着付青云,只见他额边青筋都迸出来,却终于还是忍气道:“一千两银子你还嫌少?出去打听打听,现在买一个年轻美貌的奴婢,只要二十两银。”


 “放屁!”


 薛明珠猛地将和离书拍在桌上:“我可是诰命夫人,你拿我和那些奴婢比?”


 付青云冷笑:“你很快就不是了。别忘了,你的诰命是因我而得,和离后你就不是我的妻子,所有诰封,朝廷都要收回的。”


 “对啊!所以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就只给我一千两?哪有这样好事?”


 付青云都气蒙了:“是你要和离的,现在倒说吃亏?一千两不少了,你们家所有人加起来,也卖不出这价钱的一半。”


 “一千两银子对于中等之家来说,的确不少,但对于咱们府里,九牛一毛有点夸张,最起码也是三牛一毛。付大人,这些年你在工部赚了多少钱,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现在给我一千两,你打发叫花子呢。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事,但我想瑞王爷或许会懂,你应该不希望我去劳烦他替我讲解吧。”


 瑞王这张老虎皮当真是好用极了,付青云心中一凛,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愤愤道:“你要怎样?”


 “不和你废话,两千两。”薛明珠伸出两根手指:“除此之外,我还要两张卖身契。”


 “两千两?”


 付青云怒吼,忽听一直默不作声的耿氏沉声道:“给她。”


 “母亲。”


 付青云看向耿氏,就见母亲面如寒霜,冷冷道:“只要能把这尊瘟神送走,花点钱算什么?就当破财消灾了。”


 “看看太太这觉悟。”薛明珠一点儿都不生气,还冲耿氏抱了抱拳:“爷,你学着点儿。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千两银子婆婆妈妈,将来岂能成事。”


 付青云一盆老血憋在心里,嘴唇哆嗦半天,才恶狠狠道:“好。就两千两。”


 “这么痛快,或许我应该索价三千两。”薛明珠喃喃念着,见付青云一翻白眼,好像要昏过去,她连忙笑道:“好了,开玩笑的。拿银票来,还有吴妈妈和卢妈妈的卖身契,我立刻同爷去祠堂办手续。”


 古代人和离也好,休妻也好,都是要在祖先和族老们面前走个流程,所以薛明珠才有此说,至于官府那边的手续,自有付青云打招呼办理。


 “给她。”


 付青云咬着牙吩咐春姨娘,这里薛明珠长长松了口气,看向身旁绿玉,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份和离书,双手轻颤,因不由纳闷,忙问道:“绿玉,你怎么了?“


 “我……”绿玉回过神,看向薛明珠,眼泪一下子淌下来,她摇摇头:“没什么,奴婢……奴婢为奶奶高兴,您终于……终于是脱离了这片苦海。”


 薛明珠:……


 这丫头失心疯了吗?这泪流满面的模样,还有这句话,一说出来,她以后还想在府里混?


 薛明珠都蒙了,忽见荔枝走过来,将两张身契和两千两的银票双手递上,情急之下她也来不及多想,忙接过来,只看一眼,便高声叫道:“怎么回事?身契怎么只有两张?”


 众人:……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两张身契吗?”付青云牙都快咬碎了。


 饶是薛明珠这些日子扮演悍妇已经得心应手,此时也不禁红了脸,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说得是三张,你们听错了吧?”


 “你……”


 付青云这个气啊,忽听春姨娘冷冷道:“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


 薛明珠冷笑一声,转向耿氏:“太太,一千两银子都舍了,倒要为个毛丫头和我继续扯皮吗?难道你还真想让爷把春姨娘扶正,叫她当家做主?看看她现在这独断专行的样儿,你可要当心,别将来被反噬啊。”


 “太太,不是这样的,实在是……”


 春姨娘吓得面色惨白,忙要分辩,就见耿氏垂下眼睛,淡淡道:“给她。”


 “不是,太太……”


 “给她。”


 这一回发话的却是付青云。春姨娘无奈,只得转身打开那个装满卖身契的匣子,找出了绿玉的,交给薛明珠。


 “明珠,无论过去我怎样负你,这些日子你也算是讨回了公道,到如今我也如你所愿,没写休书,而是和离,更给了你这些补偿。我希望你念在我们过去的夫妻情分上,说话算话。”


 毕竟事关前程,这话倒带出了几分真心。薛明珠用原身的这双眼睛静静看着眼前渣男,讽刺一笑:“我们之间哪有什么夫妻情分,不过爷放心,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我会遵守诺言,不会抹黑你的。”你自己作得孽就够要命了,哪里还用得着我特意抹黑。


 “好。”


 付青云要得就是这句话,只要薛明珠和他的口径保持一致,他在众人口中,就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但凡前程不毁,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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