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夜终明
……
漆黑一片。
少女小心地爬上凳子，在前方摸索。她触到了跳绳。于是，跳绳往反方向晃动一下，落入到少女的手里。
黑暗中，少女的身体散发出弱弱的白光，宛如一朵雪莲；青色半透明的跳绳也在发光。
跳绳在少女的手中穿梭，交缠，编出了一个圈，圈的交接处是一个结。
她把圈套在了脖子上。
少女的脸上带着笑，好像戴上的是一条精美的项链。宝石一样漂亮却没有神采的眼睛闪烁着，闪烁着，然后熄灭。
凳子砰地一倒，跳绳绷紧。
不要！
夏幽幽猛然坐起身，捂着胸口喘气。窗帘半拉着，凌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趴在她的被子上打盹。
她卧在自己的卧室里。
哦，是个梦啊……
夏幽幽长舒一口气，对自己笑了笑。她伸手摸到手机，点击一下屏幕。
“七月十六日，星期日。”旁白的声音响起。
她要听的不是这个。夏幽幽干脆把手机拿到了面前。
锁屏是她和秋晟去道观的合照，上面悬着白色的“5:11”。
哦，才五点多啊，那就再睡一会儿~
夏幽幽把手机放回枕头边，又缩进了被子里，把陪睡的小熊抱在怀里，满脸慵懒的笑意。
……
唉？
夏幽幽猛然一下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
暗黄色的卧室门在床左侧，门边即是白色的衣柜，床对面的书桌很干净，只在高一点的架子上摆了几个手办。
在床的右侧，窗帘半拉着，玻璃上的灰尘在隐隐发出微光。
目光向下，她看到了自己的手，白皙得稍显病态，五根指头都很瘦。
还有怀中的陪睡小熊，它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衬衫，身上的卷毛是咖色的；两只纽扣式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蠢萌，还有两只圆圆的耳朵……
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一切。
嘴巴张得大大的，随后，一点一点向上弯起，变成一个充满惊讶的灿烂的笑。
她撒开怀中的小熊，就要下床，结果动作有点太猛了，左脚脚趾磕了一下床头柜，于是疼得立刻缩了回来。
然而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痛苦，甚至笑容愈发灿烂。脚趾磕了很疼，说明这不是做梦。
恢复了。
她的视力真的恢复了！
卧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不多时，门被一下从外甩开，秋晟从门外进来了，眼睛半眯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着急。
夏幽幽愣了一下。虽然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是从失明那天起到现在，六年以来，她还是头一次重新看到他的模样。
秋晟相比以前有一点不同，看上去更老成了一些，嘴边还有一圈淡淡的胡渣。还有点……可爱？
秋晟现在看上去也有点懵。
他的睡眠一向很轻，刚刚听到有动静，以为是夏幽幽摔到了，便急忙赶过来……
然后就，发现她在笑？
还是那种傻笑……
她可从来不这样，这种傻笑只在洛悠身上看见过……啧。
他似乎找到了原因。
一定是隔壁白毛的锅。
秋晟盘算着，要不要给鹏程个章推，拜托他再……
“你没事吧？”
秋晟轻声问道，目光在夏幽幽身上扫了扫，好在没发现有哪里受伤。
夏幽幽摇摇头，表示她没事，随后便背回手去，眼睛冲他一眨一眨。
“没事就好。”
秋晟点点头，左手伸进裤子里挠挠屁股，把门带上出去了。
夏幽幽坐回床上，捂嘴偷笑。
认识他好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挠屁屁。
……他似乎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视力这回事？
夏幽幽侧躺在床上，怀中抱着陪睡小熊，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露出有点狡狯的笑容。
先不告诉他。
时间还早……睡一会儿再说！
少女慵懒地展了展身体，像猫一样流到了床中间，摊开、铺好。太阳比刚刚又升得高了一些，一缕不老实的光贴在了她的脸上，于是她眯眼挤出的晨露般的泪珠也在一闪一闪发亮。
夏幽幽伸手把它抹掉了，又把头调回去，还是这样睡舒服些。
不过，醒都醒了，再加上又发生了视力恢复这种大事，当然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夏幽幽就盯着床头柜上的小物件走神。在虚无中困顿许久，今朝重见光明，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她本来以为，恢复视力时她很激动，她会欢呼雀跃，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然而夏幽幽却发现，自己现在异常的平静，只是心中充满了小欢喜。
为什么呢？
翻来覆去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哲学色彩浓厚的问题，想不出来，少女干脆摆烂不想了，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自然地落在床头柜上的日历上。
七月十六日。
少女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蹲下来在抽屉中翻找。
以前只能依靠手指的触感判断，现在视力恢复了，她一下子就拿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也是一本日历。看年份是六年前的了，她一直留着。
那本日历定格在七月份的位置。从一号到十五号，每个日子下都有重重的一道黑笔。在十六号位置，有一个明显的洞。
少女轻轻摩挲着旧日历，手指触及粗糙的纸面时，思绪有些恍惚。
目光落在十六号的那个洞上时，她回忆起了跳绳柔软坚韧的触感……回忆起了昨晚的噩梦。
七月十六号，那曾经是她决定离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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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那个洞，少女同样回忆起了小桌布、小燕子、碟仙、寻物手杖、透明人……以及扮演他们的秋晟。她笑了起来。
如果，当初他没有闯入她的生活中呢？
或许她已经离开了吧。
少女不顾旧日历上有一层细细的尘，将它端到唇边，落下一个吻，随后郑重地放了回去。
将抽屉关好后，少女就坐在床边晃悠着双腿，静静聆听外面的煎鸡蛋声。
果然，十分钟后，秋晟像往常一样推开了她的卧室门。
开门瞬间，看到坐在床边埋伏已久的少女，秋晟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夏幽幽在看自己。怎么会……
秋晟没多想，像平时一样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早饭做好了，我们去吃吧。”
“好！”
少女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蹬蹬两下穿上拖鞋就要往外跑了，反而秋晟被吓了一跳，成了被拖着走的那个。还好体重有差距，少女没能拽得动。
秋晟拉过她的手，轻轻打了一下，意思是，小心点。
少女于是回过头来，冲他调皮地吐了个舌头，又眨眨宝石般漂亮的眼睛。
看着她与某白毛极度相似的表情，秋晟也温和地笑了笑。
决定了，等会儿就给鹏程章推。
……
早饭是手抓饼，里面夹着鸡蛋和火腿，用纸垫着放在盘子里；还有一人一盒牛奶。
虽然简单，但是好处是不用洗碗。
“我等会儿去趟鹏程家。”
秋晟把空了的牛奶盒捏扁。
“大纲遇到麻烦了，找他交流一下。”秋晟补充道。当然，他也不会忘了正事，比如给鹏程章推。
夏幽幽点点头，秋晟的潜台词是暂时要离开家一会儿了。
“那，我去找大帝玩。”
“嗯，好。”
对于这个秋晟倒不担心，她平时就是自己下去玩的。不过那都是他有在上面盯着。她毕竟是盲人……
算了，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
“那，我去了。”
“拜拜~”
少女目送秋晟出了门，随后自己也麻溜地穿好了鞋，拿了一根玉米味的双汇，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
跑得快起来的时候，脸边就会有风在吹，又刺激又舒服。
少女不带停地一口气跑到了楼下。已经是清晨六点多，外面的一切因阳光而明亮。草坪在发亮，天空在发亮，楼房和行人也在发亮。
少女带着笑容打量着一切。
以后再也不用在黑暗中摸索啦！
走着熟悉的路线，少女几乎是小跑着抵达了小区后门对面的那个公园。平时过马路还要仔细听一听有没有车，现在不用啦，眼睛一看就行，相比以前简直是横着走。
上一次走路这么放肆的时候，还是和秋晟一起出门来着。
带着思绪少女来到了公园里。内心也不禁激动起来。她知道关于大帝的一切，唯独没有见过他。
“大帝？”
她背着手，在他们经常一起玩的草地上呼唤了一声。早上没什么人，清脆明丽的声音在灌丛和树木间飘了很远。
没有回应。按理来说大帝应该会立刻叫唤一声才对呀。
少女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忽然感到小腿处有什么气流在动。
她被小小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只身材高大的狗子。
这个一定就是大帝了！
尽管一直和他玩，但看到它的时候，少女还是激动万分。大帝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和帅气。
少女今天穿的是青色的连衣裙，转身的时候裙摆跟着一起转动，便罩住了大帝的狗头。狗子在少女的裙摆内欣赏绝好的风景。
少女把裙摆收起，蹲下来摸了摸大帝的狗头。大帝也特别通人性，笑眯眯的，舌头吊在外面，显得又馋又亲。
少女也一并笑了起来。虽然刚刚发生了一些略微尴尬的事情，可是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大帝，告诉你个秘密。”
少女把嘴巴凑了过去。大帝也侧过脑袋来，仿佛真的在听。
“我现在能看见啦！”
她提高音调，欢喜地把它抱住。大帝似乎听懂了，使劲摇摇尾巴，又在她的脸蛋上舔了舔，以表祝贺。
其实，他的意思应该是：你没忘记带火腿吧？
少女当然没忘记，把双汇放到了大帝面前。大帝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享用美食了。还是夏幽幽可靠，哪像某个白毛，隔三差五就忘带贡品，企图萌混过关……
“秋晟现在在鹏程家里，他还不知道我恢复视力这回事呢。”
少女说着，冲大帝眨了眨眼。
“等中午的时候我再告诉他。”
……
鹏程家里。
洛悠在厨房做小吃，鹏程就和秋晟坐在电脑前讨论大纲。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都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进裤子里挠屁屁，眉头都微微皱着，看上去居然神奇地对称。
鹏程的眉头首先舒开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他们在这个高潮完了之后确定感情就可以。”
“这里是不是……哦！确实这样最合适！”
秋晟的眉头紧随其后也舒开了。
完成了一桩大事，两人双双目露兴奋之光，拍了一下大腿。
“好啊，这次真是麻烦你了。你现在水平比我高。”
“哪里哪里！和你还是有差距的，我可想不出这么复杂的剧情……”
面对秋晟的盛赞，鹏程谦逊地摆了摆手。
完成正事了。秋晟有点意犹未尽地瞥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思索再三要不要和鹏程交易，想了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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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志愿填报了吗？”
秋晟想起来鹏程今年高考，于是问了一嘴。前阵子高强度码字，一个多月都没出门，还是夏幽幽告诉他鹏程成省状元了。
鹏程笑道：“填了，第一志愿北大社系。但愿可以录取吧。”
“省状元哪需要担心这个。”秋晟也笑着白了他一眼。
社会学并不是能大富大贵的学科，鹏程本可以去光华管理，但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在所有人都极度内卷的今天，这样的心态相当难得。
或许这就是他能成功的原因？
“你呢，秋晟大哥？听说你打算搬家了？”
“嗯，应该和你开学是同一时间。”
秋晟点点头，“倒也不算搬家，还在槐市本地。回我父母那边住而已。还是可以见面的。”
“那就好。”
鹏程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后靠在沙发上，忽然有点感慨。
转眼间就要各奔东西啦。
“薯条来喽！”
洛悠端着一大盘薯条从厨房出来了。看样子薯条刚炸好，不但冒着腾腾热气，还有滋啦滋啦冒油的声音。
洛悠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在电脑旁边，缩回两只小手，然后一下子坐在鹏程旁边，弄得沙发上的另外俩人都跟着弹了弹。
“喔！看样子你的手艺又进步了！”
鹏程作苍蝇搓手状就要吃，却被洛悠敲了一下手。
“秋晟大哥是客人，先让人家吃！”
她噘嘴道。
鹏程无奈地笑笑，只好随她便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抱住怀里。
“快吃吧秋晟大哥，绝对好吃。”
洛悠一只手搂着鹏程，另一只手冲秋晟竖大拇指，表情很有精神。
“谢谢。”
秋晟点点头。看在她请自己吃薯条的份上，就不麻烦鹏程打她屁股了。然而他正要吃的时候，却又被洛悠叫住。
秋晟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要先向薯条大人许愿！”
洛悠兴奋地解释道，“超级灵的！不管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那个，别在意哈秋晟大哥，她比较幼稚……”
“你才幼稚！啊呜！”
“别咬我啊喂！”
小两口打情骂俏起来了，秋晟毫无征兆地就变成了电灯泡。他看着手中的薯条，笑了笑。
偶尔迷信一下倒也没啥。
嗯，拜托让幽幽恢复视力好了。
秋晟很随意地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吃掉了薯条。
在鹏程家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十一点多。秋晟去小区门口买了个菜。
“我回来了。”
秋晟拎着新买的土豆和鸡肉，以及洛悠送的一小袋进了屋。夏幽幽正坐在沙发上，望向门口的方向。
秋晟被她这样看着，愣了一下。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三两步跑到门口，使劲搂住了他。秋晟下意识怕她摔倒，两手条件反射般地往前伸，此刻也变成了自然地抱住她。
不等秋晟开口，便听夏幽幽在他耳边笑道：“今天是要吃土豆炖鸡肉吗？”
秋晟惊讶地打量着怀中的少女。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间她逐渐变得更加成熟美丽，漂亮的眸子却始终没有神采。
而此刻，那双眼睛正在闪闪发光，星辰一般。
“你……”
“我能看见啦。我都看见啦。”
少女重新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丫，双臂越过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脖子。
“真好。”她带着泪光笑道。
秋晟同样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她看到他也笑了。
“嗯，真好。”
……
午饭时间，两人相对而坐。秋晟双手端薯条，表情认真。
“许个愿吧，薯条大人很灵的。”
夏幽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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