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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辛者,苦也

  方才……他只想到了他的阿衍,只想到了宋白泽的意识会对阿衍怎么样,全然没有想过宋白泽!

  是!他没有想过宋白泽,哪怕一分,哪怕一毫,他都没有。

  忽想起宋白泽在西海曾问过他的那句:“我要是知道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枭衍,我至于跟你说要分开吗……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好好想想……你爱的是我,还是枭衍。”

  他爱的当然是枭衍!

  毫无疑问。

  原来这个……是宋白泽要与他分开的原因么?

  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因为主观上将他当做了枭衍,若是没有枭衍这层关系,他是绝计不可能将目光多在宋白泽身上逗留哪怕一瞬。

  不过是因为长得一模一样,他就错认了人!

  他可真行啊他!

  他以为自己有所改变,可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让自己讨厌的混蛋。

  他把宋白泽当成什么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知晓宋白泽的行踪?

  从头到尾,都是他错了。

  若是他搞清楚了状况,他也不会去招惹宋白泽,可他太心急,太想念枭衍,固执地以为那是枭衍的转世,可他明明知道的,荒鬼一族没有灵魂,死了便是死了,踪迹全无……

  不过是残留在世间的意念,意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存在多久呢,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意念也会逐渐减弱,直至虚无。

  若宋白泽一开始就记得枭衍的那份记忆,还可以说明那份留在世间的执念还曾深刻入骨,但宋白泽不记得了……

  种种迹象都或明或暗地表明……枭衍的意识越来越虚弱,不久之后,便会消失殆尽,从此,世间只有宋白泽,再无枭衍!

  可他的阿衍怎么办?

  那是他的阿衍啊!

  宋白泽从头至尾都是最可怜最无辜的,他做错了什么,命运竟待他如此不公?

  他明明可以好好的当那个风流恣肆的宋白泽,大好的仙缘在前,却偏生因了一场与他无甚关系的战争,被牵扯进了辛吾与枭衍之间。

  辛吾回到乾昶宫后,遣散了一众宫人,闭门将自己关在殿内。

  他十分恼恨地抓了抓头发,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甚至……甚至想唤醒枭衍潜藏在宋白泽体内的意识。

  宋白泽会怎么样?如果枭衍的意识一点点壮大,宋白泽的意识就会消失,直至湮灭,不复存在。

  到时候,他的阿衍就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了。

  可是……宋白泽呢?

  他分明是那么无辜的一个人啊,凭什么为了他的私欲,成为牺牲品?

  凭什么?

  他凭什么?

  原来他竟是这般可怕吗?

  心底里藏着那么一股强大的恶念!

  流荒见到辛吾时,被吓了一大跳,要不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都要认不出站在她家门口的这个家伙竟然是辛吾了。

  “天爷啊!”流荒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辛吾苦着一张脸笑:“别喊了,我就是天爷。”

  “都成这副样子了还能抽出心来,说一句玩笑,想来你这也不是多么严重。”

  “不让我进去么?”

  “让!来来来,”流荒闪开身子,“进进进。”

  辛吾将自己关在了乾昶宫三天,终于憋不住,跑来找流荒了。

  天上三天,人间三年。

  夏夏身高抽得快,如今已经是个十二岁多点的少年郎了。

  流荒唤夏夏:“去给辛吾叔叔倒杯茶水喝。”

  夏夏应声去了,回来时,辛吾瞧见他如竹节般抽长的身高,笑曰:“才多久不见,夏夏已经长这么高了。”

  流荒笑骂:“哪能用天上的时辰算人间的?”

  “也是,”辛吾笑得一脸哀伤,“瞧我,脑子都迷糊了。”

  夏夏倒完茶,就回自己的房里看书去了,青衣尚在教课,未察觉到辛吾过来。

  “说说吧,”流荒将茶水推到辛吾面前,“你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叫小泽离开这事给愁的?”

  “流荒,”辛吾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宋白泽不是枭衍呢?”

  流荒抬起眼眉看他,神色紧张:“如何说?”

  “那日,他要走,我拦着,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他还是枭衍,打从一开始,宋白泽就没有完全认同自己是枭衍,我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难受……起初,我认定了他是阿衍,便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

  他又道:“可后来一想……宋白泽原身是太墟灵石,长开心智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再早之前,阿衍滞留在大荒的执念附在了灵石上,后来,随着阿衍的修炼,灵石的意念也慢慢觉醒了……并且压过了阿衍的意识,修成了宋白泽。”

  流荒低垂着眼眉,手指不自觉地在桌子上轻扣了几下:“所以,你的意思是……小泽体内有两种不同的意念,一个是潜藏的阿衍,一个是他自己?”

  “是!”辛吾脸色憔悴,眼神却十分笃定,“这种事情虽然玄妙,却也不是稀罕事。”

  “辛吾,”流荒神色复杂,“要是你能接受小泽不是纯粹的阿衍这件事,你也不会来找我,但现在,你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是想做什么?”

  流荒绝对是最了解辛吾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隐约有些担心。

  辛吾苦笑:“流荒,我不会伤害宋白泽!”

  流荒猛然心痛,她最是了解辛吾,辛吾也最是了解她,他俩甚至不需要沟通,就算差着十万八千里,也能将对方的心理给摸个差不多的十成十。

  “对不起,辛吾。”

  “不说这个,”辛吾笑得像个苦丁茶,“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性子,你担心……也是应该。”

  “辛吾,”流荒正色道,“我信任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信任,超越任何人,你是唯一一个我可以放心将大荒交出去的人,若是我不在了,我完全不会害怕天下大变,因为我知道,还有你!我对你的信任,即使……有一天你亲手杀了我,我也能相信你这么做不是有意的,或者,是对的!”

  辛吾眼眶微热,他颤着声道:“我对你的信任,也同样。”

  “辛吾,阿衍是我的直属部下,但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渴望他能回来的心,一点都不比你少,但是……若事情真如你所说,阿衍和小泽是在共用一个身体,你会如何?”

  “宋白泽是无辜的。”他道。

  “对,”流荒顺着他说,“小泽从一开始就是无辜的,是被我们拖累的,所以,伤害谁,都不能伤害他。”

  辛吾抬眼,但见流荒一双神色认真的双眸。

  “我不会伤害他,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辛吾满脸无助。

  流荒沉声:“我知道,阿衍是你的软肋。”

  “阿衍善良,”辛吾一瞬间暗沉下来的眸子疏忽亮了起来,“他执着,坚韧,不服输,宋白泽的灵智刚开,如何能斗得过阿衍,是不是……他自己主动退下来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辛吾的眼里全是泪水。

  “阿衍定不愿意拖累别人,他退出了……你说是不是这样?流荒。”

  辛吾的眼睛戳得流荒心里抽痛,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了,在鬼境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流光溢彩,顾盼生姿,可如今……

  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

  泪水,伤痛,无奈,自责,懊恼,还有无边无尽的思念。

  他与枭衍之间的距离不是生死相隔,而是思念,深沉无边的思念。

  流荒眼眶微红,紧握着辛吾的的双手,几度哽咽:“阿衍是最厉害的鬼族将军,除非是他自愿,否则……谁也挡不了他的路。”

  “流荒,”辛吾控制不住地放声哭出来,“我好难受,心里好疼。”

  流荒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我都知道。”

  宋白泽出现前,辛吾已经接受了枭衍再也不会回来了的现实,他未曾习惯,却可以逼着自己习惯,这一过就是八千年,期间,他不知自己经受了多少绝望,多少痛苦,多少泪水……

  当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的时候,宋白泽出现了,与枭衍一模一样的外貌,一模一样的声音,不经意之间的动作表情都像枭衍……是在做梦吗?

  他一定是在做梦,因为那是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啊!

  可他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会哭会笑。

  是他回来吗?是他回来了吗?

  他不断质问自己,疯魔一般地质问自己,是……他的阿衍回来了吗?

  可突然有一天,他却悲哀地发现他的阿衍从未真正回来过。

  谁能告诉他,他要如何去面对这种失而复得?

  谁能告诉他,他要如何像以往一样坦然接受枭衍已经不在的事实?

  原本……他已经习惯了的,他逼着自己习惯了的,这种绝望,有谁能与他真正地感同身受?

  “流荒,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辛吾哭个不止。

  流荒喉咙一阵阵发紧,几次张口,都欲言又止……她能说些什么?她又能说些什么?

  语言是多么贫乏的东西!

  高兴时,它表达不出来;悲伤时,更是没有一个词能概括出那种悲凉的绝望。

  她只能一遍遍说:“辛吾,我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辛吾。”

  辛吾这名字取得不好:辛者,苦也,辛吾,苦吾。

  明明是个风流的家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该死的明明是她啊!明明是她!

  为什么死去的偏偏是他们的阿衍?

  大荒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重生与再造,竟要踏过兄弟为她死去时流下的鲜血!

  鬼王若要重生,就必须浴血!

  这血!不是自己的,而是鬼族军团!

  这便是众鬼存在的最大意义:为鬼王而死!誓死效忠鬼王!流尽全身的血液,以求鬼王重生!

  王,如果没有最忠实的信徒,就不配为王!

  换言之,若是有一天,夜鬼军团将不再绝对效忠流荒,那么大荒很乐意将她淘汰掉,重新孕育出一个更厉害更变态的新鬼王来。

  从前,流荒以为鬼王就要保护自己的军团,自从枭衍死后,她才明白,鬼王是饮着他们的鲜血不断壮大起来的怪物!

  辛吾说:“我想念阿衍了。”

  流荒说:“那就去看看他吧。”

  辛吾应声说好,便去了大地之心。

  这是他八千年以来第一次踏足这片特殊的土地。

  他放不下枭衍,更不肯放过自己。

  那身黑黢黢的铠甲闪烁着冷耀的光芒,似乎是不甘心待在着冷冰冰的大地之心,又好像是在替自己的主人骄傲。

  即使过了千年未见,那身铠甲仍准确无误地刺痛了辛吾的双眼,它说着无声的话,讲述着属于枭衍的英勇一生。

  辛吾伸手摸了摸被铠甲从头到尾护着的枭衍的脸,冰凉却柔软的触感,叫他浑身颤抖不止,这才是枭衍的身体,枭衍的温度。

  辛吾泪眼模糊:“阿衍……对不起,我,一直,不敢来……看你,对不起。”

  “你心里在怨我吧,将你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心处,”他兀自说着话,明知道他听不见,依旧在絮絮叨叨,“有个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青丘汶私同我说,你残留世间的意识附着在他的身上,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阿衍,你刚走那几天,我一直在酿桃花酿,酿完后全放到了你这里,你看看,这周围都堆得要放不下了,你那么喜欢喝,我怕你不够……”

  辛吾捂着脸放声大哭:“我以为再也不会酿了,可那天,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了,站在我眼前,能说会笑,我以为是你回来了,特别高兴……高兴得我一直都觉得恍惚。”

  “所以,我又酿了桃花酿,还和他一块摘了桃花……”辛吾泣不成声,“可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你……你还是没有回来。”

  “可你的意识还在他的身体里,阿衍,我若是不唤醒你的意识,你就要永远消失了,可我若是唤醒了,又对他格外地不公平,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衍。”

  辛吾侧躺在枭衍身旁,伸手将他拦腰抱住,靠在他的肩头上。

  以前就是这样的姿势,枭衍刚走那会,辛吾终日将自己关在大地之心,就这样抱着枭衍,要么哭,要么笑,要么兀自说话……

  他轻轻说:“阿衍,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能哭,这八千年来流下的眼泪,加起来比我十几万年流得还要多,你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找我,是不是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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