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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斜阳的余晖下, 一托盘整齐排列的金锭正幽幽放着光。


 那光分明不甚耀眼,可洪文却愣是看得心跳加速喉头发紧,几乎不敢直视。


 世间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此!


 “真是给我的?”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万生, 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平平和安安两个小娃娃也一左一右学着他, “给你的?”


 洪文感慨道:“好多钱。”


 平平安安照葫芦画瓢,“好多钱……”


 万生乐了,“哎呦我的小洪大人呐,陛下金口玉言, 府库都过了档的,这还能有假?”


 洪文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我还是不敢相信。”


 隆源帝非但没像以前那样嫌弃自己惹是生非, 甚至还给了赏赐。


 天呐!


 赏金子!


 足足一百两!


 这场面他在梦里熟,可现实中?


 “做梦似的, ”洪文叹了口气, 末了又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他又眼巴巴看向万生, 无比认真地问了第无数次, “真给我?”


 万生还没怎么着呢,何青亭已经看不下去, 熟练地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没好气道:“不信就退回去。”


 求赏赐难,谢绝可简单得很呐!


 “信信信!”洪文疯狂点头, 一把将那盘金锭搂入怀中, 心满意足地吸气, “是金子的味道。”


 黄金入怀, 他心中说不出的快活。


 没人不爱钱, 却鲜少有人像他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来。


 大约他的态度太过坦荡,长得又好,叫人看了也丝毫不觉得庸俗,反倒显得率性可爱。


 众人俱都笑出声,何老太太笑呵呵道:“好好好,攒着日后娶媳妇。”


 洪文脑海中迅速划过一抹倩影,回过神后连忙摇头,暗骂自己痴心妄想。


 万生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何元桥便要留他吃茶。


 万生本是个机灵人,如今越发和气,忙谢过了,又顺带着卖个人情,“定国公府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的,说不得会来登门拜访,几位也不必理会,陛下自有决断。”


 何青亭心头微动,意识到隆源帝是要借题发挥,便朝万生拱了拱手,“多谢公公提点。”


 万生笑着还礼,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杂家也不多耽搁,几位前途无量,这茶啊,以后喝的机会多着呢。”


 喝茶的机会多,自然是宫中赏赐多,不然他一个首领太监也不能随意出入。


 众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顺势接了这份人情,又簇拥着送出门去。


 平平安安年纪还小,对金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玩了一会儿数金锭后很快厌倦,嫌又凉又硬又坠手,反倒抱着洪文买给他们的大福娃爱不释手,嘻嘻哈哈玩过家家。


 听洪文复述了白天的经历后,何青亭直接拉着脸往他脑瓜子上来了一巴掌,“长公主说得没错,你小子就白长了个聪明相!”


 皇子、公主,再不济谢蕴,哪一个抬出来不够唬人的?何至于闹到那般田地。


 洪文抱着脑袋不敢叫屈,只小声哼哼,“没试过……”


 他从小跟师父相依为命,何曾有过什么后台和依仗,多少回死里逃生都是自己挣出来的。今儿不过是打架而已,自然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借势”这一招。


 看他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谁还忍心苛责呢?


 何青亭又狠狠瞪了他几眼,再开口时,语气已然缓和许多,“伤着了么?”


 洪文就跟小狗似的,刷地抬起头欢快道:“没呢!长公主来得及时,倒把薛凉那起子人吓得够呛。”


 听见嘉真长公主的名号,何元桥扇蒲扇的动作顿了顿,悄然挑了挑眉。


 老太太拉着洪文看个不住,连念阿弥陀佛,“他们不知道好歹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万一磕碰坏了,哪儿买后悔药吃去。”


 洪文也不嫌烦,乖乖任她摩挲,“哎,知道了。”


 何家虽不爱张扬,但能得到隆源帝的黄金赏赐着实稀罕,哪怕为表示感激之情也不好低调太过。


 众人先在门外放了两串大红鞭,谢了来道贺的左邻右舍,又特意散了许多点心糕饼,也没呼啦啦大摆宴席,只命厨房的人去买了新鲜肥大的鸡鸭鱼肉,结结实实做了一桌。


 何青亭还把自己窖藏多年的美酒挖了一坛子出来,连素来滴酒不沾的何老太太都饮了一杯。


 平平好奇心最重,见长辈们都乐呵呵吃酒,想来肯定是极美味的,他也心痒难耐,趴在父亲膝头看个不停。


 何元桥笑着用筷子头沾了一点给他,小孩儿乐颠颠一舔,结果下一刻就哇哇大哭,“爹坏,辣的!”


 众人哄然大笑。


 晚上哄着孩子们睡了,何元桥又去敲洪文的房门,进去之后发现那小子正在拿金锭摞塔玩儿。


 何元桥失笑,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多大人了,还玩这个。”


 洪文嘿嘿笑着把金锭推倒,心满意足的听着它们发出的碰撞声,一本正经道:“你不懂。”


 光听着这响,他都能睡个好觉了。


 “我是不懂,”何元桥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不懂你跟嘉真长公主到底怎么回事。”


 洪文摆弄金锭的手一抖,刚摞了一半的塔哗啦啦倒塌。


 他连忙收拢了,“什么怎么回事?我可听不明白。”


 何元桥拿扇子在他额头点了点,“你小子可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的,我是过来人,什么听不出来?”


 洪文面上局促,却还是嘴硬道:“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女孩子的名声。不过是她偶然回来,顺道……”


 何元桥啧啧出声,“能说出这话来,足可见你并不了解嘉真长公主。”


 洪文一怔,“什么意思?”


 何元桥道:“这世上多的是言行不一的人,有人面冷心热,有的人却面热心冷,世人都说嘉真长公主温柔和气,可我进太医署也有些年头了,却很少听说她主动帮过谁。”


 更别提放弃难得的游玩机会,折回来给别人出头。


 图什么?


 洪文愣了,无意识捏着金锭摆弄许久,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闷闷道:“我也不知该怎么着,并不敢多想,只是……能瞧着她笑我就高兴,得知她特意折返回来,我心中十分欢喜,就像,像脚下踩了云彩……”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发,求助似的望向何元桥,“说起来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过小小七品吏目,君臣有别,想来是敬重着的吧?”


 若在平时,这话他是断然不敢说的,可今晚多喝了几杯酒,此时酒气上头,整个人都飘飘忽忽,说不得酒后吐真言。


 敬重?亏这小子能找出这自欺欺人的理由来。


 何元桥不答反问:“你对陛下,对太后皇后也是这个想法?”


 你倒是送给陛下个泥塑大福娃试试!


 洪文微征,旋即沮丧地垂了脑袋。


 不是……


 见他这样,何元桥又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大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又到了年纪,若真没点想头才怪呢。”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冷不丁就要放个大炮仗。


 那可是公主!还不是一般的公主。


 并非他妄自菲薄,可两边儿的出身门第,着实差的远了些。


 若换作旁人,他们马上就能准备彩礼上门提亲,可这个?


 而且……那位公主绝非等闲之辈,仅凭这么点苗头,谁也拿不准那位娇客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一人家只是闷得慌,想随便抓个小呆瓜逗着玩儿呢?若这傻孩子贸然陷进去……


 想到这里,何元桥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事儿你不必太回避,可也不要太当真,万事留个心眼儿。”


 见洪文睁着两只眼的茫然样子,何元桥叹了口气,按着他的脑袋拼命揉了揉,“傻小子……”


 这小子以前成长的环境过于单纯,骤然遇到这种事,也真是难为他啦!


 “行了,当我今儿什么都没说,”何元桥索性站起身来,“睡吧!”


 洪文小声嘟囔,“覆水难收,你说都说了……”


 何元桥失笑,摇着蒲扇走了。


 走出去之后,何元桥逐渐收敛笑容,将蒲扇往掌心磕了几下,又转头往老爷子屋里去了。


 他才要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何青亭往洪文所在的屋子瞄了眼,“进来吧。”


 原本得了赏赐洪文是很高兴的,可刚才何元桥那一番话却又叫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雾一般穿透薄薄的窗纸漏进来,给桌上那片金锭罩了层微光。


 他睡意全无,烙煎饼似的在炕上翻了几个身,两条腿儿在被窝里乱蹬一气,又赌气爬起来,从白天穿的衣服口袋中摸出来一个小鸟泥哨和小一号的泥福娃。


 这个小福娃是他偷着买的,大红色,笑眯眯的。


 他把泥哨和福娃并排摆好,趴在炕上看了好久,几根手指着迷的碰了几下,又好像被烫一样蜷缩回来。


 哎呀,我究竟在干什么呀!


 那可是长公主!


 洪文用力敲了下自己的脑门,然后马上龇牙咧嘴都捂住了。


 疼疼疼!


 洪文叹了口气。


 原来她说的没错,该疼的还是会疼,喊也没有用。


 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都已经四更了。


 睡吧睡吧!


 洪文突然自暴自弃起来,一把抓过被子翻身躺下。


 梦里什么都不用愁!


 半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又从被子里钻出来,飞快地朝桌角望了眼。


 那里有一只小鸟泥哨和并排着的大红福娃,挨得紧紧的。


 嘿,睡啦!


 昨晚睡得不好,第二天早起时洪文就像一根蔫儿了的黄瓜,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安安小姑娘凑过来,“哇,你眼睛好红哦!”


 洪文抱着小丫头蹭了蹭,“好困啊好困啊好困啊……”


 何元桥才要笑,就见洪文斜着眼睛幽幽望过来,满脸都写着谴责:


 是谁搅我清梦!


 何元桥:“……”


 是我!


 睡眠不佳就容易胃口不好,何老太太看着洪文,心里的怜爱几乎要化成水流淌出来,“好孩子,怎么才吃这么点,别是病了吧?快给自己拿个脉!”


 何元桥忍不住插嘴,“他都喝了两碗了,大清早不少啦。”


 何老太太充耳不闻,“正长身体呢,吃不下可如何是好?罢了,晚间回来我给你炖个肘子补补。”


 何元桥:“……”


 到底谁才是亲孙子啊!


 洪文冲他得意洋洋地哼了声,故意拉着老太太撒娇,“想吃猪尾巴。”


 人年纪大了,最爱看小辈亲近自己,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好好好,猪尾巴。”


 洪文又道:“要炖得稀烂。”


 老太太笑呵呵点头,特意嘱咐厨房的人,“听见了么,今天多买些柴火用。”


 洪文就冲何元桥做鬼脸。


 何元桥面无表情扒饭。


 呸,臭小子这浪样儿!


 吃完了饭,各怀心思的爷仨一起坐着马车去太医署,然后在宫门口看见了打着定国公府印记的马车。


 何元桥戳了戳洪文的胳膊,示意他看马车上下来的人。


 洪文一抬头,正对上那边下地的定国公薛勇。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都没先开口。


 薛勇的眼神肉眼可见变得尖锐。


 如果人的恶意能化成刀子的话,只怕现在洪文早就是一滩肉酱了。


 洪文突然就不困了。


 他整理下官服,当着宫门口一干看好戏的同僚们的面,大大方方向薛勇行了个礼,“公爷,早呀。”


 亲孙子当街被抓,现在还关在台司衙门的大牢里没放出来,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简直是奇耻大辱。


 薛勇上前两步,阴恻恻道:“你小子有种。”


 洪文露齿一笑,十分谦逊,“多谢夸奖,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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