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文学 > 江湖别来无恙 > 一




 话还得往前说,公元1669年,也就是康熙八年,五月,韦小宝、魏东亭、武丹、孙殿臣、赵逢春、狼谭、穆子煦等人陪小皇帝玄烨布库玩乐,后来这群少年组成近侍卫在武英殿内将权臣鳌拜擒获,由此成立善扑营,专司皇帝贴身近卫,有清一代世世相因。


 就这样,善扑营与清帝国一起走到了公元1912年。


 铁打的江湖流水的庙堂。每次改朝换代后,庙堂依然又是风风光光。颁布诏旨,增加法令对江湖各种约束羁縻,图个国祚绵长,但每回换的依然是庙堂。庙堂换了,江湖不变。明里奉应暗里涌动,江湖也知道庙堂再怎么换姓,庙儿里的木头还是那个木头,砖瓦还是那片砖瓦。但是这一次换完,江湖有些认不得了庙堂了,这个庙堂不姓王,不姓李,它姓民。


 公元1912年又称民国元年。


 就像当年善扑营扑卫曹寅的后辈,那个叫曹霑号雪芹的奇人写的那本奇书《石头记》上说的:


 呼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大清国换成民国,尽管史书上写的轰轰烈烈,但当年的BJ城还是比较平静的。而经历过同样事情的欧洲,像英国呀,法国啦,要么是人头滚滚,要么是滚滚人头。


 BJ紫禁城里只有个老娘们哭的挺惨。


 袁项城委托在朝鲜打日本时认识的一个哥们儿,这人当时朝廷派他任前敌行营电报局长——洪述祖,草了个“退位诏书”,然后袁世凯让胡惟德,赵秉钧、梁士诒三个前清老臣拿着到宫里找隆裕太后,说,瞧着办。仨人都挺客气,老太后身后原本那一群能耐梗似的亲王大臣,这辰光,全闪,约好了似的就一句:悉听太后旨意……气得她想起了句戏词:“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平时都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关键时候一个拿主意的都没有,老太后一咬牙吩咐小皇帝,签字、盖章、生效。


 老哥仨本来都是清朝的官儿,真一下子改了元,在旧主子面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翻腾,仨人儿都觉得掉脸就走不太合适,应该说些什么……


 静,难捱的静。


 大殿里气氛太尴尬了,隆裕太后搂着小皇帝,“嗷”一嗓子就哭了,一国的太后,中国实际掌控者,哭半天,到了,也没说出一句与其尊贵地位相匹配的话来,只像个村妇似的:“梁士诒啊,胡惟德啊,赵秉钧啊~你们是大清老人儿,我们娘儿们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你们回去,好好对袁世凯说,无论如何要保全我们娘儿们性命啊。”


 听老太太这么说,仨人暗松了一口气,胡惟德、梁士诒正准备搜点词儿句安慰安慰老太后,谁想赵秉钧先哭了个七荤八素:“臣,掌着BJ城的警厅,太后您放心,谁敢害了您,咱BJ城的警察不答应……”


 此言一出,胡惟德、梁士诒倒收了声,俩人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傻子都明白,谁才敢害太后?您又是谁家的警?若真起了事情……您不答应?才怪!


 大清就这么改元了,各个城门,各个衙门,各个胡同口都张贴了布告。民国政府规定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开书前必得先来这么一段:


 宣统三年,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诸海宇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宣统三年,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诸海宇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告示的意思是说:武昌起事,“起事”用的妙,若不是山穷水尽,断无“起事”措辞,肯定批首便是个“造反”。下面,全国各省响应,生灵涂炭。那么响应的对还是不对?没有人深究,反正命令袁世凯派人与革命军谈判,改革中国政治体制。谈了俩月,没成效,南方革命军与北洋方面谈不拢,这里用了“睽隔”,挺形象,意思是分隔,但是“睽”有瞪大眼睛注视之意,说两边谁也不急只是大眼瞪小眼互相瞅着,足见皇家“怨气”,下文,全国商业往来停顿,士绅露宿荒野,国体问题不谈好,民生难安,既然民心所向就是天命所归,那么为了百姓万民甘愿放弃一姓之尊。这里措辞用了“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暗中也吐了吐槽,这事真是要顺应民意?还不先是南方反,后是北洋诸将借事儿逼迫?接下行文又揉杂往复说了顿车轱辘话,意思是退位这事——好!符合古今中外圣人的教导,也深受国内、国际智识推崇。挺没面子的事,让作文的人写的跟又建国似的。最后面大意思是,把“雷”给了袁士凯,以后谁再有什么意见,找他,皇帝和太后退休啦,永远享受国民政府的优礼,就瞅着你们玩儿,揣着手,看你们能玩儿成什么精喽——“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江湖调侃称呼为“评门”。评门分两种:使短家伙的,用醒木的叫“团柴”;使长家伙,能唱大鼓书,用弦子的叫“海儿轰”。


 贩夫走卒看不懂也听不懂这四骈六骊的文字,大概其知道大清改叫民国了。忍着,把那个嗑儿听完。等先生背完了上面的词儿,团柴,海儿轰一响,前面听迷糊了的茶座立马精神了。


 评门师傅,“啪”一拍醒木开书:


 一块儿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块辖文武。


 文武一块管黎民。


 圣人一块警儒教。


 天师一块警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


 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落入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湖海朋友若供我,若要有艺论家门……


 众茶客一声欢呼:“听书,快,快!《精忠岳传》……”


 说书先生道:“书接上回,话说岳爷一出世,青龙山八百破十万……”


 座上一人站起来,“啪”一块手巾盖住了说书先生的醒木,接着一把扇子横压手巾,评门上走江湖的都知道,“踢杵”的来了。


 四下座里的茶客虽然不是混江湖的,但是老听评书,七七八八都能猜出是找事儿的来了,众人很兴奋,大家都喜欢瞅热闹。


 说书的先生自然会应付,左手拿起扇子说:……

 


 说书的先生自然会应付,左手拿起扇子说:


 “扇子一把轮枪刺棒,周庄王指点于侠。三臣五亮共一家,万朵桃花一树生下,何必左携右搭。”


 然后放下扇子,拿起手巾,接着说:


 “孔夫子周游列国,子路沿门教化,柳静亭舌战群贼,苏季子说和天下,周姬佗传流后世,古今学演教化。”


 说完手拍醒木,江湖盘个道儿,到这也就过去了。评门的说书先生能说上这段词,说明他有师承,有门派,一般叫板的人也就知难而退。可今天这位爷偏不!只见他左手拿扇说到:


 “一块醒木为业,扇子一把生涯,江河湖海便为家,万丈惊涛不怕。”


 说书的知道是碰上较真儿的来了。


 踢杵的这个人朗声说道:“请教。”


 “请赐教”说书先生拱了拱手。


 “方才先生压场诗,可是先生自己攒弄的万儿(编的词)?”


 “不敢,祖师爷留下的,由老师傅传下的。”


 “噢?老师傅尚在?”


 “祖师爷叫去西出了函谷关。”评门先生冲虚空抱了抱拳。


 “诗前文章可是先生自己攒弄的万儿(编的词)?”


 “海翅子(官厅)传下的令,团柴的朵上不清(没学问),照本宣科。”


 “你开场诗,一块儿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可是?”踢杵的这一问在江湖上有个名目叫“要住了舌头”,让你认下自已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正是。”评门师傅大大方方认了自己以前说过的。


 踢杵的见他上了当,冷冷一笑道:“你前面宣的亡国诏,后面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如今改元叫民国,何为君来哪有臣?”前边既然叫“要舌头”,后边就叫“咬舌头”,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


 底下茶座看热闹的全来了精神,“噢!噢!”叫着起哄。


 “答上来么?答不上来,留下团柴,海儿轰,拿个腿儿(行个礼),窍了(走)吧。”踢杵的人口气硬的很。


 下面坐的茶客中有人喊:“说书的先生是‘钻习尖鞋子(会武术)’,当心‘鞭你丫的托(揍你)’。”


 说书先生笑了,冲众茶客道:“走江湖凭的是,口中三寸,数说风流,钻习尖鞋子不过为的是保命防贼。”然后转过头对身边“踢杵”的说:“说书为了混口饭吃,您较这个真儿可不是踢杵了,您是要我‘安根’(吃饭)的傢伙了。您今天要是碰上‘不钻朵儿(不认识字)’的估计要了人家性命……”


 “也不尽然,混你出点血,换个安生。”


 “呵呵,你只知道大清亡了改民国了。”


 “对啊,革命了。”


 “你可知民国令?”


 “我正问你呢?”


 “听好,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诸海宇,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说书先生把刚刚退位诏结尾又背了一遍,然后冲台下问道:“听明白了?”


 “没有!”众人乱喊:“就是大清国玩儿完,皇上改叫大总统,娘娘叫~叫什么?”


 “叫二婶儿!”


 “哈哈哈!”……

 


 “哈哈哈!”


 “那民国政府许的是大清长受国民之优礼,没有像夷人改制那样,把人脑袋当瓜切您呐。三皇五帝行禅让之礼,那是咱上邦大国的体面。七岁刚钻朵(认字)老师傅开场教的第一句就是,三皇五帝到如今……您把攒儿(心)放正,甭这蒙人骗拘迷杵(钱),兄弟钻朵儿,您瓦(蒙骗)不下来。”


 “你,你可想清楚了?”


 “走吧您呐,斜对过,警局子,他们局长赵秉钧,提我,要拿了我,我姓你姓。”


 踢杵的人叫说书先生噎的头胀脸红。


 乱哄哄的这段日子,人人担惊受怕,评门里师傅不少让他唬了银子,花钱消这没影儿的灾,没想到今天碰上狠茬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您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踢杵的一拱手。


 “哟,要走嗨!”台下茶客哄开了,“要走嗨!还青山不改,都改人说书的词儿了。”


 “别走嗨,刚才那个横劲呢?”


 说书先生左手拇指、食指、中指轻轻一按,踢杵的感觉千钧力压在腕上。


 说书先生拿眼带住他:“这么走合适么?讲个江湖规矩吧?”


 底下茶客有看明白的,乐了:“傻冒了吧,早告诉你,先生钻习尖鞋子,哈哈小样儿。”


 “按江湖规矩来,不介就揍他。”众人嚷嚷。


 踢杵的彻底怂了:“请教高姓。”


 “失国之人,善扑营承授司……唉~评门里有个俗名,穷搭哏儿。”


 “眼拙,穷,穷大爷。”


 “甭废话,踢杵输了就替先生说会子书,敢跑,我撅折了你的腿。”


 “得,您呐。”踢杵的人说着左手拿毛巾,放在右边,右手拿起了醒木:“醒木能人制造,末嵌野花闲草,文官武将也凭他,入在三臣门下。”说完一拍醒木:“接下来呀,我说一段《精忠岳传》。”


 “你配嘛?配嘛!”


 “滚蛋,说别的,岳传是人家穷爷说的,你要不要脸。”四座又嚷嚷起来。


 “好,接下来我说段三侠剑。”……


 说书先生溜溜达达走了下来,悠闲的在凳子上坐了,享受地看着台上刚刚叫板的人替他说书,评门江湖的老规矩,踢杵输了就要替说书先生说一天。


 茶博士麻利儿沏上壶高碎,说书先生打开盖碗的盖子,一股热气儿,喷儿香,他轻转碗盖儿刮着茶碗边儿,慢慢搅拌着水面上的茶叶末儿……旁边一把瓜子递过来。


 “哟,四爷,高见呐。”


 “姜还是老的辣。”被称四爷的人是个中年人,身板匀称。


 “今儿个您自在呐,早知道您来了还是我上去说段伺候着。”穷搭哏儿,搭哏儿着。


 “改天吧,时候不早了,我局里瞅瞅,回见,保重。”


 “市井上乱,您也保重,多小心。”穷搭哏儿眼睛潮了潮,瞅着李四绕过茶客们的桌子椅子,在大门口整了整衣服,一挑门帘出去了。


 屋里面暗,外面的光着实有些刺眼,李四不自觉的眯上眼睛,一辆马车贴着身子蹭来。


 街面儿窄,马身子堪堪刚过,后面车上横着一堆当柴火的木头,摆放的甚是马虎,其中一根横出数寸,梢头冲着李四爷的太阳穴就过来了,速度不快,但是贴的太紧,常人难以反应躲过,若是普通人挨这一下必是不轻,兴许出了人命。


 眯着眼的李四眼睛猛然就一瞪,左手一护,木头梢正好打在手背,有了这点凭借,李四双腿一蹲,头“刷”的沉下,木头被马拉着没停,李四也没较劲儿,顺着马车走向,身子一转一贴,躲过去了,左手依然还粘着木头梢,三指捏住,使上了三分力,马车往前走,这根龇出的木头顺势带了出来…………

 


 眯着眼的李四眼睛猛然就一瞪,左手一护,木头梢正好打在手背,有了这点凭借,李四双腿一蹲,头“刷”的沉下,木头被马拉着没停,李四也没较劲儿,顺着马车走向,身子一转一贴,躲过去了,左手依然还粘着木头梢,三指捏住,使上了三分力,马车往前走,这根龇出的木头顺势带了出来……


 “仔细着点,看着人。”李四一抬手把木头扔回车上不碍事儿的地方。


 赶车的回头瞅了瞅,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一头雾水,甩了下鞭子,马车“哒哒”的走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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