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眠

 多年来，黛玉一直做着那个梦。大学的第一天晚上，黛玉勉强克服择席的毛病迷迷糊糊睡着后，又梦回了大观园。


 潇湘馆前那一片茂林修竹，如今稀疏枯黄。一阵风过，摇落竹叶纷飞。潇湘馆大门紧闭，窗户上的软烟罗破了好几个洞。黛玉见此荒凉景象，不禁黯然神伤。


 忽然听得园外锣鼓喧天，热闹喧哗。黛玉寻路走出大观园，沿路所见皆是一派无人打理的破败景象。曾经莺啼燕语，蝶飞蜂鸣的景象已随烟云散去。黛玉凄凄凉凉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园里，心想贾府终究还是落败了。


 黛玉循声走到贾府内院，只见内院里张灯结彩，人来客往，四处披挂着红彩绸。黛玉心中疑惑，便往宝玉房里走去。却见荣禧堂外面围满了人。待走过去一看，心里猛然一惊，随即心酸胸闷。


 堂内上首坐着贾政、王夫人。堂中赫然站着一身红衣的宝玉。只见他形容枯槁，眼神呆滞。手里牵着一道红绸，红绸另一头站着头戴红盖的新娘。看身形却像是宝钗的模样。


 黛玉忍不住叫了一声“宝玉！”宝玉回头一看，待见到是黛玉悄然立在人群中，眼里瞬时恢复了神采，扔下手里的红绸就望黛玉跑来。他这一跑把众人惊得呆了。袭人只道宝玉的呆病又犯了，不待王夫人吩咐，忙和麝月赶上前去抱住宝玉。


 黛玉想要上前，眼前的景物却突然扭曲虚化。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黛玉睁开眼才发现是一个梦。可梦里的那种凄惶心酸感仍余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天还未亮，黑暗中她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却拿了个空。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里，而不是在家中。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半。她却再无睡意。


 黛玉睁眼看着若隐若现的天花板，回想起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这些年，她走得很顺畅。虽同是寄人篱下，却再无“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之感。她走过的每一段时期，都活得随性自在。轻易就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上初中那几年，黛玉成了学校有名的才女。她拿过的各种才艺比赛的奖牌奖状挂满了小书房的墙壁。王亿每次去姑妈家都不太开心。他渐渐懂事了，在漂亮女孩面前会脸红。更让他自尊心受损的是，黛玉不仅学习成绩比他好，还拿过全国性的才艺大奖不止一次。


 他倒不是羡慕拿奖获得的荣耀，而是羡慕拿奖后获得的丰厚奖金。他听姑妈说起黛玉的银行存款数额后，整个人都呆了。姑妈还说这些存款黛玉可以自由支配，王亿只剩满心的羡慕嫉妒恨了。他每次见到黛玉，心里都发虚，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把爸妈的教导早抛到爪哇国去了。


 林海如这些年来一直支持黛玉去参与各种赛事，他曾问过黛玉关于她亲身父母的记忆，黛玉只说不记得了。林海如想黛玉如此优秀，她的父母必定不凡，如果他们还在世，他应该帮黛玉找到他们。他积极鼓励黛玉去参赛，就是希望黛玉被更多人认识，说不定她父母通过电视或者新闻见到她，就认出来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寻人启事，也无人找上门来相认。


 黛玉在当地的文化圈里也是鼎鼎大名。林海如常带她去参加他那些文人朋友的聚会。她年纪既小，却琴棋诗书样样精通，文人自古爱附庸风雅，在他们眼里，黛玉本身就象征着风雅，又岂有不喜欢之理。


 黛玉第一次随着林海如去参加文人大叔们的聚会，是在菊黄蟹肥的秋天。大叔们不知怎么就寻着了一处菊花开得正好的城郊农庄。农庄里有最新鲜肥美的大闸蟹。


 那时黛玉刚刚拿到了青少年组古琴演奏比赛的全国一等奖。大叔们想着饮酒赏菊品蟹，若是再有古琴助兴，岂不是更妙！便叫林海如把黛玉也带上。


 黛玉原不喜欢这些热闹，可一听是赏菊品蟹，想起那一世里史湘云宴请大家吃蟹赏花的情景，心里很是怀念，也就答应了。


 大叔们早听林海如炫耀过很多回黛玉的才情，以为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无条件的夸耀。直到黛玉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众人如获至宝，直言今后的聚会必给黛玉留一席。


 有一次林海如笑着对黛玉说：“现在他们叫我聚会的目的，只是希望我带上你，好听你弹上一曲。我本身去不去，他们都不在意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下次再去，我们可以考虑收他们一笔钱了。”


 “上一次聚会，你正考试，没有去。大家正商量给你筹办一场个人演奏会。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林海如一边擦着眼镜一边笑着说，“其实他们是想名正言顺的听个够！”


 这场演奏会最终在黛玉高考结束后如期举行了。大叔们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一副闲散文人的模样，实则能量极大，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联系到了市中心的大剧院，还请来了市里部分领导出席，在报纸杂志上登出了广告。周芸听说了此事，也出了一笔赞助费。


 这是一场售票演奏会，原不是为了赚钱，所以票价很亲民。黛玉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孤儿院里的所有人都来听。演奏会非常成功，印出来的门票一早售尽。很多古琴爱好者慕名而来，满意惊叹而归。有当地媒体专门报导了演出的盛况。


 演奏会结束不久，黛玉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她的班主任亲自上门致谢，一脸激动的对林家众人说：“我真是太高兴了！自从你的成绩一出来，我就激动得坐不是站不是的。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带出了一个文科状元！我想着我必须上门来感谢黛玉！”一番话说得黛玉哭笑不得。


 王芳莺在一边听着，心里也有些高兴，却偏偏说：“多大的事，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不过填志愿时，黛玉却做了一个让班主任失望的决定。她没有选择远在首都的那所著名的大学，而是把林海如执教的大学填在了志愿表的第一位。她不想离家太远。何况本市这所大学同样是全国数一数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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