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鬼王入画 蝮蛇托孤

 刚刚酒吞将上杉清问得问题如实相告，现在上杉清也懒得故弄玄虚，遮遮掩掩。</p>


 但这个很像骂街的问题，着实是有些尖锐。</p>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他最大的秘密。</p>


 说出来，可能会有很不详的事情发生。</p>


 这并不是他矫情，或者疑神疑鬼，他的思想里，存在类似于第六感，或者心理暗示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件事。</p>


 融入这世界。</p>


 就像你生于此地。</p>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p>


 “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上杉清。”</p>


 “剑士，新阴流免许皆传，初入超凡，目前是收藏品协会的第四位收藏家。”</p>


 “请多指教了，鬼王阁下。”</p>


 酒吞童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道：“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p>


 上杉清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有些恶劣，伸手一指墙上的壁画。</p>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给不了你回答。”</p>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觉醒超凡之后，自然而然的出现的，这儿是我的梦境，是我的世界，它们仿佛一直呆在这儿，直到我发现他。”</p>


 “妖怪名册，百鬼绘卷，登神之阶。”</p>


 “都是这样。”</p>


 “你对我讲话痛快，我也不瞒你，我可以从这里获得力量，但我确确实实的是人类。”</p>


 “我非鬼神，亦非神灵。”</p>


 “非要说的话...”</p>


 上杉清回想起今晚的战斗，先斩鬼王，后斩神明，嘴角的笑容变得自信且放肆了起来。</p>


 修炼让人的肉体变得强大，胜利让人的精神变得强大。</p>


 “我乃斩鬼弑神之人！”</p>


 上杉清看向酒吞童子的眼神认真，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并不仅仅是一个回答，反而像许下了什么宏愿。</p>


 听到这话，酒吞童子愣了一瞬。</p>


 紧接着，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饮下一口酒。</p>


 沉默了许久，他才淡淡的重新开口。</p>


 “真是耳熟的话...你知道我上次听这话是谁说的么？”</p>


 没有等上杉清开口，酒吞童子自问自答。</p>


 “是你身后百鬼绘卷的第一任主人。”</p>


 听到这个上杉清可来了兴致。</p>


 不用他追问，酒吞童子自顾自的就打开了话匣子。</p>


 “你背后百鬼绘卷上的鬼神，我眼熟的太多。”</p>


 “平安时期，他们都隶属于某人的手下--你没听错，这些妖怪，听命于一个人类，并且算是他麾下的百鬼夜行。”</p>


 “你知道么，上杉清，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反应，就是...”</p>


 “你莫非是他的轮回转世？”</p>


 “虽然他当初应该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我总觉得，那种人没那么容易死。”</p>


 “同样用剑，可以使用鬼切，能御使大江山的地狱之手，很讨妖怪的喜欢--那个身负妖刀姬之魂的小姑娘，看上去很依赖你啊。”</p>


 “还有百物语之主...”</p>


 “当初她是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大妖怪，一盏青灯纳亡魂，那可是敢和冥界那位阎君叫板的青灯之主，心高气傲，能入她眼的鬼神都没有多少。”</p>


 “这幅百鬼绘卷的主人，算一个。”</p>


 酒吞童子喝了酒，就变得比较啰嗦，他双目有些迷离，不知道是想起了当年的刀光剑影，还是已经阴阳两隔的旧友。</p>


 “我要知道他的名字。”</p>


 上杉清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p>


 他很笃定，自己不可能是谁的轮回转世--轮回转世这个说法他可以接受，因为他就是穿越过来的。</p>


 他也算是有前世。</p>


 也正因为如此，他清晰的记得，他上辈子是个勤工俭学奋发图强的名校高材生，学的还是通信工程这种苦逼专业，毕业后硬件软件都能玩两手，校招进了一家大公司。</p>


 这些过往，历历在目，恍若昨日，绝不可能是虚假的。</p>


 所以他要一个名字。</p>


 谁知道，酒吞童子的脸色突然变得迷茫了起来，同样浮现的，还有丝丝的痛苦。</p>


 “名字...”</p>


 “对，他的名字，我应该记得的...”</p>


 “可我为什么说不出来”</p>


 “...”</p>


 “竟然有人能篡改我的记忆？！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那个人的！”</p>


 “没有谁会忘记他的！那种强者！”</p>


 酒吞童子不知为何，突然面色狰狞，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捂着脑袋，像是个发酒疯的醉汉。</p>


 嘶哑的鬼王之音在空旷的蜃气楼中回荡，凸显出了几分诡谲之气。</p>


 “不会忘，不会忘！”</p>


 “七角山不会忘了他，黑夜山不会忘了他，荒川不会忘了他，我们大江山更不会忘的！”</p>


 “那是率领着百鬼夜行，压服铃鹿山，以一己之力，剑断逢魔之原的百鬼之主！”</p>


 “他是谁？！”</p>


 这人怎么在问自己？</p>


 上杉清心中疑云顿起，他看酒吞童子并不像是在装疯卖傻。</p>


 他要是不想说，一开始就可以闭嘴，在墙上当壁画，完全没有必要来这么一出。</p>


 这更像是他的真情流露。</p>


 那种压抑着的痛苦，是做不了假的。</p>


 那这事儿就奇怪了，听酒吞童子所言，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这副百鬼绘卷，它的第一任主人，似乎是平安时期大名鼎鼎的人物，能让这位鬼王折服。</p>


 可他的名字，却偏偏被酒吞童子忘却了。</p>


 鬼神的记性，可没有那么差，其中必有隐情。</p>


 莫非...我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曾经是某位大人物的轮回转世？</p>


 那也说不通，那种人杰，怎么可能死于一只小小的鬼物之手，让他有了可趁之机？</p>


 一时间，上杉清心里疑窦丛生，思绪万千--还不如没听过这些事呢，起码心绪安宁。</p>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突然心神一动，他感觉有人在触碰他的梦镜。</p>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在家时，有人敲门一样。</p>


 有超凡者在敲门，想要访问上杉清的梦镜，这种事不难做到，起码芥川龙之介就曾经给上杉清科普过“拜访他人梦镜的方法”。</p>


 只要双方达成共识就可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上杉清就被芥川龙之介邀请到了梦镜中，聊了很久。</p>


 “有人来了...在这个时候？”</p>


 上杉清心念一动，目光透过虚空，观察到了触摸他梦镜之人的样子。</p>


 “...竟然是他？”</p>


 他皱了皱眉，决定接待一下客人，他看向了酒吞，高声道：“发酒疯的话你还是回墙上待着吧。”</p>


 上杉清态度并不算好，他记仇，就算他知道了，那些用来祭祀的凡人全是东文宇的手笔，但横田一家的血债，总要算到酒吞童子头上。</p>


 他和这位鬼王，从来就不是朋友。</p>


 只不过他现在也拿酒吞童子没什么办法罢了，具体怎么处理这位鬼王，等他研究透了百鬼绘卷在做分说，不急于一时。</p>


 酒吞童子听了他的话，突然面色一肃。</p>


 “上杉清，我告诉你，你听好了。”</p>


 “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他是源氏三杰之一，在江户扬名的剑士。”</p>


 “你要是感兴趣，自己去寻觅吧...”</p>


 “如果你找到了他的姓名，请告诉我一声，那种人，不应该被忘记。”</p>


 话音刚落，鬼王长身而起，化为一道红光，飞入墙中，重新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画像。</p>


 只不过，现在的酒吞画像，脸上多了几分哀色。</p>


 “源氏三杰，平安时期？”</p>


 “该不会和封印鬼神那一役有关系吧...”</p>


 “可恶，这种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p>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上杉清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暂时将疑问压在心底，准备去问问朋友。</p>


 现在，先去迎接一下客人。</p>


 他随意的一挥手，蜃气楼大门洞开，百鬼町的肃杀景色映入眼帘。</p>


 信步的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长街上，迎面便有一道人影走了过来。</p>


 那是上杉清放进来的“客人”，是他未曾见面，却如雷贯耳的一位枭雄人物。</p>


 两人相隔数米，在百鬼町的商业街上站定，蜃气楼中秘密太多，上杉清不想请人进去。</p>


 他率先开口。</p>


 “你果然没死...哼，真是好算计，不愧是合纵连横的东文雄主，借我和收藏品协会的手，诛杀自己的亲弟弟，好绝情的手段！”</p>


 上杉清面无表情的，说的话不怎么客气。</p>


 来人一身黑色的和服，蓄着有些狂野的络腮胡子，面色并不显老，但是精气神却有些垂暮。</p>


 这张脸，上杉清见过。</p>


 在梦境中，超凡者会保持自己原本的相貌，这张脸做不得假。</p>


 东文之蛇，东文觉。</p>


 东文觉柔和的笑着，并不介意上杉清的质问，摇了摇头，温声开口。</p>


 “初次见面，上杉君，我在秀川的口中，可是时常的听到你的名字。”</p>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只是我的一缕残魂罢了。”</p>


 “我链接的是美浓蝮蛇斋藤道三的英魂，我扮演了一条蛇，用了一辈子，自然能得到一些好处。”</p>


 “蝮蛇的其中一种能力，可以让我人死后魂魄不散，短暂的停留在这世上一段时间，于是，我将自己的一缕残魂封印在布武印中，准备将这当做保护真希的最后手段。”</p>


 “今晚的战斗我都看在眼里，我很庆幸，我的后手没有用上，得益于此，我也可以来和你聊上两句。”</p>


 说实话，这些话上杉清心中是不太信的。</p>


 东文觉的话，信了的，很难有善终。</p>


 他漠然的摇了摇头，冷声道：“人死了，就该去死人该去的地方，我听说这世上有冥界，也有地狱，那里才是你的归处。”</p>


 “盘桓着不成佛，是会给别人添麻烦的。”</p>


 他对东文觉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毕竟是师父的好友，还救过阿凛的命，虽然算计自己让他很不爽，但也不会上来就拔刀相向。</p>


 不过，你要是让他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东文觉，那就强人所难了。</p>


 东文觉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微微的踏前一步，语气更加诚挚了几分。</p>


 “成佛...我还是算了，我这种人，确实应该下地狱。”</p>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事情要和上杉君谈一谈，我长话短说，还要留点时间去和真希告别。”</p>


 “...”</p>


 “上杉君，你想入主东文会么？”</p>


 听到这突然直截了当的问句，上杉清剑眉一挑，眼眸微微眯起，揣摩着东文觉的想法。</p>


 “真希答应过我，我帮他斩了东文宇，就将东文会一半予我...东文会长，该不会是想反悔吧？”</p>


 他心中念头转头，口中也没停，针锋相对的问了这么一句。</p>


 东文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连连摇头。</p>


 “不，上杉君，你误会了。”</p>


 “我是说，全部的东文会。”</p>


 “我心甘情愿的死于阿宇的手里，目的有三。”</p>


 “首先，我需要一个契机，将东文会的顽疾给割掉，那些见不得人的突破政府底线的生意，曾经的东文会来者不拒，现在可不能生荤不忌了。”</p>


 “政府看的紧是一个方面，但最大的原因，是那种罪恶与欲望交织的环境，太容易滋生鬼神的信徒了，我不止一次为了那种事忙的焦头烂额，底下的人被鬼神蛊惑寄生，乃至于夺舍，都不是罕见的事，阿宇都被鬼族之王的雕像搬到本部了，这就是最好的例子。”</p>


 “然后，我要真希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我总归是要死的，而且必然不得善终，就算没死在阿宇的手里，也会死在某个对头的手里，这一点，我早就看透了。”</p>


 “真希早晚要面对这种情况，所以，是走是留，我要她自己做出选择。”</p>


 “最后...这是我给你的考题，上杉君，一百分的卷子，你答了一百五十分，我很满意。”</p>


 东文觉看向上杉清的眼神变得更柔和了。</p>


 “上杉君，你想不想成为东文会的主人，这会让你一步登天，省下数十年的努力。”</p>


 “作为代价，你只要...”</p>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上杉清打断。</p>


 “抱歉，多谢你的好意，我拒绝。”</p>


 东文觉有些愕然，他皱眉道：“你都不听完我的话么？”</p>


 上杉清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叹道：“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接下来的话，大概就是那一套了。”</p>


 “与真希结婚，生下的孩子改姓东文，保证对真希不离不弃，然后就可以继承你的庞大遗产。”</p>


 看东文觉的表情，上杉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p>


 “东文前辈--看在师父的份上，我这么称呼你。”</p>


 “你要是想招赘婿，东京都有无数豪族的公子哥可以供你挑选，在下才疏学浅，没有入赘别人家的意向，还请另寻高明吧。”</p>


 “我只要真希答应过我的一半--你给我，大家合作愉快，和气生财，你若留下手段，不想给我...”</p>


 上杉清目露寒芒。</p>


 “那我就...自己取。”</p>


 东文觉足足呆滞了十秒，才回过神来。</p>


 他有些不可置信，急声道：“我没有蒙骗你的意思，也不用你入赘，上杉君，我只是想给真希找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夫君。”</p>


 “那些大家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保证，等他们确认我死了，东文会就会变成别人口里的肥肉，那些豪族不会放过到嘴里的鸭子。”</p>


 “你不同，上杉君，你没有【家族】作为牵绊，又正好需要支持，这是双赢的办法，你为什么要拒绝。”</p>


 上杉清木然的摇头。</p>


 “且不说你没有考虑真希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在你的观念里，为女儿挑选夫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那与我无关。”</p>


 “我再说一遍，我拒绝。”</p>


 “东文前辈，我会找到一个我钟意的女孩子作为一生的伴侣走下去，但目前来看，不会是真希。”</p>


 “也许婚姻对你来说，只是获取支持的工具，但是对我来说，不一样。”</p>


 “我们三观不同，这个问题不用再提了。”</p>


 “顺便说一句...”</p>


 上杉清蓦然睁眸，眼中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p>


 “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帮衬，才能面对鬼神的弱小之徒了。”</p>


 “我有师父，有朋友，还有收藏品协会作为后盾。”</p>


 “今天晚上，我第一次作为纽带，组织起这么大的攻势，夷平东文宇的势力，同样的事，我就能做到第二次。”</p>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p>


 上杉清毫不退让的与东文觉对视。</p>


 “你说东文会能让我少奋斗几十年，我承认。”</p>


 “但是，东文前辈，你白手起家能做到的事，我一手好牌，自然也能轻而易举的做到。”</p>


 “最起码，我自己觉得...我并不比你差！”</p>


 “你能登临东京都极道的顶点，但我能达到的高度，也许比你还高！”</p>


 东文觉有些无言以对的与上杉清对视了良久，继而晒然一笑。</p>


 “这犟脾气倒是随你师父。”</p>


 “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p>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啰嗦了。”</p>


 “我相信，你的将来必定不平凡，只是不知道要便宜那家的小姑娘了，真希没有福气，我不强求。”</p>


 “只是...”</p>


 东文觉突然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行了一个大礼。</p>


 “上杉君，希望以后真希有难，你能多帮帮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p>


 上杉清坦然受之，点头答应了下来。</p>


 “东文前辈，放心吧。”</p>


 “我们新阴流有个传统...都挺护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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