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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梁九功打起来帘子, 四阿哥一弯腰进来,他本就高挑修长的身形,再加上从来腰背笔直不怒而威, 一身天青色的汉家宽袍大袖也穿出十分的气宇轩昂,康熙看着儿子稳稳过来, 行如风立如松气度宏伟, 心里不由地喜欢得紧。


 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坚韧可靠。他本只想要儿子做一个闲王。可他已经太明白,大清的万里江山对于太子来说太沉太重, 而眼前这个儿子,才是真正能帮太子撑起来天柱的人。


 “起来, 坐下来。我们父子好久没说说话了。”康熙随意地坐在一张茶几上,说话和蔼。


 “儿子谢汗阿玛赐座。”四爷从善如流, 端坐在老父亲的身侧, 端起来预备好的茶水,慢慢地品。


 茶桌上盛开的牡丹花在夜风中摇曳, 花瓣晶莹剔透,娇嫩可爱;春天的龙井茶清淡到无味,却是人间至味。四爷慢慢品着,桌子上有一碟没见过的糕点, 晶莹剔透的白。


 康熙笑道:“这是南海送来的椰子做的糕点。取名儿椰香糯米糍。”


 四爷用小银叉子叉一块尝一口:“汗阿玛, 这点心糯叽叽的可口,倒是这奶香气特别。”


 康熙一听,乐了:“梁九功,端来那椰子奶给我们四阿哥尝尝。”


 “奴才这就端来。”梁九功笑着,转身端上来托盘,托盘里两个小碗。


 四爷一眼看到这碗的妙处。


 “汗阿玛,我们大清出来以前没有的瓷器了吗?”


 康熙哈哈哈笑, 指着他:“你小子。刚出来两套,待会儿送你一套。”


 “儿子谢汗阿玛。”


 这碗,口径较一般大。碗内、外皆点绘虎皮斑,黄、绿、紫、白四色交织,施彩不及底,如大雨淋墙,独特的流淌感令人充满无限遐想。乳白色的奶汤液体躺在里面,互相映衬,汁清如水、晶莹透亮,端起来凑近闻一闻,淡淡的清香扑鼻。四爷尝了一口,香甜如蜜,饮之甘甜可口,在初夏的时节,清凉消暑、生津止渴,遂夸道:“这个好。”


 康熙也尝了一口,“嗯”了一声:“要他们大量地送上来,夏天里用正好。前朝景德镇窑的素三彩,严谨的皇家气质。朕要他们研究,暗刻龙纹上绘有素三彩花果,叫虎皮三彩。”


 四爷用完一碗椰子汁,把玩手里的虎皮小碗:“若在画画中,以颜料随机泼洒、点染,估计就是这样的充满童真,稚拙中给人以简单的愉悦。汗阿玛,儿子认为,我们大清的文人画家,学习西方油画,不若从瓷器上找灵感突破。”


 康熙一愣,仔细观察这碗,想象用这法子画画儿,顿时笑了开来:“这不就是你小子随手涂鸦的法子?”


 “有点类似。”


 康熙无奈地摇头又点头。儿子的画儿好,他本想大肆推广,可儿子的画里头境界太高还是意境太抽象?看懂几分的人莫不心神大震,但是,一般人看不懂,这不就闹心了吗?


 “你认为,这碗,老百姓会喜欢?这碗上的画法,一般人都能理解接受喜欢?”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童心未泯。”


 康熙摸着胡子,思虑片刻:“这话有道理。这差事交给你了。”


 “……汗阿玛,应该是三哥。”


 “你三哥编编书还成,灵气不足。”


 好吧。您儿子多可劲儿挑剔。四爷只得答应下来:“儿子遵命。”


 康熙满意:“你的老师们都说你各科学问都好,朕一直没认真问你,经史百家,你喜欢什么?”


 “儿子喜欢儒家中的法家。”


 “哦?”康熙真的惊讶了。


 “儿子喜欢商鞅、王安石、张居正。然这三个人都是因缘际会,在相对的时代里出来的人杰。如今汗阿玛治国,仁义忠孝,盛世可期,不适合。所以相对孔子圣人,儿子更喜欢孟子和荀子。”


 康熙皱眉。


 孔子被历代帝王追封,因为他的学说最适合帝王之术。孟子说“君为轻民为重”,朱元璋不拜孟子。荀子学说涉及人性有恶论,讲究法度严明,历代皇家和官员们更是讨厌他。


 康熙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四爷也站起来,康熙心里烦闷,不知不觉出来屋子,在院子里散步,他也跟着。


 父子两个一起背着手,一个龙行虎步,一个乌龟挪步。康熙走着走着不见了儿子,笑了笑站住了,望着天上星月升起来,感受夜凉如水,心里的焦躁缓一缓。思及在山东的时候儿子和自己的谈话,轻轻叹息:“都知道孔子学说在宋就不适应时代变化了,可是,这片土地里的儒家骨血已经形成了,离不开了,理学出来了,苟延残喘,现在啊,挣扎最后一口气罢了。”


 四爷在他身后慢慢挪着。


 康熙负手而立,仰首看天,好一会儿,听到儿子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再次开口:“你认为,我们可以结合荀子开创法度新思想?”


 “汗阿玛,儿子最近也在看顾炎武先生的《日知录》,朴素治学,就是要实事求是,从现实出发,这与荀子的思想最为接近。黄宗羲主张发展经济,用经济带动人文和国家安稳,不管哪一样,我们要顺应现在的时代,必须走在他们所有文人大家的前面。”


 打江山,皇家人要冲在第一个;开启新文化,也当是。康熙深呼吸一口,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大清现在内忧外患稍稍消停一会儿,朕也开始考虑文化方面。可惜你三哥,和所有‘机灵’的满洲人一样以为,朕要喜欢理学了,要重文轻武了……”


 康熙冷笑。下面的人欺上瞒下要他痛恨。揣摩上意、一心媚上同样要他格外不喜。


 四爷沉默。


 “这件事,不能着急,也不能声张。……新的战舰下海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整个南海都是我们的?朕打算去控制西洋到大清的必经海路。”


 “儿子记得,汗阿玛曾说,西洋将是我中央之国最大的敌人。”


 “你小子……”康熙笑得忒是无奈。“朕有时候说过的话,很多该记住的人,都忘记了。”


 四爷:“……”缓缓地拿过来背着的手,康熙一眼看到了,眼皮子一跳。


 “再喜欢,你一个堂堂皇子,也不能抱着椰子直接喝。”康熙嫌弃极了。


 “儿子不是抱着直接喝,您看着上面插的麦秆儿。儿子吸着喝。”四爷低头吸一口,很是满意,麻利地递给康熙。


 康熙嘴角抽抽,坚定地拒绝:小孩子吃奶也就这样了。


 “这哪里来的法子?”


 四爷特诚实:“梁九功说御膳房一个偷懒的人研究的,不敢告诉您。”


 康熙:“……”


 瞧着儿子捧着一个大椰汁吸溜的劲头,俊秀的眉眼间跳动的孩子气,享受的小样儿,康熙一抹脸,艰难地开口。


 “胤禛啊,你想过将来你要做什么吗?你看,你大哥做大将军,你三哥习文,你那?”


 四爷一抬头,清亮的大眼睛格外的亮亮的,还伸爪子一把抓住老父亲的马蹄袖:“汗阿玛,儿子喜欢晒太阳吃喝玩乐。”


 “!!”


 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麻利地躲开。


 康熙手指着他,沉着脸:“好好说话。”


 “儿子说的真心话。”


 “大婚后开始办差,六部九卿去哪一个?”


 “汗阿玛,必须选一个?”


 “你说那?”


 “那……儿子,去工部吧。”


 “就这点儿出息。你将来就不想封王?”


 四爷吸一口椰子,嬉皮笑脸:“汗阿玛,那您封儿子一个郡王吧。”


 康熙这下不留情了,直接一脚踹过去。


 四爷闪身躲开,也生气了:“汗阿玛,就一个郡王。”


 “什么叫就一个郡王?”康熙指着他的手,那手都在抖,他怎么有这样的不孝子!康熙断言拒绝:“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至少等十年!”


 四爷:“……”


 如今的老父亲根据皇太极和先皇的寿命,推断自己也不能过五十大寿,留给将来太子登基册封他做恩典,真真是……


 康熙发现他表情变化,以为他是伤心了,咳嗽一声,是安慰又是嫌弃道:“就你这点出息,就只想做一个郡王?”


 四爷心想:儿子贝勒亲王皇帝的都做过了,就差一个郡王。当然这话不能告诉老父亲。


 “那要不,逍遥王?没有品级也成。”


 望着儿子眼里的孩子气,康熙天大的怒火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


 “朕记得,先皇驾崩,朕幼龄登基。太皇太后亲笔书写条幅:古称为君难,苍生至众,天子以一生临其上,生养抚育,莫不引领,必深思得国得众之道,使四海咸登康阜,绵历数于无疆,惟休。朕一直记得这句话,可是胤禛啊,人有时候逼不得已,四大辅臣辅政,太皇太后必须选一个,娶进门,朕才能获得支持亲政,你明白吗?”


 “明白。沙俄的彼得皇帝,也在支持他的保守派中选妻子。”


 “朕听说,这位彼得非常喜欢西学,崇尚改革……”康熙眼望星空,好似看到自己当年的风霜雪雨,“你要做事,必须获得人的认可。没有人认可你,皇帝又如何?天纵奇才不出世的天才又如何?你的脾气,太直了。等这片土地需要荀子的时候,保守估计要一千年。”


 “儿子知道。汗阿玛您放心,儿子只是喜欢荀子。”


 儿子的回答要康熙心疼,抬手拍拍他长成的宽阔肩膀,将话题拉回来。


 “朕本来打算要你和你三哥再去一趟孔府祭祀,暂时,还是不去了。战舰下海了,朕得到消息的那天,在多伦跑马一天,喝了一个大醉。”


 “汗阿玛……”四爷动容地望着老父亲,心里很不好受。老父亲一直因为满洲文化底子弱,面对汉家文人有点自卑。更因为国家内忧外患,谨慎小心保守为上。其实何尝不想争霸世界做成吉思汗?!


 康熙却是因为他的反应笑了笑:他就知道,这个儿子最懂他。


 父子两个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出来乾清宫,漫步长长的大理石甬道,上金水桥。


 “你要办差了,收一收小脾气。佟佳家和乌雅家……算了。”一个心大了一个还没爬起来,康熙更是心疼儿子了。“你的老岳父,身体不大好,如今退休了,在朝里还能撑一撑。再过几年……你有心理准备。”


 四爷全然不在意,一脸无赖:“儿子是汗阿玛的儿子,儿子不要任何人帮着。就算儿子忍不住脾气直一点谁还敢怎么着?”


 康熙:“……这话在理儿。谁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朕。”


 顿了顿,又关心地问:“朕听说,你和你皇额涅言语,要等你福晋到十八岁再有孩子,侧福晋暂时也不要?”


 “福晋先养几年。”


 康熙很是欣慰地摸摸胡子,一脸老父亲地笑着点点头:“小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对了,你二哥给你的侍女,你都给退回去了,还给送出宫嫁人了?你三哥说,你院子里的侍女,六个?都还是小姑娘?”


 “汗阿玛您说什么?”四爷龇牙咧嘴:“汗阿玛,儿子正慷慨激昂论家国天下存亡之道那,您突然绕到敦伦术上,儿子好不尴尬的。”


 康熙回头瞥一眼他,笑的“慈爱”:“你还会尴尬?”


 四爷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汗阿玛,儿子还是一个宝宝。”


 康熙:“……”


 差点呼吸不上来。


 四爷嘿嘿笑。


 列祖列宗在上,我们家怎么有这样无赖的小子?康熙重重地一抹脸,伸手捏捏他的小俊脸:“这脸皮到底有多厚?朕可告诉你,这六个你不喜欢,等着你皇祖母、皇额涅、额涅,再一人送你两个。”


 四爷瞪大了眼睛:“!!”


 康熙蓦然笑了,果然欺负儿子心情倍儿好。


 父子两个慢慢地朝回走,康熙临近乾清宫的时候,脚步一顿。


 “胤祥要正式读书了,你想要他喜欢读什么?”


 胤禛听他说起这个,思及十三弟热情学习引发的鸡飞狗跳,不由微笑:“汗阿玛,儿子将你给儿子读书的玉佩给十三弟了,儿子现在学习好不用了,要十三弟再玩两年。”


 “自己爱玩,养着胤祥也要他爱玩?”康熙伸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忒是嫌弃:“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四爷静静地望着老父亲的背影,愉快地吸溜椰子汁。


 月华如水、稀疏的星子闪烁,淡淡蓝蓝的夜色下,小太监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头,四爷慢悠悠地用着椰子汁,一步一步,点点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紫禁城的吊脚楼台都好似随着他缓慢的呼吸轻轻地伸着懒腰,一呼一吸。


 梁九功来报皇上:“四阿哥走路越来越慢了,人跟灯火一样。”


 康熙愣怔,随即眼里浮现一抹真实的心疼。


 他站在窗边举头望月,今夜的月亮真漂亮,圆圆黄黄的皎洁如银盘,隐约都可以看到桂花树的影子,漂亮的要他不敢直视。


 身为帝王,得知儿子对权势的淡泊要他彻底放了心。可他更明白,心思通透的儿子是知道他的心事,明白白地告诉他,要他放心。


 康熙露出一个苦笑,一颗心装着千斤黄连的苦苦涩涩。


 他要么能完全控制住索额图,要么能狠下心切断这个助力,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胤禛对太子的期许。康熙已经不对太子做如此要求,他只希望,自己百年后,太子真的能有这个魄力,和唐高宗李治一样收拾母家。


 “皇上,虎皮三彩瓷器送给四阿哥了。四阿哥回到院子里了,那椰子还没扔,拿一个小勺子挖里头的椰子肉吃那。”梁九功的话,打断了皇上的思路,也要他笑了出来。


 “这小子……”


 康熙蓦然想起朱元璋,朱元璋最喜欢的,并不是打仗最优秀的那一个老四。帝王,自己富于谋略,他们最讨厌的就是他们的同类,因为他们本身就足智多谋,他们就本能的讨厌别人用谋略来对付他们,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喜欢年幼的孩子,老实仁厚的那个儿子。


 父子棋逢对手,不见相杀相残,不见你死我活,那种斗争方式太低级了,不是聪明人干的事情。看不到火花,只能看得到暗地里的刀光剑影、智慧的角逐,这才该是帝王的乐趣。


 康熙摇头失笑,居然觉得有一丝丝过瘾?龙脸上笑容更大,自家的老四就是有这个本事,要你明知道他的心思,气得心肝肺都疼,最后却能笑出来。


 “我们家怎么出来这么一个小子……难得他还知道比泼妇骂街来的痛快的品位……”康熙还是情不自禁地笑,脱衣洗漱沐浴,躺到床上,思及儿子明天大婚了,眼前不由地浮现自己大婚的那天。


 那天,他是极度愤怒的,那天的洞房花烛夜,他举着秤杆挑开盖头,跑到猎苑跑马跑了一夜未归……


 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康熙感叹一声目光幽幽地望着明黄的帷幔,时光荏苒,一晃不再少年。和赫舍里皇后夫妻情深,依旧感念老辅国公索尼的辅助之情,可当年的那场争斗,始终是他心底的一根刺,留着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多一天,这根刺就刺的他心不安。


 “去看看,克兴额睡觉了吗?没睡喊来。”


 “嗻。”


 “奴才克兴额给主子爷请安。”熟悉的嘶哑的声音响起,要康熙稍稍放松,他没叫起,自己在床上坐起来,望着克兴额稀疏的白发辫子,老迈沧桑的脸,心里一酸。


 “你呀,年龄这么大了,睡觉少,能多休息就多休息。一转眼,四阿哥都大婚了,你操办完,准备交接吧,将那几个小子品一品,哪一个合适做什么。”


 克兴额扯着嘴角露出来一抹笑:“主子爷,四爷最是讲究的人,婚礼上的碗碟筷子啊,奴才都要再看看。主子爷,圆满办完四爷的婚礼,奴才就交接了。”


 康熙笑出来,“他小子自己懒得恨不得十二时辰躺着,惯是会使唤人的脚不沾地。朕找你来,是有件事最后嘱咐你去办。沙俄的彼得,明明厌恶保守派,认同索菲亚公主的改革,却能联合保守派夺权,甚至联姻……这是一头彪悍的大毛熊啊。”


 康熙的话淡淡的,甚至透着一抹赞赏。听得克兴额瞳孔一缩,面容一肃老去的声音里渗着一抹血腥的战斗刚骨:“主子爷您放心,奴才一定安排人去看看。”


 “嗯,快回去,早点休息。”


 “奴才告退,皇上您请早休息。”


 克兴额退下了。


 康熙放空心思,很快要自己睡着:明儿娶儿媳妇,高兴。


 另一边,四爷回来后洗漱沐浴,刚要睡着听说大阿哥前来。


 “大哥?”四爷迷瞪着眼纳闷儿。大阿哥一路进来他的寝室,眼见到处装饰的红通通的喜庆,看他一眼也奇怪:“四弟,你能睡得着?”


 “怎么睡不着?大哥睡不着?”


 大阿哥梗住,上前一番上下打量,确认弟弟确实是被自己吵醒的,抬手拍拍他的青瓜脑门笑了:


 “大哥大婚的前一天,熄灯前你们去闹了一场,熄灯后自己更是睡不着。合计着,你还是小猪崽一般的睡眠。”


 “……大哥,明天去迎亲,要闹到大半夜,正该好睡才是。”说着话身体困得一歪,大阿哥赶紧给扶住了,叮嘱道:“娶了福晋长大一点儿,你院子里的侍女们可不能再是小姑娘了。”


 四爷:“……”眯着眼抖着手指着大阿哥:“你们都知道?”


 大阿哥翻一个白眼:“宫里头谁不知道?”


 “……”四爷耍赖:“我以为没人注意那。还是大哥好,三哥还和汗阿玛笑话弟弟。”


 “你三哥就一张嘴了,你甭搭理他。大哥走了,你快睡。”


 大阿哥转身放心地离开了,四爷朝床上一趟,四仰八叉的,就心塞。


 他刚调整好情绪,刚要睡着,苏培盛再次唤醒他:“爷,三爷领着小爷们来了。”


 四爷动也不动。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四爷争分夺秒地睡觉觉。打头的三阿哥大喊:“四弟,三哥知道你一定紧张的睡不着,特意来陪你来了。”


 五阿哥朝他身上一扑,大声欢呼:“四哥,路上遇到大哥,大哥说你没睡,你快起来。”


 四爷被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翻身就朝五阿哥挥舞拳头,五阿哥嘿嘿笑着躲着:“四哥四哥,弟弟告诉你,三哥刚说这是现世报了,说你在他大婚的前一夜去闹他。”


 “三哥!”四爷气得大喊,不防其他弟弟们都进来了一起朝他扑来,“四哥四哥”地喊着闹着,几个兄弟滚在床上,四爷便顾不上三阿哥了。


 三阿哥站在床边,悠悠然地摇着扇子,端的一身书生风流:“四弟啊,要大婚了,你睡什么睡?哥哥刚还看见梁九功给你送瓷器来了,瓷器那?”


 “苏培盛。”四爷只来得及喊一嗓子,接着就被一群小弟弟们闹得左右难顾。


 九阿哥胆子肥,拿着枕头蒙四哥的脸:“四哥,额涅说这三天不分大小,可劲儿闹四哥。”


 十阿哥更是兴奋地抓住机会,抱住十四弟压住四哥的胳膊:“四哥,弟弟们终于等到你大婚了。”


 四爷:“……”


 就六阿哥、十一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样的,弱的弱,小的小,他怕伤到他们哪里敢大动作?可不是要被皮孩子们制住了?


 三阿哥乐得哈哈哈笑,苏培盛拿来那套虎皮三彩,他坐下来,一边赏玩一边喊着:“四弟,三哥要一个。”


 “喜欢的一人一个。”四爷刚喊完就被十三弟一头压下来,一个小肚子压在脸上,十三阿哥还大喊:“四哥,汗阿玛说,四哥就喜欢这样睡觉。”


 汗阿玛!四爷欲哭无泪。三阿哥可乐坏了,选一个最喜欢的绿釉的素三彩在手里,口中还不让:“四弟啊,你看你这仇恨拉的,报应都来了。”


 四爷:“……”口鼻被十三弟的胖肚子堵住了,赶紧运功用腹部呼吸。


 压着四哥一条腿的八阿哥好奇:“三哥,十三弟,怎么回事?”


 压着四哥另一条腿的五阿哥大叫:“这样压着能呼吸吗?”


 三阿哥口快:“你们的四哥小时候睡觉,最喜欢两只胳膊抱着汗阿玛的脑袋,小肚子压着,对,就十三弟这样。”


 弟弟们:“!!!”


 “四哥,九弟也来抱你。”


 “四哥,十弟也来抱你。”


 四爷练成绝世神功,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能呼吸,就是要弟弟这么逼出来的!


 第二天他去迎亲,一路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老百姓夸他们的四阿哥英俊不凡、金童下人间,他身披大红花在马上全程睡觉。在乌拉那拉家被一群大小舅子们闹着,幸亏兄弟们和堂兄弟们给力帮忙,迎回来福晋,射箭、拜堂、喝交杯酒……全凭本能反应。


 酒宴上几乎被所有人灌酒,连康熙都笑话他:“你看你的人缘儿?这是拉了多大的仇恨?”


 四爷也很无奈啊,他都这样淡泊宁静不问世事了,怎么还被所有人拉着猛灌?


 即使最后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帮忙,四爷不停地运功逼出来酒力,还是大醉一场,要兄弟们搀扶回去洞房,醉醺醺地举起红托盘里的秤杆,那手都醉的一抖一抖的。


 秤杆接触到盖头的时候稳住了。缓缓地挑起来红盖头,醉眼朦胧中,十岁的小福晋羞答答的红脸蛋儿、远山眉、单凤眼,狭长的眼尾是上挑拉长宛若一泓秋波,顿时笑了出来,少年风流。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四福晋的一双眼睛还是这般富有内涵,三分清雅,七分英气,眼神清澈而明亮的要一般人不敢直视,却有看着自己的一双眸子里含情脉脉,让人情难自禁。含羞带怯的眼珠子略转一转,便是灵气盎然了,深邃传神仿佛会说话儿一般。


 四爷被兄弟们闹着醒了酒,睁眼就能睡着。好不容易后半夜了,人群散了,强撑着洗漱沐浴,一头栽倒在床上,眼一闭就睡熟了。


 四福晋感受身边人的体温,好不容易一阵羞涩劲头过去了,反应过来,傻眼了,克制着害羞,微微转头对上他睡着上宛若小孩子的睡颜,轻咬嘴唇,轻轻地唤:“爷……爷……”


 “睡觉。”呼呼大睡的夫婿嘟囔一声,翻身抱着自己,脖子抵在自己的脑袋上,那沐浴精油的玫瑰花香阵阵入鼻,还有醉酒之人的酒气,四福晋脸红透了,脑袋无法思考了,就感觉浑身热气腾腾的,每一个毛孔都醉了,软了。


 环在腰上的手要她的腰滚烫,整个人都滚烫起来,好似一只小红虾。


 新婚第二天拜舅姑更要早起,四爷的速度快,收拾好自己躺在躺椅上继续补觉。抓紧梳妆的四福晋,瞅着镜子里自己挽起来的长发,抿唇一笑。回头看一眼安静等候的四阿哥,双颊顿时红的不需要擦胭脂了。


 奶娘宋嬷嬷上前,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四福晋混沌的脑袋一回神,记起来出嫁当天嬷嬷们的教导,吓得脸发白。


 “嬷嬷?”四福晋不敢信。


 “福晋莫怕。皇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派人来说了,说四阿哥打小儿喜欢睡觉,这两天激动的都没睡好,又喝醉了,她们都明白。还说,都年龄不大,等两年圆房正好。”


 四福晋的脸更白了,回头看一眼要睡着要自己天天盼着嫁来的四阿哥,身体摇摇欲坠:他不喜欢自己吗?


 宋嬷嬷发现福晋眼泪都出来了,赶紧继续贴着耳朵解释:“苏培盛、酥酥、饼饼都说爷是顾着福晋年纪小。爷后院的几个侍女,也都还是小姑娘那。”


 四福晋人惊呆了,好一会儿,一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子掉在尚未长开的手上,晕染开来,好似自己那彻底送出去的女儿芳心。


 一路上跟着四阿哥去慈宁宫请安,去乾清宫、承乾宫、永和宫……面对一个个长辈们“意味深长”的笑儿,全程混混沌沌的靠本能行礼站坐行走,走路不看方向,四爷一直牵着她走,她都没意识到。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四爷转头看她一眼,小福晋人比花娇,宠溺地笑了笑。记忆里那个周全温婉的福晋,处事圆滑,上头安抚长辈,中间缓和兄弟关系,下头照顾大一家子,帮着他这个苛刻狠戾的冷面王缓和各处情分,如今正是一个豆蔻年华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一个宫的长辈们转完,回来自己的院子午休用了午膳,起来再次梳妆。


 去毓庆宫请安,因为是李佳侧福晋招呼,两个人相对无言:侧福晋平时位同福晋,但这样的日子,即使皇太子的侧福晋对比一个光头阿哥的福晋地位高,也是不合适的。


 到了大阿哥的院子里,大福晋见到这对小两口,先是惊艳于两个人的容貌,再细细地打量两眼,宛若两个青梅竹马的一团孩子气,顿时捧着大肚子乐不可支。


 “四弟,你和你大哥去前书房,我和四弟妹说说话儿。”


 四爷拱手行礼:“谢谢大嫂照拂。”


 四福晋跟着福身行礼:“谢谢大嫂照拂。”


 大福晋“吞儿”笑出来,一把拉住羞的脸红红的四弟妹,挥挥手:“四弟你赶紧去。”


 等到四阿哥高大挺拔的背影看不见了,大福晋甩着手帕在四福晋眼前,嬉笑:“四弟妹?四弟拐弯了,看不见了。”


 四福晋的脸“腾”地红透了。


 “哈哈哈哈——”大福晋乐得啊,抱着肚子“哎吆哎吆。”


 “四弟妹快坐,你不知道,我和你三嫂多羡慕你。”大福晋趴在她的耳边,咬着悄悄话,于是四福晋的耳朵也嫣红嫣红的了。


 大福晋还好,虽然大阿哥有心要生一个嫡长子,接连怀孕有点累,但这对于她来说是甜蜜的烦恼,大阿哥不去后院其他女子那里,她的日子过的滋润。


 到了三阿哥的院子,刚和三阿哥大吵一架罚了一个侍女的三福晋,一把拉着四福晋上炕,挥退了宫女太监嬷嬷,妯娌两个耳朵贴着耳朵,叽叽咕咕地传授收拾侧室侍妾们的经验。


 “四弟妹,三嫂不是嫉妒你。三嫂当然有点羡慕……”都说男子喜欢处子,哪个女子又愿意自己的夫婿在未娶之前床上有人那?三福晋克制自己的小小羡慕,表情一变化越发积极:“就是有这样好的四弟,你更要把握住,赶紧趁着这时候拢住他的心。虽然四弟不重女色,但他长得好啊,这宫里头不知道多少宫女惦记着那。出去承德一趟,不知道多少王爷要四弟做女婿?……”


 说的四福晋惊吓连连。


 “三嫂,我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四爷就看呆了,别的姑娘也一样。四福晋升起危机意识,低了头两手搓着衣角:爷那么好,我拿什么拢住他的心那?


 “就是这样。”三福晋不知道四弟妹的心思,一副同盟的架势斗志昂扬:“难得这宫里有四弟一个好男儿,四弟妹,大嫂和三嫂一定会帮你的,谁也勾搭不上我们四弟!”


 “谢谢三嫂。”四福晋小小的感动,眼前又是四阿哥睡着的孩子气脸在晃啊晃,炕桌下的手握紧,鼓起勇气一抬头,亲切地拉住三福晋的青葱玉手:“三嫂,我一定会努力的!”


 小两口从两位兄长院子里出来,刚进自己的院子大门,就见到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扑来。


 “四嫂,我是九妹。”


 “四嫂,我是胤禵。”


 “四嫂,我是八弟胤禩。”


 ……


 四爷只来得及解释一句:“他们早就想见福晋。”就被一群弟妹缠住了。羞羞的四福晋只认识一个十三阿哥胤祥,当头搂在怀里,倍感亲近和安全。她面对十四阿哥喊着:“四嫂,你抱我,不要抱十三哥……”正急着想主意……


 眨眼间怀里的孩子小老虎一样冲出去喊着:“四嫂就抱我。”然后,然后两个弟弟就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四福晋急着去拉架:“别打架……”


 九阿哥拉着她的胳膊阻止,讨好地道:“四嫂莫担心,他们天天打。”


 四福晋更担心了有没有。


 两个弟弟都打的摔倒爬起来再打了。


 “真的四嫂,我是胤俄。”十阿哥抱着四嫂的另外一只胳膊。四福晋转头左右看看,九阿哥好似一个肥嘟嘟的小富豪浑身珠宝闪闪,十阿哥好似胖嘟嘟的一个小地主,傻乎乎的不谙世事,都是可爱的小孩子。


 身侧的八阿哥长得最好,笑得好似墨子刻出来的一般:“四嫂坐下来喝口水,歇一歇。”


 “四嫂快坐。”


 “四嫂快坐。”


 几个公主忙乎着拉开黏糊的小弟弟们,按着四福晋坐。四福晋哪里能坐?赶紧地招呼弟弟妹妹们用点心用茶水,传来一声高喊:“四嫂你别动,要四哥招呼我们。四哥,快给妹妹荷包。”


 紧跟着八阿哥的“解释”:“四嫂您坐着,三天不分大小,就要四哥招呼。”


 “六妹,抓到了荷包四哥就给你。”


 四福晋听到这清朗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那进来院子就被围住的四爷,手忙脚乱的衣服也乱了,身上挂着的玉佩荷包也没了,一手护着挂在胳膊上十公主,一手高举一个杏黄色的小荷包,六公主和七公主正一跳一跳地要够,背上还有一个小胖娃娃抱着他的脖子摇摇欲坠,要他不得不弯腰驮着,然后六公主瞅准一个机会,一把夺下了那荷包,皇子们轰然大笑,公主们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一个院子。


 四爷哪里顾得上他们?一手搂着十公主,一手搂着十一公主,两个公主因为什么也没抓到在四哥怀里“哇哇”地嚎,四爷忙从袖筒里摸出来一包糖,哄着两个妹妹:“不哭不哭哦,四哥给你们留着那。”


 “四哥最好!”两个公主糖也不吃了,一起扑到四哥怀里亲亲抱抱,糊了四哥一脸口水。


 周围的笑声直冲云霄,皇子皇女们笑得前仰后合,四福晋瞪大眼睛,面对这样被折腾佛气仙仙儿荡然无存的四爷,一脸的口水,一身狼狈宠溺地笑,“噗嗤”笑了出来,心花儿悄然盛开。


 四福晋的皇家媳妇生活开始了。


 长辈们喜欢她的知书达理、大方稳重;兄弟姐妹们喜欢她的温柔亲切和善,不偏不厚;宫女太监嬷嬷们也喜欢她做事的端庄大度,偶尔手段还有点稚嫩思虑不周的,几个大管事都积极地给提出来,她也努力地学习,更要人钦服。


 皇家给的厚重聘礼老父亲都给她了,还另外添加嫁妆不少,她在妯娌中腰杆子挺直面对宫人出手也大方,贤惠孝顺人人夸。就是,后院这十二个如花似玉的侍女……


 皇太后送来的四个,健康活泼、温厚可人;皇贵妃送来的四个,身形窈窕、文雅才气;德妃送来的四个,娇媚可人,身段玲珑。共同处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天天比赛着争宠,恨不得将爷灌醉了扒光爬上床。


 奈何谁都见不到四爷的人影子。四爷大婚三天假,在闹腾中和各种礼仪中过去,婚假结束就去工部坐班了,刚进工部各种事项需要熟悉,还有无逸斋的功课继续,经常回来挺晚,要四福晋几次想问问,却每次见到他光顾着害羞和心疼。


 这一天傍晚,难得四爷早点回来院子,四福晋开心地迎上去,给他摘下来身上的凉帽朝珠,脱了外面的马褂袍服,在水盆里绞了一个毛巾温柔地给他擦脸,脸上语笑嫣嫣。


 “爷,现在传膳吗?”


 “等一会。”


 “毓庆宫送来的五台山莲花茶,我用了一口挺好,爷尝尝。”


 “好。”


 夏天里天气热,四爷忙了一天浑身更懒怠了,用着茶,躺在外间风口躺椅上,眼睛半闭半睁休息。


 猫猫狗狗和小鹰儿凑上来,“喵喵”“汪汪”“嘎嘎”,扑棱着翅膀飞到他怀里,他只懒懒地抚着他们的毛毛,俊脸上明显地带着舒展的笑意。四福晋痴痴地看着,身边的宋嬷嬷使劲挤挤眼,她也没看见。


 一个小宫女进来行礼:“爷,福晋,李格格来请安。”


 又一个小宫女进来行礼:“爷,福晋,宋格格来请安。”


 再一个小太监进来……


 四福晋的牙根咬起来了:这哪里是请安的?这是都瞅着爷早回来了,赶紧来露脸那!


 四福晋刚要说:“都回去。”话卡在嗓子里,眼珠子不听自己使唤地看向那躺着不动的少年郎君。


 她忍住酸意,告诉自己要大度要大度,上前一步,轻轻地问:“爷?”


 四爷微微睁眼。


 立体分明的俊脸上长长眼睫毛微微扇动,四福晋的心突突跳,双手绞着手帕变了形,如同她那颗嫉妒的心。她一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轻轻地问:“爷,格格们来请安……”


 “福晋有事只管去忙。爷去书房。”四爷以为是家务事,说着话,他就要起身。


 四福晋条件反射地按住他的胳膊,憋红着脸,自己都能感受脸上冒烟的热度。


 “爷?”她的头越发地低了。


 四爷以为福晋有为难事,体贴地问:“福晋有事只管说来。院子里有什么不懂的,问孙嬷嬷、酥酥饼饼苏培盛。其他事情不明白的,有困难的,来告诉爷。”


 “爷?……”四福晋心一颤,眼睛湿润。家务事她都可以处理,可有他这句话,她比吃了蜜还甜。一眨眼,一抬头,想问,你不见见她们吗?巴不得爷不见那,哪里会提醒?我不要做一个大度的主母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轻轻地笑,眼睛含笑,口齿缠绵:


 “我没事,爷去书房,……过一会儿传膳。”


 四福晋小心机,没说传膳在书房你自己用。果然四爷回答:“传膳了来唤爷。”起身就走了。


 四福晋送走自家爷,一直到那背影拐弯了,一转头端正婴儿肥的秀丽面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要各位妹妹都来请安吧。”


 自家爷放手家务事都给自己管,不插手、不偏袒任何一个格格,这给了四福晋莫大的底气。


 早进门又怎么样?长辈赏赐的又怎么样?爷又没真正收了哪一个!我还是皇上钦赐的,八抬大轿进门的那。四福晋在玫瑰椅里的身姿自然放松的优雅,小两把头上的银鎏金荷花流苏轻轻地晃动,脊背挺直,从容的神情竟和四爷办差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宛若一个信心十足的小勇士。


 十二个格格摆出来自己最优美的身姿,袅袅娜娜地陆续进来,第一眼,爷人那?第二眼福晋怎么变样了?第一次被自家小福晋的气势给唬住了。


 书房里,四爷正在看一份礼部送来的流程单子,先皇的一个庶妃去世了,康熙很重视,吩咐下去按照正妃的规格好好地办,工部负责陵寝等等事宜。


 苏培盛进来,走进案桌,弯身小小声地道:“爷,毓庆宫的贾管事领着四个小太监来,说,说,是太子爷送您的。”


 四爷头也没抬:“要贾应选进来,给四个小太监一人一个红包准备送回去。”


 “嗻。”


 “奴才给四爷请安。”贾应选身姿标准地磕头行礼,他这两年学的越发圆滑了,在别的皇子皇女们面前是太子爷大管事,位比乾清宫的梁九功,在四爷面前乖得不得了。


 “起来。”


 四爷喊起,他才起来。第一眼差点要四爷处理差事的认真风采晃花了眼。待发现四爷还在看一本章程,头也没抬,大着胆子上前两步,躬身弯腰地解释:“四爷,太子爷要奴才给您送来。说,说,四爷您不要侍妾们先有孩子,不碰她们,他都理解。”吞吞吐吐,“还说,说,这四个小太监您见了一定喜欢,真真是绝色。”


 “……”


 自从两个人龙潭寺一别,一个皇太子,一个四阿哥,日常除了公务外没有特别亲密的行为了。可是太子萌生了一个特殊的癖好,什么东西都给他送,知道他不想侍妾们先有孩子,“体贴”地送来四个小太监:这不用担心有孩子了吧?


 四爷放下手里的章程,一抬头,淡淡的目光看着贾应选。


 贾应选吓得腿肚子一颤,苦笑连连,越发的讨巧:“四爷,奴才只是给太子爷传个话儿。”


 “回去告诉太子二哥,弟弟不要。你带着人回去,苏培盛跟着一起。”


 “哎!奴才谢四爷大恩。”


 要苏培盛跟着一起去毓庆宫,太子爷也没有话说了,即使还有火气,也不会打自己出气了。


 贾应选感激涕零地磕头退下,四爷抬手按按眉心:侍女、太监、侍卫、小厮……香的臭的都朝床上拉,也不挑挑嘴了是?


 四爷看完章程,因为流程里面的草率皱眉,正修改的时候,小孩子的欢呼声传来。


 “四哥”“四哥”……咚咚咚的脚步声进来,三个弟妹一起围着四哥。


 十三阿哥抱着四哥的胳膊抢第一个开口:“四哥,今晚胤祥陪你啊。”


 十四阿哥用肩膀挤着十三阿哥,紧跟表态:“四哥,你不要十三哥陪,胤禵陪你。”


 九公主温温柔柔的给四哥捶背:“四哥,十三弟和十四弟陪你,小九去陪四嫂睡呀。”


 四爷失笑:“都好。”


 “嗷~~”三个孩子一起蹦起来,喊着:“四哥你忙,我们去找四嫂。”人就跑了。


 这一茬的弟弟妹妹们差不多同时搬去阿哥所和公主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被教导的,一开始还担心四嫂不喜欢他们,耽误四哥四嫂造小娃娃,现在巴不得天天住在这里。


 四爷脸上溢出一抹宠溺的笑儿,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四福晋亲自来唤他去用饭,四爷陪着福晋、弟弟妹妹们,一直到夜里讲完睡前故事,他和两个弟弟睡前院书房,九公主和四福晋睡后院书房,端的有条理,各个一觉好眠。


 工部在六部中地位可比礼部,低得很。但事情很多,且都是关乎实际事情的。


 这次的太妃葬礼本来在四爷的监督下,办的挺顺利的,哪知道乾清宫有一位太监,名叫曹之璜,在送葬的时候赶打轿夫,导致了这位太妃的棺材在丧礼过程当中落地了,这是大事,但别人都不敢管,一个过气的太妃,也没人在意。


 四九城里头混着,谁家头上没有个能人?破船还有几颗钉那。被这样欺凌,太妃的娘家人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来求四爷,哭得稀里哗啦的:“四爷,奴才家里这两年没落了,只能来求四爷,求四爷给去世的人一个安寝。奴才做牛做马报答四爷。”


 四爷的性子得知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管,遂点头:“这件事,爷会处理。”


 四爷出面审判,哪知道这位曹之璜很怕他,却也底气有点的样子,“砰砰”磕头泪流满面地哭求着:


 “四爷,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四爷恕罪,四爷,奴才愿意拿银子补偿那家人。”


 “对方言明了,不要补偿。只要给去世的人一个安寝。”


 四爷查明这个人的日常不法行为,根据《大清律》《宫规》以大不敬之罪,直接判了斩刑,却在执行的时候,发现这位太监,身后的关系倒真有点儿复杂。


 佟国维的管家来找他,要他看薄面,从轻发落。


 毓庆宫的贾应选再次来求他,求他改判。


 四爷一查,曹之璜身为乾清宫管事之一的老太监,平时善于敲诈官员,勒索钱财成性,交好了不少人,他的一个干女儿还嫁给了佟国维做小妾!他的干儿子给皇太子做小侍!都八面玲珑的挺得宠!


 这次他之所以“一时糊涂”,乃是因为他作为管事太监跟着四爷督办此事,四爷眼里不容沙子,太妃的家人寒酸给的孝敬也少,拿不到银子的他,不敢在四爷的眼皮底下硬要银子,心里有火气朝轿夫发作。


 御书房小会议,四爷在太子和佟国维都在场的时候,和康熙言明此事。


 末了坚持态度:“汗阿玛,曹之璜此等悖逆之人,何足屡烦圣怒,乱臣贼子,自有国法,若交与臣,便可即行诛戮。”


 不知情的人都吓到了: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四爷也要砍脑袋!知情人更傻眼了,万万没想到四爷连皇太子和佟佳家的面子也不给。坐在康熙下首第一个的太子面色铁青,佟国维更懵了。他们的四阿哥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与宦官结党、不遵法度,目无尊长。


 康熙面无表情,端坐龙椅,目光沉沉地落在佟国维的身上。一个太妃不算什么,可关系到他的孝道!这就是大事。更何况,他本就对佟国维有火气。


 佟国维吓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康熙说要孝顺,那真不是表面文章,他仔细地了解前因后果,虽然不知道这位管事还有一个干儿子在皇太子的面前,没人敢明着告诉他,他光知道这事情,还牵扯到毓庆宫,就已经震怒,处曹之璜斩刑,一次性查处了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内阁学士、光禄寺卿、内务府总管等五位亲信官员。


 当着太子和佟国维的面儿,指着四阿哥说:“他是一个年轻小子,没有那么多想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法按律办事,很好!都说他办差刚猛严苛了一些,敢告状乾清宫的管事太监,朕要说,他的大胆很好!”


 一般大户人家,当家老爷的仆人比一般的小主子有面子,宫里头也是。但事情闹出来了,康熙不是糊涂老爷,四阿哥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按照《大清律》办事,就算办的严苛了一些,那也只能他这个皇帝来说话!


 这件事情就此过去了,所有和四阿哥关系近的人都狠狠地松一口气。


 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啊,皇子皇女们见到,除了皇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敬着?


 皇贵妃夹在娘家和儿子之间,这次坚定地站在儿子一方,和哭着的亲娘言说:“人死为大。一个人连死去的人也不尊重,这样的人的干女儿阿玛还留在身边?女儿知道额涅作为主母难办,额涅您放心,女儿找人来办。”


 承恩公福晋抹着眼泪:“你阿玛这两年越发没有样子了。你二叔腿伤了一直在休养,可也专门劝说他两次,他都不听。你说,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宠着一个小妾,和我置气,我……”又哭:“隆科多护着我,可他是儿子。你要怎么办?你是女儿……”


 皇贵妃凤目一冷:“额涅您放心。”


 哪知道承恩公福晋这次硬气了:“娘娘莫要操心了,都是我一直软弱,要你和隆科多一直保护着我。我一个当家主母惩罚一个私德有亏的妾侍,有什么难办的?不过是以前念着夫妻情意,不狠心下手罢了。”


 承恩公福晋挺直了脊背离开了。


 皇贵妃望着母亲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夹在佟佳家和赫舍里家之间,一直委曲求全,求来求去,哪个都不领她的情,都认为她软弱好欺负,要她和隆科多小小年纪就站出来护着母亲,护着一个家的安稳,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却没想到,母亲反而站起来了。


 四爷听说承恩公福晋进宫,连忙赶来看皇额涅,见到她哭了,解释道:“皇额涅,儿子不是针对承恩公。”


 “我知道……”皇贵妃擦着眼泪,拉着儿子的手,眼泪越多。“我是哭,母亲终于硬气了,要处理家务事。”


 皇贵妃的满腹心酸无法和儿子分说,当家主母的女儿,本该是千宠万宠的,可是她的母亲,每每宁可委屈自己的女儿,也要顾着小妾女儿的面子……都说她掐尖好强,她不好强,能行吗?


 皇贵妃在儿子的陪伴下,尽情地哭着,发泄成长过程中的委屈,絮絮叨叨的念着。


 “我性格这样,却因为过于护着,要九公主和我亲娘一样,世事谁能说清那?幸好你有刚骨定性,不被我的保护影响。隆科多打小儿护着母亲,可他不喜欢这样弱的女子,胤禛,你有空多劝劝他,他的福晋没有错儿,他不能一边讨厌亲阿玛的行为,一边行为和亲阿玛一样。”


 “皇额涅您放心,隆科多舅舅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是不是第一次南巡时候你劝说他?”皇贵妃两眼含泪笑了出来:“是我故意要弟妹不给他回信,要他尝尝付出没有回报的滋味儿。”


 “……皇额涅?”


 “喊什么喊?”皇贵妃伸手一指他脑门,生气道:“女人都是睚眦必报的。隆科多的福晋心里要是没有怨气,能听我的?你也是,你现在也是大婚的人了,一后院的女子,首先要自己持身正,不能要你的福晋难办。”


 四爷乖乖点头:“儿子谨记。”


 “哎呀,我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面前说要对福晋好,在你福晋面前又别扭着刁难……不停地给你后院添人,果然婆媳是仇敌。”皇贵妃愁眉苦脸,一会儿笑,一会儿检讨自己,一会儿孩子一般生气“我养这么大的儿子,一眨眼就变成别的小姑娘的夫婿了。”


 “……”


 四爷陪着皇贵妃,一直到她情绪缓和,出来承乾宫,永和宫的陈皮大宫女来请他。


 永和宫里,德妃一见到他,拉着他张嘴就要劝说:“这次是运气好,你下次可不能这样鲁莽,那是你汗阿玛宫里的管事太监,还牵扯皇太子和承恩公的面子……”对上儿子板着的俊脸,哑巴了。


 “我,我,我就是问问……”德妃在心里唾弃自己,这是你儿子,你怕什么?可她就是怕。


 “额涅不用担心。……都是明事理的人。”


 德妃可算有话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明事理是一方面,面子和感情,是另外一方面。这世界上,谁不是面子第一,情感第二?额涅不懂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可将心比心,这肉长的心啊,都是一样的。你汗阿玛那里你多检讨着,乾清宫里头,……”德妃担心乾清宫里的宫人抱团儿,万一都恨上了四阿哥可咋办?


 “额涅您不用担心。儿子都有数。”


 “你一个孩子有什么数儿?我已经要你七妹妹在皇太后面前给你求情,乌雅家在内务府有点面子,请一顿酒,缓和缓和。”德妃觉得,她可算有用处了,儿子再能干也年轻啊,不懂人心险恶,不是一个“皇子身份”万能的。“你呀,见到皇太子和承恩公,态度好好的。”


 这是德妃的一个优点,清醒理智。她和皇贵妃不和睦,明里暗里争斗这么多年,可对方的身份在这里,她从来不去硬顶,每次见到承恩公福晋进宫,态度都恭恭敬敬的。皇上也一直夸她这一点好。


 此刻她很高兴地拿出来教导长子:“人都有不对付的时候,别人踩高捧低的,我们不能做那样人。”就算皇上真厌恶佟国维,你也要表现的恭敬。“谁做了什么,你汗阿玛都看在眼里那。”


 “还有……最近,你多,陪陪……”皇贵妃。


 四爷因为德妃的话微笑:“儿子晓得,额涅放心。”


 四爷行礼告退。德妃看着长子的英挺背影,一握拳,第一次开心的好似一个孩子:我今天端着母亲的身份教导长子一顿!


 德妃亲自下厨房烧火做了一份鸡汤,花大银子通过乾清宫小太监的手,给皇上送去做夜宵,变着法儿给长子求情,心里激动好似做了什么大事一般。


 康熙这一天在慈宁宫,被皇太后哭了一场,训了一顿。回来乾清宫面对后宫娘娘们的一碗又一碗鸡汤,一日三餐也不用吃了,气得喊来四儿子:“都是你的。”


 四爷一眨眼,十多份他也喝不完啊。


 “汗阿玛,不若今晚上弟弟们来听政务,赏赐给弟弟们。”


 “有事就是弟弟们了。”康熙忒是嫌弃:“朕还记得以前你说要多多的弟弟好使唤,现在果然使唤上了,一碗鸡汤也要他们喝了。”


 四爷词严义正:“汗阿玛,鸡汤大补。母妃们的心意更重,汗阿玛的赏赐也是名誉,弟弟们一定高兴。”


 气得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闪身躲开了,嬉皮笑脸的:“汗阿玛这是羡慕儿子受欢迎。”


 康熙再踹,一看这些鸡汤更气,大喊:“梁九功,滚进来。”


 梁九功滚进来了,哭着道:“皇上,四爷,奴才们哪里敢啊。娘娘们都误会奴才们了。”


 “听听,你的名声现在都传成什么样子了?马上要小儿止哭了。”康熙对儿子很是嫌弃。


 “儿子认为这是荣耀。儿子谢汗阿玛的夸奖,儿子会努力的。”


 康熙一噎。


 “梁九功去无逸斋通知,六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来听政,赏赐鸡汤。至于你,滚吧。朕看到你就烦。”


 梁九功忙答应着:“奴才马上去。”


 四爷运起来轻功在空中翻滚着:“汗阿玛,你看儿子滚了。”


 气得康熙一个倒仰,龙手指着他,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祖宗啊。四爷啊。梁九功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了。


 当天晚上,所有六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喝到了一大碗“鸡汤”,都倍感荣誉。


 一定是汗阿玛因为这件事,察觉到做儿女们的为难了。什么大户人家,长辈跟前的猫儿狗儿都要敬着?狗屁规矩!


 康熙扯扯嘴角:这一伙没出息的,也就敢躲在四阿哥身后摇旗呐喊,外加事后偷偷安慰了。


 看一眼太子,太子正看着四阿哥,哥俩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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