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德妃的眼睛里，这只猫是催命的阎王恶狠狠地扑来，她吓得人朝后倒，双手条件反射地护着肚子。


 可即使她穿着孕妇的软底鞋，倒下的时候还有宫女抱住，她还是吓得心脏狂跳，腹中一片坠痛，德妃在宫女的怀里大喊：“太医，快去喊太医。”


 宫女嬷嬷太监们，有的去抓猫儿，有的慌张跑去喊太医，老嬷嬷很有经验地抬来小榻，抬着德妃回永和宫。


 皇贵妃主管宫务，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一番安排，镇住慌乱的局面。


 宫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宜妃吓得恨不得搬到慈宁宫去住，派人给皇贵妃送来答谢的重礼，缩在自己的延禧宫不敢出门。


 康熙皇帝收到消息，急忙忙地赶来永和宫，已经是夜幕降临。永和宫的宫人们一起行礼，德妃用了安胎药睡了过去，康熙皇帝坐在德妃床前，望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良久，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


 两个诊脉开药的太医，都说胎儿保住了。但康熙失去这么多的孩子经验告诉他，这个孩子即使能保住，将来也是体弱不好养活的。


 回来乾清宫，康熙皇帝的心沉沉的。


 “梁九功，太子在毓庆宫睡了吗？”康熙皇帝不知怎么的，想起皇太子。


 “回皇上，太子殿下还没有准备休息，索额图大人在宫里。”梁九功好似什么都准备好一般，听到问话，直接回答。


 康熙皇帝眉心紧皱。


 太子和索额图频繁接触，要他烦躁。


 他背负着双手，望着夜色下的皇宫，沉默。


 今天下午康熙皇帝在慈宁宫，因为最近宜妃的闹腾，和太皇太后谈了好久，回来乾清宫后心里翻江倒海的不安生，脑袋里都是太皇太后的一字一句。独自一个人在御书房坐了一会儿，哪知道一出来，就收到永和宫的消息。


 同时收到的，还有新生的小阿哥去世的消息。


 皇宫里的每一只猫狗鹰都是有主子的，都是有专人照顾，登记造册的，哪里来的一只找不到主子的猫儿，还突然出现在德妃的面前？


 十八个儿女了，只活着六个，那十二个孩子的去世，有几个是人为？有几个是天意？


 可这些事情，都是他刚刚才明白一点的。以前太皇太后顾虑他年龄小，顾虑他在打仗，什么都不告诉他。


 宫人们和官员们一样，惯会踩高捧低偷懒耍滑的，他知道。妃嫔们之间的争斗，重重地冲击了年轻的康熙皇帝一直以来一家和乐的认知。


 表妹费尽心思拉拢宜妃，还出主意要宜妃去讨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光要宜妃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单说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了一个孩子，这么大的大人情……这是要做什么？！找太皇太后帮忙拉帮结伙争宠？！


 如果是以前，康熙皇帝可能就这样认为了。


 可是自从表妹养着四阿哥，一心一意地照顾四阿哥，自己这个皇帝表哥都排在第二位，她还有争宠的心思？


 康熙皇帝记得，太和殿大宴那天，自己喝醉了去承乾宫，好似看到宜妃也在，……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怒极了的康熙皇帝，在大殿里慢慢地踱步转圈，仅有的一丝吩咐梁九功：“去内务府转转，天气越发热了，慈宁宫里头的用冰吃食，都有特殊准备吗？夜里用的驱蚊精油、蚊帐等等，可都有准备？”


 “嗻。”


 慈宁宫里住着太皇太后，自然是没有谁敢怠慢。但慈宁宫里还有皇太后，先皇留下的几个老太妃，康熙皇帝以孝治国，自己更是以身作则，皇太后是嫡母，老太妃们也是自己的长辈，他都希望孝顺她们安好。


 他琢磨一会儿，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办的，抬脚就去了承乾宫。


 从承乾宫门口朝里看，这个二进的小院子里，灯火都亮着，宫人们扫地烧水、收拾茶具、整理桌椅的，康熙皇帝突然眼睛一眯，要小太监去吩咐谁都不许通报，他悄悄地进来，站在主殿东暖阁的里外间屏风后头，听着里面那对母子说话。


 四爷正斜趴在小床上，撅着小屁股，听皇额涅念睡前故事。


 “……公怒，诏吏杀之。晏子曰：‘烛邹之罪有三，请数之以。’胤禛，你说说，晏子会怎么做？”


 皇贵妃的话惟妙惟肖的，极力诱导儿子去思考。四爷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带着困意的小奶音回答：“皇额涅，胤禛请皇额涅继续讲，胤禛不知道。”


 “乖。皇额涅马上讲给你听。以后你就知道怎么和你汗阿玛说话，会越来越聪明。”皇贵妃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捧着书本儿，很有成就感地继续念：“……曰：“烛邹，汝为吾君主鸟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鸟之故杀人，是罪二也；使诸侯闻之，以吾君重鸟轻士，是罪三也。’公曰：“勿杀，寡人闻命矣。'胤禛，你说说，晏子的聪明在哪里？”


 四爷闭着眼睛，声音迷糊：“皇额涅，这是晏子在通过杀了烛雏的结果告诉齐景公，烛雏一条命是小事，伤了齐景公的名声，这是大事。”


 “对。”皇贵妃激动地俯身亲儿子一口，“皇额涅的胤禛最聪明。齐景公之所以听晏子的话，因为晏子的忠心，站在齐景公的立场考虑。明白？”


 “明白~~~”四爷真要睡着了。上辈子他打能吃辅食，皇额涅就天天给他念书开蒙。上辈子他除了去慈宁宫请安，就呆在承乾宫学习，学习，再学习。这辈子他咸鱼了，也没躲到三岁。


 “不光要明白，还要记得。”皇贵妃对儿子耳提面命：“圣人都说‘小杖受大杖走’，你汗阿玛要真发脾气要打你，你就跑，知道不？”


 “知道……”四爷从斜趴着变成全趴着，嘟囔一句：“皇额涅，月亮高高的了。儿子困了。皇额涅也困了。”说完就真睡着了。


 皇贵妃气得拧着他的元宝小耳朵，又笑了。她儿子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大有灵气，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皇贵妃给胖孩子盖好被子，起身检查窗户……


 康熙皇帝听了半天墙角，惊觉皇贵妃要出来了，凌厉的目光吩咐宫人们，自己忙悄悄地快步出来承乾宫。


 一个望子成“龙”，一个惫懒成性。这是康熙皇帝的第一反应。当然，在这样的教导下，四阿哥再懒再笨，将来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而四阿哥这个胖小子，太皇太后都说“这是有大智慧的孩子”，他无力地摇摇头。自己亲自教养的皇太子……，康熙皇帝就不明白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太子不和他亲近，去和索额图亲近！


 康熙皇帝打赢三藩战争的兴奋劲儿没了，好几天都不想翻牌子，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后妃。可是他要去承乾宫啊，要和皇贵妃商量宫务。


 宫里头最近气氛压抑着，谁的心里头没有一点伤心事？皇贵妃也不想天天看到他，他一个皇上在这里，她就要时刻伺候着，以前以为是荣宠，现在？呆在这里净添乱。


 两口子互相都心里烦着，都端着礼仪和善的面孔耍花腔。


 天气热，本身人就情绪不高。宫人被他们两个带着的，也都情绪压抑着。四爷泡在澡盆不舍得出来，光溜溜的躺着，康熙简单翻完这两年的宫里开支，一抬头：“小孩子泡多了不好，起来。”


 四爷假装没听到，巴拉一下水。


 康熙：“起来，你都泡了一刻钟了！”


 四爷晃动一下手，看着皇贵妃，想让皇额涅帮自己说话。


 康熙“腾”一下站起，直接将人拎出木桶：“跟阿玛说话，还这样，小四你今天别想吃蛋羹了。”


 四爷的脚在空中扑腾两下，见康熙没反应，就放弃挣扎，整个人挂在康熙手上。


 皇贵妃拿着手帕笑的花枝乱颤，这次上前将四爷解救下来。


 她是想让康熙对小四多点关注，才没有立刻上前将小四拿出来，没想到小四自己这么得康熙眼缘，好事啊。


 “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好睡。”康熙皇帝因为胖小子爱睡觉，特意问过太医，“以后一天最多睡十二小时。汗阿玛给你一个怀表你随身带着。”


 四爷伸胳膊要奶嬷嬷擦身体：“皇祖母说，春困秋乏夏打盹。”


 “你中午已经打过盹儿。”


 四爷板起来胖脸：“傍晚也要。”


 康熙皇帝：“不许！”


 四爷：“！！！”


 四爷生气了。


 “要汗阿玛穿衣。”四爷怒瞪着袖手旁观只管喝茶的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


 但见四阿哥的另外一个大宫女饼饼，拿过来一个新肚兜给穿上，听了这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康熙皇帝运气运气，面对伸胳膊等着穿衣服的胖小子，装柱子皇贵妃以及一干宫人们，放下茶盏起身，气哼哼地接过来大红肚兜，笨手笨脚地给穿上。


 肚兜上的金色大鲤鱼在吐着泡泡，肥肥的鱼身板瞅着就要人有食欲，这就是一个小吃货！康熙皇帝怒道：“汗阿玛等着你长大，天天要你拉弓射箭，减下来这身肉肉。”


 四爷一抬胖腿：“小裤裤。”


 康熙：“！！！”


 康熙皇帝的脸黑的滴墨汁儿，气糊涂了的他，直接接过来王嬷嬷手里的虎头鞋，吩咐：“抬脚。”


 四爷矜持抬脚。瞧瞧这脚丫子胖的！康熙皇帝气得抬手就是一个脑崩儿，特响亮。


 “臭小子。”不光打，还骂。


 四爷双手捂着脑门，瞪圆了眼睛大声控诉：“皇祖母还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老祖宗说，民间的阿玛都是这样养孩子的，还给骑大马。”


 “儿子体谅汗阿玛。谢谢汗阿玛今天的照顾。儿子上次给汗阿玛留的蛋羹，汗阿玛没来。儿子今天再给汗阿玛留一份。”


 康熙皇帝气笑了，居然答应下来：“汗阿玛今儿就谢谢你小子的蛋羹。”


 四爷哼哼一声，学着他背负双手迈着八字步，走到茶几边一转头，很有范儿地吩咐：“酥酥，上茶点。”


 康熙愣愣地看着臭小子，伸手指着他，那手都在抖，耳边都是皇贵妃等人憋不住的闷笑声，他也忍不住地笑出来，忒无奈的语气：“朕要去问问祖宗们，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小子的。”


 您老上辈子欠的人多了去了。四爷矜持且大度地坐在绣墩上，康熙皇帝举着小汤勺端着小碗喂他吃蛋羹，知道蛋羹只蒸了一碗，故意问：“汗阿玛的蛋羹那？”


 “回汗阿玛，马上好。”四爷一口一口地吃着，瞅着小碗等到吃的剩下一半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父子眼瞪眼，满天小星星在周围闪烁，很是温馨。


 “汗阿玛吃。”


 亲亲汗阿玛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胖小子给他吃剩下的。气得拎起来就要打屁股，四爷“哇”的一声：“皇额涅，哇哇——皇祖母，老祖宗，哇哇……”


 康熙：“……”那举着的手就落不下去了。


 皇贵妃在外头听到儿子的哭声快速跑进来，一把抢过来儿子，哭道：“皇上，他有什么错儿，您打我就是，您打他做什么。胤禛不哭不哭哦，你汗阿玛不是要打你，乖啊。你汗阿玛就是吓唬吓唬你。”


 四爷干哭：“哇哇，皇额涅……胤禛给汗阿玛蛋羹，汗阿玛不吃。哇哇——打胤禛——哇哇……”


 康熙皇帝气得直喘气，就觉得脑仁都疼：“别哭了。汗阿玛谢谢你的一半蛋羹。”


 四爷立马不哭了。


 康熙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晏子《鸟》：大致意思：齐景公爱鸟，养鸟的人犯错放跑了鸟，齐景公十分生气，他大发雷霆，准备杀掉烛雏。晏子知道这件事后，赶紧跑来见齐景公。他对齐景公说：‘烛雏犯了罪，请让我来一一列举他的罪状，然后大王按他的罪过来处死他吧。’景公同意了晏子的请求。


 于是晏子派人把烛雏叫来，当着齐景公的面历数烛雏的罪状，说：‘大王派你专门看管鸟，你却粗心大意让鸟飞掉，这是第一条罪状；你使大王因为鸟飞掉的缘故而杀人，让大王背上杀人的名声，这是第二条罪状；如果让别的诸侯王听到这件事，认为我们的大王把鸟看得比人命还重，从此坏了大王威望。’齐景公在晏子斥责烛雏罪状的时候早已醒悟过来，摆摆手说：寡人刚盛怒，差点误伤人命。多亏爱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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