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又是一年过去。


 良辰看着铜镜里韶华不再的女子，回想当年自己在碧玉楼的日子，总觉得仿佛隔世。


 那时的自己，每日里担心的总是老去。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爱驰而命终。


 年轻时虽要受些折磨，可好歹能活下来。


 而她们这风尘女子，一旦老去，那要面临的，又是怎样可怕的场景？


 午夜梦回，良辰无数次被惊醒。


 至于说像楼中其他姐妹那样投资个书生什么的，带自己脱离苦海。或者遇到难处搭把手……


 呵！


 看得多了，便看得透了，天下男人大多薄幸。倘若对方功成名就，恐怕再不愿与风尘女子有牵扯，以免影响清誉。


 而倘若对方为了美色将人带回府中，可今日为了这人的美色，明日又为了那人……一进后宅，为奴为婢，主母吩咐一声便可提脚发卖，难道又是什么好日子不成？


 ——如今就不一样了。


 在这里，她的人生才终于有了意义。


 良辰对着铜镜，慢慢的舞动着十指。


 手指上只有自己可见的五彩丝线接连抖动，这是她的灵术，是老天赐给她新的机会。


 傀儡丝可以勾住人的情绪，也可以勾住人的身体。


 如今大多时候都是用来勾住身体的——谁让她是百花戏院的幕后老板之一，也是导演，道具和最重要的动作指导呢？


 飞天遁地，腾云驾雾，在新的手段没有稳妥发明出来之前，还得靠自己。


 “院长，”


 门外有小丫头脆生生的嗓音：“快到时辰了，今日该演《石猴传》第二十三回。”


 这几年，《石猴传》翻来覆去的被各大戏园子学去表演，但唯有百花戏院，因她的能力和白麓的奇思妙想，至今年年都要重演。


 移动布景，灯光，腾云驾雾的雾气，还有能瞬时变化的妖怪……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能让戏院中那些本就清丽出尘的女子们飞天遁地，或妖或仙，引人倾倒。


 如今只听章回名字，良辰就已经对所需表演的内容滚瓜烂熟了。


 原先以她的美貌和演技，还要在戏中饰演些重要角色——诸如女儿国国主，嫦娥，又或者别的什么。


 但如今她年岁渐大，也想专心致志的待在幕后，便慢慢的将这些戏份都分给更合适的姑娘们了。


 谁让她们戏园的小丫头们，也各比各的优秀呢？


 且因为每年要排的戏实在太多太多，大伙忙都忙不过来，每个人都有露脸的机会，连勾心斗角也甚少。


 当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里也不是真的一片乐土，只不过一旦违规，良辰总不吝于最严厉的惩罚。


 时间久了，反而形成了良性循环。


 如今戏院蒸蒸日上，各个角色更是演的惟妙惟肖，再加上大笔奖金，便是外地戏园子高薪来挖，轻易都带不走人呢。


 ……


 乐声响起，良辰站在戏院的高台处，傀儡丝无声无息的垂下。


 只稍稍排过一场后，他们便要正式上演了。


 而就在此时，小丫头却匆匆忙捧着一册书跑进来。


 她气喘吁吁，满脸激动。


 “院长！”


 她将书册双手呈递过来：


 “您出书啦！”


 良辰一愣，随即接过来一看，便见书册上写——


 作者：良辰


 良辰，原橘洲碧玉楼花魁，今任百花戏院总导演、动作指导、道具总设计师。


 曾亲手打造出《石猴传》《白蛇传》《梁祝》《杜十娘》等知名戏剧……


 后面的，她已看不清了。


 身侧的小丫头也眼圈通红的递来一张帕子：


 “院长，擦擦泪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过去，原来自己又一次哭出来了。


 她想起白麓三个月前匆匆忙找她要了自己多年的心得。


 又想起这段时间她过于明显的遮遮掩掩。


 还想起自己曾经在碧玉楼受过的各种委屈和心酸。


 此刻心头酸胀，忍不住看着那一行简介，终于笑了出来：


 “是啊，我是碧玉楼花魁，世道压迫，错不在我。这么多年，我又何必遮遮掩掩，耿耿于怀呢？”


 “我良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后世诸人，不管是厌我恶我，还是敬我学我，都不得不忍受我在史书上的名字。”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已沉静多年的眼眸突然迸发出无限的激昂：


 “从今往后，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要所有的新型戏剧都离不开我的教学！”


 台下的音乐还在响，故事剧情依旧在上演。


 良辰十指微抖，傀儡丝迅速的在地板上蔓延。


 灵术让她能帮人腾云驾雾。


 而她的所思所想所学，却能让思想飞升，名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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