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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


 徐生彻底清醒了。大王并不喜欢长生不老,大王喜欢炸炉,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他欲哭无泪,却知道自己得罪了梁王殿下,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否则就要当场嗝屁。


 于是狂点头:“好好好。”


 非常地能屈能伸,气质飘逸中带着点谄媚。


 刘越“唔”了一声,满意地道:“双倍俸禄,包吃包住。炉子要多少有多少,够炸,孤会为你们建一间专门的炼丹室。”说罢,吩咐近侍给徐生解绑。


 徐生倒吸一口凉气。


 他呆愣许久,霎时干劲十足,满血复活。


 什么师门训诫,什么对长生不老药的追求,都被徐生抛到了九霄云外,论炸炉,自己的经验比师父师伯都丰富,定能叫大王满意,用他用得放心!


 身上束缚消失了,徐生小心翼翼地坐稳,伸出手,想扶刘越坐下。忽然横过来一只手,带着怨气拂开他,吕禄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事情走向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对被骗耿耿于怀,决心继续未竟的打假事业:“你真是徐福后人?”


 联想到方才的木牌,加上跟在大王身边,这位漂亮小公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徐生知无不言,殷勤地道:“不瞒公子,我原先叫王二狗,徐福应当不认得我。”


 他不敢说师门上下都以徐福为榜样,以骗到皇帝为毕生追求,他义正辞严:“徐福此人,抛弃先祖,搜刮童子,出海至今杳无音讯,实在令吾辈唾弃。”


 吕禄:“……”


 吕禄幽怨地看着大王,表情气咻咻,却见刘越点了点头,目光愈发欣赏。


 要知道炸炉有风险,指不定哪天就把人炸飞了,除了做好安全措施,他就需要这样年轻人,皮厚,耐造。


 拉来表哥坐在旁边,刘越发觉有什么东西硌脚,低头一看,圆滚滚红彤彤,是方才叫卖的丹药。


 徐生飞速把它们塞进包袱:“大王勿看,我这就去扔了它!”


 ……


 马车驶入梁园,刘越探出头,沉思该把炼丹室建在哪里。


 一进庄便是溪水农田,阡陌纵横,坐落着百姓家,其中有方圆百里新搬迁的良民,还有驻扎在此的墨者。车马继续往里走,沉闷的声音传来,工坊及其附属建筑静静矗立,仿的是少府的样式。


 军营和演武场在后山,要经过狭窄的进口,随后便是宽敞的小道运输军械、马匹,除此之外,与外界互不干扰。梁园令笑呵呵地迎上来:“大王,公子。”


 哪知大王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看着仙风道骨,像是一个方士。


 徐生挎着包袱,飘逸地朝他一笑。


 吕玢:“……”


 大王这是捡了谁来??


 刘越沉思完毕,吩咐吕玢秘密安排下去,把炼丹室造在一个足够隐秘、足够空旷的地方,不要轻易给人发现。吕玢恍恍惚惚,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直至刘越对他招手,让他弯腰。


 “叫人查一查他的师门,还有身份路引。”刘越悄悄说,“这是孤的新爱好,要让他们练炸炉,平日的时候,你尽量离远一点。母后不问起,你也不许禀报,记住了吗?”


 吕玢面色一变,小心地看了看徐生,表示自己记住了。


 吩咐完,刘越又领着徐生去了工坊,准备给他取来原料,盘一块磨针的地方。


 依旧气咻咻的吕禄发现,这方士装得像模像样,忽然间面色大变,腿软不肯走了。


 “大、大王。”徐生颤巍巍地望着工坊外,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的团体。领头者赤脚麻衣,正指点着弟子什么,听闻动静,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刘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行礼,墨者便心领神会,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被挡在后头的徐生如遭雷劈:“他们是相里氏墨?”


 刘越还没回话,吕禄新奇地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徐生:“……”


 墨家虽信“明鬼”,却不信长生,简而言之,就是偏向科学的机关术,和偏向神学的炼丹术水火不容。


 徐生眼前一黑。


 这是进了死敌窝了!!


 .


 一个月后。


 徐生通过师门独有的联系方式,给掌门捎了份书信,大致意思是师父快来,弟子给全师门找了份工,不仅吃住无忧,还有专门的炼丹室供给。他傍上的是无法想象的贵人,今上的胞弟——梁王殿下!


 他在梁园快活极了,只盼着师门的来临,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徐生在结尾写道,只要进了长安城,就会看到接引的队伍,暗号为炸了吗?炸了,还望师父牢记。


 收到书信的掌门激动得快要昏厥,直念叨阿生出息,都忽悠到诸侯王头上去了,还是最为受宠的诸侯王。他率领弟子加快脚程,堪堪在先帝的大祭过后,火急火燎赶到梁园。


 他们见到了田垄间的墨家子弟。


 掌门:“……”


 掌门咽了咽口水,这,这不对啊。仙气飘飘的老者左顾右盼,扛着巨大的压力,左拐右拐,终于拐到了山脚下的一处院落。院内空旷,除了离得远远的寝屋,一座石室拔地而起,分外突出。


 石屋缝隙紧密,留有足够的通风口,此时中门大开,一个年轻方士挪了出来。


 他挂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捧着五枚丹药,也不看别人,游魂似的向外飘。路的尽头设有一个乡亭,梁园令派遣的小吏就在这里,对院落进行远程监督。


 有些时候,越是心想,就越无法事成。徐生发如鸡窝,喃喃道:“我炼了十八炉,竟然无一炉失败……”


 师门上下惊了,阿生水平好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徐生神色慌乱:“不行,不行。”


 他一把扔开丹药,撒丫子奔回石室,瞧着像是有鬼在追,哪里还有半点飘逸的气质!


 师门上下沉默了。


 他们忽然有些怕,看向做主的掌门。掌门长须抖了抖,片刻他斩钉截铁:“阿生说过快活得很,不会错的。”


 ……


 这一个月来,梁园招兵完毕,韩司马与彭司马正式上任。


 他们在外头的声名极其神秘,人们只知道二人乃是卫尉举荐、太后任命,官职为梁园司马,至于姓甚名谁,关乎到军情大事,人们一概不知。紧接着,太仆衙署奉太后命令,将上好的良马送往梁园,用以装备三件套,锻炼梁园的新式军队。


 马上三件套的制作,由生涩转为成熟,正式交由少府生产。又一个月过去,出使匈奴的使团归国,带回冒顿单于的道歉信,还有一百匹乌孙战马,大谒者张泽接受嘉奖,从此随侍太后左右。


 农忙时节终于度过,农家与墨家招收弟子如火如荼。七月,长安发布诏令,女郎若年逾十五低于三十而不嫁,上交的口算由一算变为五算,直至出嫁为止。


 大汉的赋税分为几部分,其中便有人头税,一年一交,一算十钱。这道诏令的意思是,女子超过十五岁,低于三十岁而不出嫁(改嫁),人头税便要翻五倍,变为五十钱。


 目光远见者,懂得此诏对于人口增长的好处,故而太后提出,朝野几乎没有反对的意见。没等诏令的风潮过去,地方传来急报,楚国兰陵一黔首家的水井出现了两条龙,一大一小,往井口腾飞的时候,大龙忽然吞噬了小龙!


 黔首连滚带爬地跑去官府,哆哆嗦嗦描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脑海浮现两个字,凶兆。


 消息层层上报,很快从楚国传到长安。


 大龙吞噬小龙……有人第一个想到天子,可是小龙又是谁?


 陛下性情温和,如何会伤害弟弟?这说不通。


 可执掌政事的太后同样可以称作“陛下”……他们不敢再深想下去,望向长乐宫的方向,渐渐失了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陇西大旱,陇西郡与长安交界的边缘处,土地开缝干裂。有“龙噬雨水,长乐失德”的歌谣,在齐鲁之地兴起,长安震怒,宣齐王刘肥入京,同宣下辖兰陵的楚王刘交,两王立马收拾动身。


 相比文学修养极高,尚且稳得住的先帝异母弟刘交,刘肥吓坏了。


 他问国相:“我久居齐地,为何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言?”


 齐国相皱紧眉心:“自然是传到他想传的地方,该听之人的耳朵里。大王谨记,一见到太后很快认错,哭得越大声越好,齐鲁儒生多,他们早就不忿长安对儒的打压,却与大王半分关系都没有,大王唯一要做的就是哭。”


 刘肥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好。


 很快他就松不下来了,又有新的歌谣传唱,说他治理有方,实而有德,刘肥咽了咽口水,问国相:“寡人哭还有用吗?”


 齐国相也不确定了。


 见他沉默,刘肥提心吊胆,疯狂思索破局之法,猛然眼睛一亮:“寡人可以去找寡人的幼弟,请幼弟替我求求情。”


 齐国相道:“有消息传来说,梁王除了读书,就是前往郊外的庄园。大王一进长安,便要等候宫中召见,去哪里寻梁王殿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刘肥绝望了。告别齐国相,他怀揣着恐惧向长安进发,很快,长信宫的宫门近在眼前。


 他对领路的大长秋道:“明年的今日,记得给寡人收尸。”


 大长秋:“……”


 大长秋刚想说大王多虑了,太后被梁王殿下哄得高兴,很快脱离震怒,大王不会有性命之危。还没开口,刘肥便一阵风地进去,随即愣在原地。


 太后坐在最上首,皇帝在,重臣将军们在,他寄希望的梁王幼弟也在,他们齐齐盯着殿中央的炉子。


 准确来说,是熊熊燃烧的炼丹炉。


 除了刘越,人人眼底充斥着茫然,便是百官之首丞相,也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已经待在这里一个时辰……看一个年纪轻轻的方士炼丹。


 黑了一圈,手臂缠绕白布的徐生气质出尘:“我们大王最厌恶欺骗,需知凶兆为假,故而让小道前来打假。兰陵水井里的双龙,不过是冷热交替,从而出现的异象罢了。”


 谁叫他忽然成为全师门成丹率最高的人,炸炉炸得特别不好,突然来了炼丹的活,叫徐生热泪盈眶,决定要好好表现。


 说罢他闭上眼,气沉丹田,双手覆上丹炉,猛然一掀——


 闷闷的龙吟之声响彻,紧接着,两道白气冲天而起,乍一看像是龙形。很快,一道白气吞噬了另一道,又似相依相融,缠缠绵绵地消散在半空中。


 徐生大喝一声:“收丹!”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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