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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李四找到沈竹冰已经是晚上,前门外,樱桃斜街路南,一处小宅院。马六爷给他地址时李四就把这位沈爷现而今的职业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互相见面一拱手,见屋内满桌满炕画稿字纸的光景,再想起点星儿兴奋的小样儿,当下便会心一笑。沈竹冰马上抱歉地把椅子上摊着的,画废了的纸稿一胡撸到地:“对不住,太乱了,让贤弟见笑,见笑。”


 “呵呵,不妨事,不妨事,我是想点星儿讲沈爷故事多的话,哈哈果然。”


 “小孩子就是喜欢看画片,听闲话儿。”


 “还是宣统那年吧?”李四问道。


 这樱桃斜街顶玄妙的一处地方。紧邻京城八大胡同。高、中、低等的青楼烟花聚柳之巷,说它玄妙因为懂得都知道,国家大事并不仅是出于庙堂,有时候就生在这莺歌燕舞的所在,BJ地面儿的警察焉有不清楚八大胡同的道理?宣统元年创刊的《醒世画报》的报馆办在这里确有报人的卓见。


 “是宣统元年,没有多久就停了,现在给各大报馆画插图。”


 “醒世画报,当年我还追着看,没想到沈爷你在这儿。”李四随手翻起旁边的一个画稿,上面画一匹骡马车,两三个人,图上配字曰:幸未傷人。日前下午鼓楼东巷口裡頭有一個車兒将走在某姓的後簷嬙地方騾子一眼岔可就驚下去拉一直跑到北口才揪住車裹頭人並未碰傷真是萬幸。


 “有趣,这些骡马车夫甚是粗顽,不管不顾的,前几日,一拉柴木的骡车险将我撞伤,得让巡警管管他们。”李四放下手中这幅,又拿起一幅,见画中,一男举棍欲打一女,另外一女作劝解状。画中标题:販賣人口。文字云:聽說菊兒胡同有一家販賣人口的新近賣了一個小姑娘被他给打得死去活来現已都打傻了奉勸地面老爺们查查吧人命要紧。


 “甚是可气。”李四又放下,拿了一幅新画,“呵呵,老沈,太好看了,怨不得点星儿记得住你,原来这《醒世画报》是你画的。”


 “一部分,还有许多同侪帮衬,经营并不太好,停刊了,现在给各报馆见闻轶事配图画报,凑合着混口饭吃。”


 “记得最后见沈爷还是在禁城,当年沈爷的丹青绘影真是冠盖京城。”李四挑了大指。


 “莫提,莫提。”


 “步统衙门、五城兵马,绘影图形缉拿要犯当年都得过沈爷的手。”


 “还有刑部……不提了,不提了,您所来何事?”


 “前日有个案子,疑凶闻听到警察搜捕就跑了,他所在商号有许多熟悉他的人,现在想请听雪先生根据众人描述把疑凶的面目画下来。”


 “这个……久已不做,恐已生疏,四爷另请高明。”沈竹冰回绝得相当干脆。


 李四一时不知如何再讲。


 沈竹冰回身又在刚刚画半截儿的画稿上描起线来。


 正尴尬时,院外面传来了叩门的声音。沈竹冰接进屋来的是易七,易七郎看了一眼屋中站立着的李四,双手一抱拳,说道:“家主爷料到,李警爷可能吃闭门羹,特意嘱我来把这个纸条交给沈大爷。”随着话儿掏出来一个竹筒递给了沈竹冰。


 沈竹冰将竹筒内的一个小字纸卷取出来,就着煤油灯细看。李四飞了一眼,透着光亮,看见的一个字似乎是反着的“死”字,后面的字儿因为沈竹冰手指遮挡就看不真着了。


 沈竹冰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再抬起头时已然没了刚才的推脱之意,对李四说道:“好吧,李警长,我同意给你画影图形。”


 言罢,小纸条望煤油灯上一凑,瞬间化为灰烬。……

 


 言罢,小纸条望煤油灯上一凑,瞬间化为灰烬。


 李四是又惊又喜,忙不迭左边谢过了易七,右边谢过了沈竹冰。


 走在回去的路上,李四爷还在琢磨着这档子事儿:自己看见的字条是反着的,死后面有字,正过来就是什么死了,人?还是别的什么?马六先生先前风轻云淡的,这会子为何又如此关心?难道仅是顾念袍泽之情,还是江湖仗义?是!又似乎都不是!回想在马六先生耳房中看到的,墙上挂着的一个横幅,苦铁所书,金石味道极足的三个大字:桂花落,分明套的是唐人旧句“人闲桂花落”。中国人的文字游戏,横幅里面故意隐了“人闲”,目的却还是为了彰显。可马六先生真的是江湖归隐的一个闲人么,那“鬼门关”还是“贵人关”的胡同院落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不及多想,明日还要安排沈竹冰画像,李四裹紧了衣服,快步前行。


 古城墙下,秋风起,寒意渐,月正朔,残垣更鼓,似乎桂花香。


 白描,是中国绘画殿堂级技法,只凭墨线概括世间万物。


 仅用主线二十六,附线若干,听雪斋沈竹冰便根据多人的记忆将嫌犯王卜的形神用白描写出。


 “他的耳垂不同于常人,有个折角,这里还有四处特征。”李四给正在看画像的绵永,逐一指了出来。


 “本主真长这样么?我们谁也没真见过他。”绵永叨咕道。


 闻言,李四在绵永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水,一边揉着受伤的肩膀一边说:“反正请的这位爷,以前是给大清有司衙门画影图形,下海捕文书专拿朝廷要犯的,这民国的人犯能不能画像喽?还真没试过。”


 都是前朝过来的人,李四甩这闲话让绵永有些不自在。


 “一共找到九位见过王卜的,四个洋行的人,三个他借壁儿邻居,还有二个经常卖他骨董的,画完后九个人都说是他!”李四找补了一句。


 “确定嫌犯是他?”绵永换了个问题。


 “嫌~犯。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李四实在看不上这帮人,平时想装得谦卑些又总是憋不住官势子。您不懂业务也可以,就放手让手下人干,偏不!总装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但是,若论手腕儿,绵永可比李四强多了,绵永见李四挑拣自己的言语,马上加重了语气:“我是问你凭什么确定嫌犯是他。”


 情势倒转,这一问逼得李四不得不将事情调查进展来个汇报,绵永公事公办,挺直了腰,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看着李四,静静等他梳理语言。


 “王卜以前叫刁怀远,继承吉同瑞号,后来与一个英国人查士礼合办亦悦洋行。”


 “改名就罢了,关键还改姓,这里有什么隐情。”绵永这回问得挺带脑子。


 “不知道,认识他的人打认识那天起只知道他叫王卜,噢,除了那个合伙查士礼约略知道他以前姓刁。”


 “好,继续。”


 “这个王卜不知什么原因要绑架死者。”


 “死者叫什么名字查到了?”


 “没有,只推测是山西籍,会武功。”


 “山西籍是老郭他们查出来的,你要抓紧,你们工作效率太差。”


 “初步分析,王卜可能在鹑鸽胡同附近先用箭正面射伤死者,死者把箭撅折了逃跑,气力不支被王卜抓住,然后带到煤渣胡同附近一个胡同的隐秘所在。这里可能是一个山西商人库房,里面存有炸药。”


 “炸药?炸药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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