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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皇太子和大阿哥在毓庆宫大打出手,青天白日的,兄弟两个打的火气上来谁也不让谁,康熙正在和几个亲近大臣商议政务,听说太子的鼻子出血了,大阿哥脸上被抽了一鞭子,愣愣片刻,一起身,双脚发软身体一丝力气也没有。


 梁九功连忙给扶住了,眼泪花花地哭着:“皇上,皇上,您要撑住啊。”


 几个大臣顾不得失仪了,一呼啦地全跪下,哭着:“皇上,您可要撑住啊,皇上,太子爷和大阿哥不能打架啊。”


 康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白生生的,因为天花留下的麻点儿越发地清晰可见。他咬牙,一把握住梁九功的手,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五个字:“去找四阿哥。”


 “哎,奴才马上去。皇上您快躺着用一口水。”


 梁九功知道事情轻重,安排自己信重的几个小太监守着康熙,自己撒腿就跑,骑着马直奔工部而来。


 初冬的上午,天气晴好,四爷领着工部的几个官员去查看京城冬天的大雪防御,排水排污等等翻修,刚回来工部用一口茶,听见梁九功惊慌失措地喊:“四爷!四爷!”赶紧出来屋子。


 梁九功翻身下马,一眼看见四爷刚从外头回来的常服打扮,急呼呼地朝他奔跑。


 “四爷,您快和奴才走。”


 有大事了?!四爷也顾不得了,那头已经有人给他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一路跟着梁九功打着马屁股直奔宫里来。


 到乾清门下马,梁九功跑在他耳边喊着:“四爷您跑得快,您快去毓庆宫。”


 “你去守着汗阿玛。”


 电光火石之间,四爷嘱咐梁九功一句,运起来轻功就朝毓庆宫跑。


 赶到毓庆宫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和大阿哥打的难分难解,侍卫们急得冒汗不敢上前,宫人们和几个弟妹们哭声震天,细看一眼,太子和大阿哥脸上身上都挂了彩了,血淋淋的吓人。


 贾应选等人看见他一起给他磕头:“四爷,四爷……”


 兄弟姐妹们一起朝他跑来,三阿哥大声疾呼:“四弟,你快阻止他们。”


 “都别怕,三哥你照顾弟弟妹妹们。”


 四爷飞身进去书房,找到太子收藏的各式火铳,出来书房冲天“砰砰”打了几枪,吓得一些胆小的侍卫宫人都晕了过去。


 太子和大阿哥因为枪声停顿一下,看一眼四弟,居然是一起大喊:“四弟你别管!”


 四爷火了,“砰砰”两枪打出去,打在太子和大阿哥的中间。


 吓得两个人忙慌躲避。


 “要打用火器打,刀剑也成。”


 声音冷冷的,却也还是懒懒的,目光静静地回视两个哥哥,微风轻撩着他的袍角,簌簌作响,又吹起太子和大阿哥脸上的血迹流淌迷糊了双眼,一片血腥中,两个人的视线都越发模糊。


 只看见四弟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是那么的嘲弄,不由地全身毛骨悚然,不敢对视一般。


 皇太子一瞥眼狼狈地大吼:“是他来和我打架的!”一说话,鼻子上更疼了,他身手一摸,估计鼻梁骨是断了,一转头看着大阿哥,恨得眼泪都出来。


 大阿哥咬着牙,不搭理他,一伸手摸摸脸,全是血,估计脸上是要破相了,心里头的火气更旺:“四弟你知道什么?策旺阿拉布坦和噶尔丹送来的贡品,居然送到我的门上,说送错了,要讨要回去,我们虚伪的太子爷用这样的手段打压兄弟,我今天就是和他拼命也要出这口气!”


 四爷还扛着火铳,但听太子气急败坏地对大阿哥大吼:“孤还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打压你!”


 “你还有什么手段!”大阿哥一点不让:“你不就是利用索额图,自己当贤惠太子!我呸!八弟的一点小功劳你也看不过要打压,你有本事自己打压,你不要借着索额图的手!”


 太子真的气得狠了,“嗷!”的一声朝大阿哥扑上来,大喊着:“孤是太子,孤打压他,孤利用他,都是他的荣幸!”


 大阿哥躲着,再次挥拳迎上去,嘴上讥讽地骂:“你是太子,你什么都不用做,兄弟们的功劳都是你的,呵呵!你也只……”


 “只是半君,还不是君!”没说出来,“砰砰”的两枪响起,hu药炸在他们两个中间,两个人没想到四弟会再开枪,吓得仓皇躲避,这一次连滚带爬的,极度狼狈。


 “小四胖!”太子火大地看着弟弟。


 “刀枪不长眼,你放下枪!”大阿哥真怕四弟一个手不稳打中了谁。


 可是四爷很是悠哉的模样,不管周围晕过去的侍卫太监宫女们,也不管吓得哭都不敢哭的弟弟妹妹们,懒洋洋地一笑。


 “弟弟打不过你们两个,不拿着枪,拉架都不敢拉。”


 !!!混账弟弟!


 “我不打了。”皇太子和大阿哥异口同声,一说完,再次狠狠地瞪着对方。


 四爷:“隆科多架着太子爷,阿灵阿架着大爷,免得我这刚放下火铳,他们又打起来。”


 !!!心思被说中了!怎么有这样混账的弟弟!


 皇太子咬着牙,“咯吱咯吱”地响。


 大阿哥气急败坏地一瞪眼:“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隆科多和阿灵阿大着胆子上前,一人护着一个小爷,隔开他们的距离,可算是狠狠地松口气。


 皇太子和大阿哥隔着一丈远,彼此狠狠地瞪视。


 四爷将手里的火铳递给贾应选,先看向三阿哥:“三哥领着弟弟妹妹们回去无逸斋读书。”


 再看向几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去告诉汗阿玛,要他老人家放心。”


 最后看一眼毓庆宫的宫女太监们,因为他们瘫软在地的模样安抚地笑:“将你们平时打扫地面的扫帚簸箕抹布都拿来,都出去吧。”


 皇太子眉心一跳:“小四胖你要做什么?”


 四爷给他一个冷眼,对几个爬起来忙着收拾的宫人大喝一声:“都出去!”


 这一声,吓醒了所有人。侍卫们宫女太监嬷嬷们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三阿哥和五阿哥领着弟弟妹妹们撒腿就跑。隆科多和阿灵阿也想跑啊,腿肚子哆嗦着打颤。


 皇太子醒神了,看一眼书房地面上一地的碎瓷片,院子里到处打乱的花木桌椅,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弟。


 大阿哥更震惊,行军打仗的时候自己穿衣吃饭打扫卫生很正常,皇子阿哥也一样。可这是宫里头,还是皇太子,四弟这样……大阿哥不由地着急:“四弟,你不要管他。”


 四爷一挑眉:“大哥,别着急。隆科多,去找来伤药,不留疤痕的。阿灵阿,去打来两盆热水两盆冷水,拿几块纱布和一些器具来。”


 等隆科多和阿灵阿逃命一样地离开了,四爷慢悠悠地走上前,凝视两个哥哥,嘴角溢出一丝笑儿,眼中那抹清冷俱散,甚至是柔和的,吓得皇太子一个哆嗦:“小四胖,你要做什么,你……”


 “你也要和二哥动手?”没说完,“咔嚓”一声,原来是他的混蛋四弟猛地一下子给他正了骨头,将断掉的鼻梁骨接好。


 太子吓坏了,顾不得鼻子上的疼痛,双手捂着鼻子哭着喊:“小四胖你乱动手,二哥要变成歪鼻子了。”


 四爷微微摇摇头。大阿哥冷笑一声:“四弟给你动手,是你的福气。打仗的时候,四弟手底下救助的伤兵,骨头都接的正正的。”


 太子更是哭:“我哪里知道?我这是鼻子!”


 鼻子关乎脸面,太子崩溃地喊:“我这脸勉强能看,你要给我整歪了,我去跳金水河。”


 就连西洋人都说大哥是美男子,说四弟长得俊,太子一直惦记着那,那小心思杠杠的。


 四爷哭笑不得,忽然伸手轻轻地拍拍太子的肩膀,摘下太子身上的几根草棒。太子因为弟弟这难得一见的温暖,心神有点恍惚,也顾不上可能要毁容的脸了,定定地站着,任由四弟的手抚过他散开的发辫,又缓缓地落在蘸着血的面颊上。


 “阿灵阿打来水了,去简单洗一洗,疼也忍着,不要用止疼药。”四爷再次拍拍太子的肩膀,好似嘱咐孩子一般的语气。


 太子这才回神,侧身避开他的手,气恼地嘟囔:“我要人伺候。”


 “手没断就自己洗。”


 声音蓦然变冷,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迫力。皇太子哽咽一声,不知道怎么的,真的不敢别扭了,自己磨蹭到水架子边,手一碰热水,烫的他手一缩脸上扭曲地疼,换到冷水盆里,又因为手上的那些小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他想要别人伺候着,回头看一眼四弟,又舍不下面子叫人,只能自己咬牙地慢慢地清洗自己的手和脸。


 大阿哥已经在自己清洗了,他手上也是小伤口,但一点不觉得疼的样子。见到皇太子这般笨拙的样子,冷哼一声:“你是残废吗?洗个脸也要人伺候?是不是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太子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回嘴:“能伺候孤是他们的荣幸!”


 “呵呵!”大阿哥突然觉得这就是一个残废,绞干了毛巾要擦脸,不防被四爷一把夺了过去。


 “我来。”


 四爷在热水盆里绞了毛巾,拧干,将镊子等物事也都用热水烫了,要大阿哥找个绣墩坐下来,自己用纱布镊子一点点地清理大阿哥脸上的伤口。


 “大哥忍着些。”鞭子抽的有点深,伤口泛着红色的嫩肉,四爷有点不忍心。


 清理伤口的过程比受伤的那一下还疼,大阿哥虎目含泪,却强硬地道:“你快一些,大哥不怕疼。”


 这活儿快不了,不清理干净了,万一里头留下脏东西真要毁容了。四爷稳着手,仔仔细细地给清理干净,上了药,用纱布包好,大阿哥疼的浑身冒汗,他也累得额头冒汗。


 一转身,看见太子手拿一个铜镜子在照着脸,跟小姑娘梳妆似得,四爷唇角含笑:“太子二哥,你书房里的瓷器,你自己打扫。弟弟刚看见一个宋朝的大花瓶也碎了,都从你的俸禄你扣。”


 皇太子愣愣地一转身,望着弟弟,一副幻听的模样:“四弟你说什么?”


 “太子爷耳朵聋了?”大阿哥挑眉冷笑:“你一个毓庆宫,一个月的花费是我、三弟、四弟几个院子几个月的花费,你心里没数?汗阿玛的乾清宫都花不了你这么多!”


 太子愤恨,刚要回嘴:“孤是太子……”意识到大阿哥后半句的“汗阿玛……”硬生生地咽下去。


 太子胤礽虚龄六岁时,康熙出于疼爱,特地为他在东部的后宫禁地,乾清门东边、景运门外,建造了一座毓庆宫,供太子生活起居和读书学习。紧挨着乾清宫、家庙,东墙外是皇室祭祖的奉先殿,西墙外就是斋宫,肃穆的高大宫殿之间,其本意大概是为了使聪明过人的太子能够体味祖先的艰辛,每天·朝乾夕惕,谦虚谨慎,用心去感受列祖列宗对他的期待和重托。


 然后,康熙就跟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老父亲一般,全天下什么好的都朝太子这里送,任由他取用内务府的东西。国家艰难的时候,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领着满宫的人节衣缩食,独独太子这里依旧锦衣玉食的金碧辉煌。现在国家好一点儿了,康熙更是宠着太子,内务府一个月十万两银子的开支,有五万两花在毓庆宫。


 太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超然待遇。他是太子嘛,所有人都该捧着他敬着他,老父亲就该这样疼着他。他从来没觉得不对,一朝被大阿哥说破了嘴,他才意识到,这其实是大不孝。


 他愕然地看着大阿哥,大阿哥的眼里嘴角俱是嘲笑。


 他一转头,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四弟,就感觉鼻子上更疼了,疼的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伸手一捂嘴,却是苦笑了起来:四弟清亮的眼睛映照自己的虚伪,有什么没注意到的那?有哪里是天经地义的那?自己自私,睁着眼睛装看不见罢了。


 可他是太子,他自有一股傲气,他不能恼羞成怒地离开,他也不能装不承认!尤其大阿哥也在场。还有隆科多和阿灵阿两个外人在场!


 太子放下手,脊背挺直地一仰头,给大阿哥高高在上的一眼:“这是汗阿玛疼着孤,孤知道汗阿玛的心意。你们的离间是不成的。”


 “呵呵!”大阿哥难得地凝视他一眼,好好地看着他。太子倔强地昂着头,端出来太子的威仪,凌乱的服饰散乱的头发也站成风姿翩然。


 大阿哥移开视线,还“友好”地笑了一下,一转头,看向四弟,敛了笑意,点头道:“我打乱的东西,我来收拾,你休息一会儿。”


 大阿哥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将倒下的花盆扶好,断了的树枝剪下来用花剪刀修剪……有条有理地忙着。


 太子愣在原地。


 四爷嘴角带着一丝笑儿:“太子二哥,书房。”


 目光懒怠温和,但太子听出来了混蛋四弟声音里的认真,他不甘不愿地挪着步子,隆科多那小子双手捧着扫帚簸箕放在书房门口,跟捧着圣旨一般,发现他瞪视的目光,放下东西撒腿就跑。


 太子长这么大,人生第一次,拿起来名叫扫帚簸箕的东西,他甚至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两样东西。以往都是小太监们在他到一个地方之前,都什么都打扫好了。


 他也不会用。


 四爷:“太子二哥看看大哥。”


 太子咬牙。


 不能低头!不能认输!骄傲的太子面对一屋子的狼藉不堪,回头看一眼大阿哥干活的样子,笨笨地学着清扫地面,碎掉的瓷器片碰在一起,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刺的太子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一边打扫一边哭着,都十七八岁了,哭得跟一个小孩子似得。


 一片瓷器掉在椅子底下,扫帚伸不进去,他弯腰伸手去捡,不防被瓷片锋利的一面刮伤了手指肚,冒了血,丝丝缕缕地疼,如同他的一颗心。


 混蛋四弟和我闹翻了。


 混蛋四弟明知道我各种讨好,还不理我。


 我各种找机会和他说话,他都公事公办地对我。


 他直接和汗阿玛说要杀了曹之璜,他也不来找我对峙。


 他宁可去教训那个讨厌的心机鬼老八,他也不来找我吵架!


 他还那么温柔地给大哥清理伤口,对我就“咔嚓”一下。


 ……


 太子的心理线破防了,一边打扫瓷器,一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


 汗阿玛也不来管我了。


 任由混蛋四弟折磨我。


 四爷帮着大阿哥扶起来一个倒下的大荷花盆景缸,将里头掉出来的荷花根、泥土用铲子铲回去,一抬头,一眼看见太子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小河一般地流淌。涕泪横流的一脸。


 太子察觉他的视线,一回头,被四弟居然帮着大哥不帮我的一幕刺激的,真崩溃了。


 “我鼻子疼,手疼,腰上挨得大哥的那一拳一定青了,一弯腰就疼!”太子大声哭着,一手扔了手里的扫帚,泪眼控诉地看着四弟。


 大阿哥“噗嗤”一声,大声地笑:“太子爷,你几岁?”


 “反正比你小!”太子真伤心了,固执地看着四弟:一副你居然帮大哥不帮我的架势。


 四爷看一眼,这是最后一个大缸了,笑道:“好吧,弟弟谁也不帮了。”


 扶着荷花根固定位置有大阿哥浇水,他真的松手不管了,不对,谁也不帮了!


 太子有点傻。


 但四弟谁也不帮了,这要他舒坦一点儿。


 大阿哥暗示地对四弟挤挤眼:大哥真心觉得,太子不光是一个残废,还是一个低龄智障的!


 四爷:“……”


 书房里,地面勉强打扫好了,碎掉的瓷器片堆积在门口,老大的一堆。撕裂开的马蹄袖呼噜一把眼泪,太子一弯腰扶起来倒下的桌椅,一看桌椅底下那个碎成八瓣的珐琅缠枝莲花茶碗,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面对还沾着茶叶水的碎片,那真是心疼坏了。


 四爷正在洗手,擦手的动作间余光看见了,微微笑道:“送给内务府去修一下,太子二哥不用,送出宫给其他人用。”


 太子一吸鼻子:“别人还用?”


 大阿哥实在忍受不了了,骂道:“我说太子爷,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这一个茶碗外头卖一千两银子,你打碎了,瓷片也能卖一百两银子。修好了一般人家也抢着买。”顿了顿,似乎是懒得和他多说的模样。“普通老百姓家里都是用大粗瓷碗,有买不起瓷器的,都用陶罐。”


 一番话说的太子面红耳赤。


 再回头看一眼自己扫出来的碎瓷片小山堆,不由地撇开眼,不敢看一般。


 太子勉强收拾好书房,一抬头,大阿哥已经打扫好院子在洗手了。


 他低着头,出来书房,隆科多和阿灵阿已经给他备好了水盆和毛巾。


 慢慢地洗手,发现指甲里都是血迹和泥垢,嫌弃地一皱眉,习惯性地张嘴要唤人,一眼看见大阿哥在认真清洗指甲,牙齿咬破了嘴唇,自己一点点地清洗着。


 “四弟那?”太子冷声问。


 “亭子里。”大阿哥冷声回答。


 兄弟两个都没看对方。


 太子气恼地一抬头,只能看见一个亭子角,侧身看看,四弟站在亭子里,天青色的长袍的修长身影好似一株青松挺拔,他手里的……一幅画!


 太子一转身,对着大阿哥勃然大怒:“董其昌的画!你给孤赔!”


 “我要没记错,是你一脚踹下水里的。”大阿哥好暇以整地笑。“四弟心疼那,掉水里头,一定是救不回来了。”


 太子捂着胸口,肉疼心也疼。


 更担心四弟给他冷脸。


 “四弟不会生气,但四弟可能会从你的俸禄里扣。”大阿哥举着毛巾擦脸,绷着纱布的眉眼舒展嘿嘿直笑:“这一幅画啊,估计要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孤还能没有!”太子一瞪眼,回骂:“你这个粗人,就知道银子!”


 大阿哥直点头:“是是是,我们太子爷不知道银子。”


 这个时候的太子,还是尊贵不尘的,银子是什么?一副古画损失了,最喜欢书画珍惜物事的四弟看见了,一定会生气的。


 四爷将乱七八糟的亭子整理好了,净手洗漱的时候,命令隆科多和阿灵阿将太子打碎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估算数值。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账本抄录三份,内务府一份、汗阿玛一份、毓庆宫一份。都从太子二哥的俸禄里扣除。一个月不够,两个月,两个月不够,三个月。”


 一个清点,一个记账的隆科多和阿灵阿,吓得脸“刷”的一白。


 太子憋了一天的怒火爆发了,一摔毛巾,指着混蛋四弟的鼻子,那手一抖一抖。


 “小四胖你敢!”一句话出来,太子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知道四弟说出来就真的敢,眼泪又冒出来。


 “太子爷不是不知道银子?”大阿哥击掌大笑:“我知道,不是自己的银子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太子恨得挥拳直奔他的面门。


 大阿哥一胳膊挡住了,兄弟两个斗鸡眼,跟那鼓眼青蛙似得。大阿哥大肆嘲笑:“太子爷,我来本是要和你说清楚,可你居然因为贡品的事情摔了一地的瓷器,见我就抽鞭子。我告诉你,要不是顾忌大战要来,我才懒得理你。”


 太子脸上肌肉抖动,上下牙齿搓着“咯咯咯”的。


 就是因为大战要来,他才这么在意噶尔丹叔侄的贡品事宜。大阿哥上战场立下大功劳,再打一次必然封王的!而他还是要留在北京监国,他能不忌惮吗?


 “呵呵。”大阿哥主动后退一步,不想和他再打。“我且让着你这一次。太子爷你可记住了,这次的粮草不能出任何纰漏。”


 留下一句话,大阿哥转身就走,忒是潇洒。


 “四弟,大哥先去乾清宫请罪。”


 大阿哥的人影子拐进回廊里不见了,太子猛地一回头,握紧了拳头红着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混账弟弟,大有你真敢控制我的花费,我和你拼命的架势。


 可是混账弟弟唇角含笑,淡淡的目光望着他,莫名地要他心生畏惧。


 太子憋着气,试探地问:“你待要怎么样?”


 “太子二哥饱读诗书,比弟弟更懂‘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太子的牙齿咬得嘴唇冒出来血迹一缕一缕,骄傲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四爷整理衣服,挥挥手:“弟弟先去乾清宫,太子二哥换身衣服。”说完转身自去了。


 太子凝视他的背影,心里满是迷茫和委屈,更有愤恨不甘。汗阿玛会怎么断案那?汗阿玛真的会答应四弟,控制我的日常银子花费?想到大阿哥和四弟打扫院子的熟练和默契,心里不由地凄苦:四弟打仗回来,和大哥越发地亲近了。想到打仗,又想起噶尔丹叔侄摆出来的这般明晃晃的离间计,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者说,自己被朝廷要再次出征的事情刺激的,脑袋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汗阿玛要再次亲征,这一次可能五阿哥和六阿哥都跟着,回来就都是功劳,他口中喊着“我是太子,八弟的功劳就是我的……”可他知道,这军功是不一样的,而弟弟们一个个的,都长大了,都要有军功了,心情越发沉重。去后院换了衣服,看着换下来的这身撕裂的脏污的酱色常服,一颗心满满的压抑。


 太子一出来后院,端出来太子的仪容,又是风度翩翩美丰仪的太子。


 迈着优雅的八字步,来到乾清宫的东暖阁,发现梁九功等人都候在外间,心里突突跳。自己打起来厚厚的帘子,进来一打眼,康熙正在和大阿哥、四阿哥围看一张地图,脸上还有点苍白。


 太子心里难受,双手“啪啪”地打着马蹄袖打千儿行礼,听着老父亲嘶哑低沉的声音,不由地鼻子一酸,随之疼的他龇牙,忙忍住了。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


 康熙看地图的脑袋抬起来,看他一眼,点点头:“朕打算明年去一趟盛京,这次你们兄弟姐妹都去,皇太后也去。盛京皇宫破旧,道路也坑坑洼洼,你四弟提议大修一次官道和各项设施,也是给老百姓往来生活方便,你来看看,有什么想法。”


 太子上前探头一看,这是一张盛京的排水图,标注红线的地方,都是要大修的。


 “汗阿玛,儿子同意四弟的提议。盛京乃是我们的老家,如此破败,老家人生活不易,儿子于心不忍。”


 “嗯。要打仗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粮草军饷一方面,粮草军饷的运输同样要银子。盛京大修,钦天监说今年有大雪,北京城的一些设施房屋也要大修,京畿地区的海口和运河也要整顿,……处处要银子啊。明年去盛京一趟,还是朕的私库出银子,不花国库。私库用银紧张,宫里各处花费节约,可朕不想委屈毓庆宫的花费,但你四弟刚才说你有心节约,朕同意了。”


 太子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懵懵懂懂的宛若小幼崽一般,失去了反应。


 大阿哥那嚣张的“哈哈哈哈”笑声回荡在耳边,老父亲满是期许和鼓励的言语:“胤礽长大了,知道体谅生活不易了,朕很高兴啊。这次去盛京祭祖,告诉祖先们高兴高兴。……”要他嘴巴张张合合十多次,吐不出来拒绝的话。


 混账四弟眉眼飞扬地剥开一个橘子,体贴地送一瓣儿给老父亲:“汗阿玛,您尝尝,今年的橘子好。”


 老父亲含笑接着,送进嘴里咬了一口,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这橘子开胃,可毕竟凉物儿,你皇祖母不好多用,你们年轻可也不能多吃。”


 “汗阿玛,儿子要御膳房研究橘子加热,做成菜或者点心,给皇祖母用。”


 “就你小子鬼主意多。”康熙笑着,一瓣儿橘子要他嘴里的苦涩缓解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一点点,一抬眼,瞅着太子那明显不对劲的模样,大阿哥疯狂大笑的劲头,挥挥手:“都回去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去关禁闭,一天一夜。”


 大阿哥的笑声戛然而止。


 太子要晕简直。


 一天一夜,和最讨厌的人在一起,要疯啊这是。


 可没办法,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哥俩磕头谢恩,一起身,一前一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乾清宫,就感觉头顶那正午的太阳一晃一晃的,眼前金星直冒。


 康熙瞧着这兄弟两个的身影,轻轻地叹气。四爷扶着老父亲到炕上躺着,靠在大枕头上,去外间拎起来大铁炉子上的大铜壶,倒一碗奶汤端进来。


 康熙用了一碗热乎乎的奶汤,身体暖和一点,精神头却更低落了。


 好一会儿,闭着眼睛说了一句:“……朕是不是太宠着你二哥了?”


 四爷眉眼不动,将空碗放回小桌上,脱了鞋子坐到炕上,举着小榔头敲着核桃。


 康熙本人是历代皇帝中比较勤俭的君主之一,但他对太子却毫不吝啬,内务府承担着皇家的花销,几次整顿下来,目前康熙及其后宫嫔妃各种开销都是非常有规律且节俭,但唯独到了太子这里,康熙明确要求内务府尽一切可能优先满足太子的开支需求。


 四爷打小儿看着皇贵妃管理后宫,最是知道,毓庆宫每年开销都是康熙及其后宫嫔妃总开销的三到四倍,最多的一年更是达到了十倍之多。现在几个兄弟都娶妻甚至有儿女了,可连同康熙一起加起来,都不及太子一人的开销多。国家好了一点儿,但并不富裕。可以说,康熙是带着嫔妃和其他儿子们勒紧裤腰带都要把钱给太子花。


 除了开销方面,连在吃穿用度方面太子的规格都要比康熙还高,索额图作为太子的外叔公一直是属于胤礽身边的近臣,康熙命他负责太子外出的吃穿住行。索额图向康熙要求太子旌旗以及仪仗冠服基本都是和康熙相似,这其实是很大的僭越,但却得到了康熙默许。


 各地送来的更好更优,好吃好喝好布料,康熙向来都是先给太子选,然后自己捡太子剩下的东西。明明看着每个月的账本烦恼开源节流,却一如既往地任由太子在毓庆宫挥霍无度,浪费无数。


 除了在日常花销方面,康熙还规定全国上下在书写文字时,除了要避讳康熙的玄烨之名还要避讳太子的胤礽之名。去年朝鲜国王送来的国书里有一个太子的乳母“成”字,就要康熙大骂一顿,外加一顿严惩。


 自古以来国无二君,哪有避讳太子名字的?康熙为了太子开创了先河。


 除了在名讳上要大家避讳胤礽、保成之外,还让群臣在每年元旦、冬至、千秋三大节上不仅要对自己行三拜九叩之礼,对太子也要行两拜六叩之礼,叔伯兄弟姐妹们都是臣。少年太子意气风发心气儿高傲,面对群臣比康熙还高高在上,面对兄弟们更是。四爷几次劝说,甚至之前因为太子要八阿哥落水,脚踢九阿哥的事情,大打一架,也只是堪堪稳住了他,他逐渐享受惯了众人追捧和行礼,在康熙看不到的地方,对着群臣和兄弟姐妹们礼仪周全,却是掩饰不住的目中无人、骄横狂妄。


 可是四爷能说什么那?疏不间亲。对于康熙和太子这对父子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疏”。


 四爷不紧不慢地敲着小核桃,双手灵活地剥出来一个个完整的核桃果肉,放在青花缠枝莲的小碗里,推给康熙。


 康熙吃了一个核桃,还没等到他开口,气得瞪眼:“说话。”


 四爷眉眼不抬,语气懒怠:“汗阿玛,太子二哥是君,儿子是臣。”


 康熙差点要嘴里的核桃噎住。


 咳嗽两声,咽下一块核桃,一抬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


 “朕要你说你就说!”言语间都是帝王威严,这就不是聊天,而是命令了。


 可是四爷还是不能说。


 康熙是一位慈父,太子的慈父。每当太子犯错时,不会责怪太子,只会处罚太子身边的人,因为康熙认为太子是最优秀的,不可能会犯错,如果犯错那只能是身边的人教唆的,几年来太子每次犯错,身边的人就被裁撤了一波,年年见着毓庆宫选新人一波又一波。


 康熙不止包容太子犯错,还十分护犊子,他明知道明珠的存在有助于朝堂平衡,一旦明珠倒下,必然导致索额图无法无天,他还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第一时间出手摧毁了明珠一党,罢黜了明珠。如果说明珠是结党营私在先,是有错误的,那么御史台几年来好多耿直的御史们多次弹劾规劝太子,被康熙以忤逆太子之罪名处置,任由他们放了外任还被索额图打压排挤。


 四爷自问,他想出海玩玩,但他不想真被流放到宁古塔。


 起身,鞋子也没穿,一撩袍跪在地上了。


 “汗阿玛!太子二哥是君,非臣所能言。”


 “让你说就说!”康熙怒极,龙手趴着炕桌,碗碟哐当响,劲大的能把檀木几案拍碎了。


 四爷却不得不保持沉默。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一旦忘形,无论褒贬,都是大祸。


 “半君半君!你们都记得君臣,却忘了半!”儿子的执拗彻底惹怒了康熙,一种愤怒无法宣泄的痛苦要他猛烈地拍打炕桌。


 帝王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气度不再,碗碟跌落炕上,点心和核桃尽皆洒,零星水迹落在龙袍上,特别显眼。帝王一怒,如同燎原大火能烧尽一切。康熙怒色凝在眉头,目光渗着冷冽,却不知对的是谁。“告诉你们,朕还活着!少动一些歪门心思!要窜托着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等朕死了的!”


 四爷听着诛心之语,眼角低垂,面容平静。


 老父亲气的不是他,也不是太子,而是在家里用黄金造锅吃涮锅子的索额图。


 金器,是帝王用的。


 太子和大阿哥一天一夜的禁闭出来,小脸蜡黄人恍恍惚惚的脚踩棉花。


 大阿哥精神抖擞地回自己的小家,他也回自己的小家,面对迎接自己的侧妃李佳氏、一屋子的侍妾宫女太监们,气氛很是温馨。


 用晚食,贾应选悄悄地回了他一句:“太子爷,今天您和侧妃用晚食,六个碗。”


 太子平时一个人就是八个碗,加小菜凉菜等等八小碗。一听这话瞪眼了。


 可是贾应选低了头,小小声地说:“奴才核算账目了,除去赔偿的银子,太子爷您这个月的俸禄还有五千两,没有红白大事出礼金本来是够日常开销的。……皇太后听说今年可能有大雪,京城一些房屋要紧急修缮,捐了三千两,各宫主子们都捐了。”


 太子深呼吸深呼吸。


 六个碗,两个人,对于他这样的少年人来说,能吃的什么?平时不喜欢吃米饭的太子,硬是吃了两碗米饭才吃饱。


 到了晚上,他心烦意乱,不想见李佳侧妃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总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在嘲笑自己,吩咐贾应选:“去找两个新鲜的来。”


 贾应选当下就洒泪了,跪下来求道:“太子爷,一个至少五百两银子的红包,才是毓庆宫的体面。”


 太子的一张少年清秀的脸青白交错,一个人灌了半壶杏花春,醉醺醺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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