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遇

 天色昏黄，上杉清，不，应该说是源清雅，站在一片旷野之上。</p>


 风挺大，不知季节是秋是冬，四周很是荒凉。</p>


 但是，举目远眺，源清雅能看到远方隐隐的炊烟。</p>


 现在，上杉清以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存在于这具身体中。</p>


 他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但是却能看，能听，能感受到。</p>


 就像做了一场梦。</p>


 这种状态他也不陌生，只是既来之，则安之。</p>


 源清雅穿着一身武士服，腰间跨剑，孤身一人，顿足看了看远处的炊烟。</p>


 “嗯...那里应该有村庄，应该是这一片的最后一个零散村庄了吧？”</p>


 “总之，去看看。”</p>


 自言自语了一句，源清雅举步奔向了那村庄的方向。</p>


 他脚程快，虽然在这旷野之上，望山跑死马是正常的事，但是这种距离，对于源氏最强的剑士，不成问题。</p>


 一段不长的旅程之后，源清雅来到了这个村庄的周围。</p>


 日本历史上，从奈良时期开始，一直到平安时期，土地兼并非常严重，目前源清雅所处的时代，农民是几乎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土地的。</p>


 庄园土地制大行其道，国家的财富聚集在贵族手里，农民大量破产，民不聊生。</p>


 再加上日本古代一向严苛的赋税，这里的平民，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p>


 当初源清雅之前，武藏国的国主，定的赋税是七公三民。</p>


 七成的税。</p>


 这中苛税足以压垮大多数的农民家庭，他们辛苦耕耘一年，还要饱受饥荒，甚至饿死，这都是常有的事。</p>


 所以，经常在荒野中看到一些零散的村庄，他们耕耘未被开垦的土地，藏在荒山野岭之中，虽然惶惶不可终日的度日，但收成起码都是自己的，能吃饱肚子。</p>


 当然，他们也会成为鬼神和盗匪的目标。</p>


 所以，一般这种村庄的寿命都不是很长。</p>


 源清雅继任武藏国主之后，事必躬亲，逐次减税，吸引流民以及这种村庄，更是亲自去各地考察，游说游民首领去江户城附近开垦良田，增加人口。</p>


 这里，应该是他最后一站了。</p>


 上杉清刚踏入这个村子，就遭到了许多不同的，意味复杂的目光。</p>


 有惊讶，有艳羡，有敌意，还有深深的恐惧。</p>


 那是“民”对于“官”，在这个近乎奴隶制的社会下，铭刻在骨子里的畏惧。</p>


 上杉清一身华丽的武士服，腰间胯剑，气势十足，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归咎与“大人物”的行列。</p>


 妇女和小孩都紧张的回茅草房里家门紧闭，村里的男人纷纷聚集了起来，不敢靠近，远远地打量着源清雅，都在窃窃私语。</p>


 源清雅对这种目光很熟悉，每一个游民的村庄，都会用这种目光来迎接他。</p>


 拜访了许多村庄的他，也已经轻车熟路，没有说废话，只是高声道：“村长是哪一位，我有事拜访。”</p>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明显的苍老，脸上遍布皱纹的老人就以并不慢的速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表情恭敬的对源清雅鞠躬。</p>


 “这位大人，我是村长...您有什么吩咐。”</p>


 上杉清能从这老人的眼中，看到丝丝的凶光。</p>


 他也不意外，在这荒野谋生，对外人的善良，是最致命的毒药，这种凶光他也见过太多了。</p>


 “行了，不要这么忌惮我。”</p>


 “我不是盗匪，也不是税务官。”</p>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建造村庄，那种严苛的赋税，换了我，也想逃。”</p>


 “但是...凶险也不少吧？”</p>


 看了看人丁凋零的村庄，源清雅耸了耸肩。</p>


 “不出意外，你这村子撑不了几年了，如果有路过的盗匪，游荡的妖怪，这个进程可能还会加快。”</p>


 这番话一说，那苍老的村长眼神立马变得有些悲切。</p>


 这些道理，他自然也明白。</p>


 可人总是要活着的。</p>


 源清雅故意的顿了顿，继续道：“我带来的是一则好消息。”</p>


 “武藏国新任的国主大人颁布了仁政，减轻赋税，从今天起，武藏国的赋税为公三民七，江户城周边的良田已经全部被国主大人收拢，会统一分配，没有分到土地，也可以自行在江户城周围寻觅荒田开垦，新田五年内没有赋税，还有许多新的法令，我就不一一细说了。”</p>


 “我是个传令官，话我传到了。”</p>


 “信不信，由你们，但这里距离江户城也不算远，你们信不过我，派个人去看看就知道了。”</p>


 “我知道，活着都不容易，大家都像过好一点，对吧？”</p>


 源清雅深韵怎么应付这些并不算善良的农民，只要以利诱之，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按你的指示去做。</p>


 因为他们过得实在是太苦了。</p>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哗然一片。</p>


 三成的赋税，对于这些苦哈哈的农民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p>


 起码，再也不用有人饿死了。</p>


 在城的附近安家，安全也有保证，町里交易更方便，日子要比在荒野飘零好上无数倍。</p>


 源清雅没有理这嘈杂的讨论声。</p>


 不如意外的话，过几天，就会有人去刺探情报，再过几天，整个村庄就会迁徙，拥簇到江户城的周围。</p>


 现在的日本，称得上地广人稀，没开垦的田地应有尽有，反而人口稀缺是个大问题。</p>


 源清雅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嗅了嗅鼻子。</p>


 “奇怪的味道...”</p>


 “这是什么，妖气么？”</p>


 “不太对，和普通的妖气不同，没有血腥味。”</p>


 “不伤人的妖怪？”</p>


 “也不太像，这股妖气太微弱了...”</p>


 “藏在这个村子里？”</p>


 源清雅再度扫了一眼这个村子，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p>


 “算了怎么也几十口人，得有近百的劳动力，这么放着不管，被妖怪吃掉，损失的可是我。”</p>


 “当可真累...”</p>


 他顿住了足，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天色。</p>


 时间确实临近傍晚，夕阳洒下晚霞，暮色深沉。</p>


 “唔，这个时间了，我估计也回不去城里，你这儿方便给我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么？”</p>


 “我明天一早就走，还有...我会付钱的。”</p>


 源清雅从袖中摸出了十几枚“渡来钱”，摊在手里，伸了出去。</p>


 日本的货币发展很曲折离奇，这里就不细说，在平安时期，因为国家铸造的钱币质量太差，货币的购买力其实大打折扣。</p>


 反而同一时期从天朝传来的“渡来钱”成为了硬通货。</p>


 源清雅给出的这些铜钱，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p>


 虽然许多村民眼神中都闪现了贪婪的光芒，但是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p>


 他们对源清雅还是心理有深深的提防忌惮。</p>


 打个比方，现代，假如你居住在荒野的小村庄，突然来了一位配枪的支撑是警察的外来人，想来寄宿一晚，并且给出一笔并不算丰厚，也不算微薄的报酬，你敢收留么？</p>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p>


 收了危险，不收可能翻脸。</p>


 这个时候的刀剑，就等同于后世的枪械。</p>


 那上了年纪的村长面色也皱的发苦，要是平时，他可能直接就拒绝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大不了村子迁徙罢了，至于见财起意谋害源清雅，他是不敢的，就算他们敢，也不一定打得过。</p>


 就村里那些老弱病残，再加上那些耕田都费事的农具，面对一位训练精良，手持刀剑的武士，真的很难留下他。</p>


 沉思了许久，村长的眼睛一亮，面色变得更为恭敬。</p>


 “大人，没有问题。”</p>


 “阿青，阿青！”</p>


 “让这位大人在你家住一晚吧！”</p>


 “这位大人愿意出不少，够你买不少书了吧？”</p>


 源清雅顺着村长的眼神望去，眉毛一挑，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p>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可能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面黄肌瘦，面容算是姣好，但却并不算惊艳，可眉目间竟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让源清雅甚至想起了平安京，宫中的女官。</p>


 她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之外，似乎饱受排挤。</p>


 这也并不难以理解。</p>


 因为她有一头苍白的头发。</p>


 在古代，异于常人的面容特征，经常是被排挤孤立的开始。</p>


 比如现在，麻烦上门，这位村长第一时间就推给了她。</p>


 因为她可能是那种“损失了也不心疼”的类型吧，对于这个村子而言，她是局外人，是可以舍弃的部分。</p>


 就因为那一头白发？</p>


 源清雅表面有些迟疑道：“男女有别...这不好吧？”</p>


 那村长连忙摇头，解释道：“大人，我们这种小地方，不讲究这个的！”</p>


 “您是城里来的大人物，总不能让您露宿荒野，我们一定听从国主大人的命令，去城里赴命，希望到时候您能多帮我们美言几句，争取到可以耕种的土地。”</p>


 一些寻常的客套话，话里诚意全无。</p>


 “喂，阿青，你没有意见吧？”</p>


 村长瞪了那少女一眼，语气变得有些严厉。</p>


 那少女面无表情的看了村长一眼，又打量了一圈源清雅，默默的点了点头。</p>


 “请跟我来吧。”</p>


 清冷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转身离开了。</p>


 源清雅也没有在推辞，因为他似乎找到了那淡淡妖气的根源。</p>


 他对这村长微微的点头，快步跟了上去。</p>


 这个村庄是由有些简陋的木栅栏圈在一起的，只是几十户人家的暂时聚集地，栅栏外有开垦的很烂的农田，可能因为会随时迁徙，所以他们在农作上也没下功夫，相比而言，这种村落食物的最大来源可能是狩猎和鱼获。</p>


 武藏国靠海，这里距离海边也不算远。</p>


 这位被称为阿青的少女，住的十分偏僻，远离人群。</p>


 源清雅悠哉悠哉的跟在阿青的身后，在这间简陋的茅草房前站定，有些若有所指的道：“你似乎人缘很不好啊？”</p>


 “我看的出来，我对于这个村子，是个不安定因素，他们都怕我。”</p>


 “怕我的身份，也怕我的人，更怕我手中的刀剑。”</p>


 “他们忌惮我，像是忌惮盗匪一样。”</p>


 “所以才把我推给了你...你为什么会答应？”</p>


 “你不怕么？”</p>


 阿青闻言，慢慢的转过头来，有些柔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p>


 “堂堂武藏国的新任国司大人，应该不会突然发狂，对你的子民大开杀戒吧？”</p>


 “收留您一晚，我还能赚点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p>


 源清雅面色骤变，呼吸都停顿了一拍。</p>


 而后，他突然有些开心的笑出了声。</p>


 “有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p>


 阿青撇了撇嘴，理所当然道：“国司大人，下次出门前，把衣服上的家纹去了如何？”</p>


 “龙胆纹，除了源氏，谁敢用？”</p>


 “你也说过喽，新任的国司，是源氏族人，你又穿着源氏龙胆纹，在东奔西走，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村子忙碌。”</p>


 “然后...还用继续说下去么？”</p>


 源清雅挑了挑眉，继续问道：“喔...我就不能是国司的亲信，同为源氏的族人，也是来为他办事的？”</p>


 眼前的女孩子已经彻底激起了他的兴趣。</p>


 她叫源清雅是“国司”，这是官职的名称，而非像那些愚昧的村民一样，直呼国主大人。</p>


 她看出了源清雅身上的龙胆纹，并且知晓这是源氏的家纹。</p>


 这对于当时的平民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知识了。</p>


 阿青摇了摇头，盯着源清雅道：“不会的，不会有源氏的贵族老爷亲自来这种小村子传信的，他们有大把的随从可以吩咐使唤。”</p>


 “能做这种事的人，只有你一个罢了，因为这是你的政令，你要亲自看到这政令被传递到每个游民聚落中。”</p>


 “当然，你足够强，所以不用带随从，你也很聪明，知道这些愚民听到一丁点儿的小利，就会飞蛾扑火一般的凑过去。”</p>


 “所以，你的政令会被完美的执行。”</p>


 “而且...你让出来的赋税，也不能算是蝇头小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轻的赋税。”</p>


 “挺有眼光的嘛，和那些把贱民的命不放在眼里的大老爷们不一样，在这乱世，人口和劳动力是最重要的保障，你很清楚这一点。”</p>


 “让我猜猜，原来的城主大人被你干掉了？”</p>


 “否则你减轻赋税的政令不可能被这么轻易的就颁布。”</p>


 “嘛，怎样都好，算是你给的报酬回礼，我要提醒你一句。”</p>


 “民与官，始终是对立的两侧，你亲近民，那些贵族阶层的小团体，就会自然而然的排斥你。”</p>


 “你定的赋税是很低，但是靠近城的良田，都隶属于武藏国各个豪族的庄园，他们完全有权利私自向耕种土地的人收税，而那些平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罢了。”</p>


 源清雅看着阿青的目光有些赞叹。</p>


 “你说的我有考虑过，所以，这件事我准备了好几个月呢。”</p>


 “现在，江户城的土地，已经全部是源氏的了。”</p>


 “我没有后顾之忧，也不担心会被人从总作梗。”</p>


 这下换阿青有些不可思议了。</p>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p>


 “那些豪族怎么会对你言听计从？”</p>


 “土地可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扎根武藏国数百年，根基雄厚，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任国司...怎么斗得过他们？”</p>


 源清雅很随意的耸了耸肩。</p>


 “很简单啊。”</p>


 “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宰了。”</p>


 “最难管的，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大友家？”</p>


 “不过，当他们十天内，三任家主都接连毙命的时候，他们就不敢对我的命令阴奉阳违了。”</p>


 “这些不把人命当回事，满脑肥肠的尸位素餐之辈，我巴不得他们全跟我对着干，我也能多一个收拾他们的理由。”</p>


 “...”</p>


 “不说这个了。”</p>


 “你是叫...阿青？”</p>


 “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儿做事？”</p>


 “身边的蠢货太多，能帮上我忙的太少了，你这种聪明人，真的很罕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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