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除夕


 即使人生再忙碌,终须在年关时停一停,歇一歇。


 腊月二十六这天,方严携礼拜访了设计院杨治副院长和导员周婷婷等老师后,终于闲了下来。


 同日,方卫东的工厂也全面迎来了新年假期。


 第二天上午,一家三口去了城南的老马弄采购年货。


 严玉芳走在中间,右臂㧟着儿子,左臂㧟着丈夫。


 身材相对矮小的她,在两名高大的男人中间形成了一个凹陷。


 不过严玉芳也不在意,劳劳碌碌的一年里,一家人能这么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买好了对联、灯饰和各种食材回到家,方卫东系上围裙就钻进了厨房。


 春卷、白斩鸡、炸响铃、炸酥鱼......


 方卫东熟练地炮制着各种可以提前加工的食材,一时厨房成了他秀台。


 方严的爷奶前些年陆续去世,唯一的大伯一家在国外。


 所以方家的年夜饭只有他们三口,方卫东完全没必要弄太多菜。


 但过年准备一桌丰盛宴席的习惯却像刻在了方卫东的基因里,即使每年都因此浪费不少食物,他依然乐此不疲。


 许是一个人在厨房秀,没有观众太寂寞,方卫东探头看了看客厅道:“儿子,来给我搭把手......”


 方严起身走向厨房。


 方卫东却依旧道:“让你妈休息休息,她都忙活一年了......”


 方严这才知道,老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起来,严玉芳悠闲的工作状态远比方卫东轻松多了。


 但方卫东说这话的时候,满含诚恳和心疼,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


 严玉芳就非常吃这一套,起身也走进了厨房。


 “你出去吧,笨手笨脚的,我来帮你爸。”


 方严被赶了出去,老妈还絮叨着:“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木工、水电、煮饭什么不会?你和小鹿连个菜都不会烧,以后可怎么办啊......”


 严玉芳同志夸自己丈夫时都不忘把儿子和准儿媳拉踩一番......


 “妈,你可别刺激我,搞不好哪天我真再领一个会做饭的女朋友回家,看你选谁。”


 方严在客厅叫嚣道。


 “呵~”严玉芳冷哼一声,道:“跟自己爸妈吹牛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和小鹿的爸妈吹去......”


 “呵呵。”方严讪笑。


 习惯以理服人的林经纬,脾气可不大好。


 当然了,他的‘理’不是道理的‘理’,而是物理的‘理’......


 时近傍晚,天色欲暗,屋外寒风凛冽。


 屋内弥漫着水蒸气和香味,厨房里老方夫妻俩不知正在嘀咕什么,忽然轻笑了起来。


 过年了,挺好的。


 唯一的缺憾就是家里人太少了,不够热闹。


 要是家里能再多些人就好了。


 方严不贪心,只多两个就行......


 三天后的除夕。


 方家三口在方卫东的带领下,先祭拜了爷爷奶奶的牌位。


 然后端上丰盛的年夜饭,守在了电视机前。


 方严印象中,今年的春晚没什么特别好的语言类节目。


 但方家人少,连打麻将都凑不够一桌人。


 除了看春晚实在没事可做。


 “你喝不喝?”严玉芳拿着一支750ML的红酒问向儿子。


 她不鼓励方严喝酒,但今天过年,可以稍微破例一下。


 “你和我爸喝吧,我还是学生,喝酒影响大脑发育......”


 自律的方严说道......


 约莫晚上十点左右,半瓶酒下肚的严玉芳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等她走到院内查看时,却发现长江750不在了......


 同时,天空中零零星星飘起了冰粒一样的雪花。


 阴沉了一个星期的天气,终于在除夕当晚降下了农历2004年的最后一场雪......


 ......


 除夕对于华夏人的意义自不必多说。


 总之,这是一个不管过的好还是过得差,都要尽量开心起来的一晚。


 吴都以北八十多公里外的马兰坡,阿羞和爸爸坐在厨房的小方桌两侧。


 头顶那盏40瓦电灯泡,是这间旧屋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陪爸爸喝点?”米善学打开一瓶吴都大曲问道。


 这瓶酒是阿羞放寒假时买给爸爸的,听闻几十块的售价,米善学心疼了好久。


 “好呀。”


 阿羞弯起眉眼冲爸爸笑着道。


 她从来没喝过白酒,不过难得爸爸今天有兴致。


 倒酒九分满,与长辈碰杯时低半寸这些规矩,阿羞都懂。


 完全不像一个酒场新手。


 米善学知道女儿看书很杂,这些东西大概又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吧。


 不过当她一口白酒喝下去后,呛的又咳嗽又流泪,这才暴露了不会喝酒的新手本质。


 “你小抿一口就行了,喝那么大口干什么啊......”


 米善学赶忙把方桌上的菜往女儿面前推了推:“快吃口菜压一下......”


 阿羞抹了把呛出来的眼泪,逞强似得又倒了一杯:“爸爸,第二杯,我敬您身体早日康复。”


 仰头一抽,酒杯又空了。


 辛辣的酒液让阿羞忍不住咧着嘴角‘嘶哈’了一声。


 但紧接着她又倒了第三杯:“爸爸,第三杯,我希望您能振作起来,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块钱,以后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阿羞的话是有的放矢。


 当年妈妈的离世对爸爸打击就不小,后来他失去劳动能力后,更是一蹶不振。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阿羞甚至怀疑,爸爸要不是担心自己,可能会选择轻生之类的......


 所以她趁着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对爸爸说出了这些鼓励的话。


 米善学默不作声,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菜都没吃几口。


 深夜,阿羞把醉酒了的爸爸安置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里静悄悄的。


 外边零星响起的鞭炮声,把这份静谧衬托的有些孤独。


 自从妈妈去世以后,阿羞对于过节就没了期待感。


 因为越到这种时候,她的思念愈重。


 但今晚初次饮酒的阿羞,此时已经陷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中,有些燥热,有些亢奋,同时还有一股难言的忧愁情愫萦绕在心头。


 她特别想和人说说话......


 晃了晃鼠标,笔记本电脑的界面亮了起来。


 右下角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了23点56分。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点开和‘小方’的聊天框,阿羞输入‘新年好’。


 发送......


 等了一分钟却没等来回应。


 ‘他应该正在和家人守岁吧。’


 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头,卧室后窗的玻璃忽然‘啪’的响了一声。


 阿羞卧室的前窗朝着院内,后窗外是农田。


 以前小的时候,阿羞身为一个没娘的孩子,总有调皮的孩子拿石子、土块投她的后窗玻璃。


 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她冲出来逮住其中一个男生,把对方的脸抓花了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


 今晚,又是谁!


 阿羞怒冲冲地踩着椅子,打开了后窗。


 窗子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就吹了进来。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大了。


 阿羞被冻得一个激灵。


 “新年好啊!”


 落差高达两米多的窗外,一头雪花的方严叼着烟、仰着脸,笑得温暖极了。


 “你怎么在这呀!”阿羞吃惊道。


 “来陪你跨年。”方严指了指脚边的烟花道。


 “你是傻子呀!这么冷的天.......”阿羞言语间的那点心疼,再顾不得掩饰了。


 “老子愿意~”方严蹲下来,把烟头凑到了烟花旁。


 ‘嗞嗞~’


 引线火光一闪,方严跳到了一旁。


 紧接着,‘嗖’的一声,一个带着橙色尾焰的光点急速冲上了天空。


 ‘嘭~’


 大约两三秒后一声闷响,漆黑的天空中忽然爆开了一朵夹杂着紫、红、蓝色的花朵。


 以天为幕,烟花作画。


 接着又是一颗.......


 阿羞站在椅子上,隔着窗户仰着小脑袋,澄澈的大眼睛里倒映满天斑斓......


 “好看么?”烟花爆炸声中,方严大声喊道。


 “好看!哈哈哈。”阿羞也大笑着回应。


 月牙弯弯,梨涡浅浅。


 阿羞笑着笑着,忽然流下了两行泪。


 蜿蜒而下的泪水,在酒窝里打了个旋,最终汇聚于圆润的下巴上。


 阿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哭了,她其实不爱哭鼻子的。


 并且,她此刻明明很开心......


 随着烟花炸响,24点整,阿羞家附近的院落也迅速响应了起来。


 然后鞭炮声扩散至整个村落。


 随即又蔓延到远处的小镇,再至几十公里外的吴都,直至沿海边关、山川河岳......


 本已安静似进入梦乡的华夏大地,刹那间热闹了起来。


 漫天大雪下,风雷鼓动,九州欢腾!


 2005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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