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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余子式坐在田埂上,闭着眼懒懒晒着太阳。他整个人都掩在树荫下,脸上光影斑驳,仿佛是陷入了某种道玄意味的沉思。

远远走来几位庄稼汉一样的男子,他们插科打诨一路笑过来,其中一个褐衣短袖却绑着低阶官吏绶带的男人正在被一群人哄笑打趣,那男人先是不应声,而后也笑起来,“嗤,闹什么啊?我就愿意听我家小君骂我,怎么了?她一骂我,我浑身都舒坦,她一打我,我骨头都酥了,你们这些村夫懂点什么啊?我家小君读过书识过字,骂人那话也俏!”

一群人哄笑着从余子式身后走过去了,余子式眼睛睁开一条缝,回头瞥了眼他们,热烈的阳光下,他们身上蒸着汗汽,脚踩着黑色大地渐行渐远。

余子式起身,低头整理衣襟,拾掇妥当后,他沿着田埂往回走。

他心里大致估计了一下他大概要与蒙毅谈多久,觉得兴许有些太长了,胡亥怕是要不耐烦,依着胡亥的性子若是不耐烦怕是会直接闯进来。

于是余子式转身去了张良的院子和张良商量了一下,想让他中午先领着胡亥出去逛逛,反复交代了数遍,叮嘱了数遍,张良都快对天发誓了,余子式这才终于转身一个人回去了。

张良耐心地在屋子里等着胡亥,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了被自家先生赶出来的少年来找他,他眯眼笑了一下,望着胡亥没有说话。胡亥也很自觉,一进屋就在抱着剑倚着窗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小公子,你家先生说是让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想去哪儿?”看了他一会儿,张良颇为真诚地问道。张良自诩是个磊落君子,言而有信,答应了余子式会带胡亥出去逛逛,他就不会食言。

胡亥扫了眼张良,没说话。

张良被胡亥的视线扫得心中寒了一下,随即赔笑道:“哈,没事,不出去就不出去。”磊落君子同样也贵在识时务。张良望着明显一脸不快的胡亥,当下心中就有了判断。余子式最多威胁刨他家祖坟,而胡亥一般能动手就不威胁,高下立判。

至于君子道义,张良表示多少钱一斤?

正午,蒙毅准时地踏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屋子中央的余子式。男人似乎是在写字,低着头专心致志。那样子落在蒙毅的眼中,他忽然觉得心脏处一阵钝疼,隐隐约约却又生疼,他有种自己说不出话来的错觉。

终于,他平复了情绪,进屋关上了门,在余子式面前坐下。

余子式抬眸看了眼他,停下笔,没有提胡亥的事儿,眼中也没有沉痛与挣扎,他只是看着蒙毅,一双淡色的眸子里全是平静。

“所以?”蒙毅看向他,神色略显淡漠,“你想好了?”

“我想先和你谈谈沛县的事,一件一件来,你觉得怎么样?”余子式已然镇定从容了许多,修长指节捏着笔,不急不缓的样子真是通脱到了极点。

蒙毅直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凭这群人的才华与气相,我不可能留着他们。”

余子式望着面前异常固执的少年,轻叹了口气,他缓缓道:“不,蒙毅,你弄错了,如果有一天沛县中的这群人真的造反了,应该以死谢罪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与我,是咸阳宫中诸位大秦朝官啊!”他轻叹道:“若是有一天,曹参萧何刘季真的反了,那也是大秦先负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对不起大秦啊。”

蒙毅极轻地皱了下眉,没说话。

余子式曲起手指敲了下桌案,问道:“你也在这儿住了几天,这儿的人你也大致熟悉了,他们中有什么人?樊哙不过是个老实的狗屠,刘季不过是个油滑的无赖,萧何不过是个酸腐的普通小吏,蒙毅你看看他们哪里像是会造反的人?别说暴/乱起事了,安稳日子没过够,他们连腹诽一句大秦都是偷偷摸摸的。若是有一天连他们都反了,天下该是乱成了什么样子?什么样的日子能把他们这群人全都逼成造反的叛军啊?”

唯有天下大势汹汹,才能推出无数的枭雄霸主,太平盛世,有谁愿意去做这杀人的豺狼?是世道逼民反啊。

见蒙毅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余子式平静接下去:“蒙毅,他们若是造反,你我这些所谓大秦重臣第一个该走出来以死谢罪。身居高位,手掌重兵,不能匡扶天下就罢了,置万民于水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逼到造反叛乱,问心有愧这一道判词我认了,因为的确是其罪当诛!”余子式伸手狠狠甩下了笔,啪一声响,他看着蒙毅再没说话。

蒙毅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了下头,平静地承认道:“其罪当诛。”

若是世道被践踏,民不聊生,朝堂衮衮诸公、大秦满座衣冠对此绝对难辞其咎。

余子式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他淡漠道:“蒙毅,你的确是能杀了他们,然后呢?若是大秦真的乱了,即使没有他们造反,也会有其他人揭竿而起,你可以杀了沛县众人,但是你能杀了那些人吗?只要有乱世,天下所有忍不下去的人就都会站出来,所以蒙毅你是要屠尽天下人吗?”

蒙毅猛地抬眸,看着余子式的眼神已经全然变了。

“蒙毅,留着他们。”余子式轻声劝了最后一句,“真到了那天,我们至少还有个方向找人,天下若是真的乱了,我们必须控制住倾颓之势。”

周武王起兵亡了商汤天下不可怕,因为而后还有周朝八百年的泱泱盛世,最可怕的是乱世没有真正的帝王出现,连年的烽火、群雄逐鹿混战不休,那才是彻底的灾难。余子式为什么非得留着刘邦?因为他怕,他怕刘邦若是死了,秦朝亡了之后不是大汉朝,而是重回了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

历史太复杂了,牵一发动全身,一子错就是满盘皆乱,他余子式没那么有能耐能让大秦真的千秋万代下去,他怂,他比谁都怂,他宁可做个修修补补的糊裱匠老老实实地按历史走,弄点小聪明能捡点漏子这就是他全部的胆儿了。

自视太高,太看得起自己,这有时候比怂还要命。天下不是让来给他玩的,万一弄不好又是几百年的乱世数不清的人命,余子式也不可能去玩,他看得太清了,也正是因为他看得清,所有他绝不可能让蒙毅动沛县众人一下。沛县这群人哪里是什么叛乱分子?他们在余子式眼中就是救世主,若是大秦真的废了,天下还得靠这群人来接盘啊。

余子式绝不会主动放弃大秦,这是他仕秦十年的忠义,但是做人毕竟还是要认清现实。大一统的秦汉天下才是天下人真正的活路!

余子式将心中这些话理清楚了,简单明了地跟蒙毅交代了一遍,期间他避开了容易引起怀疑的部分。余子式知道蒙毅一定会接受他的劝说,因为蒙氏忠于大秦,但蒙毅却是忠于天下。蒙毅是陈平,是亲手开辟大汉王朝的一代传奇名相,这少年胸怀之广、气相之峥嵘注定了他的选择永远是天下苍生,而不是蒙氏世代侍奉的大秦。

“蒙毅,我该说的都说清了。”余子式望着蒙毅,“如果你现在还是想杀他们,可以。”他伸手将刚写好的书简轻轻抛到少年的面前。

蒙毅低头看了一眼,开头端端正正三个字。

罪己书。

“蒙毅,我不想说这句话,太有辱我的身份了,我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说第二遍。”他轻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轻声道,“蒙毅,你要杀沛县众人,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男人抬眸,一双眼璀璨到了极致。

蒙毅看着面前轻轻笑着的男人,捏着书简的手终于抑制不住地狠狠一抖。他盯着余子式,心中一瞬间激荡不止。

他忽然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余子式,这男人的气质几乎能让天下折腰。

不知过了多久,蒙毅终于松手将那份“罪己书”轻轻放下了,啪一声清响打破了死寂的局面。

他平静道:“说下一件事儿吧。”

余子式赢了,彻底赢了,他投诚认输,心服口服。什么是卿相?这就是真正的卿相!

余子式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望着蒙毅笑了一下。他的确从未看错人。

蒙毅望着男人的笑,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人啊,笑起来是真的好看。他静静看着他,不诉一言。

“另一件事儿,我也想过了。”余子式似乎顿了许久,而后对着蒙毅道:“我的确是有些后悔,关于胡亥的事是我没处理好。”

“你真的喜欢他?”蒙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余子式刚整理好的思路一断,在蒙毅的视线下没了声音,他之前只是想好了措辞怎么解释这件事儿,再讲讲怎么处理,却没想到蒙毅会忽然问他喜不喜欢胡亥。他犹豫了一下,随即略显淡漠地开口问了一句,“我喜不喜欢他重要吗?”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说话自然是滴水不漏,他必须将胡亥从这些事里摘出去,摘得干干净净。

关于他与胡亥这事儿,摆在面前的无非就两条路,要么瞒得死死的,要么就全靠谎话圆过去。蒙家与吕氏所要的,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他余子式的一个态度而已,既然如此,他们要什么态度他给就是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余子式抬手就给蒙毅倒了杯水,这一杯水倒上了,蒙毅就不是蒙毅,而是大秦将门蒙氏了。这是吕氏欠蒙家的一个交代,而且必须得他余子式亲自给,还得让给的让蒙家满意。

余子式开口道:“我还是昨天的那些话,就不反复与你说了。至于我怎么做,一句话,我……”

“你真的喜欢胡亥?”蒙毅忽然打断了余子式的话,又问了一遍,竟是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淡漠道:“很难回答?”

余子式极轻地皱了下眉,在蒙毅的视线下,他终于开口道:“我的确是挺喜欢他的。”

蒙毅捏着杯子的手一瞬间紧了起来,在袖子的遮掩下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余子式接着说下去,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漠清冷的样子,“感情倒是真的,相处的日子久了,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要谈有多深倒是像玩笑话了,我身上担子有多重蒙毅你也知道,我这辈子感情上怕是不可能投太多心血进去了。至于胡亥,蒙毅你与我都是久经朝堂的人了,都见识过人心的厉害,自古人心难有不变的,胡亥他今日说是喜欢我,兴许过些时日又将心思放在了别人身上,再正常不过了。”余子式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怅然,“所以说,我与他谈感情有多深未免是笑话了。”

“你不信他喜欢你?”蒙毅忽然皱眉道,“你……信不过他?”

余子式看了眼蒙毅,“不,这我倒是信的,只是人心易变,我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信不过人心。山盟海誓是一说,沧海桑田又是一说,何必真的投太多心血进去?要知道,世上感情最好不过浅尝辄止。”

余子式觉得他态度摆得也差不多了,这话他真真假假地说着自己都快信了,他决定进入正题说说自己是怎么打算的了,于是他对着蒙毅道:“蒙毅,这话我就同你摊开说了,胡亥是大秦的公子,我是大秦的朝臣,且他与我同是男子,无论是从我的立场还是从他的身份来说,我与他之间谈感情都是件很荒唐的事。我不可能为他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之前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就到此为止,我会与他划清界限,不会再有任何的越矩往来。”

蒙毅盯着余子式,似乎在判断他话的可信性。

余子式淡漠道:“我会想办法请旨调他出咸阳,他不会再出现在蒙氏与吕氏门人的眼前,也不会再与我有牵扯。”

蒙毅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与他断干净了。”余子式望着蒙毅,轻轻叹道:“蒙毅,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重感情,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我是赵高,大秦中车府令兼符玺监事赵高,即便是你没有提出来,我也不可能真的会与一位大秦的公子在一起。原先我的想法也与现在差不多,等胡亥与我都厌腻了这段感情,他会像其他公子一样娶上一位大秦宗室的贵族女子,我也会去过我自己的日子,说句有**份的话,凭着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喜欢什么样人会弄不到手?漂亮的,听话的,聪颖的,甚至是贵族子弟,我从来都不是非胡亥不可。”

余子式这话说得脸部红心不跳,望着蒙毅的视线也是一片坦然,眼见着蒙毅的眼神起了变化像是信了,他心中刚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了。

余子式与蒙毅同时扭头看去,门打开后撞上墙迅速反弹回去被少年用脚抵住,而后直接整个被内力震碎了。黑衣的少年一脚踏了进来,身后站着正摸着鼻子尴尬至极的张良。

余子式当场就怔住了。

胡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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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子式愣是没敢反应过来,脑子轰得一声,他根本移不开眼,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亥这样的眼神,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错愕,后背刷一下直接就出了一层冷汗。

后知后觉的余子式就这么看着胡亥走到自己面前,双手猛地撑上桌案俯身,一双漆黑的眼直接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两人距离极近,余子式听见少年平静至极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五个字一字不漏地全进了余子式的耳中,在他脑海中不住回响,竟是被他听出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一旁的蒙毅正在注视着他们两个人,余子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自己的反应。他看着胡亥,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了。

“你听了多少?”余子式问道。

胡亥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渗人:“从你说你的确有些后悔开始。”

余子式根本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他脑子全然是一片空白,迎着胡亥的视线,袖中的手已经攥得血色全失了。不能有反应,不能功亏一篑,要沉住气,终于,他眼中一点点恢复了平静,僵住的思绪一瞬间疯狂飞转。

胡亥看着他的脸,像是冷静到了极点,所有的情绪都被狠狠压下来,他只剩下一句极为平静的话,“先生,我想听你的解释。”一句都行,你说了,我就信,刚才的话我权当一句都没听见。你信不过我,是我的错,我今后待你更好,总有一天你会信我。

余子式望着胡亥,缓缓松开了攥得极紧的手,他像是从震惊中缓过来了,表情也不再是那么僵硬,终于,他略显无奈地开口道:“胡亥,既然你听见了,我也用不着与你再说第二遍了,我们,到此为止吧。”他极轻地道了一句,“这次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总归是会过去的。”

胡亥听完了余子式的话,认认真真一字不落,然后,他轻轻冷笑了一下,那笑让余子式背后又是一阵冷汗,他问道:“蒙毅之前与你谈了什么?”

余子式看了眼蒙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顿了一瞬后,余子式转回视线看向胡亥,“我的身份,我该有的立场,仅此而已。”的确是仅此而已。

胡亥看着余子式的眼睛许久,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终于,他撑着桌案的手一点点攥紧了。他回头看向蒙毅,“出去。”

蒙毅神色未变,他明显感觉出来了胡亥的不对劲,他不可能留余子式一个人在这儿。下一刻,湛卢剑锋轻轻抵上他的脖颈,蒙毅甚至都没看清楚胡亥是怎么动手拔剑的。

“出去。”胡亥觉得他平生所有的忍耐都要耗尽了。

余子式望着湛卢剑心中狠狠一抽,脸色却仍是保持了平静,“蒙毅,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蒙毅抬眸看向余子式,一动没动。余子式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凭他对胡亥的了解,他觉得胡亥的忍耐可能真的要到极限了,余子式忽然拍了下桌案,“张良!带他先走。”

一直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神色相当复杂的张良终于走进屋,看了眼执着湛卢的胡亥,随即看向蒙毅轻声道:“走吧,出不了事。”胡亥他就是自杀都不可能伤了余子式,倒是你真的不怕死,张良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拽了下蒙毅的胳膊,将人硬是拉拽了出去。蒙毅看着余子式的眼神明显不放心,却到底在余子式清冷的视线下选择了沉默,他被蒙毅拽了出去。

终于,屋子静悄悄的,只剩下了胡亥与余子式两个人。

余子式望着胡亥,两人均是沉默了许久,终于,胡亥问了一句,“你想调我出咸阳?”

余子式看着胡亥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平静道:“我的确打算请旨调你去往关中,本来是打算过些时日再与你说的,不过你既然知道了……这样也挺好的。”余子式思虑了许久,终究是没和胡亥解释过多。这样对他与对胡亥都好,对于吕氏与蒙家,他必须得做出一定的妥协姿态。

胡亥看了他一会儿,反手将湛卢压在了案上,他异常冷静地一字一句问道:“先生,你的伤好全了没?”

余子式以为胡亥会与他闹翻,却不曾想他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一直到整个人被甩在了床上,余子式才隐约反应过来胡亥是想做什么,眼见着胡亥当着他的面开始脱玄黑色外衫,余子式才终于有了反应,他二话不说猛地起身想离开房间,却被胡亥直接拽住了肩狠狠压在了床上,那撞击力道之大让余子式整个人眼前都黑了一下。

胡亥伸手扣上余子式的手腕往上翻,扯下余子式的雪青色的发带,将他的两只手绑在了床上。

“胡亥!”余子式惊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

胡亥低头狠狠吻上他,直接堵住了男人所有的声音,他已经不想再听余子式说话了,半个字都不想听。

余子式从感觉到手被绑起来起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浑身轻颤起来却怎么挣不开胡亥,那是一种极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清晰地感觉到胡亥的手伸到了他的衣襟中,然后就是衣帛撕裂声。

如果要数余子式这辈子怕过什么的话,这个场景绝对要排进前三。

整个过程中,胡亥只在做扩/张时说了一句极轻的话,“放松。”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胡亥没有,余子式也没有,整个过程除了喘息声与闷哼声就是床发出的声音,两个人都在疯狂地忍,一个在忍着怒气,一个在忍着痛楚。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余子式数不清也分不清了,他最后的意识就是屋顶的花纹,那纹章在他眼中一点点繁复起来,绚丽起来,他到最后甚至都感觉不到疼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一样,身体与思绪分离,他仰着头静静看着那道暗色的纹章,隐约觉得它越来像一种古老的兽形图腾,他看了太久,直到最后眼前终于一点点黑了下来。

等胡亥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余子式已经昏死过去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整个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像是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伸手摸上余子式的脸颤声道:“先生?先生!”抬头看向床头,他终于颤着手去解开绑着余子式雪青色发带,一解开才发现那发带已经被余子式手腕上的血染成了殷红色,他将他的手放下来看了眼,手腕上全是一片道道勒出来的血痕,触目惊心。

“先生,醒醒!先生!”胡亥想抱着余子式起来,却由于手颤得太厉害竟是抱了几次都没抱住,几次都让人从他的手上滑了下去。

终于,他半跪在余子式身边看着他的样子,眼前浮现出大片的血色,恐慌感一下子彻底淹没了他,他猛地用力,低头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良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他早就送走了蒙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坐观星象,那敲门声太响了,直接让他从半梦半醒中刷一下睁开了眼,他抬头看向那院门,下一刻就看见那院门直接被震碎了。

而后张良就被门口夜色中的一幕彻底震惊了。他刷一下拂衣摆从屋檐下站起来走到门口。“胡亥?”

张良从胡亥怀中接过余子式的时候,胡亥像是被一下子彻底抽去了力气一样,膝盖一软直接摔跪在了阶前,张良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他,眼睁睁看着他摔在了阶前,看着他手撑着地站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张良。”胡亥就这么半跪在阶上抬头看向他,声音破碎,“他在发烧。”

少年眼中几乎要溺毙的绝望感让张良猛地清醒出来,“起来!”他扔给胡亥两个字后再没说一句废话,直接带着余子式进屋将人小心地放在了床上。伸手试了下余子式额头的温度,果然是烫的惊人。

他转身进院子里打了盆冷的井水,将毛巾打湿直接甩在了后脚进屋的胡亥怀中,“我去找大夫,你先替他降温。”这么高烧下去绝对要出事儿。

张良说完这一句迅速离开了院子,他在沛县晃了几天,知道该上哪儿找人。

胡亥捏着毛巾走上前,在余子式床边坐下,颤着手小心地给昏死过去的余子式擦着脸,余子式的脸上血色几乎褪尽了,看了许久,胡亥像是终于难以承受一样地紧紧捏住了余子式的手,低头贴上了他的手指指节,心脏钝痛难忍,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全到了巅峰,愤怒、痛苦、悔恨、心疼同时涌上心头。

“先生。”他低着头哀求道:“先生,我错了。”

……等余子式终于恢复意识时已经是深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他费力地张开眼,隐约觉得床头坐了个人,犹豫过后,他抬手去拽他。

“你醒了?”张良一下子从瞌睡状态中清醒过来,回头看向他,“感觉怎么样?”

“是你?”话一出口声音极为沙哑,余子式极轻地皱了下眉,头仍是疼得厉害,昏昏沉沉地让他想吐。

张良一听余子式这话轻挑了下眉,“对啊,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余子式瞬间没了声音,良久,他抬手轻轻推了下张良,“去,给我倒杯水。”抬手的瞬间,浑身传来的疼痛感让余子式下意识闭了下眼。

被使唤的张良相当认命地去给半死不活的赵大人倒水,一回头就看见余子式慢慢起身坐起来,疼得浑身都在边抽边抖,却一声闷哼都没有。张良忙上前想扶他,却被余子式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冻住了动作,他收回手,“你来!你自己来。”

余子式从张良手中接过水,又扫了眼房间,沉默良久终于问了一句,“我怎么在这儿?”

张良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他总觉得余子式似乎心里不是很痛快,后来转念一想,如果伤成这样都能心平气和,那余子式得有多能耐啊。直接说出来,往余子式伤口上撒盐这事而张良是不敢的,他支吾道:“你高热退了没?你自己拿手试一试。”

“我问你,我怎么在这儿?”余子式扫了眼张良,在他眼皮底下转移话题,的确挺不知死活的。

张良沉默了一会儿,认怂坦白,“胡亥带你过来的,他见你昏过去了,整个人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过了一会儿,余子式平静问道:“他人呢?”

张良犹豫了一下,“刚走了……”

张良的话还没说完,余子式手中捏着的杯盏直接碎开了,水溅了他满袖,他平静地一点点松开手。

“要不我去给你把人叫过来?”张良望着余子式问道。

余子式没说话,直接枕着湿透的袖子钻回了被子中,重新睡了回去,“算了,你出去吧。”他闭上眼窝了进去再没说一个字。

张良犹豫了一下,见余子式似乎还挺精神,又抬头望四周看了看房间,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余子式,他转身熄了灯,走了出去。

余子式闭着眼,头疼得越发厉害了,身体的疼痛伴着高烧隐隐生出灼热感,除了疼他已经没什么别的感觉了,喉咙里与身上都有隐约药味,高热让他迟钝了许多,他连思索都有些艰难,偏偏仍是莫名焦躁。

屋子里太静了,隐约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余子式忽然抑制不住地有种想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痛成这样再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了吧?他低头一点点咬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查看自己伤口,伤口在他咬下绷带的时候被撕开了,血不住地流,余子式看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莫名更烦躁了,他索性真的闭上眼睡了回去。

张良走出屋子后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实在是没地方去,转身去了厨房,胡亥还在煎药,张良在他面前低下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跟你说件事儿,你家先生刚醒了。”

胡亥抖了一下手,盯着炉火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觉得可以顶两章的字数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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