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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第 158 章修改


 长夜, 就在这样的静谧和虫鸣中度过。胤祚在天明时分醒来,他的神色苍白, 一点笑容仿佛是尘埃里开出来的花朵, 沾染着风霜,又备受呵护地开着,轻轻道:“四哥, 弟弟昨天来之前, 都安排好了,……”


 四爷睡梦中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你要不睡,起来领着孩子们去练功读书。”


 胤祚的笑容实在微弱, 却又阳光雨露一般地带着红润:“四哥不要弟弟去办, 四哥要怎么办那?”


 四爷困倦道:“不要想这些。不睡就快起来。”在被子踢他一脚。


 胤祚顽皮地笑一笑:“我马上起来。”


 四爷忍着困意,温声道:“嗯。前几天给你四嫂她们调的香很好, 你看看解暑不。”


 眼见胤祚起床,四爷睡意轻一点儿,拢着薄被,姿态放松地躺着睡回笼觉。苏培盛瞅着六爷一身练功服饰离开的身影, 揉了揉眼瞅着小厮们各自在院子里干活有条理,自己拿着拂尘打扫窗棂小榻香炉, 等四爷一觉醒来,迷糊地睁眼,他端着一杯漱口水上前,小声道:“爷给六爷操心那。”他局促地搓着手, 脸色古怪万分,“爷方才觉着了吗?六爷仿佛很开心呢。”


 四爷忙按住他的手,低声嘱咐道:“昨晚的事不要再提,免得六弟害羞。”


 苏培盛微微红了眼圈, 六爷打小儿就习惯利用爷的心软,折腾自己要爷关注。这么大了还是一团孩子气。遂低声道:“爷,我看六爷昨晚上的表情不同以往,只怕六爷还要闹着南下。”


 四爷半坐起来,接过来漱口杯漱口,清晨的阳光明亮照耀的一粒粒灰尘清晰可见,他怅然想起的,是胤祚昨夜离开时哀戚而决绝的面容,胤祚的“抱负”又是什么呢?胤祚的心事从来没有说过,也不会轻易提起,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啊!


 胤祚陪着孩子们练功读书,其实是孩子们照顾他,等四哥起来,一起用早膳,也见到了如今四九城传说中,四哥给四嫂特制的香。弘晖领着弟弟们制作的香珠,不禁失笑。


 他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对于别人来说很热的夏日太阳,对于他来说正好。接过来小厮托盘里的一串香珠戴在手腕上,体会一会儿,钦佩道:


 “怪道世人都说,闷热潮湿的暑天开始了,这样的天气恰恰是品香消暑的好时节,最合时令的香当属备受当今雍亲王青睐的避暑香珠了。”


 “六叔,阿玛就是宠着额涅呀。”弘曦慢悠悠的说着小大人的话,胤祚抬眼一瞧,他刚睡醒一觉的小样儿的迷瞪眼,身上一件大红鲤鱼的薄薄的可以看见肚子眼儿的长袍子,斜靠在玫瑰花丛中的长椅上,藕节一般的白胖胳膊上一串香珠搭在美人靠上,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虎头鞋上的水晶,那懒的不成样子。


 胤祚一挑秀气的眉:“小八呀,你怎么这么懒呀?从实招来,是不是逃课出来的?”


 弘曦揉揉眼睛,三四岁孩子肉窝窝的小胖手软乎乎的可爱,说话很有模样儿:“那老师讲课没有趣儿,不稀罕听。六叔,你看我鞋子上的水晶好看吗?六叔,我就是要懒着,这就是我的福气呀。皇祖母说,当年阿玛也这么懒着。”


 “水晶好看,和我们小八一样好看。你皇祖母和你说你阿玛懒?绝对不可能。”胤祚失笑,起身坐到他头上一侧,伸手捏捏他挺直的鼻子。“六叔最聪明了。”弘曦一头滚到六叔怀里,脑袋在六叔身上蹭蹭,欢笑着:“六叔,是九姑姑听皇祖母说的,九姑姑夸弘曦的。六叔,您来找阿玛,是不是有事情呀?”


 “六叔呀,就是不告诉你呀。你来猜一猜。猜对了,六叔送你一件宠物。”


 弘曦滚圆的大眼睛亮亮的:“六叔,祖母说你喜欢养蚂蚁,六叔,我也要。”


 “你喜欢蚂蚁?”胤祚不可思议:“小八,就你懒成这样子能养蚂蚁?”


 弘曦鼓着胖脸不服气:“六叔,就因为我懒,我才要养蚂蚁啊。蚂蚁勤快啊。”


 胤祚人生第一次,无言以对。


 一朵红色的花瓣儿落在他的胖脸上,胤祚瞅着小胖孩子理直气壮犯懒的模样,无声地笑。一只小白猫儿迈着优雅的猫步走来,敏捷地跳到弘曦身上,弘曦立即亲近地抱着他亲亲啾啾,猫儿也是懒洋洋的,在他身上翻着白肚皮,他就给猫儿不紧不慢地挠着。这会子倒是勤快了。


 胤祚捏捏猫儿毛茸茸的黑色小爪子,一眯眼,问:“养猫儿多好?”


 “猫儿是伙伴,家人。”弘曦对六叔做小鬼脸,那鬼脸,也是懒的。


 胤祚不由地笑了出来。


 “八阿哥!八阿哥!”远远的,有两道年轻女子的呼声传来,越来越近。胤祚抬头一看,两个身穿绿色旗袍的大丫鬟,一个是四哥南下带回来的阿娇,一个没在四嫂跟前见过,都是年轻貌美的,再一看,身边的两个小厮都低头红了脸,不由地一乐。


 只见弘曦一骨碌爬起来,抱着猫儿尊重懒懒地唤道:“阿娇,冬梅。”这是对长辈身边的丫鬟才有的态度。


 两个绿色旗袍的丫鬟一前一后走近来,见到六爷和小厮们也在,忙福身行礼:“给六爷请安。给八阿哥请安。”


 胤祚点点头:“嗯。起来。叫弘曦去读书?”


 “正是。”冬梅回答。府里规矩严格,年轻爷们、年轻的丫鬟一处最是要注意,两个丫鬟起身了也都不敢抬头。冬梅恭敬道:“侧福晋点名没有看到八阿哥,要我们来找。”


 “不要!”弘曦脑袋一扭,抱着猫儿窝到六叔怀里哼哼:“六叔,我不要听那王老头上课。”


 胤祚护着小侄子咳嗽一声,问道:“是不是王老师的课结束了?这节课是哪一个老师?”


 冬梅:“是江先生。”


 弘曦的胖脸动一动。


 胤祚揉揉他毛茸茸的桃心头:“起来,去上课。”弘曦动一动哼一哼。真真是孩子。胤祚笑道:“你再不去,你年额涅要亲自来抓你了哦。”


 弘曦果然害怕了。年额涅还是很严格的。


 “知道了。我去上课。六叔,等侄儿下课再来陪你哦。”


 “好~~快去。”胤祚一巴掌拍在他圆滚滚的胖小屁股上。


 “嗷”的一嗓子,弘曦双手松开猫儿,护着自己的屁股,一骨碌坐起来,迷瞪眼问两个丫鬟:“真的是江老师?”


 “真的。弘曦阿哥。”


 “好吧~~我就去听一听。”弘曦拖着小尾音,弯着胖腰抱着闹脾气喵喵叫的胖猫儿,胖墩墩地慢吞吞地迈着八字步,跟着两个丫鬟走了,口中还振振有词:“不许骗我去上课哦,骗我的话,我要打人的哦。”


 冬梅告饶:“我的八爷哎,今天的课程表昨天就发下去了,哪来的骗你?”


 “哼哼~~~”弘曦仰着小脑袋,又问:“阿娇,我要学你的武功。”


 “阿哥爷,学武功好。但奴婢的武功不适合您练习……”


 “八弟!”一声嫩嫩的爆喝,紧跟着;“我就知道你逃学!”弘昕冲过来一把拧住八弟的元宝耳朵。“七哥!七哥!”弘曦歪着脑袋忙讨饶。“我马上去上课。我乖呀。”“年额涅要丫鬟姐姐来找你,还给你打掩护,哼!七哥我可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弘昕松了拧耳朵的手,抱着胖猫放到肩膀上,牵着弟弟的手,温和着胖脸学阿玛教导他们的样子:“阿玛说王老师有大学问,你认真听就会喜欢……”


 接下去的谈话,胤祚就听不到了。他坐在长椅上靠着美人靠,看着弘曦走路和四哥一模一样的懒样子,无声地笑。


 等到他们拐弯看不见身影了,胤祚摸着下巴不由地琢磨着,四哥的这些孩子,都教养的好,都是小机灵鬼儿。也幸亏他们跟着弘晖和弘时长大,年长的带着年幼的,一个照顾一个,对哥哥姐姐们都有尊重和佩服,一家尊长爱幼,和和睦睦的。


 可人疼的小侄子们,亲阿玛偏疼姐姐妹妹们,可不要当哥哥姐姐的多疼着??摇摇头,胤祚无奈地笑,抬起来手腕看着香珠串儿。弘晖做的,珠子不够圆润,一看就是新手之作。脑海里是前几天弘时拿着珠子给福晋,福晋惊喜地去和闺蜜们显摆儿子的孝顺,弘时“老气横秋”的嘀咕:“阿玛,儿子现在给额涅做香珠,将来给媳妇儿做香珠,儿子任务好多呀。”直接喷笑出来。


 胤祚起身,迈着八字步朝四哥书房来,状似随意地问身边的小厮:“这香珠,今年你们四爷还送给谁了?”


 小厮李子红讨巧地笑:“爷,奴才刚打听出来。皇上和皇太后、娘娘们宗室老王爷们老福晋们那里都送去了,几位爷家里都送去了,几个衙门也来人要,也送去了一些。”


 “……嗯?”胤祚纳闷儿,“几个衙门也来要?”


 “爷,实在是夏天太热了,香珠效果好。而且,雍亲王府出来的,更是多大的体面和荣耀?”


 胤祚一眯眼。


 香珠,顾名思义,用香粉调和制作的珠子。香串成可佩带把玩的芳香妙物,历来为人们所喜爱。“香珠出交趾,以泥香捏成小巴豆状,琉璃珠间之,彩丝贯之,作道人数珠,……人好带之。”


 对于爱香人士来说,暑天佩戴一串避暑香珠,阵阵清香,古意盎然,祛属醒神,身心安畅。《禁中纳凉》一节中就曾记载南宋时,皇室如何悬挂香珠读过夏天的悠闲情景:


 “架子两旁,各设金盆数十架,积雪如山;纱厨后先皆悬挂伽兰木、真腊龙涎等香珠百斛;蔗浆金碗,珍果玉壶,初不知人间有尘暑也。”


 而康熙是喜欢顺从季节的人,该热就热。更认为亲近田园方是正道,最喜欢天然避暑胜地。但是一般人哪有他的条件专门去避暑?于是,雍亲王专门为了四福晋,发明了一种香气,也是避暑神器——避暑香珠,已经成为四九城乃至全大清大户人家里不可替代的避暑佳品。


 “怪道人说闻香识人?”胤祚自言自语。随着行走的动作,微风拂面,香珠的醇和香气时刻缭绕五感。香幽,香雅。抬手腕瞄一眼,闻一闻,别看这一串丑丑黑黢黢的其貌不扬,闻起来却是清凉怡人,回味有一丝丝甜韵,留香清雅。不经意间嗅到一丝凉意,身心舒畅。


 他一脸开心的笑儿,一身香气地来到书房外间,发现他四哥正坐在竹林边,品评桌上的几瓶葡萄酒,一副要喝舍不得喝的模样,都没看见他进来。


 “开这一瓶吧?这一瓶胤禵喜欢。还是开这一瓶,胤祥喜欢,……”


 胤祚听着他四哥的自言自语,乐了。


 “四哥,你要喜欢,都喝了。”


 四爷一抬头,看见他,微微蹙眉地看着自己的面前的酒:“西洋这些年送来许多葡萄酒。四哥最喜欢其中的三种:桃仁葡萄药酒、肉桂葡萄药酒、罗斯玛丽诺葡萄药酒。可惜,路易十四国王说,这酒他那里也没有了,酿酒要看天气年份讲究机缘,今年法兰西送来的葡萄酒,就没有这个味道了。”


 胤祚也早发现四哥其实很喜欢喝酒,尤其爱品美酒和收藏美酒,酿酒,当下瞅着桌上的三瓶酒,眉眼弯弯地笑:“老十三和老十四要来?就开这瓶罗斯玛丽诺葡萄药酒,他们喜欢不喜欢不管,弟弟喜欢。”


 “好!”四爷不纠结了,命令苏培盛:“将剩下两瓶拿回去酒窖。”


 “再搬来一张四哥设计的小香几。”胤祚扬声。


 四爷乐了:“一张小香几,胤禵也喜欢?”看向犹豫的苏培盛:“去吧。搬来剔红的那张。”


 “嗻!”苏培盛行礼跑了。


 胤祚坐到四哥对面,眉眼弯弯地笑:“是要老十四去办?我早该想到的,四哥领着老十四南下出海,他却又进了兵部跟着老八越陷越深,还是要管一管——只是四哥怎么要十四弟答应?”


 四爷瞅着大琴拿来的白玉酒杯,摇头又点头:“换一套肚子大杯口微微收拢的玻璃杯,看厨房的夹心小饼做好了没?再去要厨房做一份冰淇淋,不要给你们小主子们知道。你认为,他自己南下,可行?”


 “嗯……我跟着?”胤祚笑开了,好似一朵清晨沾着露珠的玫瑰花迎着太阳,“四哥,原来你是这个主意。四哥,今天还做冰淇淋?上次欧洲使团来大清,送的路易十四国王定制冰淇淋小桶,我还没用过。”


 “夹心饼专门给你做的,冰淇淋你不能吃。且看看十四弟怎么说。这事情还没问过汗阿玛。”四爷瞧着大琴开酒醒酒,很是谦虚。“老十四长大了,能力也高,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我还打算,要他带着十六弟和十七弟,都去见识见识。”


 胤祚:“……”“谢谢四哥。我府上的厨子做的夹心饼就是差点儿味道。”胤祚拎起来玻璃酒壶,给四哥倒酒,眉眼笑着,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老十四。你四哥要使唤你,你自求多福。


 是午后晚膳刚过,胤祥打马来了。来到书房见到冰淇淋就要吃,被四爷一瞪眼,只得先去洗漱净手,用了茶和奶汤,和六哥抢了几块夹心饼干,垫了肚子,缓过来这股热气,才能吃一口冰淇淋。


 “四哥府上的厨子就是勤快,我府里的一套用具至今没有用过。”胤祥用玲珑优雅的雕玫瑰花小银勺子挖一口,味蕾瞬间舒爽,眼睛亮亮的看着四哥:“四哥,这冰淇淋比我在理藩院用的,还软和适口。”


 “法兰西的手艺不够好,做的不够绵软,硬的好似冰块。”胤祚瞥他一眼。胤祥立即嚷嚷:“六哥你怎么知道?你偷吃了?”气得胤祚直接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我没吃过,还没见过?”


 胤祥嘿嘿笑。


 路易国王送来的塞弗尔高足冰淇淋桶,细致繁复精致到要人眼花缭乱,那什么巴洛克风格,还和食盒一样分三层,用的时候上层放冰块降温,中层是冰淇淋,下层还是冰块。降温措施完美。胤祥瞅着这登峰造极的享受小桶,直乐:“老路易的享受出了名了,我听说那凡尔赛宫经常宴请,大家富户花一万两银子就能进去和国王用餐,变相地收税。”


 “不光是挖出来新贵族手里的金子银子,更是拉拢老贵族们老实地在凡尔赛宫享受,不要对他的统治指手画脚。”胤祚摇摇头。“可惜世人只知道老路易的奢靡。”


 胤祚把玩手里的一个边缘钝圆的巴洛克风格银叉子,眯了眯眼:“他自己喜欢直接用手吃东西,也禁止王子公主们使用叉子,还是被刺杀了。于是他规定,磨削凡尔赛宫所有餐桌上使用的刀叉尖,以防它们被作为武器。这就是优雅的由来。”


 “嘿。他奢靡也是事实。”胤祥享受地用着冰淇淋,“人家赵匡胤是杯酒释兵权,他是天天宴会释兵权。花钱流水一般。好吧好吧,他优雅也是事实,这么大年纪还能登台跳芭蕾。我看十哥玩艺术这么多年,气质也变的优雅了。”


 “这样一说,也有道理。”胤祚看向一边品酒的四哥,“恍然大悟”:“四哥,这么一说,你这也是享受了。碗碟茶杯酒杯、放香片的香炉、香笼、香球……都是自己设计的。工部的瓷器画作衣服,这两年大量出口,西洋人都对东方的留白艺术叹为天工。猫猫狗狗的小衣服,这几年都订单多了起来,都说四哥设计的好看。”


 四爷:“……”


 咳咳咳,胤祥瞅着四哥无辜的模样没忍住,要笑嘴里有冰淇淋,不笑忍不住,等他憋笑地咽下去,放声大笑。


 “四哥,你这也是和路易国王,异曲同工了。怪不得路易国王上个月来信说,四哥奸诈,他好不容易从贵族们手里收上来的税赋,花给大清国越来越多。哈哈哈哈哈。”


 四爷的小眼神宛若冬天森林里的小鹿纯真,一摊手:“我和他说,鼠疫过去了,能洗澡了,他就是要一年洗一次。每年进口大清国的香水是最大的开支。”


 哈哈哈哈!


 胤祥太乐了。


 “我进了户部才知道,四哥这些年,通过床、瓷器、怀表等等,要大户人家使劲地掏银子。昨天的地方邸报上还有人说,大清的大户人家都认为,他们一个夏天的花费都花给工部了,即使工部出来的香珠不如雍亲王府的,还是一进店铺就被抢光。”


 四爷脸一肃:“四哥这是丰富大清人的生活。生活就是要这样五感俱全,耳朵里听着佳音,鼻子里闻着香气,吃的干净,睡的香甜。”


 “是是是。”胤祚胤祥一起笑着,不一会儿,胤禄、胤礼也来了。互相行礼重新落座,兄弟两个去简单洗漱了,坐下来用着酸梅汤,一脸止不住的笑儿:“哥哥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胤祥眉眼含笑,略大声道:“说你们四哥要变成艺术家了,弹琴听雨玩香瓷器样样俱全,偏比别人多能一样儿,自己会设计。”


 兄弟两个一听就笑,胤禄笑道:“这话对。我们来的路上在茶楼里喝茶,听到有个读书人掰手指头数数,睡得床是工部的,老父亲还分期付款了;用的香是工部的,今早去店铺抢购的;用的碗碟瓷器是工部的,就是有腔调;家里的哈巴狗儿夏天剃毛了不好看,穿的衣服是工部作坊做的……”


 “我在心里暗暗骄傲,都是四哥折腾出来的。”胤禄眼馋地看一眼六哥面前的夹心饼,十三哥碗里的冰淇淋,不舍地看向四哥:“四哥,……”


 四爷:“都有。歇一歇,垫垫胃。”


 “哎。”


 小哥俩兴奋地答应着,跟着四哥吃吃喝喝,说着最近的趣事儿。


 是夜幕来临时,老十四先打马而至。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房院子,一见两个哥哥便打千儿行礼:“弟弟给四哥请安,给六哥请安,给十三哥请安。”


 四爷扬手请他起来,又叫苏培盛看茶,一边胤禄和胤礼给他请安,兄弟们重新落座,胤禵第一眼看到四爷面前放香炉的剔红小香几。


 “四哥,这就是你上次画图做出来的?”胤禵擦手的时候就忍不住问。


 “你喜欢?送给你了。”四爷很大方。


 “谢谢四哥。”胤禵银珠子一转:“四哥,这剔红的,只有一张?”


 “你要几张?”


 “嘿嘿,一张就够了。”胤禵瞄着胤祥,胤祥给他一个大大的大白眼。他还是高兴:一张,我的!没有你的份儿!


 “这些年,大清需要的文房四宝和书本等等,国内生产的不够,不少从日本和高丽购买,日本的书房之物也进入大清,有人说这种小几以“倭制”最佳。二尺长、几面上呈现有金片、银片嵌的花鸟树石图案,四足以及两侧的横档则涂以金泥。摆在书斋中,其上安置炉瓶三事,正读的一两件书卷册子,也或者陈列清雅玩物,都显得特有气质。但,都没有四哥的这个玲珑精致呀。”胤禵蹲下来观察这件翘头小香几,摩挲他细腻的木头手感,爱不释手。目光瞄着他十三哥,越发地显摆。


 胤祥心里暗笑,品茶的空挡一挑眉,“不甘心”地反驳:“去年我们在江南见到的,吴中本地出品的“朱色小几”,袖珍的仅有一尺宽,甚至有才五六寸的袖珍小物,很是精美。供奉佛像、佛龛,安置小巧古董、香炉,焚香熏室,承托花瓶,以供清玩,甚快眼目,也挺好。”


 胤禵还给他一个大白眼:“凡是小几,无不美材精工,务求华贵,但是四哥的这个,小香几的几面只有六七寸的面积,高仅二三寸,几面之下设有抽屉。四个矮腿的中部挖空,几面上的相应位置则开有透眼,由此形成香匙、香箸的插管。几面上仅仅放置一个小香炉,香盒则隐藏在几面下的抽屉里。你可有见过?”说着话,一样样地演示显摆。


 “那谁叫我们四哥是个热情十足的业余设计师那,四哥总在琢磨把周围的物品弄出些新巧花样。”胤祥真有点眼馋了,瞅着四哥:“四哥,我也要。”


 “四哥只有一个。给我了!”胤禵好似战胜的大将军。


 胤祥嫌弃地看他一眼:“我当哥哥的就让你一回。”


 “哼!”胤禵志满意得。“四哥给我的,不是你让的,不过我当弟弟的,就让你一回。”


 胤祥怒瞪他一眼,猛地起身去抢他的那一份冰淇淋!


 胤禵一见,忙去护着:“我的!我的!”


 “你有小几了,喝酸梅汤就好了。”


 好嘛,哥俩又开始打了。


 胤禄和胤礼习惯了,装乖地一个泡茶,一个倒酒。


 胤祚微微一笑,隐晦地同情十四弟一眼。


 四爷躺在摇椅上,接过来胤礼送上来的酒杯,悠闲地品酒,很有规律地摇着摇椅。


 事后胤禵回忆,他心里也是闪过一丝丝“警惕”的。可是四哥送了他一张小香几,还开了平时舍不得喝的葡萄酒,还做了冰淇淋,还拿出来珍藏的狮峰龙井,他真有点飘了。


 华灯初上,清风明月、花影重重的,微醺的哥几个在一起说话儿,孩子们在院子里乘凉玩游戏,四爷瞅着可爱的十四弟,微笑道:“四哥和你六哥都是大闲人了,十四弟如今意气风发呀。”


 胤禵胸有成竹地一拍胸膛:“弟弟意气风发,就是哥哥们的意气风发。弟弟永远是哥哥们的弟弟。”


 四爷端详他:“十四弟这话我就不懂了。”


 胤禵眼珠一转,道:“今早派王之鼎来找弟弟虽没有说什么,但弟弟也隐约猜到一些。今日见四哥虽居山庄之远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弟弟就更有数了。”


 果然是个小人精!四爷笑意渐深,道:“四哥邀请十四弟来品酒,十四弟此来又是为何呢?”


 胤禵道:“弟弟是来恭贺四哥心愿必可达成。”


 “十四弟何出此言?”


 “弟弟打小儿跟在哥哥们身边,虽然愚笨,但哥哥们想些什么也能揣测几分。当日汗阿玛离开北京西巡,对京城的事情看似不管不问,其实,是要用西部兵马压制江南吧。汗阿玛和四哥配合默契,…”


 四爷打断他,微微眯了眼道:“汗阿玛只是看似不管不问?你可别糊弄我们两个远居田园的哥哥。”


 “弟弟不敢,”他欠身道:“江南的动作这么大,太子殿下不停地朝江南塞人,汗阿玛也因为各种原因宠着太子殿下。可是就因为江南如今的变故,太子和八哥的人手都为了四哥的目标行动,弟弟方才猜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沉,道:“四哥可知,汗阿玛为什么这两年都在外头游玩?四哥可知道,汗阿玛为什么对京城的动作不管不问?四哥又知道,汗阿玛除了为了太子整顿朝堂,一直以来,还为了谁的事情布局筹谋?”


 胤禵的一连串发问,四爷未必不晓得是指谁,然而暗暗忖度:自己在汗阿玛心里,竟有这样的分量么?四爷是不相信的。胤禵这样说,未必没有他的私心在里头讨好。何况这小子进了兵部和官儿们天天混一起打嘴仗,越发做人圆滑。


 “若不是疼爱四哥,以汗阿玛的修养、一贯的作风又怎会到西部巡视至今未归?纵然要给太子殿下和八哥机会以此巩固势力,汗阿玛也不致于如此纵容。”胤禵晃着酒杯,看着上好的葡萄酒液挂在杯壁上的痕迹,低眉敛容,“若非四哥一直以来的孤臣举动,汗阿玛又怎么会重用八哥……”


 四爷森森打断,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


 胤禵微微蹙眉,看向四哥道:“四哥……”


 四爷知道他犯疑问了,刚养出来一点点肉的俊脸上转了愁困的神色:“总是四哥的脾气改变不了了。以前是那样,现在还是。如今江南闹成这样,四哥很是忧心不安。”


 胤禵觑着眼叹气道:“弟弟也看出来了。江南的形势,不大妙。但是,应该能达成当日四哥的计划。”


 四爷假意地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苦苦道:“四哥在江南看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景,怎么能不管?十四弟也是亲眼所见,哎。”四爷眼睛含泪地望着胤禵,唏嘘道:“若此生有福气完成去年江南未了的心愿,四哥也满足了。倒是需要十四弟成全。”四爷停一停,“只是世事无常,十四弟如今风云跃起,只怕早忘了四哥这个人了…”


 胤禵忙道:“四哥言重了。四哥你是亲王,弟弟对比四哥算得什么?弟弟既然知道四哥关心江南情况,若没有把握,也不敢来见四哥。”他停一停,“其实自四哥从江南回来之后,汗阿玛心里也不大快活。虽然因为太子殿下和八哥,对政务不管不问,可是心里却十分惦记。方才四哥说汗阿玛看重太子殿下和八哥,对弟弟挺好。可是,汗阿玛几次和弟弟通信,询问的都是四哥的事情,就怕四哥报喜不报忧,担心四哥受不住夏天酷暑。”


 “弟弟听说,汗阿玛远在西部,每次和大臣们商议事情,都会念叨四哥。说要是四哥在,会怎么做。”胤禵觑一觑四哥的神色,道:“汗阿玛天子之威,除了太子殿下,何曾这般念过其他儿子?其实四哥往细里想就明白。若不是汗阿玛默许,即便有噶礼大力操办,那江南的摊丁入亩,能施行起来吗?”胤禵的神色缓缓沉下去,亦有些动容,深深看了四哥一眼,“汗阿玛对四哥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是维护的。”


 胤禵缓缓挑破康熙和四爷之间的些许父子脉络,四爷心里不是不震动的。然而,也只有震动而已。


 四爷轻声道:“汗阿玛也只是支持四哥的事情而已。”四爷微微蹙眉,按捺住心底的萧飒之意,道:“汗阿玛心底唯一的儿子……”


 胤禵垂着眼睑道:“四哥心知肚明,那个儿子在汗阿玛心中是何等分量。少年夫妻,不是后来人可以相较的。少年夫妻的妻子一方难产去世,做夫君的本就对孩子疼之入骨。更何况,这么多年亲密无间的父子之情?要弟弟来说,汗阿玛对四哥的疼爱也是疼爱,对每一个孩子的疼爱都是疼爱。无需计较。”


 四爷沉静着气息,不让它表现出来。十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短。汗阿玛的一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不能去回想,这是怎样一句踏尽除太子外其余儿子们自尊的残忍的话。


 胤禵见四哥默默,闷头喝了一口酒,美酒醉人人更醉人,继续道:“弟弟出生的晚不知道,但八哥一直说,四哥才是汗阿玛最疼的一个。四哥,您看看弟弟,弟弟那一次在木兰,真想死在汗阿玛面前算了。既然是凑数的,活着做什么那?”


 承德山庄,这个地名瞬间拨动了四爷的心弦。体元主人的印章,到底是谁的手笔那?


 四爷静一静神,老八应该从来不会骗自己的,然而即便他不会,有些事四爷也一定要确定一番。四爷深深吸一口气,或许…还可以不用按眼下的步骤走下去。


 四爷挤出一抹轻微的笑容,“说起来承德山庄,四哥也是难过。每每午夜梦回,都不忍心去回忆。当时呀,四哥真吓到了,真怕胤祥和大哥、二哥一起都被圈禁了。”


 胤禵的神情倏然被冻住,喉头溢出一丝呜咽:“不瞒四哥说,弟弟也是害怕。谁能想到那?雷霆之怒,雷霆之怒,原来是那个样子可怖!”胤禵略略几句将当时的心情提过,又道:“偏偏这些事情,如今都只能憋在心里了,以后谁也不能说了,历史上也没有一点痕迹了。弟弟如今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都和以前一样。”


 帝王对儿子们的雷霆之怒!哪怕四爷早就知道,哪怕四爷也曾经给过别人这样的“雷霆之怒”,如今听胤禵说出来这份恐惧,心口亦是剧烈一痛,痛得几乎要弯下腰来。胤祚眼见不对,忙捧了茶上来道:“四哥喝醉了,喝口茶再说。”又好哥哥地看一眼胤禵,轻声道:“都过去了。”


 胤禵默默地喝酒,也不言语,只把目光有意无意拂过他十三哥的脸庞,恍若无事一般。


 滚热的茶水流淌过喉咙如火灼一般,四爷极力抑制住心神,强自镇定道:“大哥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胤禵叹道:“是啊!前两年大哥还说,他很是喜欢去打仗,去西部,去草原跑马。海东青飞在天上才是海东青。汗阿玛也说大哥是坐不住的性子。偏偏大哥好不容易在兵部熬出来了,……,若大哥如今还在兵部多好,我想去打仗,我刚就忍不住和四哥说,我进了兵部才知道兵部的难处,压根不是管打仗的,就是管杂事的,都是文官儿在扯嘴皮子。大哥,大哥,如今不知道怎么伤心那。昨儿收到额涅的信,额涅也叮嘱说,要我办差千万小心着。”


 海东青飞在天上才是海东青……四爷下意识地看向和弟弟们说话的老十三,只是无言。


 胤禵的年纪也不大,刚有二十出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呆住桀骜不驯。此刻这样面容愁苦地耷拉下眉毛,也是越发显出少年意气风发。四爷心下有一丝丝不忍,轻轻望了胤祚一眼,他却是面无表情,安然坐在自己身旁。


 胤禵叹了口气道:“江南的摊丁入亩有了开始,弟弟也高兴,为国为民的大好事,要门人都全力配合,甚至有的江南亲友家庭闹出来纠纷,也给管着。四哥你不知道,这次噶礼的行动闹出来多少事情。清查顾家的土地,那顾家的大房和二房先打了起来,大房说,他爹偏心,居然多给二房两个庄子。二房说,他娘偏心,居然多给大房三个花圃园子。家家户户都闹,不同房的闹,不同支的闹,那同支系同房的,又有子女们闹,妻妾们闹……为了这些事,汗阿玛也叹息好多回了,大臣们劝说着,可汗阿玛只不听劝,对这些家族的闹腾很是有感触。或许等汗阿玛回来,见四哥将事情办好了,心情能好一点儿。”


 四爷简直闻所未闻,吃惊道:“一家子先闹起来?”


 胤禵忧心道:“是呀,都想不到的事情。”


 四爷只能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胤禵愁眉不展,焦心道:“江南的事情还好说,可我们的太子爷……如今太子妃嫂嫂也没有心力去管毓庆宫的事情,只能吩咐了敬事房不许闲杂女子有孕。”胤禵长长地叹息了一句,“这些事情,四哥哪里想得到?都是我在八哥跟前听一耳朵。我眼瞧着,汗阿玛还是重视四哥的事情,只是汗阿玛的身体,不允许他劳累,更不能动气伤心了,汗阿玛也是心里苦……”他拿眼瞧着他四哥,只等他四哥自己开口。


 四爷怅然叹息了一句,仿佛无尽的委屈、伤心、孤单与伤感都叹了进去,良久方道:“我纵然是为国为民,可若江南这件事办不成,四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汗阿玛?还有十四弟说起来的,汗阿玛对四哥的维护之情,更叫四哥无地自容,原先想去找汗阿玛请罪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胤禵唇角微动,抿了一口酒,道:“弟弟虽然旁观,却也清楚。四哥这些年的辛苦,汗阿玛又怎么不看在眼里?以前弟弟愤愤不平,现在弟弟发现,哪一个儿子做了什么,汗阿玛其实都记着小本本那。”胤禵低头片刻,他是真的有几分醉意了,苦笑道:“其实四哥不用担心,弟弟认为一定能成。这些日子,弟弟在兵部,方发觉人事艰难,西部当年打仗留下来的备用粮库,很多都废弃了,弟弟着急,可是户部说兵部管,兵部说户部管,弟弟进了兵部,束手束脚,至于实权……如今弟弟可算知道大哥当年的难处。弟弟倒是想问四哥,有没有弟弟能帮四哥做的,尽管说。”


 四爷掏出来小糯米亲手做的手绢点一点眼角,唏嘘道:“难为十四弟想着四哥,如果有十四弟帮忙,四哥对江南的情况更有把握,只是这事不容易办。”


 胤禵开心地眯眼一乐,笑道:“江南的情况,四哥真不用担心,看着艰难,未必十分艰难。上次年羹尧带兵北上的那件事,弟弟也给按下去了。弟弟如今,也就这点文书的事务了。”


 四爷半是感谢半是叹息:“十四弟,眼下四哥烧起来大火了,木柴不够了,捉襟见肘,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胤禵笑得气定神闲,还颇有得意,他确实应该得意,他四哥啊,和他说这样软和的话那,还需要他的帮助那。


 “弟弟是帮四哥,也是帮弟弟自己。虽然四哥现在身在田园做个闲王——说句实话,当时四哥若不做孤臣,其余兄弟包括八哥谁也无法在群臣面前冒头——四哥一直是弟弟最崇拜的四哥!”说罢一仰头,激昂道:“四哥有事说就是,只要弟弟能办到的,一定义不容辞。弟弟还要感谢四哥,给弟弟找一些事情做你。弟弟也想给江南百姓出点力气。”


 四爷“嗯”了一声,无奈地妥协且欣慰地说道:“好吧。十四弟长大了,能给四哥分忧了。四哥就直言了。四哥打算,去和汗阿玛说一说,要你六哥南下一趟,你六哥还没见过大海那,夏天热,他也受不住,秋天也不去木兰。可是四哥不放心你六哥一个人,江南乱着,想要十四弟陪着走一趟。”


 胤禵:“……六哥去游山玩水?”我跟去做保护,不是,做保姆?列祖列宗在上,胤禵有两个哥哥,这辈子是什么命啊!


 眼见胤禵有点傻了,四爷不大明白,笑道:“江南情势不大好,你顺便去看看。还有胤禄和胤礼。胤禄你知道,他外公和李煦、曹寅的关系都特别好,在江南也能帮你一二。胤礼还小,跟着去见识见识一点事情,也能帮你跑跑腿。”


 这下胤禵明白了!


 都是借口。


 “江南情势不大好,你顺便去看看。”才是重点!


 胤禵瞬间心情大好,笑得宛若夏花一般灿烂,在月色下一口白牙宛若盛开的白玉兰。


 “四哥放心。弟弟一定完成任务!”帮四哥解决问题开心起来,南下脱离兵部的旋涡八哥的掣肘,办差立功,拉拢江南士绅……胤禵的整个人都发光了,比月亮还亮!


 胤祚起身走了两步,轻声道:“天色不早了,十四弟今晚上住在庄子上,还是回去?”


 胤禵微微一笑,向他六哥高兴且激动地说道:“天那么黑了,我住下明天再回去。”说着接过来苏培盛手里的披风给六哥披上,“六哥你放心,弟弟一路上一定照顾好你,看山看水看美人儿,都成。”


 三天后,康熙的回复就送来了,恰好胤祚、胤禵等兄弟都在,胤祚坐在门边,一眼看到外头的人影,言道:“是汗阿玛跟前的李德全。”


 李德全打扮得利索,一身骑马装,满身都是奔波的劳累,行礼道:“皇上叫奴才说,后日正午,有海神娘娘出海,若来得及,明天就出发。”说罢又指着身边侍卫放下的三个筐子道:“这是皇上、皇太后、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送来的。”再从怀里掏出来一叠子信件:“这是给阿哥爷们的信。”


 李德全走后,四爷自己拿着小刀,隔开绳子看看筐子里的东西,山西红枣、小米、核桃、干台蘑、大同黄花菜……大多是给胤祚保养身体用的。招手让胤祚过来看看,取出下面几件酥沙不皮,甜而不腻的滋补闻喜煮饼,感叹道:“汗阿玛担心六弟。闻喜煮饼是你那次去西部打仗,最喜欢吃的饼子。连颜色、花样都是你素日喜欢的。”


 胤禵等兄弟都看六哥:一起出去打仗就是不一样啊。这么久的事情汗阿玛还记得。胤祥眯眼道:“六哥,十年多了。”胤祚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淡得像闻喜煮饼一般香甜,道:“是啊,所以你们年轻的,成长起来了,也要记得我们年长哥哥们的功劳~~”


 年轻弟弟们齐齐给他做鬼脸,胤禵倔强道:“等着,我们也会去打仗的!”


 “没有打过仗的都这样想建功立业。我巴不得天下太平永远没有战争。”胤祚的眼前是西征的一场场战事,去世的将士们,担心粮草挂心敌袭日夜难安的煎熬,他把食材都理一理,道:“干饼子刺嗓子,开水没煮开就泡馒头的滋味儿,你们呀,不知道。”


 四爷微微颔首,望向窗外的三伏天盛景,花开如醉,漫天盈地,四爷的心底却刀光剑影如斯。“十四弟的意思我晓得,未来都不定。先将手头的事情做好。”嘴角漫起一缕连自己也不能察觉的冷笑,“江南,海洋,估计都等着你们。”


 胤祚默默良久,夏光如云霞,枝头的玫瑰花火红似锦,映得兄弟六个的面容皆是充满希翼。


 胤祚将筐子再次封好,哑着嗓子道:“那日听十四弟说起汗阿玛对儿女们的心意,我在一边听着,都难过。”


 “汗阿玛是汗阿玛。”四爷平静微笑,“反正汗阿玛是疼二哥的,我们都长大了,不吃这个醋了。”佛珠串儿在手上划过稀薄的痛楚,“打小儿四哥就不平,能怎么办?二哥是二哥。”


 胤祚温和的目光锁在四哥身上,轻声道:“可是十四弟说的一刹那,四哥明明眉心微动,明明是动了情绪。再长大,也是汗阿玛的孩子,该吃醋还是吃醋。”


 四爷仔细体味自己两辈子和老父亲的父子之前,察觉弟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轻声道:“当时动了情绪,又如何?人生总有风雨,时间总是朝前走。该是怎么样还怎么样孝顺就是。”四爷敛容,明朗道:“那是我们的汗阿玛,你能怎么办?”


 胤祥、胤禵、胤禄、胤礼都默不作声,尤其胤禄。当日里被太子打伤成那样,要不是四哥,一条命要去了一半儿,可是汗阿玛一直未发一言。不怨吗?他做不到啊。


 胤祚凝神片刻,瞄胤禄一眼,无限复杂地说道:“汗阿玛年纪大了,有汗阿玛在,我们有的抱怨,有的依靠。这就是最大的福气。”瞅着几个筐子眼圈一红,“除了父母兄弟姐妹,天底下还有谁这样惦记着?”


 几个兄弟都是动容,低了头,掩饰眼里的泪意。


 四爷微微一笑,仰起头,平静地望着庭前落花,一一随风飘向大地。


 第二天四爷起的早,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早起用前两日就预备好的沉香水梳理了头发,乌发间不经意就染了隐约的沉香气味。


 年侧福晋认真帮四爷梳理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四爷闭着眼睛,感觉梳齿划过头皮时轻微的酥栗,又是活着才有的感觉。忽然,年侧福晋手一停,低身伏到他膝上,声音微微发颤,“爷,我害怕。”


 四爷的手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轻声道:“怕什么?”


 年侧福晋的发丝柔软如丝缎,叫人心生怜:“我听说了江南的事情,我怕爷今朝不能成功,但要是成功了,以后的路只怕更险更难走。我前思后想,总是害怕。”


 年侧福晋的手涔涔发凉,冒着一点冷汗。四爷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她的手,定定道:“这是必须走的一条路。所以,爷只会让自己一直走下去。”


 害怕么?四爷未尝不害怕。上辈子摊丁入亩成功了,付出的代价何其惨烈。只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话,天下的事只消都把自己捂在宅子里逃避就能解决。人生若能这样简单,也就不是活人的一生了。


 四爷穿上一件新的天蓝色缂丝长袍,苏州织造局送来的纱质的料子,微微有些冰蚕丝的凉意,绣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了疏疏的海水云纹,只为在阳光下时反射一点轻灵的光泽。里头穿一件雪白的茧绸中衣,也裁制的贴身飘逸。


 年侧福晋担心又害羞地给他打理衣服,自己亲手裁纸,一针一线密密缝制出来的衣服,穿在夫婿的身上,要她心生隐秘的自己也不明白的窃喜,红着脸小声问:“爷穿着怎么样?爷在庄子里,不需要正式服饰,可也不好太简单了。”


 四爷微笑:“很好。怎么样爷都喜欢。只是做针线辛苦,注意着不要费眼睛。”而且,也唯有这样的颜色料子,才能显出一夜没睡好的消瘦姿态。


 年侧福晋心疼地看着爷瘦削的面颊,娇嗔道:“爷,你休假也不一定穿的素呀,爷穿大红好看,好多人想穿穿不出来那。我两个哥哥就是。”


 四爷点头:“有道理。男子穿红,女子穿蓝,煞是精神好看。”出来寝室,见到丫鬟在打扫年侧福晋念佛的佛龛。四爷默然。人都说观音慈悲,慈眉善目,最是普度众生。其实,神灵都是高立云端看尽人间悲喜离合。


 外头已经隐隐闻得呼喊之声,不用去想也知道定是孩子们要去城里送行的闹腾了。年侧福晋在旁关心地笑道:“刚传来的消息,说廉郡王昨儿连夜给整理出来的出行依仗,端的是金银焕彩,珠宝争辉,真真是显赫得不得了。”


 四爷心下很是平静。


 太皇太后曾经说,佛祖有金刚怒目,菩萨是普度众生,人却是最幸福的,天生有神仙保护着。四爷却是知道,人间所有的,有关于神仙佛祖上帝救苦救难的美梦和希翼都是一地狼藉。


 人只能自己度自己,靠一己之身去保全。


 所以,太皇太后,请你原谅胤禛,原谅胤禛的不得已,原谅胤禛要再度眼睁睁地看着废太子。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两只眼睛里湿凉一片。却是苏培盛的声音:“爷,马匹都准备好了。”


 四爷慢慢地走着,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每天用经文的梵音压抑住心底的戾气,他装也装不出来老八的笑脸迎人,冰冷地拒人千里之外,默默地办差,反而是最合适的。西山上清晨的风有点冷,迎着山风翻身上马,凉劲的山风拂面而来,四爷的头脑中有冰冷的情意。恍惚想起上辈子争皇位的路上,那时失去大势失去十三弟前途一片晦暗,再难过,心里也总是有对父母的期盼的。而这辈子,当真是半分也没有了。人生种种,千回百转,可能,就是不抱有期待平常心对之,方是正道。


 骑着马,护着四福晋和孩子们的马车,四爷一行人进来四九城的紫禁城,午门口。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昨天老父亲信里亲自叮嘱特赐的出行仪仗之一,胤禵正在和他六嫂说话,在看见四哥的一瞬,目光分明晃了几晃,驻步不前。


 胤禵昨天看完老父亲和老母亲的信件,那真是心里头什么滋味儿都有。


 老父亲要他照顾好他六哥,照顾好两个弟弟,顺便关注江南事情发展,有问题及时汇报,他还没发觉。


 老母亲那满信纸都是眼泪,眼泪干涸后的字儿都看不清了。反正就是两句,办差要听四哥的话。出门要照顾好六哥。四哥不能担心江南最好长胖一点儿,六哥不能掉一根头发蹭破一点油皮,反正不管哪一个哥哥出事,她都要受不住地,在五台山直接去见佛祖。


 又是眼泪又是命令又是威胁的,胤禵方觉得,自己可能被四哥坑了。


 更有昨晚上八哥九哥十哥等人一起半真半假地取笑他:“这果然是一母同胞啊。四哥南下你护着,六哥去看大海,你也要去护着。”


 就连十四福晋都一夜里不停地叹气:“爷,虽然我会想念你,但是你的兄弟情意,要我太感动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六哥。六嫂和弘时下午拉着我哭了一下午那。说六哥这辈子就是羡慕别人跟着汗阿玛走南闯北的……”


 今天一大早见到六嫂和弘时,母子两个眼泪汪汪的,送给他一本书一样的注意事项,都是他六哥的衣食住行。不能喝冷的,但也不能吃热的,不管什么都要温和的,注意温度,对了,还附带温度计等等一马车几大箱子。


 胤禵真懵了。


 照顾好六哥是应该的。可是,他好像,是去办差的?


 可他此刻瞧着四哥满眼送行不舍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从他有记忆起,德妃就一门心思地关注六哥的身体情况,天天担心四哥顽皮打架得罪人,他都习惯了。而且,这样人前露脸的实事办差立功劳,也就四哥想着他了。


 四爷微微一笑,向身边的胤祚胤祥道:“六弟十三弟,我感激好似做梦一样。总好像看着十四弟成长起来了。”


 胤祥背向胤禵,伸手给四哥紧一紧披风,心疼道:“四哥,你昨天没有睡好,天气阴了,可能要下雨。”他转身,笑眯眯地瞧见十四弟一杆标枪地站在面前,惊讶地叫道:“十四弟,你果然长大了,都和我一样高了。”


 胤禵一听这话来气了:“我早就和你一样高了。十八窜一窜!”


 胤祚一手握住福晋的手,一手握住弘时的手,眉眼平静地笑。


 四爷依旧是恍惚的神情,冷风卷起长袍的宽袖飘扬若水,在明晃晃的日色反耀一点银灿的光泽,益发显得整个人飘忽如在梦中:“六弟十三弟,我好想做梦一样,你们也在做梦吗?我记得,十四弟呀,胖嘟嘟地在奶嬷嬷的怀里,一手放在嘴巴里,奶嬷嬷说:‘这是哥子。’他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


 胤祥忍住心里疯狂的大笑,死命地掐一掐四哥的手:“四哥,的确是十四弟长大了。我可不想承认他长高了,一直骗你那。”


 “是么?”四爷淡淡地扬一扬嘴角,伸手去抚十四弟棱角分明桀骜不驯的脸,缓缓道:“十四弟,你果然是大清的海东青。”


 四爷情真意切,已经要眼睛蓄出来眼泪,胤祥惊呼着伸手扶着四哥,胤禵一步上前已经伸臂紧紧地扶着四哥的肩膀,发誓一样地唤:“四哥,弟弟长大了!四哥都放心!——”


 长大了的十四弟,不再是以前的胖嘟嘟的十四弟。


 可能这辈子,此刻他的眼里,自己这个亲哥,也不是他记忆里的亲哥吧。


 四爷对上辈子那个,长大的却又一辈子没有长大的熊孩子十四弟,总是感情复杂的。


 他缓缓闭上双目,明明已经决定了。这样突然送行的场面,心中竟还有一丝微微的抽痛——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风大了起来,真要下雨的样子,周围各色香氛味道,眼泪的味道,哭泣声,说话声,和庄子上的清净大不一样,四爷一时不习惯,咳嗽了两声。胤禵瞧着也低头嘶哑咳嗽的六哥,蓦然心生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突然间,他好似理解了母亲一直以来的担忧,甚至七姐姐出嫁前的叮嘱,这两个哥哥,都是爱折腾的偏偏照顾不好自己,都需要他的照顾啊。


 胤禵双手握住四哥的手,紧张道:“四哥,今天天气冷,真要下雨了。你该坐马车来。”转头责备看向弘晖:“照顾好你阿玛。遇到天气不好坐轿子或者马车。”


 弘晖看着他阿玛急得抹汗:“早上说今天天气冷,阿玛说早早见到十四叔,多说几句话,骑马快一点。”


 胤禵越发感动了,看向胤祥道:“我离开北京,你多去看着四哥。”


 胤祥的语气有些悲切,哽咽道:“你们今天就走,四哥昨天哪里能睡得着?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四哥。”


 胤禵瞅着阴风越来越大,真要下雨了,女子孩子还在那都穿的薄,顾不上说什么,拉着四哥到午门大殿里,一叠声地在催促道:“四哥,我们要尽快出发,你赶紧回去喝一碗姜汤,可别受凉了。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六哥,十六弟和十七弟。”


 温热的姜汤从喉中流入,辣的四爷真咳了两声,睁开眼来伤心望着眼前的一切。兄弟们、孩子们焦灼的神情随着他睁开的眼帘扑进眼中。


 胤禔接过碗轻叹,无尽的感激和感佩都化为一声叮嘱:“你呀,今天夏天可要好生养着身体。”


 胤俄也皱眉道:“四哥,老十四皮糙肉厚的,不用担心。”


 刚刚周围人都因为四哥难得的感情外露,很是感动羡慕地看着老十四,当事人胤禵的眼圈儿都红了,临走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地叮嘱四哥照顾好身体。


 此刻众人更担心他的情绪,两个亲弟弟都走了,尤其老六的身体情况,哎。


 四哥坐在中间,被所有人包围着,就连八爷怀疑混账雍正都是在表演,也都要心疼四哥当哥子的一片心意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上辈子,混账雍正对老十四再恨得慌,也只是将他圈禁着守皇陵,好吃好喝的,一直活到乾隆朝。


 这辈子关系更好了,却也更能机灵地蹦跶了。还有老六也活了下来,身体不好还偏偏要去看大海,大海上是什么天气?尤其江南如今的情况,四哥不知道怎么操心那。


 八爷还是有点同情四哥这一方面的。


 当然,八爷也不会相信,这样关键的时候,老六那个小诸葛南下,就是为了看大海。八爷更不信老十四!那小子,指不定怎么心情火热地要去江南拉拢士绅们那!


 想到这里,八爷又去看他的混账四哥。


 四哥这个时候,要兄弟们南下,当然是为了江南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是老十四那?老六再聪明,那身体也是不能操劳的。老十六和老十七跟去就是学习的。主要还是老十四。


 江南,哪个方面,主要用得到老十四?汗阿玛又怎么会答应那?还同意了老六南下?


 老十四只是顺便看看江南情况,可八爷越是琢磨越放心不下。四爷休息一会儿,缓过来一口辣气,对还在哭泣的六弟妹安慰道:“弟妹莫要担心。六弟的身体情况好多了。这次南下看看。如果可以,下次你们都去。”


 弘时哭着问阿玛:“真的?”


 “真的。”四爷斩钉截铁。


 哪知道六福晋更能哭了:“四哥,我家爷的心思,我都知道。他能去江南了,下次可能还要去南海那。恨不得走遍天下。”


 四爷:“……他要是能走遍天下,一定带着六弟妹和弘时。都不要担心。开开心心的。”


 “哎。”六福晋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既是替自家爷高兴,又是心酸,更是心疼。当然,还有数不尽的担心和牵挂。


 十四福晋突然抽噎着问道:“四哥,我家爷这次南下,六哥能管得住他吗?他不要回来带回来一马车的妹妹们。”


 刷的一下子,在场兄弟孩子侍卫太监们,不知道什么该哭还是该笑。


 弘暖小孩子听不懂,又大胆,懵懂地问:“十四婶婶,十四叔怎么带回来一马车的妹妹们?姑姑们都在宫里呀。”


 咳咳。


 大人们的表情精彩纷呈。偏偏小孩子们都好奇地看十四福晋。


 十四福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红地一低头。


 “十四弟妹也放心。”四哥严肃着脸保证道:“十四弟不会。”转脸看向弘暖:“你姑姑们都在宫里。你十四婶婶是担心你十四叔,路上乱好心,遇到卖身葬父的姑娘,就忍不住买下来带回来。”


 “阿玛,我知道,那是仙人跳!”弘晖机灵。瞬间弟弟妹妹们都围着他:“大哥/弘晖哥哥,仙人跳是什么?”


 “就是骗子。葬的父亲不是父亲,也没死,就是骗钱的!”弘晖一抬下巴,很是骄傲地解释。


 “哇!”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瞬间忘记送别的忧愁伤心,纷纷议论仙人跳骗人,十四叔笨笨。胤禵的孩子们都拉着额涅的衣袖,眼巴巴地问:“额涅,阿玛笨笨啊?”


 十四福晋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家爷说声抱歉,对孩子们重重点头,尤其三个儿子:“你们阿玛其他方面都是好的,就这一点。你们以后可不能学你们阿玛这一点。”


 “哇~”小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拨浪鼓地摇头:“我们不学。”


 胤祉和胤祐等兄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音来。


 胤禟和胤俄都忍不住同情他们的十四弟了。


 胤禵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来皇城,在乡亲们的冒雨欢送下出来四九城,临上官道前回头看一眼“宣武门”的城楼,眼里有热泪涌出。


 父母、兄弟、福晋、孩子们……他都想陪着,可他能怎么办?他只有一个人,不能分成八瓣儿。


 打马来到六哥的马车边上,隔着车窗听着里头六哥和两个弟弟隐约的说话声儿、六哥压抑的咳嗽声,胤禵倍感责任重大——什么也不要想了,照顾好六哥要紧,六哥还没见过大海那。胤禵有点心疼他六哥了。


 胤禵精彩纷呈、哭天抹泪叫天天无门叫地地不应的南下之旅开始了。


 北京城相关的人,因为他的离开,看着,议论着,都在羡慕好奇六爷和十四爷出京的仪仗华丽尊贵。


 两天后,安王去世,皇上发来消息丧事大办,四九城又是一轮热闹。


 这一天晚上,太子胤礽在近春园,喝了一回酒,两个人亲近了两回。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相送中,打马云锦园,梅玉香正好摆好了酒席,太子和梅玉香吃酒说话儿,听他说:“十四爷出京,我琢磨着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去告诉太子殿下,四爷护着十四爷那。”


 太子听着端着酒杯,沉默不语。


 梅玉香歪在他身侧,拎着珐琅小酒壶给他倒酒,他也不说话。


 “八爷原本身边有大爷在兵部,如今呀,要十四爷进兵部。”梅玉香伸玉膊搂着他的脖子,仰着脸看他:“爷,您真的要帮四爷在江南摊丁入亩?”


 太子脸上肌肉一跳,眼里一抹厉色闪过,归于平静。


 被讨厌的老四拿住了把柄,这样的事,太子不打算告诉梅玉香。但是事情都闷在他的心里,要他心情的更糟糕了。


 梅玉香端起来白玉酒杯,撒娇地喂他吃一杯酒,又喂他一口炸排条,摇着他的身体道:“爷,您说话呀。十四爷去江南,真的就是照顾六爷看海?”


 太子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抱着他亲一口脖子,调笑道:“你说那?”


 “我说这里有猫腻。爷,您说说嘛。”梅玉香继续撒娇,含情凝睇。“爷,最近您不好出门会宴,您要喝酒来我这里,好不好?”


 “好~~好~~”太子温柔地笑。梅玉香得意地挑眉,给他倒酒。


 太子喝了酒,吃了梅玉香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小菜,精神微微恍惚的时候,望着桌子上燃烧的红蜡烛,目光没有焦距,口中喃喃自语:“老十四去江南,是老四的主意。老四,是保护他那。”


 “我知道四爷保护十四爷,爷~~”梅玉香不依地撅着嘴巴:“难不成四位爷南下真是玩的?”


 “老四的事情,无非就是摊丁入亩,惩治贪污,还有什么其他的?”太子痴痴地笑着,端起来酒杯一仰脖子,“老六和老十四到了江南,遇到了,当然要管一管。”


 梅玉香柔顺地给他倒酒,表情却是疑惑的:“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四爷不会做这样简单的事情。”


 “你想多了。”他轩一轩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老四,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老八要利用老十四争皇位,他明明知道老十四和他关系远了,还是要照顾着,要老十四离开这场旋涡。”他的目光倏忽温软了几分,好似破冰的汩汩春水,“老六也是。不是他护着,早不知哪一年就躺进孝陵了。”


 梅玉香一时沉默,良久,含悲含泣道:“之前,也是四爷派人来照顾我和近春园的那位。”她的手指抚过太子的眉、太子的眼,蕴了欣慰的笑意柔声道:“我无论病与健,都日日诵经祝祷爷平安如意,如今看到爷还有这样的好兄弟,我也就安心了。”


 她说的话,仿佛有许多柔情蜜意在里头。眼色里有柔情,语气里也是柔情。


 太子俯身抱一抱他,将脸埋于他的青丝之间:“梅玉香,……最近发生了多少事,孤连一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他的声音微微悲戚,“你晓得么,噶礼听老四的了,不听孤的了。”


 梅玉香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爷,噶礼大人,不是听四爷的。噶礼大人,只是在做一件事情。他还是你的门人。”


 抬起头来,面有悲色,刚要说什么,赵国柱从门口进来,轻声道:“太子殿下,自鸣钟响了八下了。”


 马上熄灯时间了,太子要回去了。


 太子看着怀里依依不舍的人,突然一阵愤怒涌上心头:“出去。”


 梅玉香伸手,不知道该挽留还是劝说他离开,太子以为是挽留,越发舍不得怀里的人。四目相对,两个微醺的人默默流泪,梅玉香长久的积郁与不可诉之于口的哀痛化作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声,倒在他的怀中啜泣不已:“爷——爷——我想陪着你过夜,我想第二天睁开眼睛看着你!”太子顿时大恸。


 脖子上也无法在晋江通过的十个字,在无比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接触中,两个人都比往常更动情。罗汉床吱呀吱呀地响,似乎承受不住这般重量。此处一百零一个字,重点表示太子的动作压抑粗暴,梅玉香为了爱情隐忍,脖子上也无法通过,改了十遍了,很抱歉小天使读者们。


 窗外有开得红色云锦样繁盛的玫瑰花,花海深似云海。好似当年初见,他们偷偷在花下说下的誓言。……太子缓缓疲惫片刻,似乎是沉沉睡去,双眼安静地闭着。


 房门口再次响起赵国柱的声音:“爷,爷……”


 太子蓦然怒吼一声:“滚!”


 梅玉香搂着他的脖子,拿着毛巾给他擦脑门上的汗,默默地流泪。


 太子终究还是要回去。


 梅玉香伤心,但是很是清醒。男人,尤其是他在满足地力竭后,是最容易说话、最容易被打动的。这才是他要把握的时机。


 “太子殿下,您哪天还来吗?我想你。八月中秋、九月重阳,您能来看看我吗?”


 “能!”


 太子抚摸他汗水打湿的秀发,眼里一片阴霾闪过。


 一根手指压在他欲要惊呼的小嘴上,对上他不敢置信的大眼睛,保证道:“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晚上在一起。你第二天醒来,就能看见我了。”


 梅玉香美丽的眼睛里震惊无比,这次是真的惊住了。


 太子要做什么?


 但是他不敢问。他也没有时间多问。太子快速收拾自己穿戴整齐,起身就出门打马起来了。


 快到八月中秋节了,街道上都是红色灯笼,太子看着,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这是好兆头,他告诉自己。


 他在马上听着人群喧闹,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心里头无限悲凉,好似在人群里,越发地感觉到孤单了。


 他打个寒战,置身人海里,却好似一个人在荒漠里。手腕上是雍亲王府送来的香珠串成手串,香味随着夜风入鼻腔,要他恍惚的心神渐渐归位。这串珠子,这些天太子随身佩戴,确实是芳香解表、开窍清热祛暑效果佳,更有养生保健的价值。太子不缺这样的东西,但此刻对于太子来说,比身上的披风更暖和。


 老父亲想要利用自己打压老八,自己就如了他的愿!


 老八自以为,大哥倒下了,轮到他了!他还能利用老十四同样站住兵部,和大哥在的时候一样顺风顺水?呵呵!太子对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儿,比七月的阴天更冷,好似地狱的厉鬼。吓得身边马上的赵国柱脸上一白不敢看第二眼。


 赵国柱不明白,太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那?自从复位以来,越来越吓人了。


 当天夜里,太子再次被噩梦惊醒。


 这张大清国独一无二的好床,他讨厌的四弟亲自督造的,和乾清宫一样尊贵的好床,也无法要他安睡了。


 这是废太子后,他就有的毛病。两年了,一直这样。


 太子愣愣地望着床上的杏黄色帷幔,借着几丝月光瞪大了眼睛,听得隔壁榻上守夜的太监的轻微说话声,宫女进来调笑的压抑闷笑。


 他迷迷糊糊地好似睡着了,又一次陷在噩梦中。


 承德山庄的那一夜,他回到东宫,已是雪人一般,这一夜,仿佛噩梦一直追逐着他,迷迷离离,恍恍惚惚。狩猎回来,怎样到烟波致爽斋请安,如何和老父亲、灵答应说话,又怎么和自己的门人喝酒,生气地找来一个小太监,又鬼迷心窍似的跑到禁苑见到灵答应……


 这一切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好似又很清楚,甚至记得灵答应的那双宝石水晶鞋。他弄不明白,已经安歇了的汗阿玛何以会悄没声突然驾临禁苑,杀死守望的太监听他和灵答应说话,当场捉奸……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但又不像是假的,只康熙那狰狞的笑声,狠毒中带着轻蔑的眼神不时地抹去,又不时地掠过,愈来愈真切地显现在心中眼里……


 太子再次惊醒过来,大口粗重地喘着粗气。


 可是醒来了,他的脑袋却又变得迷迷糊糊了,好似他的身体在自动地保护他,不要他去记得那些事情。


 承德的各个寺钟透过雪幕悠扬地传过来,他和兄弟们一起跪在天井里,才明白,自己要完了,那一切都不是噩梦,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那一切,即便昏昏沉沉地找过老四,这一点子努力也是枉费心机,勉尽人事徒增烦恼而已。


 他心里冷的好似心脏也是化成了雪花,人飘忽不定,完全失去了理智。


 老四到底还是顾着他的,提醒他,去找汗阿玛说清楚。


 太子从被窝里伸出来手,捂着脸,他记得,自己见到了汗阿玛,各种情绪上来,关键的一句话没有说,反而惹怒了汗阿玛。


 看守他的大哥不给他传话,也是老四,逼着大哥和糟心弟弟们去找汗阿玛,帮他传了话。


 老四,是重情义的。


 可是老四真傻,他不知道,他做的事情,多么的傻。他更不知道,当一束光照进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有罪。


 朝堂容不下他。


 世人容不下他。


 四爷这两天在烦恼三个孩子的乳名儿。自从皇家因为他开始流行用食物给孩子当小名了,这食物的名字都要用完了。


 因为宗室接连三场喜事,整个四九城的皇亲国戚、大臣王公们都去了,皇家的福晋也跟去参加,四福晋和年侧福晋都出门,四爷在庄子上领着孩子们。胤祥上午忙完户部的事情,下午来找他,看他一边照看吃奶的娃娃,一边监督孩子们学习,一边应对孩子们做游戏,抽空翻看各本典籍,乐呵呵地笑,捏着鼻子学道:


 “海蜇皮儿和海蜇头儿该告诉弟弟妹妹吃饭了!豆腐乳别整天和臭豆腐在一块儿玩,越学越坏了!竹蛏你要将胡萝卜都夹给我家紫菜吗?沙星别欺负你花蛤妹妹和文蛤弟弟!听说沙星和鲳鳊昨天吵架了,因为鳗鱼?螺蛳这次没考好?下次努力超过蟹黄包儿!”


 “哈哈哈哈哈,四哥,这要在我们大宴会上就会是这样的场景,满大殿都是当母亲的唤孩子。”胤祥笑得岔气。


 四爷捧着《康熙字典》哭笑不得。


 琢磨琢磨,一大家的孩子们这么开心地闹着,又忍禁不住地笑了出来。


 “要不就用西洋食物。牛排沙拉……”四爷乐呵地笑着,胤祥再一次喷笑,待要说话,王之鼎在门上敲门:“爷,皇上来公文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


 康熙要回来过八月中秋节。


 四爷道:“去找来邬先生、性音文觉。”


 王之鼎知道有事情了,答应一声“哎”就跑走了。


 胤祥面色凝重:“四哥,我们要行动了。”


 “赶在汗阿玛回来之前。”四爷望着手里翻到一半的食物名字螺蛳粉,深邃清亮的眼睛里,隐隐的有熊熊火光在燃烧,急欲冲破乌漆嘛黑的一团黑暗。


 当天夜里,太子和他的新太子党一群人,在兵部尚书耿额家里喝酒,丫鬟们穿梭其中,而他们谈笑风生。


 耿额大舌头卖弄:“太子爷,您不用担心十四爷,兵部的实权,在臣手里那。”


 “耿额有心,孤记住了。”太子含笑点头。


 耿额眼睛一眯,心情大好。他是新跟着太子的人,自觉要卖力气显摆能力一二。边上的刑部尚书给太子倒酒,红紫一张脸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气的,诉苦道:“太子殿下,刑部,其他的,臣能做主。可十三爷管着的档案,臣拿不到。”


 太子眼睛一眯:“等等,孤来想办法。”


 “太子殿下,您要做什么?”托合齐不放心地问,却是迎来太子的一个冷眼。


 托合齐脖子一缩,瞅着太子七八分醉意的红脸,大着胆子说一句:“我们散了吧……太子殿下不好再喝了……”再次迎来太子一个冷眼。


 “你是孤的人,怕什么安郡王?还惦记老主子吗?”说着话,太子眼里闪过一抹怀疑。吓得托合齐连忙端酒赔罪:“太子殿下,臣只是顾着皇上的禁令。臣再也不敢了……”


 谈笑还在继续。


 而廉郡王府上,八爷和亲信们也在交谈。


 王柱儿进来,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


 “太子和一群人喝酒?”八爷皱眉,随即笑了。在座的人也都反应过来,都笑了。


 这个月初,安郡王马尔浑去世了。


 说到这个马尔浑,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但是他的父亲却是非常的有名,这便是在顺治、康熙两朝做出极大贡献,并且还曾经一度被顺治皇帝列为自己接班人的安亲王岳乐。而马尔浑的祖父、也就是岳乐的父亲,又系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多罗郡王阿巴泰,由此可见马尔浑的背景和威望。


 于是,出于对安亲王岳乐家族世系的重视,也是自己多年打压岳乐一系的愧疚,康熙远在五台山还专门下旨,对马尔浑以高规格的礼仪进行下葬治丧,同时颁布服丧期间的种种禁令,其中就包括了“禁酒令”和“禁宴令”。


 可是这样的时候,太子居然在喝酒,还不少人?


 八爷举杯,和众人说道:“以茶代酒,喝一杯。”


 “喝一杯!”所有人都高兴。


 虽然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罪名。可小罪名也是罪名不是?


 八爷府上的人喜气洋洋。


 尤其八爷,他是知道,康熙对此的忌讳有多大的!他简直太高兴了,高兴的恨不得仰头大吼几嗓子发泄一二。


 安郡王马尔浑去世,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个损失。因为安王一系不光是八福晋的舅舅家,也是一直支持他。但是八爷没有想到,老父亲对安王去世这样重视,更没有想到,太子会在禁酒令期间,光明正大地聚会喝酒。这是一个大喜事。


 混账雍正一直不见动静,老地方的东西安稳,太子又自己找死,八爷这些天的憋闷可算消散了,兴奋激动,自觉他今晚上可算能睡一个安稳觉儿。


 “拿出来爷收藏的好茶叶,再泡一壶。我们来喝。”八爷兴奋的脸发红,大声喊着。众人不知他为何这般高兴,但是都捧场。


 八爷府上茶不醉人人自醉。


 与此同出,胤祥带了五十余名王府校尉打马狂奔进城。过朝阳门,见守军千总是自己在丰台大营使过的小军官赵大头,便驻了马问道:“原来是你在这儿办差?你手下多少人?”赵大头正在巡哨,见是恩主,忙笑道:“十三爷原来还记得奴才?这里的兵不多,只有一百多人,老宣化门也归奴才管,十三爷要使人,奴才过去叫!”


 “一百人足够了。”胤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入秋的秋老虎还是热得很。“你悄悄带着把守棉花胡同四周路口,无论是谁,不许进也不许出,棉花胡同有大盗,跑出一个耗子去,我就抽你赵大头的鞭子!”


 这是个极简单的差使,赵大头连连答应着召集人,分派着把守路口,不到一袋烟工夫已将棉花胡同的四个街口封得水泄不通。


 “好!你会办事!”胤祥掏出怀中金表看看,连走路没用一刻钟工夫,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狞笑,鞭梢一指道:“冲进宅子去,逢人就拿!”


 宅子里的几个女子男子正坐在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儿,不防外头一阵马蹄得得,大门“哗”地倒了下来,几十个护卫军校蜂拥而入,都惊慌地叫:“你们是什么人?”


 “不管是谁,拿下再说!”胤祥按剑大喝一声,“都不许动!把赃物抬过来点!”说话间几十个军校早已闯进后院,不问青红皂白,不分男女老幼,顷刻之间都捆得粽子一般。把所有的箱子笼子当院打开,一件一件地验。院子里的人都不认得胤祥,见他如此蛮干,便大喊道:“军爷,我们是生意人——”一语未终,旁边一个护卫回身就是一个窝心拳,骂道:“你有点规矩没有?这是十三爷!不许说话!”


 一时清点完毕,士兵们大喊:“十三爷,这是御赐之物。”“十三爷,这是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十扇大屏风。上面还有写着祝词那。”……


 士兵们这才明白,原来是偷了十三爷的东西。赵大头恨声道:“原来是销赃的地方!”胤祥拿着单子对,发现单单少一样东西,正是彩瑞兽博古图十二扇屏风。胤祥两手一摊,一脸坏笑,说道:“少了一样,还有哪里没有搜那?”


 蓦然有人喊着:“这是八爷的宅子,不能搜!”


 刚要动作的士兵们都迟疑,他略一沉吟,从嘴唇里蹦出一个字:“你们去搜!”自己来回踱着,偏过脑袋道:“这是八哥的宅子?我怎么没听说?”


 一个看似领头的中年人跪着上前哭道:“十三爷,八爷府上距离很近,十三爷一问便知!”他没偷,但他也不知道八爷到底都在宅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此刻只能讲出来八爷。


 “爷懒得问!”胤祥无所谓地笑道,“就你这副腌臜杀才相,会是八哥的奴才?八哥的奴才会偷爷的东西?”


 “你——!!”这人也发狠了,红着眼睛看着十三爷。


 “我怎么了?”胤祥倏地拉长了脸,头一摆又是简单的一个字:“搜!”


 于是满院各房立刻折腾得天翻地覆,砸门扭锁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片声响,军士们个个腰里塞得鼓鼓囊囊,兴高采烈地串房细搜,胤祥也不理会,只等着自己要的东西。好一会子,一个护卫满脸油汗抱着一沓子案卷出来,禀道:“十三爷,实在没有其他东西了,这里全是账本子!”


 “是么?”胤祥信手拿过一本,翻开一看,全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官员某人某年月日因何故处分,转调何处,走何人门路起复,现在何处任何职……一一周备。胤祥一口气松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院子里的被捆起来的人都早已面如土色,一个个反背着手双腿一软,跪到地里,刚那个领头人嘶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啊!十三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以为是八爷收银子的账本……”


 “胡说什么!”胤祥勃然大怒,按剑怒喝,“八哥能乱收银子!你们这一群无法无天的贼人,还敢在天下脚下做窝!很该全抄!给我使劲抄!”


 兵士们排门入宅子又抄又抢,院里院外一片鬼哭狼嚎,守在远处瞭梢打探的王柱儿知道大事不好,热锅蚂蚁般兜了两圈,想想这事无论如何得报胤禩,出门上马又赶回廉郡王府。


 廉郡王正睡得香,这些日子他都没有睡好,心情大好大放松之下,送走了众人早早地睡了。八福晋也是心疼他的,八福晋自己守着闺女睡,担心闺女夜里吃奶影响他,特意要他去睡书房。八爷睡的正憨,被王柱儿焦急地唤醒,迷瞪眼瞅着他一头一脸的汗还没明白:“唤什么?”


 急得王柱儿哭着道:“爷,十三爷带着士兵去拿赃物儿!都搜出来了!”


 他迷迷瞪瞪地,眼睛还没睁开。好一会儿,才是反应过来,一口血吐出来,映红了他白生生的嘴角。


 “混账雍正!”八爷仰头怒吼一嗓子,抄起里边床头的火铳冲出去就爬梯子要拼命去!


 “爷,爷,四爷不在府里。不在府里。”王柱儿慌忙拦着。“爷,宵禁时间了不能出城。爷,十三爷,不是四爷。”


 胤禩哪里听得进去?不是老四是谁?一定是老四!他赤脚大步地走着,熊熊烈火燃烧着胸腔,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张脸红的发亮好似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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