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从来没有庇护

 回到茶庄后，岳云泽负责打发守在茶庄里的人，赵先生则是忙着查看今日的进账以及填写一张又一张的取货单。


 即便是两人甚有默契地分工合作，可店里等着抱金大腿卖力地奉承讨好的人太多，被杜小萌忽悠着卖出去的茶叶数量过于可观，待他们将所有事情都办妥关上店门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更深夜重，抬眼所见是浓重的夜色和头顶上那片璀璨的星空。


 无心观星，岳云泽和赵先生先后上了马车。阿虎待他们上车后将车帘放下，隔绝了挂在车门边上的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车厢里顿时漆黑的一片。


 黑暗中岳云泽疲惫地闭着双眼靠着车厢，马车开始向前走，一路无言。


 回到岳府，赵先生跟在岳云泽的身后朝他所住的院子走去。跨进院门，岳云泽下意识地抬眼往杜小萌的房间望去，见那边房门紧闭内里不见丝毫的亮光，屋里的人应是早已经安然入睡。


 岳云泽的心中涌起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身体上的疲惫也因此消去了几分。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再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两眼，然后才收回目光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赵先生点亮屋内的一盏灯，再燃起炭炉并将一个长柄的精致小壶架在炉子上，待屋内的温度升起来后他才走进内屋，为岳云泽解下狐裘抖去寒气拍掉上面看不到的尘灰后再挂好，这时炭炉上小壶里的水也烧开了。他转身到外屋拿起一个杯子倒入半杯的热水，再从墙边的柜子上拿出一个药瓶从里倒出一颗药丸放进杯里，晃成一杯黑乎乎散发着浓重药味的药水端进里屋放到岳云泽的面前，然后坐到他的对面脸无表情地说：“殿下，喝药。”


 岳云泽皱起眉苦着脸说：“不喝行不行？刚才宴席前不是已经服过药了吗？”


 “殿下今日喝酒了。”赵先生的脸上毫无波澜。


 “刚才只不过是喝了一点点，无须喝药。”岳云泽脸上是笑着的，内心是抗拒的。


 赵先生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没有退让的意思：“就算只喝一点都不行！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吗？趁热喝了！”


 在赵先生的严厉注视下，岳云泽无奈地将那半杯有些烫的药水一饮而尽。他苦着脸放下空杯，缓了一缓口中的药苦味后看向赵先生说：“阿舅，将军成了参军，齐央太子将詹家军调到清宁来让雷东升管治，同时又将左膀右臂的詹祈贬为参军下放到清宁来，你觉得他是意欲何为？”


 赵先生看着灯上跳动的那点火苗，静默片刻后才缓缓地说：“齐央太子心思甚重，城府极深。他这番安排应是打算让詹祈从宫廷政变的风波中抽身出来保他周全，待事情平息以后再将他弄回京城官复原职。”


 “我们之前是低估了齐央太子和詹祈的能耐。”岳云泽的语气中带着失望，“以为联合起北蛮、三王爷还有清宁侯这三方的势力，就算不能轻易得到清宁也能趁着乱局将三方势力拿捏住，却不料最后功亏一篑败给了齐央太子和詹祈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如今詹祈和他战斗力强劲的詹家军都在清宁，还加上一个间细出身的雷东升，即便我们掌控了清宁郡王，但军方那边是不容易对付了。我们筹谋了这么久竟也是动不了清宁的根基，以后只能屈居在清宁侯的位置小心谨慎地行事，想来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赵先生淡然地说：“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们一直以来没有与齐央太子正式交锋，不单低估了他的能耐，也低估了睿王军与詹家军的精兵战斗力。这一次的失败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起码提醒了我们，清宁郡的军队不足以与朝廷精兵抗衡，即便我们手上有精良的武器和装备，在对抗朝廷军队的时候依然会不堪一击，毫无胜算。”


 岳云泽似乎在想着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也幸好我们低估了齐央太子的能耐高估了清宁侯的实力，才没有把底牌亮出来让自己暴露于人前。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建立起一支能固戍清宁并与齐央朝廷抗衡的军队。兵力是有现成的，但可惜的是，我们缺乏能布防、训练军队和指挥军队作战的优秀将领。”


 被明明暗暗的灯光映照得脸容有些不真实的赵先生幽幽地说：“殿下，我们或许可以向陛下求助。”


 岳云泽一声冷笑很是鄙夷地说：“他？嘴上说着以夺回清宁捍卫国土为毕生之志，实际上却是个被齐央打败一次就吓破了胆的无能男人。阿舅，你忘记了他当年是怎样说怎样对待我们的吗？他以前半点的庇护和怜爱都吝于给我，这么多年来任由我在外飘零自生自灭从不过问，他又怎么可能冒着得罪齐央的危险来助我？我们能生存下来并走到如今这一步，从来靠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庇护。”


 赵先生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的迟疑之色，斟酌了一下才看向岳云泽才说：“殿下现在所作之事正是陛下所期，若是……”


 “阿舅！”岳云泽厉声打断了赵先生的话，全没有了平时的淡然冷静的模样，“我今日在此并不是要为了实现他的所谓宏图大志！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阿娘！我不需要也不会向他求助，过去不需要他，现在和以后也是一样！”说到这里，岳云泽越发越激动，“若我功成并能活着回去为阿娘讨回公道自然是最好，若败了，我宁愿在异乡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说到激动处，岳云泽咳嗽起来接着便是喘得厉害，赵先生连忙跑到外屋的柜子前抓起个长颈小白瓷瓶，跑回到岳云泽的身边拔开瓶塞让他服下瓶中的药水。


 折腾了好一会，岳云泽的情绪平复下来，气息也渐渐平稳了。


 赵先生扶着岳云泽到床上，垫上厚厚的垫子让他半躺着。看着精神萎靡但一脸不甘和愤然的他，赵先生轻叹一口气，说：“殿下何必动气？以后我不提他便是。”


 岳云泽一脸阴沉地望着自己搁在被子上的双手出神，片刻后说：“清宁侯几代积累下来的底蕴在齐央朝廷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在齐央这区区十年的积累实在是不够，虽是掌控了清宁的经济命脉却未能渗透至清宁以外的地方。若能再耐心地花上更多的时日，我们是可以将根基扎得更深更稳有更多的把握，可是……”岳云泽的神色渐变凝重，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们缺的正是时日。所以，阿舅，不可以放过任何一个能令我们快速变强大的机会。”


 多年来的相依为命令赵先生很快就猜到岳云泽的心中所想，但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若这真是他家殿下的打算，那实在是过于冒险过于疯狂。于是他不太肯定地问：“殿下你是想将詹祈收为己用？”


 岳云泽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今日在郡王府上见得雷东升与詹祈似乎暗有芥蒂。”


 “我也留意到了。”赵先生语气中有些许的猜疑，“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装出来给别人看的，殿下可不能被他们的表象给骗了。”


 岳云泽没有回答赵先生的话，反而是抬起一双亮着光的眼问：“军营那边阿龙可有消息传回来？”


 赵先生回答说：“还没有。”


 虽然赵先生心中并不赞同岳云泽的想法，但同时也知道岳云泽的脾性，此时强行制止他的念头并不是个好办法。


 赵先生暗自叹了一口气后又说：“明日正好是送茶叶到军营的日子，我会派人给他捎个话，让他仔细地摸摸雷东升与詹祈的底。”


 这个底，必须让阿龙彻底地摸清楚，他不能让殿下陷入潜在的危险之中。


 “殿下，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赵先生终结了话题，伺候岳云泽躺下盖好被子，然后吹熄了屋内的灯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再像个幽灵般的悄然无声地融入夜色之中，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黑暗中，岳云泽睁着双眼不能入眠。虽然今日身体上的疲惫已经超过了他平时所能负荷的，但疲倦过头了反而睡不着了。受到刚才的谈话影响，清醒着的脑子一再现出他这二十来年的人生中的种种不堪，那些他曾经费尽力气想要忘掉的桩桩件件，此刻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高速盘旋，无比的清晰。他用力地闭上双眼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可是毫无作用。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觉得非常难受。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烦躁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摸黑扯过挂在架子上的狐裘披上，往屋外走去。本来是打算出去随意走走，让夜色中的寒气让自己不平静的心绪平复下来的，但他拉开房门目光落到对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在门前挂着的灯笼那昏暗摇晃的灯光映照下径直往对面走去。


 风吹竹动，晃动的竹影落在杜小萌的房门上，影影绰绰，为这宁静的冬夜添上几分的诡秘之感。


 岳云泽走到杜小萌的门前伸出手想去推门，但手挨到门板的一刻停住了。他想了片刻，最后把手收回来转身坐到了门前冰冷的地板上。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靠在门框上，园中竹树投下的阴影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隐身于这深沉的寒夜中。


 坐在阴影之下的岳云想着一门之隔的杜小萌，想到了她的笑她的脸便是莫名地觉得安心，脑中那些纷纷扰扰的画面也随之渐渐地平息下来。就这样，感觉到安心，还生出温暖感的他坐在杜小萌的门前没多久睡意爬上来，头挨到门框上，对着关住的房门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晚安”，没一会便是拥着狐裘带着笑容很放松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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