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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节 无用的书生


 洋房别墅前停着两辆小汽车。有一个身穿黑色绸衣裤的男子在前院转着,不时走到大铁门边。应该是看家护院的。


 郭显声从腰后拔出旱烟袋来,挖了一锅烟,划着了火柴点着了。郭显声想过个烟瘾,结果只吸了一大口就被呛住了,捂住了嘴咳嗽。


 他妈的这么劲儿大。他在心里说。


 第一次抽旱烟还是抽不惯。


 他改成每次小口小口地抽。哎,这回好多了,看着还象个抽旱烟的老把式。


 这时,从史公馆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戴瓜皮旧绸帽,上身穿旧蓝绸衣,下身着黑布裤,脚蹬圆口黑布鞋。


 他招手叫道:“哎,黄包车!”


 郭显声忙将烟锅在车把上磕了磕,布烟袋在烟杆上缠了缠,别在了腰后。


 他站起拉了车子小跑过去,放下了车把:“先生,请坐。”


 那男子坐上了车,吩咐道:“静安大市场!”


 郭显声抬起车把,迈开了步子。心想,得亏自己在行动组整天东奔西跑,知道这静安大市场,要不然还当不了车夫。


 “先生,”郭显声边慢跑着边说:“看您穿得这么讲究,一定是史公馆里的大管家吧?”


 那男子“扑”地一声笑了:“乡巴佬!这还叫讲究!”


 又道:“大管家?哈,笑死我了!我在史公馆不过是个打杂的!”


 “噢,”郭显声有些失望的样子:“还以为您是史公馆的大管家,还想求您一件事儿呢?”


 “什么事儿?”


 “想让史老爷包我的车子!”郭显声来了精神:“先生,您看我这车子八成新,看我的身板,拉起车子又快又稳,碰上再陡的坡先生您就稳稳地坐着,不用下来。史老爷这么有钱,反正要包车,包我的车子绝对他满意!”


 “哈哈哈!笑死了!”那男子笑完了道:“真是没见过世面,史先生会包你的车?哎呀,笑得我肚子疼。”


 “为啥?先生。”郭显声“不解”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告诉你吧,史先生出门就是小汽车,家里现在放有三辆小汽车都不坐,还专门从美国定制了一辆防弹汽车。绿色的,派头!宽敞!那钢板结实的子弹打不透的!会包你的黄包车?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


 “噢,是这原因。”郭显声说:“史老爷这么有钱,我这乡下来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你才知道啊!”


 “唉!”郭显声叹口气,向往地道:“我还没见过史老爷,也不知道他身上穿得是什么料子的衣裳。就是见不上他,能见一眼你说得那个绿色小汽车,过年回到乡下学一学,也让他们惊得张大嘴合不上呢!”


 “你没福气!”那男子说:“史先生最近不在家,出去有一个多月了。”


 “出门这么长时间,那一定是到你刚才说得美国去了?”郭显声说。


 “胡扯!”那男子笑着说:“他是坐了车子出去的,还能到美国去。”


 他心想,跟这乡巴佬车夫说话可真有意思。


 “那我就这两天常到史公馆门前等客,”郭显声说:“说不定就能等到史老爷回来,史老爷、绿色小汽车两样都能看到呢!”


 ......


 .


 在南京的华克之没想到通讯社的迁入手续竟卡得这样严,花了好些钱费了关系也未果。只好回到了香港向王亚樵汇报。


 王亚樵和李济深听了他的汇报,脑海里同时闪出一个人来——李怀诚。此人年纪已有六旬,此人早先投身于革命,后致力于教育事业,还算是蒋介石的老师。追随孙总理之心甚坚,与李济深、王亚樵都有交往。在国民党内、教育界颇有人缘。


 华克之一听,心中也一亮。心想自己怎么竟忘了此人。自己与他也有过几次相谈,在教育方面的观点颇为投机,算是忘年交呢。


 李济深又写了一封与李怀诚的亲笔信,交由华克之带上,重返南京。


 .


 公租界西边的爵禄舞厅在上海也算是小有名气。


 小许教员买了舞票,殷勤地请罗曼进了舞厅。


 罗曼晚上来时换了一身绛紫盘花旗袍,腿上蚕丝透明长袜,足蹬高跟鞋,明艳不可方物。玲珑凸翘的身材使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


 小许教员脸上放着光,能邀到这学校许多男教员心中的“缪斯”女神,令他兴奋不已。


 罗曼本身就看着洋气,今天这一身更是成为瞩目的焦点。


 爵禄舞厅休息处的座椅是火车座椅的形式。请罗曼坐下后,小许教员叫来了侍者,要了两杯饮料。


 小许教员是教地理的,在这些男教员中算是长相比较英俊的。


 这么小气?罗曼想,到底是年轻穷教员,请女孩子出来玩,是应该开瓶香槟的。


 这里的舞厅还可以,灯光也是每首舞曲完毕后人工可以切换的。罗曼坐在里面,喝着饮料。这会儿放着探戈的舞曲,她的双脚不由地随着音乐打着节拍。


 坐在这种火车座椅形式的椅子上,从里面望去,只能看到舞厅的一角。


 什么嘛!罗曼想,现在的皇后、大华舞厅都采用开放式休息区,这里虚有名气,还用这种包厢式的,也不改进。


 百乐门听说是上海最好的,只可惜这些穷教员竟没人请我去过那里。下次自己去好了,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


 小徐教员说:“罗教员,如果让你有权利选一个地方居住,你会选择哪里?”


 罗曼说:“纽约或上海!”


 “不不不!”小徐教员笑着说:“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得是比如海边的房子;或者是湖边的小木屋,后面是成片的森林;甚或草原的帐篷里,门外拴着马儿?”


 “啊,都好!”罗曼说。


 她心想,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这些地方去玩玩还可以,真的长时间住在这种地方,缺吃少穿又寂寞,是自己找罪受呢!


 “是啊,都好!”小徐教员向往地说:“等我攒够钱了,我就要实现我的梦想,去攀爬征服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去穿越非洲大草原,去亚马孙雨林探险......”


 “嗯,还是等你有钱了再说吧。”罗曼站了起来:“好了,跳舞吧!”


 两人连跳了五曲,至英式探戈舞曲时小徐教员不会跳,才回来休息。


 回到了座位,罗曼还未坐下就将剩下的饮料一气喝尽,说声:“真爽!”


 坐了下来。


 小徐教员招手叫过了侍者,又要了杯饮料。


 葛朗台。罗曼在心里说。都舍不得给自己再要杯。


 两人坐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对罗曼说:“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罗曼看了一眼他,一身窄衣服,瘦脸、黑面皮,一看就不是什么富家公子之类。


 “我很累!”罗曼扭过脸来,喝着自己的饮料。


 “小姐赏个脸嘛!”那青年笑嘻嘻地说:“小姐舞跳得很棒!我看了好一会儿了,也是等小姐休息了一会儿才过来的,就赏个光嘛!”


 “给你说了我累了,怎么这么死皮赖脸的!”罗曼看也不看他。


 那青年伸手还想纠缠,坐在边上的小徐教员站了起来:“哎,你这个人怎么听不进道理啊?舞厅是文明场所,怎么还能强人所难呢?”


 那青年对小徐教员道:“你算他妈的跟根葱啊!穿开裆裤兜风——把你给露出来了!”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再无理纠缠,我就要叫护场的了!”


 那青年这时抖腿、伸指点着小徐教员,露出了一副“青皮”模样:“小子,想做护花神?看你够不够份量,眼镜戴正了,给我等着啊!”


 说毕,走了。


 小徐教员愤愤地坐下:“无赖!”


 好在倒也再没有什么事儿。


 两人又跳了两场,倒也尽兴。考虑到学校规定最晚不能超过十二点,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看见有人出来了,几个等候的黄包车夫都站起来了。


 两人刚走到马路边,后边有人拍了一下小徐教员的肩膀。小徐教员回过头,脸上就挨了一拳。正是舞厅里的那个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同伴。


 两人几下就将小徐教员打倒在地,噼哩叭啦一顿拳打脚踢。那些车夫也不敢管。


 罗曼忙叫道:“哎,不要打了!巡捕来了!”


 两人是常在街上混得“青皮”,没听见警哨响,哪里会上她的当呢。


 这时从舞厅里出来了两个看场子的,喝了一声:“干什么呢!”


 那两人才停了手跑了。


 小徐教员满脸是血,挣扎着想站起来。一个车夫忙扶起了他。


 小徐教员叫道:“眼镜,我的眼镜呢?”


 另一个车夫捡起掉在地上已经摔碎了的眼镜,递给了他。


 罗曼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心里有些鄙夷——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无钱、又无权,手无缚鸡之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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