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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始皇帝驾崩的消息被封锁得极死,一切的事儿仍是照始皇帝生前的样子进行,近侍仍是每天送饭侍奉,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月色下沙丘新起的坟茔,无字无碑,遥遥对着咸阳故土。

帝王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死后不入骊山秦皇陵,荒山沙丘一卷草织凉席裹身即可,不立碑,不立传,不起土木。

是非成败让后人对着那皇陵对着那史册说去吧,他大秦皇帝倦了,不听了。长眠在这锦绣山河之下,若是子孙不孝,天下狼烟又起,到那时他倒是愿意静静再听一遍这铁马踏山河的熟悉声音。

余子式坐在新坟堆前望着远处的夜幕,心情可谓相当复杂。

诏书,真正的始皇帝遗诏,不偷不抢,胡亥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嬴政对胡亥到底是持着一种什么样的看法?余子式一瞬间竟是无法捉摸这位大秦始皇帝的心思。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嬴政对胡亥的印象与自己对胡亥的印象绝对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可能是截然不同。嬴政看得上眼的继承人,绝不会是庸碌之辈。

大秦帝国的继承人,兴许是个暴君兴许是个仁君兴许是个守成之君,但绝不会是个庸碌的帝王。嬴政对自己手底下这群朝臣的了解还是相当透彻的,李斯,冯氏父子,蒙氏两兄弟,这些人随便拎一两个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臣,如果新帝驾驭不了,主弱臣强,帝国根基必然动摇。

嬴政有二十多位公子,算上一些不载入宗庙的儿子,少说得有几十位到了继位年纪的皇子,他不会选一个驾驭不了群臣的公子当皇帝。嬴政这一道遗诏其实能表明很多的东西,至少说明了胡亥不会是个傀儡帝王。

杀尽秦国宗室王孙公主、逼杀权臣动辄灭族、荒淫无道,余子式脑海中零星的一两笔关于秦二世的记载浮现在他眼前。秦朝史书汉朝人抹黑了不少,秦二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君王不尽可知,但是无论如何,他做过的事儿却是一件件摆在那儿,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余子式回忆了一会儿,人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他坐在山岗上静静吹了会儿风,无论是封锁始皇帝的消息还是安排宫侍照常服侍,这些事儿全是李斯在处理,难得廷尉大人这么勤快地替自己办事儿,余子式索性也懒得过问,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会儿事,梳理一会儿脑海中的思绪。

余子式没想到的是,这些事儿反而是越想却乱,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下不去手整理。

夜色中,一只手忽然从背后轻轻搭上男人的肩。

余子式浑身微微一震,片刻后忽然又放松了下来,他回头看向那人,却在转头的一刹那被人按着肩膀往后扣了下去。

胡亥什么都没说,扣着男人的头直接低头吻了下去,深深地吻着他。月下坟茔故土堆,他当着先人的面深深地吻着怀中的人,修长的手叠着殷红赤云纹抵在男人莹白的脖颈上,远处有飞鸟扑棱的声响掠过,衬得那一幕静极了。

余子式伸手轻轻抱住了胡亥,而后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别开了视线。

胡亥望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心中柔了起来,先前找不到人的戾气也散了些,他伸手将他的脸拨回来,将人压在地上低头望着他,“先生,想什么呢?”

余子式抬手轻轻摸了下胡亥的脸,这角度看去,胡亥倾身压在他身上,光线细细勾勒着他的脸轮廓,那样子落在余子式眼中真是漂亮。他抬手摸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低声缓缓说了两个字。

“陛下。”

胡亥低头望着余子式,听见余子式说这两个字时手微微一颤,一双眼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忽然,他一把抓住了余子式放在他脸上的手。

“不习惯我喊你陛下?”余子式望着胡亥的样子轻笑着问道:“没事儿,以后就会习惯了。我刚开始听见别人喊我大人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后来想想,一个称呼而已,其实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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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看了余子式一会儿,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下去,一点点细碎地吻着,动作很温柔。

余子式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有种自己在欺负胡亥的感觉,着实是平日里胡亥无论是和他上床还是接吻都带着股骨子里的隐约狠戾,这一下子他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竟是隐隐显得有些委屈,余子式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自己欺负了胡亥的感觉。

等胡亥终于放开他的时候,余子式抬眸扫了眼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点细碎的光幽幽的,余子式越看越觉得自己欺负他了。终于,他伸手搭上余子式的肩,问道:“你怎么了?”

“你刚在这儿想什么?”

“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子式伸手摸了下胡亥的头发,“在想你会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会是个怎么样的大秦陛下。”君临天下,执剑湛卢,那一定是极好看的场景。

胡亥低头看着余子式,“所以你想出来了?我是什么样的皇帝?”

余子式静静望着胡亥,片刻后终于摇了下头,放在胡亥肩上的手摸了下胡亥的脸,他忽然低声道:“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

“是吗?”胡亥似乎不怎么相信余子式的话一样望着他,良久才问了一句,“真的?”

余子式轻轻点了下头,他心底还是不相信胡亥会是个杀人的暴君,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说不上胡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觉得胡亥绝不是杀人成性的那种人。

咸阳街市碾杀皇族公主,屠杀皇室公子,杀朝臣,荒淫无道……兴许自己真的不够了解胡亥,但余子式绝不相信这些事是胡亥能做出来的。

他信胡亥,他信他。

胡亥看着余子式的视线,一瞬间心中微微悸了下,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道:“先生,我……”刚说了三个字他忽然收了声音,没再接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余子式没听见胡亥讲了什么,一下子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听岔了。

胡亥抿了下唇,半晌低声道:“先生,我对你是真心的。”别的兴许掺了假,可这份心思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一点一滴都是真的。

“嗯。”余子式点了下头,缓缓笑道:“这我倒是信的,应该确实是真的。”

胡亥望着余子式脸上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上他的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从心底浮上来,他望着余子式的笑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忽然伸手将人抱得紧了些,再望向余子式时心绪已经定了许多,夜色中穿着件黑色朝服的男人静静躺着,那样子慵懒而安静,夏日衣衫不知道什么往下扯了些,露出半截锁骨。胡亥的眸光一瞬间暗了下来,“先生。”

余子式听出胡亥声音里的喑哑,先是扫了眼他,而后看了眼他身后先帝的新坟,那一瞬间余子式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开始回忆,也不知道始皇帝裹着凉席入土时那麻绳捆得够不够紧。

沉默了一会儿后,余子式抬头看向胡亥,低咳了一声,“算了回去吧,明天还得赶路,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要趁早赶回咸阳。”时间一长,变数就多,而岔子一旦起了,那兴许就是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到最后兴许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胡亥顺着余子式的视线也扫了眼那新土堆,视线静了片刻。这人修了二十多年的皇陵,在那墓穴上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到最后却不愿意葬在皇陵里,宁可留在这荒山沙丘里遥望着咸阳,也不愿意回去葬在那儿。

若论执念,这人的执念怕也是极深,只是兴许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秦皇帝的执念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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