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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这一天下午,四爷依旧在太子的课室里听课。王剡老师讲传统画和西洋油画的结合,王剡老师是苏州人,和当今民家大画家王翚是好友,他的画风秀逸不群,工诗词,又赴过外任实际办差政绩斐然,讲的有趣儿有内容,四爷挺喜欢。


 课室里两张桌子,太子一个,王剡老师一个。


 王剡老师跪坐在太子的对面,讲的兴起。


 四爷自己两腿瘫坐在他的小椅子上,惫懒的小样儿。左边是正襟危坐的太子,身边带着一个摇篮,摇篮是刚哭完一场气得睡着还在哭的八阿哥。


 “太子殿下,臣认为,当今大清的传统山水画,失去活力,有人批判地骂,现在的画风都是临摹古人,臣不认同,但也确实叹息。但臣并不认为,山水画结合西洋油画,就是出路。油画是油画,我们的山水画,也要有自己的发展,硬结合来看,这是邯郸学步,四不像……”


 太子听着,面上没有表情,不表达自己的意见。


 等到王剡老师站起来,当场挥毫泼墨,并作诗一首,太子也有了灵感,完成画作一副,诗词一首。


 王剡老师在和太子分析功课,四爷在一边用小毛笔蘸着颜料,在宣纸上作画儿玩。


 四爷有一半认同王剡老师的说法,画画要有自己的特点,做学问,做技艺……都一样。但该学人家的就要学习,只是不能照抄地学,要有自己的思考,这有点难。也要这些汉家大儒不能接受:汉家文化怎么会低于西洋文化?汉家人怎么需要和西洋人学习?


 他作画,完全凭借自己的性子,也没有用毛笔画线条,直接颜料铺开晕染,他玩得认真,康熙皇帝来检查太子的功课,他被苏培盛抱着站起来行礼,一坐下来,继续画自己的画儿。


 康熙:“……”看朕待会儿怎么查问你的功课!


 康熙检查完太子今天的功课成绩,很是满意,故意问道:“王剡啊,四阿哥和八阿哥在这里,可有妨碍教学?”


 “回皇上问话,没有。”王剡老师眼里带着笑儿:“八阿哥很乖,不哭不闹。四阿哥要玩出去玩儿,从不大声儿。”


 “嗯。胖小子带着八阿哥,倒是有模有样的。”康熙皇帝挺满意,刚要醒来的八爷听到这句话,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自己不哭不闹的乖乖,居然变成混蛋四哥的功劳了!


 八爷知道康熙皇帝的偏心眼儿,他喜欢谁,看谁什么都好,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一抬眼看见随意抓着朱砂、青金石粉末作画的混蛋四哥,心口一疼:这就是被宠爱的孩子的生活!一两黄金也买不来的一两青金石粉末,混蛋四哥拿来涂鸦。


 八爷气着继续装睡。


 康熙皇帝和王剡老师在研讨传统山水画的创新,太子在一边时不时接上一句。四爷画完一半画儿,看汗阿玛一眼,再看太子的目光落在康熙的身上,纯然的满腔孺慕之情,灵机一动。


 厚脸皮的神童·四爷根据那副宋朝的《婴戏图》,用手抓着颜料,画了一副大清版的幼稚园场景,兄弟姐妹们在园中玩乐,在玩棋子的孩童,拿着风筝玩具的孩子,骑着半个马头玩具的孩子……都是肥胖的样子,天真无邪而且活泼可爱的招人喜欢。


 “汗阿玛,太子二哥,王剡老师,胤禛画完了,来看呀。”


 康熙皇帝口中嫌弃道:“朕看到你画完了。又霍霍了一盒子颜料。”身体却是站了起来,俯身观望。


 太子和王剡老师都凑过来。


 三个人看了半天,勉强认出来这是画的孩子们,冲天辫、瓜壳头、虎头鞋、红肚兜……一起感叹:真不容易,小四胖/四弟/四阿哥很有灵气。


 尤其太子认出来其中一个身穿杏黄袍服的孩子,应该是自己,大为感动。


 “四弟会画哥哥了!四弟,为什么哥哥的脸上有两个点点?”太子细看之下,惊讶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满脸疑惑:“四弟,二哥脸上有墨汁不成?”


 “不是墨汁。是麻点儿!”四爷抬头挺胸地骄傲,“弟弟的灵感!”


 瞧着三个人震惊更疑惑的表情,思及后世人对康熙皇帝和皇太子的总结,自己瞅着这两个点点,面对自己的画作很骄傲地回答:“汗阿玛是麻阿玛,太子二哥是麻宝宝。”


 !!!


 康熙简直呆了。


 王剡老师表示:我是谁?对,我今天出门没带耳朵我是聋子!


 太子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再看这两个点点,人更傻了。


 列祖列宗在上,胤礽今天没来无逸斋,胤礽在毓庆宫休息了这是梦游!


 太子转头看看汗阿玛,看看四弟,实在是被打击的挺大不知作何表情,莫名的惊慌之下,他抱着画儿就跑。


 四爷:“……”


 康熙的脸漆黑如墨。


 “胤禛啊,你的屁股是不是痒痒了?”


 四爷无辜的小眼神:“汗阿玛,儿子的屁股不痒痒,不需要挠挠。”


 呵呵!


 康熙皇帝气坏了,面容严肃地教训:“麻点儿是汗阿玛战胜天花的象征。大街上,任何一个人脸上有这样的麻点儿,他们都是可敬的人。不能拿来取笑。”


 四爷学着他严肃脸,词严义正:“汗阿玛,儿子这不是取笑。这是笑看生活。老祖宗说的,要敢于从疤痕发现生活中的美。”


 又是“老祖宗说”,康熙深呼吸深呼吸:皇祖母您都教导了胖孩子什么!


 “这,麻点儿,还是美不成?”康熙咬牙。


 “当然是美啊。”四爷惊奇的小模样,嘻嘻笑:“汗阿玛,儿子听课,听到唐太宗和唐高宗,儿子认为,唐高宗是哭宝宝,唐太宗是哭阿耶。”


 康熙:“……”


 王剡老师:“……”


 康熙气笑了。


 胖孩子胖的一张脸圆圆的,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那完美的侧脸线条,大眼睛,高鼻梁,脸蛋肉嘟嘟的,唇红齿白,怎么看都觉得是画卷中走下来的胖仙童,犯懒顽皮的气人样子也那么可爱。


 “要你跟着听课,你就听了这些?唐太宗是哭阿耶,汗阿玛是麻阿玛,还给你太子二哥的脸上点上两个点点儿,现在你太子二哥跑了,你去哄好吧。”


 “儿子去哄。”四爷很有担当,自己到墙边水盆里净手,康熙看他笨笨的动作,干脆自己上前一步,给他洗着手上那些不好洗掉的颜料,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汗阿玛在看日子给你种痘,不要害怕。”


 “儿子不怕。”


 “小四乖。”


 种痘很可怕。可怕的不光是种痘引起的发热,更是一个孩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亲人陪伴的恐慌。康熙心疼儿子,可种痘是大事。他只能尽量想办法改善种痘的环境,但种痘是必须的。


 父子两个净了手,康熙去隔壁检查其他几个儿女的功课,四爷要董佳嬷嬷抱着八阿哥,和王剡老师告别,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毓庆宫哄太子。


 八爷在嬷嬷的怀里,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四哥画了麻点儿,不光没被罚,汗阿玛还亲自给洗手。八爷真想问问康熙,自己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还是受宠的孩子,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他好像,上辈子都白活了一般。


 再想想,混蛋四哥大闹太和大殿,汗阿玛不光没罚,还给了很多赏赐,还变得更宠着……八爷生无可恋。曹寅好些日子不见了,难道是被牵连被罚了不成?八爷心里一阵悲伤。他记得,上辈子曹寅,曹家,一开始是太子党,后来都是鼎力支持他的,再后来,就是被雍正抄家了。


 八爷一眨眼,眨回去眼里的泪水。朦胧的视线里望着自己的四哥,小小胖胖的三头身慢腾腾地挪着八字步,他就像个漂亮的金童娃娃,安静的走在阳光洒落下来的地方,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懒懒的,快乐的,活泼的。


 同在紫禁城,同是皇家的孩子,他们却生活在两个世界。这辈子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他甚至连太子、四阿哥儿时受宠的日子,是怎么样的,都是不知道的。


 八爷有点心灰意冷。


 胸口却燃烧着更不甘心的不知名怒火。


 四爷敏感地一回头,看一眼八阿哥。八爷气得冲他龇牙咧嘴。四爷嘻嘻笑:“八弟真乖。刚吃了奶,还没有狼嚎。到了毓庆宫再嚎。”


 八爷瞬间什么也不想了,满脑袋都是混蛋四哥今天怎么欺负他的新花样,他真的不敢,也不想在毓庆宫闹起来。


 四爷瞧着八弟乖乖的小模样,神清气爽。


 毓庆宫里,太子抱着画儿一通快跑回来,直奔他的书房。到了书房,要其他人都退下,自己跟做贼一样,脸红心跳地打开画儿,眼睛粘在那画中的两个点点上,心脏越发跳的快。


 汗阿玛脸上有麻点儿,是麻阿玛,自己是麻宝宝!


 只有自己是!


 太子看着画儿,傻笑着,好一会儿,他珍重再珍重地放好画儿,望着自己书房里的一切摆设,汗阿玛精心挑选的,比乾清宫御书房还金碧辉煌的古董书画桌椅茶几茶杯等等,一蹦三尺高地“嗷”一嗓子。


 自己是麻宝宝!


 自己是麻宝宝!


 太子好似一个偷到天下至宝的孩子,脸蛋儿兴奋激动的红红的,一蹦一蹦的跳着,抒发着他那无法言说,表达不清楚的感情。


 四爷来到毓庆宫的书房门口,面对禁闭的房门,门里传出来的隐约蹦跳欢呼声,不由地微笑开来。


 贾应选等人迎上来,为难地开口:“四爷,奴才等不敢去打扰太子爷。奴才等直觉,不能去打扰。”


 “不要去通报。”四爷端的开心,“爷就是来转转,散散步。你们也不要去打扰太子二哥,等他忙完,自己出来。”


 “奴才等明白。四爷请放心。”


 四爷带着八弟,又慢腾腾地乌龟挪步,回来承乾宫。


 八爷人愣愣的。


 汗阿玛那么疼爱太子,混蛋四哥一个小孩子,就不妒忌吗?


 混蛋四哥不是他们,连妒忌的资格也没有,从来不去奢望和梦想。


 可他仅有的回忆里,上辈子的四哥,儿时少时,也从来没有对此嫉妒或者不满过。


 八爷抬头看向蓝天,低头看向四哥的胖脸蛋儿,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儿:雍正打小就是这样的性情,该做什么,他一清二楚。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从来不会有自己这样阴暗的心思。


 八爷苦笑,泪水流在肚子里。


 毓庆宫书房里的太子,还沉浸在这幅画儿带给他的冲击里。


 太子经常听索额图说一些防备四弟的话,说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嫉妒四弟的。四弟有皇贵妃做母亲,四弟能在汗阿玛的怀里抱抱闹闹,四弟和汗阿玛在一起的时候,有自己插不进去的默契和玩乐……


 他那自己都不敢探测的内心深处,是很在意的。


 大阿哥和他争斗太子的位子,他并不怕。他可以使出来各种手段。


 可是面对四弟,他有一种无形的挫败感。


 可这是四弟,是自己最疼的弟弟。


 可是如今,四弟说“不服气汗阿玛偏心太子二哥……”四弟画了画儿,说自己是麻宝宝,是汗阿玛独一无二的孩子。


 太子痴痴呆呆地看着画儿里的自己,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跑到书房洗漱间对着玻璃镜子,再次指着自己的脸,这里是点点,这里也是点点的位置……脸上眼里都是傻乎乎的笑儿。


 承乾宫里,四爷和皇贵妃炫耀他今天画画的灵感。


 皇贵妃听得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没有回神。等她一回神,瞅一眼和猫猫狗狗追逐玩的胖孩子,从屋子里出来拦住他,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麻点儿’的话,你汗阿玛会伤心的。”


 汗阿玛多伤心伤心才好。四爷无赖地笑:“皇额涅,儿子记住了。”


 “乖。”皇贵妃其实也觉得儿子画的好,那两个点点多么形象,看看天色,抱着他从花坛上下来,母子两个手牵手去屋里洗漱,准备用晚食。


 康熙皇帝也来一起用晚食,饭后四阿哥去慈宁宫请安,康熙和皇贵妃说话儿,说到小四胖今天的顽皮,语气气恼:“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


 皇贵妃讨巧地笑:“皇上给的呗。反正我们是没有这个胆子。”


 康熙:“……”


 儿女都是债!


 康熙皇帝气哼哼的。


 第二天傍晚,索额图再次来找太子,言说:“太子殿下,明珠要回京了,臣可要做些什么?”


 听着太子郑重地吩咐他:“汗阿玛要打仗,孤作为太子,要大力支持。明珠那里,不要起来争执,一起以国事为重。”心里突突跳,差点露出来内心的狰狞。


 太子目光警告:“叔公没有其他事情,且先回去,孤要练习大字。”太子今天的功课很多,但他完全不觉得多,他很开心,内心里好似充盈着无穷的力量,要他想要学习,想要自己变得更好,想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对全世界好。


 太子不知道,索额图因为他的这番话,彻底下定了决心,出来宫里回到自己的府邸,就下了命令。


 孙嬷嬷是四爷的奶嬷嬷,是皇贵妃亲自在内务府的奶嬷嬷司选出来的,在包衣旗里的家世中等,一家和睦,都是和善人儿。本人长相清秀,为人大方敢言知进退,识字懂礼,照顾四阿哥用心尽心,知足常乐的一个人。


 皇贵妃对她满意,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几次赏赐她,四爷对她也是敬重的。她家里有自己的差事,还有作为奶嬷嬷的高薪俸禄,日子过得好不惹事,一大家子,都没有能要索额图发现的,能盯的缝隙。


 但这世上,就怕有心人。


 孙嬷嬷的娘家幼弟,说了家世相等的一户人家的姑娘,两家人都积极地准备亲事。旗人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女子出门做活儿,男子偷偷摸摸地凑上来说句话,送上自己买来的一朵花,一只钗子,一包烤鸭……经常见面儿。


 这一天,年轻人拎着自己刚排队买来的一包糕点,来送给未婚妻。姑娘正在自家的地里摘新种的辣椒,筐子里沉甸甸的收获要她满脸笑儿,远远地看见心上人的背影,眼里也有了光。


 两个人在河边洗了手,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年轻人拿出来糕点打开,带着腼腆:“你尝尝,刚出锅的山药枣泥糕,我走得快,还热乎乎的。”


 姑娘羞答答地说:“你先吃。”


 “好。我先吃。好吃。嗯,真的好吃。你快吃。”


 姑娘这才伸手拿了一块,眼睛依旧瞄着对方忠厚老实的面堂,嘴里软软甜甜的,心里也甜滋滋的。


 “好吃。”


 “你喜欢吃,下次我再给你买。我姐说,宫里贵人都吃这个,说对女子身体好。”


 “那多费钱?既然吃了身体好,我自己学着做,做好了,做得多,一家人一起吃。”姑娘一脸对未来的期待,“今年我们家因为你家的关系,第一批获得辣椒种子种植,收获了好多,我还打算做点辣椒酱一类的,好放。”带着气恼的模样,“你就不会过日子。”


 “是是是。我都听你的。”年轻人摸摸光脑门,很是为难:“我不想你这么累。我娘说,雇人种地那。”


 “怎么能雇人那?那多费钱?自己不能干?你不想干你早说。”


 “想干想干,我天天没事,种地活动活动更好。”


 “哼。你要敢和那些斗鸡遛鸟的人学,我一脚送你去见河神。”


 “不敢不敢。”


 两个人说着话儿,姑娘成功地要年轻人答应,将雇人的钱拿出来买一头牛,过两年就能攒钱买一个铺子,将来就能有余钱给孩子请更好的老师……八旗姑娘家大多泼辣有主见,说完话儿,看看时辰要回家,不要年轻人送。


 年轻人疼未婚妻,还是送她回家,给她背着菜筐。两个人刚起身,脚步还没离开河边,几个地痞流氓钻出来,一起对着姑娘家下流地笑:“妞儿长的好,有味道,和爷去喝一杯。”


 年轻人哪里能忍得住?当下放下筐子就动起来手。他多少会一些家把式,姑娘也不怵人,挥舞着手里镰刀,一脚踹向一个流氓的下三路,踹的他“嗷”的一声身体弯成一个虾米,姑娘犹自不解气地补上一脚,怒骂道:“敢来流氓姑奶奶,不长眼的东西!姑奶奶今儿就给你开两只眼!”


 几个地痞流氓没想到,这次接到的活计这般棘手,心里着急,却也不敢真惹出来人命,就要撤。年轻人和姑娘也知道不能死追,手里抓着一个没跑掉的,拿一根麻绳就给捆了。


 “敢来找小爷的事儿,说,谁派你来的?”


 那地痞自然不敢说,他知道这年轻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毕竟谁都不想出来人命。两个人对视一眼,刚要打晕了带回家找长辈做主,不知道哪里的一根飞镖飞来,年轻人条件反射地护着未婚妻就地一滚,再一看那流氓,吓傻了。


 流氓已经死了,刚姑娘手里的那把镰刀插在喉咙上,脑袋掉了,脖子上只有一层皮连着,鲜血咕咕地流出。


 年轻人被告上官府,以杀人罪的罪名进了大牢,两家人都慌了,赶紧地拿银子打点衙门,孙嬷嬷的母亲六神无主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做四阿哥奶嬷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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