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话解脱
当奥斯先生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议事大厅里，听着自己周围的盖迪先生在与其他人一直讨论着要如何做好应对这次袭击事件的善后工作，看上去他至少还是正常的。
但实际情况呢？
周围人所说的那些话似乎没有一句能听进自己的脑袋里，在他的脑中依然满脑子都是昨日那个让人记忆深刻的上午。
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奥斯先生见到了自己这辈子见过最为悲剧性的一幕，见证了埃洛特镇自建立以来最为凄惨的数个小时。
仿佛这一切都像是噩梦一般，明明昨晚还是热闹的庆典，宛如天堂一般的恬静与美好，为何转头睡醒之后就变成了沉浸在炮火之中的血腥地狱。
激战过后，望着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那一具具早已没有了任何呼吸的冰冷尸体，特别是广场上那些参加了昨日庆典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的人们，他们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中沉睡，却是在沉睡中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还有那些因为身边亲人离世而悲伤的镇上居民们，他们每一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呈现在奥斯先生的眼里就仿佛是在向他控诉似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让奥斯先生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他知道，他自己原本可以避免这一事态发生的，他其实只要在戴恩斯镇长的面前再强硬一些，再努力坚持一点，哪怕是暗地里背着做也行呀！
可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事情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奥斯先生此时已陷入了无比痛苦的悔恨，为什么只是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侥幸心理，而事实就这样无情地击破了他那脆弱的幻想，以及他原本光明的未来。
昨天夜里，那些被主计长伍尔霍夫怂恿，得知了袭击事件部分“真相”的镇上居民们愤怒地围攻了戴恩斯镇长的家，同样的，作为镇上治安的主要负责人，奥斯先生他也难以逃脱罪责，几乎享受到了与戴恩斯镇长相同的待遇。
至于特德恩呢？说到底，在镇上其他大多数人的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戴恩斯镇长请来的雇佣兵而已，而且昨天的事大家也都亲眼所见，在袭击发生之时正是因为有他与那些防卫队的队员们全力奋战，这才打退了那些强盗，减少了镇上的损失。
再加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特德恩在袭击中碰巧算是救了伍尔霍夫的一条命，伍尔霍夫这家伙哪怕是再不要脸，恐怕也做不出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情。
光是凭着特德恩那副“独眼龙”的模样和他联合政府军退役军人的身份，伍尔霍夫要是在这件事上把特德恩给带进去的话，搞不好他手下的那些防卫队队员们转头就要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因此伍尔霍夫对镇上居民们所说的话里并没有提及特德恩，反倒还替他美言了几句，不过这两相对比之下，更是把奥斯先生放在了了一个及其尴尬的境地。
受到众人持续冲击的奥斯先生，在面对着那些愤怒的居民们口中不断地恶言恶语，他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了下来，完全没有想要替自己辩解的想法。
那些自己熟悉的镇上居民们的身影，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都还历历在目，那些平日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治安队队员们，他们都还那么的年轻，还有自己的好友兼副手，此刻连一具完整尸首都找不回来的杰尔维……
一想到这些，奥斯先生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失落不已。
而让他感到痛苦和追悔莫及的还不止于此，他还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原本是被关在治安队禁闭室里的谢尔科那几个家伙竟然也助纣为虐，与那些袭击镇上的强盗们最终混在了一起，成了他们作恶的帮凶，似乎福尔恩斯先生与诺布先生都因此而受害。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把那几个混蛋直接扔在禁闭室里枪毙掉的，或许留守在治安队的那几位年轻的队员们就是被他们那几个家伙给活活害死的！”
奥斯先生是个十分体贴和关心自己下属的上司，经常会与治安队里的那些年轻人打成一片，而他也成了那些年轻人中羡慕的偶像。
工作上，年纪不算太大就已事业有成，将来还有可能取代戴恩斯镇长成为镇上的新领头人，而在生活中，有着令人羡艳的美丽妻子，一家人的和睦在邻里之间也是有口皆碑，要是能再有个孩子似乎就更加完美了。
几乎每一个埃洛特镇治安队的年轻人都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奥斯先生这样的人物。
而正是他们这些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年轻人，在这次的袭击中大部分都牺牲在了战斗的第一线。
埃洛特镇治安队队员们的个人能力与那些训练有素，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强盗们相比，显然不在同一个级别之上，在袭击中损失过大是无可避免的现实，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些客观存在的事实，大家只会想要看到自己眼前可以看到的东西。
“那些年轻人本不该这么轻易的丢掉性命，如果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都是奥斯先生为了刻意奉承戴恩斯镇长，疏忽了镇上的安全警戒，这才导致了袭击的发生，奥斯先生是帮凶，他是杀人凶手。”
像是这样的指责，奥斯先生这两天已经听到了无数遍了。
在遭受突如其来的袭击之后，感到伤痛的人们需要一个可以宣泄自身愤怒情绪的焦点，很不幸的是，奥斯先生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环境之下。
这个时候，绝大部分的埃洛特人都已经把奥斯先生扔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没有人会想要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没有人想要同情他。
在这一点上，恐怕此时整座埃洛特镇也只有盖迪先生和特德恩两人能够了解到他心中的痛苦与悔恨。
但他们能帮到可怜的奥斯先生么？
会议上所有的记忆对奥斯先生而言都是模糊的，只有当他听到盖迪先生说起在这次袭击中镇上居民们遇害的具体人数是多少时，他整个人才变得清醒过来。
但这极其残酷的数据更像是一记重锤直接击打在了他的胸口上，都是因为他的侥幸，他的不负责任，这四百二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而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将要背负着这些罪孽与骂名，在无限的悔恨中度过。
当时还在大厅里坐着的奥斯先生便已是万念俱灰，想着想着，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摸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手枪。
等到会议结束，他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望着屋外被破坏的痕迹，家中满地的狼藉，自己的妻子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奥斯先生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似乎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的妻子这会儿应该还在杰尔维的家中，照顾他那可怜的遗孀。
杰尔维的妻子在袭击来临之时虽然与他人一样，一开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危急时刻，她在是躲藏在自己的家中还是跟随附近其他邻居一起逃离这两者中选择了前者，这的选择也救了她自己的命。
她一个人躲在了家中的壁柜里，所幸那些强盗在路过他家时并没有来得及破门而入，就被其他逃难的镇上居民吸引走了，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但由于过度的紧张，再加上仓促之间得知了杰尔维的死讯，她整个人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最后还是多亏了诺特瓦医生的全力救治，这才总算是保住了大人以及肚子里的孩子。
“幸好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不然我该如何向你交待呢？”
杰尔维是可怜的，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能够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出世，但相对来说他又是幸运的，至少他还留下了自己的后代。
但其他人呢？治安队的其他人呢？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昏暗的房间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宁静与美好，只是那一张张熟悉的年轻面孔像是走马灯似的一直出现在了奥斯先生的脑海中，久久不曾消失。
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的他，此刻整个人已经憔悴得脱了相，完全看不到原本潇洒帅气的面庞，只是一直低着头，捂着自己的脸，坐在床边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他就这么一直呆坐在房间里，就连自己的妻子回到家中也未曾发觉。
直至第二天清晨的太阳再次升起之时，阳光洒落在脚面，突然抬起头来的奥斯先生，在那刺眼的阳光中，恍惚之间似乎感觉到了自己那些治安队的同僚，他们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在他们身边还有好些个与自己熟识的镇上居民。
他们一直在朝自己招手，又似乎在和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奥斯先生的耳朵里听不到他们任何的声音，他站起身来想要走近一些，走到他们的身边去，可还没走出几步，他们却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为什么都不见了？你们怎么又走了？等等我！”
只感觉自己脑袋里一阵剧烈的疼痛，奥斯先生捂着头，使劲地摇晃着，而此时他也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听上去像是特德恩来了。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时候特德恩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但现在，他不想再让那些人这么一直等着自己了，只需要一瞬间，马上就可以彻底的解脱了。
奥斯先生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自己的腰间，而这次他并没有再犹豫多久。
最终，四百二十六变成了四百二十七，在那一长串的袭击遇难者名单之上，又增添了一个令人感到心碎的名字。
特德恩站在议事大厅里，将奥斯先生举枪自尽的消息缓缓说出口时，原本还端坐在椅子上的盖迪先生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由于太过激动，他整个身子看上去都有些站立不稳。
盖迪先生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天旋地转，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地缓了过来，随即脸上显露出来的是一丝痛苦和惋惜的神情。
“唉，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是……”
议事大厅里，最终只留下了盖迪先生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
就在盖迪先生与特德恩还在为了奥斯先生的死而感到惋惜的同时，在埃洛特镇另外一处，镇上的工坊里，两位年轻人也即将要面对自己人生之中又一个重要的抉择。
工坊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样子，与之前凯伦他们驾驶着坦克离开时的情形差不多。
当时那些围攻工坊的强盗们因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凯伦他们三人的身上，反倒是把原本的目的给忘记了，因此工坊并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只是袭击过后，由于约博特的提前离开，导致整座工坊如今已陷入了无人做主、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工坊里的其他人，除了像是凯伦之前有碰见过的主动帮忙恢复镇上正常生活秩序的人之外，有些人此刻早已是不知去向，而还有些人则是在袭击中丧生。
凯伦和旺姆两个人就这么在工坊里默默地收拾着，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直到都累得大汗淋漓，终于歇下来喘口气时，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没想到，我都还没去找你，反倒是你先找上门来了，怎么会想到要来工坊这里收拾收拾呢？反正现在也没人顾得上这里，就算是收拾好了，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来光顾了。”
“我们都是这座工坊的人，本来就有这个义务，镇上的生活要恢复正常，工坊也得重新开始营业才行，约博特那家伙要是不回来的话那是他自己的事，总不能他不回来工坊就不开业吧。
而且不管再怎么说，这座工坊是师傅他老人家和海尔文先生当初留下来的，也不能在我们的手里被毁了。”
瞧见旺姆此时主动提到了施蒂利克先生，脸上却还能保持着平静的状态，凯伦心中虽然还有些意外，但也觉得通过这次的事，旺姆这家伙似乎又成长了些，如今没有了施蒂利克先生在他身旁，他反倒是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了。
至少从表面看上去的确是如此，但他内心之中究竟又是如何想的？会不会只是在别人的面前强颜欢笑？这个时候凯伦并不打算去深究这些，因为他现在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与旺姆商量。
而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旺姆，那个小家伙呢？你今天怎么没带着他一块儿出门呢？”
“你是说迪利安么？你是忘了我昨晚和你说过的话么？你走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带着他去找了他的家人，不过很遗憾的是，他的父亲也在这次的袭击中遇难了，就在庆典的广场上……”
旺姆一提到了袭击当日的庆典广场，他们俩同时都沉默了好长一会儿，而凯伦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他现在还依稀记得，袭击那天在旺姆那里遭遇了施蒂利克先生遇难的变故之后，自己一个人神情恍惚，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的大街小巷，直到最后倒在了庆典的广场边上。
但就在倒下之前，凯伦是真正有被广场上看到的场景所震惊住的，以至于当时的他整个人的心态都有些快要崩溃了。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猩红的血沿着广场上地砖的缝隙，缓缓流到了自己的面前，一直蔓延到脚边。
恍惚之间，像是一条条赤红色的毒蛇，拼了命地想要钻进自己的身体里，好让自己可以体会到什么是痛苦……
凯伦记得当时自己的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他并不是没见过死人的场景，但是眼前广场之上的惨烈画面，在他的脑中没有办法去形容，甚至是找不出可以用来描述这幅可怕场景的词汇。
在凯伦的脑中唯一浮现出来的就只有四个字，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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