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不弃
顾云珺在想，纪长婧为何而来？
他清楚的记得，纪长婧初次见到沛县浮尸时惊恐的模样，她明明很想逃离，可是为什么，又重新回来。
就算是现在，他也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深深的恐惧。
她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站到了他的身边。
纪长婧慢慢抬头，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摆，斗大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顾叔叔，咱们走吧，咱们离开这儿……。”
顾云珺明白过来。
她会来——是因为他。
她见不得他有事！
他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突然一疼再疼，不知是对她的心疼，还是因为这些年终于等到个关心他的人，突而产生的对自己的心疼。
纪长婧脸色苍白地劝道：“顾叔叔，沛县疾疫，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措，就算你有几船的药，也救不得他们。”
顾云珺抽出衣摆，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温声道：“长婧，所谓事在人为，事关十几万百姓的性命，于情于理我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她就知道，他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的性格。
看着好说话，可一旦认定的事，永远是百折不回。
她咬了咬牙，理好稍有散乱的发，眼眶微红地对顾云珺道：“叔叔若决意如此，我就在沛县陪着你。”
顾云珺眉间一滞，良久才道：“你的心意我懂，但你不能呆在沛县，我要你平平安安回南郡，你的父母还在等着你。”
纪长婧接过话道：“可我，也在等叔叔。”
这么一句话，让顾云珺心间一跳，怆然不知所措，几个字仿佛能把他的心海重重敲出回音。
他的声音不由放缓道：“要等，你也得离开沛县去别的地方等，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有的是理由可以掉头就走，可以没有愧疚、没有负担、没有顾忌地走，毕竟是顾叔叔亲口叫她走的。
可是，她握着拳头，迟迟没有动静。
顾云珺看在眼里，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
他从十五岁开始便征战沙场，攻城五十余座，歼灭百万飝人，得世人称誉为战神，人人敬畏他，人人尊崇他，都以为他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所以，从来没有人过多的担心过他，就算有，也绝不会像纪长婧一样放在明面。
这个世上，只有纪长婧，会紧握着拳头，用满是惶恐的眼神盯着他，会迟疑地站在他身前，她似乎并不相信，别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他，真的会无所不能！
他是应该高兴，还是沮丧？
毕竟，纪长婧是在置疑他的能力。
他所料并非全对，因为勉强镇定下来的纪长婧又开了口：“我不走，一来放心不下叔叔的生死，二来我略微了解疾疫的方子，虽说记不全，总比叔叔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胡来的好。”
顾云珺目瞪口呆！
她刚才不是说——沛县疾疫，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措，现在又从哪里弄来的方子？
还说他是胡来？
他怎么就胡来了！
他好歹还有几船的药，好歹看过几本药录集，在兵营时遇到霍乱，也有过处理经验。
要不然，他也不会大着胆子就跑到沛县。
而纪长婧，左右不过是个小姑娘，方才还哭得稀哩哗啦，现在却说起大话！
再小的姑娘也是女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是没有道理的。
纪长婧大致能猜到顾云珺的心思！
疾疫的方子，她确实知道一点，这一点，也真的只是仅仅的一点。
谷国十八年，沛县发生重大疾疫，致死十四万百姓，医者均无对策，直到七、八年后，方才有位叫张从杲的名医研制出一味汤药，此汤药祛邪外达，辟秽化浊，对疾疫感染有很大的作用。
前世，葭月跟着顾晏去别院游玩，回来时便染上疾疫，顾晏急得没办法，托人去找了张从杲，花下重金买到张从杲的一张药方子。
顾晏拿着药方子给纪长婧看，高兴地道：“好在七、八年已过，方才有了张从杲的一张药方子，要换在谷国十八年，葭月早就没命了！”
当时，纪长婧和葭月在后宅斗得正凶，一心盼着葭月早死早超生，连敷衍的话也没说，只淡淡瞥了眼药方子，后来又听得煎药的丫环说过几回，方才略微有所了解。
她好似记得这药方里有草果仁、省头草、山栀、半夏、黄芩、淡豆鼓……，这些药草正好是顾云珺在北蛮种的。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罢！
能把沛县百姓救活，是大义；若不能救活，是天意！
说实话，她重生一世，从没有把天下揽为已任的想法，要不是顾云珺，她也不会豁出性命管这闲事。
纪长婧让杜雄在空地搭好药棚，按着前世的记忆煎起汤药。
毕竟是有些年头的事，纵然她想记，也记不周全，八味药材用水煎好，叮嘱下边的人送去给患者凉服。
顾云珺自是知道这件事的难处，也没指望这药能有多大效果，又命人去别的医者处寻来方子，同时制出一包包药丸，一件件发放到患者手中。
患者吃了十几日，竟真有见好的趋势，顾云珺高兴之余还特意去探看了患者。
等纪长婧知道了这事，急得直跺脚，找到顾云珺就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疾疫凶猛，传染性特别强，顾叔叔好歹也有点分寸，哪有自己跑去探病，要是染上了怎么办？”
顾云珺顾左右而言他：“杜雄他们每天都要去送药，不也没传染上，只要防护措施得当，不会有事的。”
纪长婧连瞪他几眼，干干道：“谁说没事，杜雄下面的好几人都染上疫疾，现在也在喝着汤药。”
顾云珺挂着笑道：“你瞧，也就几人，并不是所有人。”
纪长婧气不打一处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顾云珺听完，不以为然地道：“哪有那么多万一。”
纪长婧很是无可奈何，等过了几日，事情竟被她说中，顾云珺真成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万分之一。
就连顾云珺自己也很意外，他鲜少生病，要说上回生病，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几时的事，可突然就染上疾疫。
都说病来如山倒，任顾云珺平常再威风，此时也头轻脚重，额头发晕，只觉嘴里腥味阵阵，张口就呕出一大滩血。
恰逢纪长婧进屋找他，见他吐血，情急之下忙拿手去接，血便从她手指缝往下滴，将她素色长袍一点一滴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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