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别离

 仅仅是一些只言片语，便被白发的少女剥丝抽茧的提取出许多信息，并且描绘出一个阴谋的轮廓。</p>


 源正雅看着青行灯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p>


 他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莫名的干笑了几声。</p>


 “唔，怪不得你那么紧张她。”</p>


 “我弟弟眼光倒是不错，虽然...口味有些独特。”</p>


 “我记得当年你和源赖光彻底闹掰，也是因为一位妖怪少女？”</p>


 源清雅有些无奈的一耸肩，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咳出了几丝血沫。</p>


 “...”</p>


 “您是...正雅大人，我听闻过您的名字。”</p>


 “您的话，我就当做夸奖收下了，现在，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呢？”</p>


 青行灯并没有客套的意思，她直言直语，让源正雅一时间有些错愕。</p>


 看着弟弟甩过来的眼神，源正雅呲牙一笑，也不言语，背着手就溜达到远处，检查哪些阴阳师的尸体去了。</p>


 虽然伤势不致命，但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摇摇欲坠的身体即将倒地，青行灯终于反应了过来。</p>


 她从满目的鲜血和伤痕中回神，有些心焦的扶住了源清雅，让他不至于摔在地上。</p>


 胸前，肋腹，大腿。</p>


 三道伤口翻涌出无休止的血，染红了源清雅的衣衫，也红了青行灯的眼。</p>


 她想触摸，又不敢，畏手畏脚的触摸着源清雅破烂不堪的武士服下裸露出的肌肤，低垂眉眼，最终幽幽的叹。</p>


 “你...有没有事。”</p>


 在她自己听起来都极其无用的废话，被她说了出来，让她心中一阵阵的绞痛。</p>


 源清雅没想那么多，勉强的笑了笑。</p>


 “没事，死不了。”</p>


 他没有逞强，他这等级的剑士，没那么容易死的。</p>


 剑士的超凡力量，是气。</p>


 相比于其余的超凡力量，气要独特一些，他是身体力量与精神力量的结合，从而升华的一种能量，气的作用，其中甚至包括驱邪去病，强身健体，消弭毒素，还有...愈合伤口。</p>


 源清雅现在一身伤势有些吓人，换做凡人，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如果没有超凡力量的介入，就是必死无疑。</p>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伤势，以他现在的气的修为程度，在床上躺几天，这种伤就痊愈了。</p>


 伤痕不足为道，但是却成为青行灯心头的不可磨灭的裂痕。</p>


 伤在源清雅的身上，痛在白发少女的心扉。</p>


 她的手指滑落，扯住了源清雅破烂的衣角，沉默了良久，才用有些哭腔的口音开口。</p>


 “我...我要离开。”</p>


 源清雅似乎没听清青行灯说什么，呆呆的问：“你说什么？”</p>


 白发的妖怪少女抬起了头，眸中决意渐渐升起。</p>


 “我说，我要暂时离开你了。”</p>


 “我要去搜集故事，去网罗怪谈，成为真正的百物语之主！”</p>


 “我要变得更强。”</p>


 “而不是事事都躲在你身后！”</p>


 源清雅惊讶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p>


 “你管好城里的事就可以了啊，打打杀杀的，有我呢。”</p>


 “我这个人，讲究恩怨分明，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当然会保护你！”</p>


 “今天是意外，是我疏忽了你的安全，抱歉，以后我会注意...”</p>


 他的话没说完，被青行灯有些恼火的截断。</p>


 “我不是说这个！”</p>


 “源清雅，可能你喜欢事事都躲在你身后的女人，像是杏一样的...但我不是那样的人！”</p>


 “我不想躲在你身后，看着你拼命，而我只能掉眼泪！”</p>


 “那对我是折磨！”</p>


 指甲深陷在柔软的掌心，刺疼的感觉压不住心中愤怒，愧疚，与悔恨交织的复杂心情。</p>


 但她看着源清雅有些惊煌的脸，最终语气还是柔了下来。</p>


 “对不起，是我心情有些差，不该吼你的...”</p>


 “你愿意替我去死，我很感动，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p>


 “但是你不能次次都为我去死。”</p>


 “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你知道我刚刚有多难过么，看着你的身体贯穿的时候？！”</p>


 “我又不是只能躲在你的身后，我能变强的。”</p>


 “百物语的编撰之术，与生俱来的在我脑海里，这也算得天独厚，我如果用心去做，成果绝对不会让我失望...”</p>


 “城里和武藏国的事情，已经踏上了正轨，只要按部就班，不会出什么差错。”</p>


 “经过这一年的经营，你的领土并无内忧，只是外患你要小心，关东八国，其余七国，都对你虎视眈眈。”</p>


 “我只是暂时的出去游历，寻觅怪谈故事，让我的妖力升华凝实...寻找登神之阶，看看有没有转为神明的办法...”</p>


 “身为妖类，总是受到那些阴阳师的觊觎和压制，”</p>


 “我会回来的。”</p>


 说罢，青行灯退后了一步，目光直直的看着源清雅，嘴角突然绽放出有些灿烂的笑意。</p>


 她笑着，看着这个未曾让她失望过的男人，满目的眷恋不舍，恨不得把他揉碎在一泓秋水似的烟波里。</p>


 她不想走的。</p>


 待在源清雅的身边，她有一种非常踏实的安全感，他从来不用那种异样，厌恶，嫌弃的目光看自己，明明是重要的决策，却放心的交给自己去决断，她喜欢书籍，他的天守阁就划出了好几个房间，当做她的专用图书室，当她埋头处理政务到深夜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旁边入神的看兵法书--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却会陪着她，直到夜尽天明。</p>


 往日种种，如细雨丝丝，浇灌心田。</p>


 有时候，青行灯也会不可抑制的想--我也许以后再也遇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吧。</p>


 还是说，他果然是老天赐予我的宝物，是我此生注定要写完的故事呢？</p>


 也许长此与往，某一天，某一时刻，水到渠成，她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做他的青夫人，为他谋划江山，抵御外敌，无微不至，一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p>


 但如今，她必须要离开。</p>


 百物语之主的觉醒，需要的是游离与寻觅，需要增长见闻，写出更多的，亲身经历过的故事。</p>


 抽了抽鼻子，摸了摸眼角，纤柔的少女手掌，轻轻的覆盖住了源清雅的半张沾满血污的脸庞。</p>


 “源清雅，你愿意为我而死，我余生就愿意为你而活。”</p>


 “待我归来之后，绝不让你再身陷囫囵，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p>


 “我发誓...”</p>


 “青行灯会...站在你身边，而非躲在你身后。”</p>


 少女的话语掷地有声，源清雅几度欲言，最后还是强行咽了下去。</p>


 他没有反驳的理由，更没有留下她的借口。</p>


 毫不夸张的说，眼前的妖怪少女，是源清雅穿越过来之后，发现的与他思维方式最相近的人。</p>


 她的思维，有些超出时代，和源清雅的一些想法莫名的契合。</p>


 自从捡回了宝藏女孩之后，源清雅最喜欢干的事情，除了练剑，又多了和他的大总管聊天。</p>


 被她不耐烦的毒舌，毫不留情的吐槽，口不由心的抱怨，还有若有似无的撒娇，最后看着她全神贯注的工作时认真的侧脸。</p>


 这些总是能让他乐在其中。</p>


 现在想想，当你能看到一个女孩子，就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的时候。</p>


 这可能就是...</p>


 喜欢吧。</p>


 源清雅低着头，不敢去看青行灯的脸，闷闷的说：“那我派人保护你...或者干脆我陪你去...”</p>


 他试图挽留，只是语气有些贫弱。</p>


 “算了吧，你的领地和子民不要了？”</p>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p>


 “可是你一个人很危险的！你看今天，这些阴阳师就是盯上你的，他们这种人，外面数不尽数，你若是出事了怎么办！”</p>


 源清雅的话中已经带上了三分怒腔。</p>


 青行灯不闪不躲，只是看着源清雅，字字句句如刀，似乎想要把心中的留恋不舍尽皆粉碎。</p>


 “那就是我命浅福薄，你我就来生再见罢”</p>


 “我不想和你来生再见！”</p>


 源清雅几乎是脱口而出，剑眉紧皱，猛地抬头，被扯动了伤口，又是剧烈的咳嗽了几声。</p>


 青行灯连忙扶住他，撑住了他有些透支的身体，眯着眼，轻声开口。</p>


 “哦~你就那么讨厌我，下辈子不想再见我么？”</p>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p>


 源清雅有些黯然的摇头，明知道这是调笑，却没有开玩笑的力气和心情。</p>


 “...”</p>


 “现在是乱世，这一年来，鬼神作乱的迹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严重，光是武藏国，你每隔几天都要去解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妖怪，累的天天向我诉苦，你都忘了？”</p>


 “往后，还会更危险。”</p>


 “除却妖怪，平安京的源赖光，是你的死敌，如今又得罪了贺茂家，那是把持着阴阳寮的阴阳师世家，清雅，你的敌人要比朋友多太多了。”</p>


 “你以后的路，必定满是荆棘。”</p>


 “我希望我是那个帮你披荆斩棘的人，而不是让你背着我，在这艰难的道路上负重前行。”</p>


 “若是那样，不如让我死了，眼不见为净，我还甘心。”</p>


 语气顿了顿，白发的妖怪少女眸中一敛，幻化成了最后的柔情。</p>


 “源清雅。”</p>


 “不要做出一副被抛弃了的表情啊，我只不过是暂时的离开而已。”</p>


 “你就当，我像往常一样，去町里买书了...”</p>


 “我们...一会儿见吧~”</p>


 源清雅只觉得脑中一阵阵的眩晕，身体伤势倒是还好，青行灯突如其来的告别，却让他心里更加难受。</p>


 他强打精神，深深的看了青行灯一眼，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叹息了一声，终于松了口。</p>


 “好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p>


 “...我等你回来。”</p>


 “你当然要等我。”</p>


 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少女微微一笑，挥动着衣袂转身，背影潇洒而坚决，脚步声响，渐渐远去。</p>


 只不过在源清雅看不到的正面，她脸庞上的泪水滑落，犹如玉珠连绵，不可断绝。</p>


 此去可能就是诀别，生死两茫茫。</p>


 她可能会死在某个地方，他可能等不到自己回来。</p>


 但是。</p>


 聪明如她，是能分清楚利害关系的。</p>


 要么就这么痛快的死去，让他慢慢的忘了自己，不要成为累赘。</p>


 要么就成为真正的百物语之主，下次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支撑着他。</p>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选择。</p>


 这是...</p>


 百物语之主的抉择。</p>


 青白的和服衬的白发少女仿佛一片云朵，飘向了天边。</p>


 源清雅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慢慢的弯下了腰。</p>


 总感觉心头空落落的，少了一块似的。</p>


 源正雅看到这幅场景，连忙赶了过来，扶起了弟弟，用眼神示意了下远方，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回事？你放心她一个人回城里？”</p>


 源清雅面色扭曲的摇了摇头，没有回话，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忽然眼神一转，盯住了被他一剑刺穿，扎在地上的白虎之灵。</p>


 “我现在心情不好，给你两个选择。”</p>


 “要么留在我这儿，给我看家护院，捉捉老鼠。”</p>


 “要么我一剑活劈了你，以消我心头之恨。”</p>


 这四灵之一幻化成的袖珍小老虎明显是收到了迁怒，却敢怒不敢言，它虽然贵为平安京的守护灵，还是主宰杀伐的白虎，但却犹如新生儿一样，灵智并不算高，被源清雅当头一棒，穿身而过，已经被打的有些怕了。</p>


 此时听到这凶戾的语气，那里还敢做声？</p>


 它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真的有彻底灭杀自己的手段。</p>


 看着小猫咪一样的白虎之灵趴着装死，源清雅一股怨气没有发泄出来，一口银牙咬碎，猛地抬头看着二哥，恨恨道：“二哥，你回京都，我把这四灵之一留在身边。”</p>


 “四象蕴灵盘是平安京的镇守物，四灵丢失一灵，绝对是滔天大罪，贺茂家担不下来的！”</p>


 “这就是把柄...”</p>


 “帮我...整死他们，替我出口恶气！”</p>


 源正雅神情一愣，有些犹豫道：“可...你的那位妾室不是说...”</p>


 源清雅重重的一挥手。</p>


 “她说的没错，确实可能是源赖光在背后操控。”</p>


 “但是这笔账，也不能忍气吞声！”</p>


 “你用这个秘密来威胁贺茂家，让他们做出让步！”</p>


 “金钱也好，权柄也好，土地也好，把握好度，让他们伤筋动骨，又不至于死掉！”</p>


 “留着他们，等我回平安京...”</p>


 “贺茂家，源赖光...”</p>


 “一个都跑不掉！！”</p>


 源清雅急促的呼吸了几声，压下了吐血的欲望，目光阴沉的盯着平安京的方向，嘴角的笑容弯起，变得格外阴森恐怖。</p>


 “她刚刚哭了，我听到了。”</p>


 “谁让她哭...我让他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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