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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她还活着



  勾画间,一位年轻妇人的形象落于纸上。



  林繁换了支笔,描绘细节。



  在阵眼中,他见到房毓的时间不长,他那么用心去记了,直到落笔时,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对着画,林繁认认真真地想:不及母亲神韵的十分之一。



  作为儿子,无论多么仔细,他都觉得,母亲真实的模样更美。



  良久,林繁放下了笔。



  桌边,秦鸾也用完了粥点。



  整理后,她起身走到书案前,低头去看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沉静又温婉。



  只是……



  见秦鸾眉头微蹙,林繁不由苦笑:“画技有限……”



  与写字一样,他的丹青启蒙亦是林宣。



  林宣琴棋书画样样在行。



  幼时,林繁曾好奇过,父亲怎么能什么都会、什么都精。



  武艺与技艺,都没有捷径,明明每个人都是一日十二时辰,父亲哪里来的时间又练武又念书?



  或许,这就是天赋吧。



  天纵奇才,说的就是父亲这样的人。



  林繁师从父亲,画技只学了皮毛,这些年心力不在此道,更是生疏了许多。



  倒是叫秦鸾见笑了。



  秦鸾却摇了摇头,定定看着画纸,手指沿着轮廓线条慢慢划过:“很像。”



  夸人物画像,最好的赞扬不是精妙、漂亮,而是像。



  下意识地,林繁想说“谬赞”,话到嘴边,自个儿显示一愣。



  能说“像”的,首先得是“见过”。



  不然,何从像起?



  房毓早已在二十年前就不知所踪,秦鸾必然不可能见过“太子妃”,那她又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画像中的人?



  “你,”林繁的喉头一滚,“秦姑娘你见过她?“



  秦鸾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回忆那人模样。



  两者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是,有一股子相似味道。



  这也难怪。



  林繁以他昨夜见到的年轻的太子妃作画,与秦鸾见过的十几二十年后的人,当然会有变化。



  岁月会在人的身上,自然而然留下印迹。



  更何况,太子妃蒙受了巨大的痛苦。



  定了定神,秦鸾睁开眼睛,沉沉看着画像,道:“是,我见过。”



  林繁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就在嗓子眼里,蹦得几乎要跳出来:“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国公爷记得我先前与你提过的静宁师太吗?”指尖拂过画像上妇人的眉眼,秦鸾道,“她们长得好像。”



  林繁怔了怔。



  他当然是记得。



  他心悦秦鸾,想了解她,也就会把秦鸾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



  秦鸾说过的家人,说过的天一观,说过的童年趣事,无论多么细碎,他都用心着。



  “师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她醒着的时候,对谁都很温柔,也会和你们一样,劈柴、洒扫、做日课,”林繁顿了顿,让声音不至于发颤,“疯起来时,谁都不认得,你师父会喂她纾解的药,让她睡过去,免得伤着她自己。”



  见秦鸾颔首,林繁重重抿了下唇:“她们,真的很像吗?”



  秦鸾望着林繁。



  在经历了一整夜的旧日回忆之后,林繁的心境定然起伏。



  他希望能得到生母的消息,但也不会想到,消息会来得这么快。



  快到,让他几乎不敢去相信。



  怕是空欢喜一场。



  秦鸾斟酌着,道:“我看这画像,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师太。



  我不知道师太的真实年纪,但我记得,师姐们说过师太差不多就是二十年前来到观中的,这么想来,与太子妃失踪的时间差不多。



  师太身上有生育过的痕迹,她做过母亲。



  不过,她的脖子上没有这么一块胎记,她这里有烫伤的疤痕,恰好就在这个位置。”



  林繁听着秦鸾的描述,下意识地,落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拳。



  静宁师太与母亲,听起来确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可他不敢断言,他们就是同一人。



  是与不是,在他心中反反复复,想证明,又怕证明。



  “对了,”一个念头划过,林繁问,“你曾提过,忠义伯世子夫人去天一观探过你,同时瑰卫出身,又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世子夫人是认得我母亲的,她当时……”



  “就是不巧吧,”秦鸾道,“她们没有遇上。”



  那一段,她记得还很清楚的。



  秦家无人来看她,虽知其中道理,但年幼的秦鸾,心里多多少少是会寂寞的。



  有一日,她收了阿妙的信,上头说,她们母女两人打算来泰山。



  秦鸾又惊又喜,一直翘首盼着。



  观中没有能当礼物的,秦鸾只能专心日课,画好多好多平安符,预备给她们带回去。



  她也想好了,兰姨与阿妙来观中住一日,她要带她们去哪里看泰山的景,又要怎么把她们介绍给师父与师姐们,其中当然包含了静宁师太。



  师太清醒时,是位极其温柔的人,她很喜欢孩子,对年幼的秦鸾很是照顾。



  秦鸾几乎没有与母亲相处的记忆,再把兰姨当母亲看,兰姨也不能从早到晚陪着她。



  师太可以。



  与她一块用饭,陪她练日课,听她说童言童语。



  比起严格的师父,静宁师太更像慈爱的母亲。



  可是,兰姨抵达天一观的前两日,静宁师太的疯病发了,吃过药后,在屋子里沉睡。



  秦鸾只能站在屋子外头,指着那扇门与兰姨说,那里头住着一位待她极好的师太。



  “她们错过了,”秦鸾叹了声,轻轻笑道,“或许这就是时机吧,天时地利人和,当时差了些。”



  看着秦鸾的笑容,林繁紧绷着的心神倏地一松。



  那颗悬着的心,就这么落了回去。



  不禁地,林繁也舒展了眉宇:“时机。”



  当日若认出来,后来又会发生什么?



  一时之间,林繁说不准。



  可他知道,静宁师太留在观中,她疯了,她忘记了所有,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怎样了,但是、但是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林繁感叹着,“她还活着。”



  活到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活到了他能想办法、有能力去照顾她的时候。



  这就足以让他感激涕零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大痛。



  他很不幸,他的两位父亲故去多年,但他又是幸运的,他还有两位母亲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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