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压力·三
下午两点半。
井苑小区后门对面公园中，周飘逸背着球包，坐在一片树荫里。
树荫之外，到处都放射着毒辣的阳光。空气也被热浪扭曲着，远处的行人和建筑都在波动。
他带了一把伞——不是遮阳伞，其实是雨伞，他并没有那么多钱为了遮阳专门再买一把伞。
其实周飘逸怎么样都无所谓——本来就黑，再晒晒也没什么关系。
他妈妈就很白，经常跟他开玩笑，说幸好周飘逸长得黑，不然如果跟她一样白，又给晒黑了，那得多可惜？
这把伞是给洛悠准备的。洛悠如果晒黑了，估计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洛悠应该有遮阳伞，但上次见她就没带伞，这次她估计也不会带。
还是替她带上好了。
……
现在还没到约定去打球的时间。周飘逸拿出手机，在“槐市一中约球群”里找到一个备注为“赵子辰”的群员，点开私聊界面。
对方是高一文科尖子班的，球技也很好，以前偶尔打过一两局。
他的打法也很有特色，属于典型的莽夫打法，见高就杀——正好被周飘逸克制。
所以迄今为止，他还一次都没赢过周飘逸……
不过人家本来就是当做爱好课余玩玩而已。周飘逸认为，如果让他也找个教练的话，自己未必能赢过对方。
【今天下午有时间吗？要去体育馆打球吗？】
……
周飘逸准备按下发送按钮，却还是一个一个删掉。
退出私聊界面，他微微叹了口气。
做不到。
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
对方之前似乎主动加过他一次好友——碰到水平差不多的，大家都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是周飘逸当时拒绝了。
一直到现在，他的好友除了鹏程和洛悠，也只有自己父母。
他突然有些后悔。让他主动加对方，他是做不到的，当时应该同意赵子辰的好友申请，或者至少别急着拒绝。
或许，他也不会介意和自己交朋友？
……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呼吸声。
周飘逸敏感地回过头去，发现是一条黑黄杂色的大狗。额间还有一抹亮白色的皮毛，像二郎神一样。
他下意识地往开退了退。
这条狗体型很大，动作却很轻，他居然没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大狗似乎没有恶意，反而冲他摇摇尾巴，往近走了走。
周飘逸于是也没那么紧张了。善意是不需要语言来传递的。
他慢慢蹲下来，伸出手去，摸着大狗。
大狗盯着他，目光深邃。
“飘逸！”
公园门口传来洛悠的声音，她也背着球包过来了。大狗冲她欢快地叫一声，使劲摇摇尾巴。
“大帝也在呀！”
洛悠蹲下来，使劲rua了一把。
“大帝？”
“对呀对呀，他的名字就叫大帝。”
洛悠热情地给双方互相介绍，“大帝你看，这个是周飘逸！我弟弟！”
大帝:“？”
“呃……你好。”
周飘逸很有礼貌地举起手打招呼——虽然对方是一条狗。
大帝眼睛微眯，通人性地上下点点头，仿佛是在说：“不错，很有精神！”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洛悠问大帝，想起来大帝不会说人话，又看看周飘逸。
“不知道。”
周飘逸摇摇头，“我坐在那里，他就自己过来了。”
说罢，他试探性地摸了一把。
手感还挺好的。虽然是流浪狗，但毛意外的很顺，而且非常干净。
“真的吗？”
洛悠有些惊奇地捂住嘴巴，“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大帝的时候，他都不让我摸呢！”
周飘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是吗……”
大帝眼神怜悯地瞥了白毛女孩一眼。
这可不能怨我不给你摸，谁让你看起来傻兮兮的，被傻子摸了万一变傻怎么办？
“看来你很讨小动物喜欢呢。”
洛悠笑盈盈道。
周飘逸点点头，罕见地露出笑容。大帝正用鼻子在他的手上蹭来蹭去。
和动物交往非常省心，双方的感情都很纯真，不像和人交往，有时候会很累。
“那我们去打球吧？”
“嗯嗯。”
“走啦大帝，晚些再回来找你玩！”
洛悠一边和周飘逸出了公园，一边回首道。
“汪呜。”
大帝摇摇尾巴，冲两人低吠一声。
“放心，这次一定记得带香肠！”
洛悠信誓旦旦保证道，走远了。
大帝的狗脸上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无奈。她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几乎都忘了，唉。
愚蠢的人类少女啊。
……
“他喜欢吃玉米味的双汇，然后，最喜欢被摸的地方是肚皮，第二喜欢被摸的地方是脑袋……”
一路上，洛悠兴致勃勃地给周飘逸介绍自己的好朋友。
周飘逸还真的在很认真地听。他手里撑着黑色的雨伞，走在洛悠身边，像个保镖，让人很有安全感。
“对啦，你养过宠物吗？”洛悠突然问道。
“没有。”周飘逸挠挠头，“但我很喜欢。”
“没有但是很喜欢？”
“嗯。”
他有些难堪地点点头，“我妈妈说了，养宠物会花很多钱……而且也需要时间照顾，所以就不养。”
“好吧。”
洛悠稍微有些失落，突然就想起了鹏程一开始跟自己说过的话。
他也是这个理由，养宠物很麻烦，所以就不养了。
……
那自己呢？
洛悠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养她就不麻烦吗？她又要吃又要喝，还要占他一间卧室，还会盯着他不让他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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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像比宠物麻烦耶。
那他还养？
啧啧，鹏程这个家伙。
……
以前在一起生活的那些碎片突然一股脑地涌进脑袋里。
还记得也是那天，鹏程带她买了衣服，吃了冰棍，还有中午的炒饼丝——这些都是从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东西。
还有下午鹏杰突然上门，两个人吓得在屋里团团转，和警察蜀黍欧尼酱玩蛇皮走位……
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突然一下全是鹏程。
明明就没有想他嘛，明明才和他分开两天。
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舒服吗？”
周飘逸看她眼神有些不对，低声问道。
洛悠赶紧甩甩脑袋，把脑子里捣乱的鹏程甩了出去，连忙笑了笑：“没有没有，我们快去打球吧。”
“嗯……”
“哟？”
两人正要加快步伐，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伙人。他们个个腰间都系着校服，头发也是五颜六色，一副不良青年的样子。
“我认得你啊。”
梁伟从小团伙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洛悠：“记得我不美女？咱们在一中见过。”
“不记得。”
“……”
一句话让梁伟莫名地血压升高。
“那么……你和这个黑乎乎的家伙是怎么在一块的？”
“我……”
“飘逸是我弟弟，我是他姐姐。”
不等周飘逸解释，洛悠就把他挡在身后，金黄色的眼睛放射出凌厉的电光。
“该我问你们才对，拦住我们干嘛？”
这里是相对热闹的街道，行人不少。她不信他们敢在这作出什么事来。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梁伟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我就是有点私事想跟周飘逸说。”
说罢，他看了眼周飘逸，目光中的笑意变得狠戾起来：“飘逸啊，马上就到月底了，提醒一下你，别忘了时间。”
说罢，他伸出两根手指，冲周飘逸晃了晃。
“你们这是在欺负他！”
洛悠张开双臂大声道，像个小狮子。
“……”
“走了，你看着办。”
梁伟带着一队人马，和两人擦肩而过。
路过洛悠身边时，他又露出微妙的笑容。
“我知道你和鹏程是一起的。我们现在有约定，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也别搅合这档事，不要给鹏程找不痛快。”
说罢，扬长而去。
洛悠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如果眼神能杀人，梁伟一众早被她切成臊子了。
“没事，不用理他们。”
洛悠拉起他的球包被单，牵着他继续走。
周飘逸低着头跟在后面。
她突然停下来。
“他们再找你事，就跟我或者鹏程说，我们一定会帮你的！不要傻乎乎地不说话，听到没？”
她一字一顿认真道。
周飘逸点点头，脑袋依旧下垂着。
长发遮掩下，眼中有些什么东西在闪烁。
“行啦，我们快去打球吧，不要想他们。今天你再教一教我杀上网吧，感觉那个超级帅的！”
“……嗯，好。”
……
槐市二中，教学楼三层，老师办公室。
“……报告。”
“进吧。”
鹏程应声进去。
今天办公室似乎很安静，只有闫慧琴一个老师。别的老师都上课去了，还没回来。
她坐在办公桌前，此刻刚刚批改完一沓卷，正在甩手休息。
“坐吧。”
见鹏程有点拘谨，闫慧琴冲他和蔼地笑了笑，“我不是来批评你的，不用紧张，只是想找你聊聊。”
“嗯嗯。”
鹏程乖巧地坐好。
“最近学习怎么样？”闫慧琴揉了揉太阳穴，“累不累？”
“还好。”
鹏程点点头。
“你一般不会说‘还好’的，鹏程。”
闫慧琴推了推眼镜，镜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刺透了他的小心思。
“你是个对自己的效率很自信的孩子，如果你真的办的不错，你会说‘很好’。一般你只有感觉自己做的不那么好的时候，才会说‘还好’。”
“……”
鹏程沉默片刻，只好点点头。
这怎么打？人家估计连他穿什么款式的裤头都知道。。。
“我之前有跟你提过书写问题，怎么样？开始练了吗？”
“在练，每天都练一小时。”
“嗯，就知道你挺让人省心的。可是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对。”
闫慧琴话锋一转。
她看到鹏程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神。
“是有点休息不好吗？你的注意力不像一开始集中了。”
“……或许吧？”
鹏程挠挠头，觉得有点委屈。
平时再怎么学，中午的一小时午睡、晚上的六小时睡眠他都是肯定会保证的，应该已经够了才对。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闫慧琴试探道，“我注意到你还在写小说……这是不是也分散了你的精力？”
“没有的！”
鹏程连忙辩解道：“我只有休息日才会写！”
“我相信你遵守校规，但是……确实会占用你的精力吧。”
“我……”
鹏程有点噎住了。
说不占用自然是不可能的，一周只休息一天不到，还要用这点时间写一万多，还有本来的作业……是个人都很难受得了。
“如果占用精力太多的话……是不是停一停比较好？”
闫慧琴见状，试图进一步引导，“反正你现在不需要考虑收入方面的问题，停一年也没关系吧？”
鹏程没有回答。
好不容易重新起航，难道又要因为压力停笔么？
断更一年，和切书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人都走光了。
“还是不了吧。”
鹏程摇摇头，“事关个人信誉，我会写到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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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不太好干涉，按你的脾气，硬干涉估计也不会有好结果，你自己调节吧。”
闫慧琴无奈地叹了口气。
鹏程什么都没说，默默点点头。
“你现在还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吗？”
“啊？”
“就是白头发那个，打扮还挺潮的。”
“嗯……”
鹏程再度点点头，“我们租同一间房子，周末回去的时候会在一起。”
“租同一间房子？看来你们感情还挺好啊。”
闫慧琴笑了笑，笑得鹏程一身鸡皮疙瘩。
和一中打击早恋最严的老师一块聊恋爱方面的话题是什么体验？
“有时候会想她吧。”
她冷不丁突然道。
鹏程被问得有点懵。
“我当时也和你一样……高中喜欢一个男生。但我们不是一个中学的，只有周末能见到。”
闫慧琴看向窗外，窗外柳树摇曳。
当年她在二中上学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里了。
“后来长大就断了消息喽。我们这个岁数的，没几个能记得小时候的心动的感觉了。
抓你们早恋也是因为这个。我是经历过的人，我明白你们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鹏程没回答。
“以上没针对你。”
闫慧琴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张滑稽脸：“我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哪个姑娘能和你在一块，算是有福气了。”
“嗯……谢谢老师……”
鹏程只觉得脸在发烫。平时他喜欢捉弄洛悠让她脸红——现在，估计他自个倒像个蒸汽姬了。
“放心，这段时间遇到这些暂时的挫折都是很正常的。平时注意休息和调节，感觉状态不对了记得及时跟我说。”
“嗯嗯。”
“对了，之前好像听说你和其他班的同学有冲突。怎么样？解决了吗？”
鹏程愣了一下。
虽然之前聊了很多，心里的郁闷也化开一些，但总觉得都不在点上。
现在这种感觉，就像是肿瘤块被手术刀抵住一样。
“……解决了，我们已经和好了。”
“嗯，解决了就好，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学习。快回去吧。”
“老师再见。”
鹏程走出办公室，拳头慢慢松开，又攥紧，最后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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