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年

 一树、一人、一壶茶、一古筝。


 树下花开正香，一壶清茶徐徐，舒展开的茶叶在晶莹的壶里氤氲翻腾，一人独坐，悠然茗茶，缓缓抚筝一曲。


 林曼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就是这样的感觉。


 没有两人对坐，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品茶、抚筝。这样的愿景，多少浸入了林曼经年岁月的风蚀。


 下班路上尤其拥堵，真正的车水马龙。林曼骑着单车熟练地在夹缝里穿行。龙头上挂着中午买的菜。


 林曼从小小脑不平衡，和玩伴过独木桥，都非得要人拉着，现在，单薄的单车上挂满了东西，林曼依然能很快找到平衡点，稳稳前行。


 回到家，一打开门，母亲扬声问：“回来了？”，“嗯，妈。”


 “妈妈……”林曼听见贝儿弱弱的声音。“嗯，贝儿抓紧时间做作业，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林曼迅速进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林曼看见洗菜池边上母亲已经准备洗好的白菜和码好的豆腐。母亲总是这样，尽着力的帮林曼。林曼轻叹口气。开始洗黄瓜和青椒。


 晚餐很快上桌：青椒肉丝、凉拌黄瓜、麻婆豆腐、白菜汤。


 下班6：00，回到家6:30，小学5：20接孩子，没有老人帮接孩子，实在是不可能的。


 母亲走的时候坚决坚持洗碗，贝儿在客厅。林曼帮母亲收拾碗筷。母亲说：“曼曼，贝儿作业没有做完。还有改错。”林曼嗯了一声。母亲本来还想说什么，想了想，没说。母亲走后，林曼检查贝儿的作业。数学有改错，英语和语文有背诵。语文还有听写。


 做完作业，已经10：OO多，赶紧督促贝儿上床。睡觉的时候，林曼讲了宫西达也的绘本《永远永远爱你》，讲得很轻，林曼想要贝儿赶紧入睡。贝儿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说：“妈妈，什么叫单亲？”


 林曼心里一紧，问：“怎么这样问？”


 “今天早上交作业，我数学本子不见了，没交，杨璐嘉生气了，说我老拖小组的后腿。她说我是单亲家庭的，什么都做不好。”


 “你不是单亲家庭的，你有爸爸的。她说错了。但是自己的东西要收好，作业要记得交。睡吧。”


 窗外是黑夜，一幢幢的楼里，有灯光泻出。黄的白的灯光，在黑的夜里，朦胧不真实。


 林曼立在窗前，感觉累。想起贝儿睡前问她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只是不想让贝儿觉得自己不如人、自卑。有的时候林曼觉得自己挺蠢的，总是轻易相信人，总是做错事。比如，把自己离婚的事告诉贝儿的班主任。因为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希望大家如实告诉孩子的情况，这样她才能了解真实情况，有针对性地帮到孩子。林曼以为，这样班主任就会对贝儿多一些了解和宽容。没有想到孩子同学也会知道。林曼不想对班主任做任何评价，没有任何意义。林曼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对贝尔的成长最好。总是做错吗？


 林曼觉得无助。林曼双手环抱自己，站在客厅的窗前，看夜。


 夜深了，林曼觉得冷，反而清醒。低头看楼下，一圈半人高的灌木丛围着一片草坪，黑夜光影里，只有轮廓。形状像极了大学教学楼前边的草坪。


 想起大学时候一次下了晚自习，图书馆里跑出来，林曼扎起纱裙，和小秋一起爬过灌木丛，跳进草坪里，伏在地上学军人匍伏前进，还把资料裹成圆柱，像望远镜一样插过灌木丛，眯着眼往外窥视。看见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教学楼里面出来。


 林曼哑着嗓子说：“报告长官，前方五十米，有敌情。人数20。请指示！”小秋同样压着声音：“敌众我寡，注意隐蔽！”……“敌人靠近！”


 “机枪扫射！”


 林曼扔下“望远镜”，拿起伞，嘴里“哒哒哒”地扫射起来。“哎呀！我中流弹了！”林曼身子一顿，萎了下去。


 “嘘嘘，曼曼，左边湖边，树下，有一个女的……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姐姐。”林曼纠正，探头过去。小秋推着眼镜使劲往外看，“男的呢？怎么女的等……嗯，怎么好像601的小白菜啊……，啊啊，男的来了！是谁啊猜，会不会kiss会不会kiss…会怎么打K会怎么…搞什么，曼曼你挤着我了！”正推攘着嬉笑着，后边突然一声爆笑：“同学！好兴致啊！！！哈哈哈！！！”，林曼和小秋赶紧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林曼的裙子慌乱中挂在灌木枝上，用力一拽，“刺啦”一声……


 看过去，一个男生的模样双手压在头下，仰面躺在右边灌木丛阴影里，只有大概轮廓，看不清楚脸，但林曼可以感觉到他脸上戏谑的笑容。


 小秋虎凶凶地说：“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搞什么偷看我们？！”。


 男生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这里是你专属的吗？你们没有偷看别人？”


 “走了，小秋，走了。”林曼提着撕破的裙子，手忙脚乱地收好东西，狼狈地说。


 “切！！”小秋拉着林曼往外走。


 “曼曼、小秋，表演得不错哦！”男生笑着拍起手掌。小秋狠狠地说：“去死！！”林曼回望，男生的身形已经被灌木丛挡住了。


 那是林曼第一次看到徐飞扬。面目不清。


 无脸男。


 大硕商厦12楼，马上午休了，林曼往窗外看，市中心永远是车水马龙，源源不断。远处天际，云层后透出阳光。办公室的同事都出去了，林曼拨通了陈旭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喂？”陈旭的声音。


 “陈旭，希望你有空还是来看看贝儿。多陪陪他，我们虽然离婚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多关心他。”


 “哦。知道了。等有空吧。”陈旭慢悠悠地回答。然后挂了电话，不说再见。


 林曼知道这个电话等于没有打。这样的电话她并不是第一次打。林曼不知道陈旭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的冷漠。贝儿也是他亲生的孩子。没离婚的时候陈旭对贝儿从小就很淡，嫌多病的贝儿累赘，离婚了怎么可能还比原来更多关心？林曼真的是多此一举。林曼后悔自己当初嫁给陈旭。也后悔自己又打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电话。


 从D大毕业归来Y省的林曼，独自一人在省城C城，一步入社会就尝到生活的艰辛。房租、饮食，工资总是紧巴巴的。每次都要掐着指头算发工资的日子。日子紧的时候，林曼吃过好几天的方便面。对父母总是说很好很好。


 作为内地的城市，虽是省城，但经济确实不够发达。颇具规模的大型公司很少。陈旭的出现，刚好是在林曼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林曼主动和飞扬失去了联系，决心脚踏实地地过日子。陈旭在最合适的时候以一种敦厚老实的本地人形象出现，正被老板性骚扰焦头烂额的林曼，窘迫间答应了陈旭的追求。那时候的林曼，大学刚毕业的时候雄心壮志和心高气傲已经渐渐地被生活的粗粝打磨得差不多了。心中所向往的就是能够平安幸福地过小日子，在省城夜晚千家万户温暖的灯光里，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不大的空间里静谧地流泻出暖黄色的灯光，是家的感觉，那是林曼期望的。


 陈旭形象不算差，1米8的个子，高高瘦瘦的，不爱讲话，林曼以为，那就是敦厚。陈旭是国资委下属单位的司机，父亲是市委机关的一名副处级干部，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以现世现实的眼光来看，总体条件还行，林曼觉得，过日子，平平实实的就可以了。


 结婚的前一年多，生活大抵符合林曼的想象，平淡温馨。陈旭是司机，出差的时候比较多。林曼本着母亲传统的教诲，陈旭出差再早，林曼都要起来准备早点，再晚，当晚只要能回，也会尽量等他回家。林曼以自己的行为证明一个贤淑的形象。直到有一天，林曼的朋友欧阳韵，在城头一家餐厅看到陈旭带着个女人，神情亲昵，而那个时候，陈旭告诉林曼是出差的时间。再者，陈旭推脱自己太累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林曼有实质性的夫妻生活。和欧阳的信息一对应，傻子都可以猜测是怎么回事。


 林曼的心感到钝痛，但陈旭拒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问题，说是朋友吃一顿饭，不存在什么问题。事情闹到公公婆婆那里，陈旭依然肯定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只表态以后和异性朋友保持距离。林曼忍住疑问和钝痛，答应重新过日子。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个月。或许，孩子生下来，会更好吧？以自己诚心实意过日子的态度，陈旭再怎么样，也会在家庭的温暖里逐渐回归心性吧？


 贝儿出生后，体质一直很差，一出生就因为病理性黄疸住院照灯，林曼心急如焚，休息不好，和母亲轮流着照顾贝儿，着了伤风，月子过了好长时间才舒缓过来。


 那时候，林曼父母已经退休了，在省城也分期贷款买了房子，早已搬到C城。林母心疼女儿，和林父一起经常跑过来帮林曼带孩子。贝儿体质弱，一不小心就感冒发烧，还常常高烧不退。C市儿童医院人满为患。经常是林父一大早天不亮就拿着病历、儿童毯去儿童医院挂号，把儿童毯放在输液的病床上占着床位。排队差不多到了，通知林母，林母则带着孩子和女儿打的去医院。趁着林曼带着孩子看病的当儿，林父就赶紧去付费处排队，林母去药房拿药的地方排队，等到孩子看完病，接着就能付费、拿药、输液，节省时间。这样兵分三路接龙，看一趟病回来，还是要一整天，晚上回去简直是精疲力竭。陈旭，因为总在出差，很少参与其中。公婆听说了，也只是呵呵笑着，淡淡地说“辛苦了啊。”没有一点提出要分担的意思。林曼心中是有怨言的。而陈旭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看着父母帮着操劳，林曼心里伤感，面上虽不计较，心里还是有微词。


 林曼渐渐对自己的婚姻疑惑起来。这是自己想要的“家”吗？小小的房间里溢满温暖的灯光，那种温暖实际上是灯光带来的。但因为忙于照顾贝儿，生活过得忙碌而仓促，没有时间细想很多。或者，林曼其实不愿意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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