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留学生

 “叔永兄（任鸿隽），你回国了。”


 上海。


 一个很普通的房子。


 杨杏佛打开大门，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戴着一个小眼镜，还有一小撮胡子的人。一看到此人杨杏佛高兴的走上前去，抱住了来人。


 “宏甫（杨杏佛），我已经毕业，刚刚回国不久。”


 任鸿隽也是用力的抱了一下自己的老同学。


 任鸿隽才刚刚回国，就来找自己在康奈尔大学时候的校友杨铨，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杏佛。任鸿隽和杨杏佛是非常熟悉的，因为大家都是留美学生，而且在康奈尔大学一起学习。这个时候的留美学生本来就不多，在康奈尔大学的就更少。因此这些留学生在外面都会抱团，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当时大家都认为中国之所以落后，是因为中国的科学落后。特别是看到美国这样的工业强国之后，他们更是迫切的认识到中国在工业上的落后。


 因此他们这些人提出了“科学救国”的口号。因此在1914年的夏天，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几个中国留学生就决定创办“科学”月刊，专门向中国国内介绍科学。


 杨杏佛就是这个“科学”月刊编辑。


 杨杏佛毕业康奈尔大学之后，又在哈佛大学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刚刚回国还不到一年时间。任鸿隽也是刚刚拿到了化学硕士的学位之后，回到了国内。


 “欢迎，欢迎。快进来。”


 “恩。”


 任鸿隽一边进屋，一边对杨杏佛道：“宏甫，我怎么听说你离开了汉阳铁厂。当时你不是推辞了很多的邀请，一定要去汉阳铁厂吗？”


 非常疑惑。


 杨杏佛可是哈佛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在目前的中国来说，这种学历是相当高的。因此他回国的时候，邀请他的部门不少。这里面包括政府机构、企业、学校，不过杨杏佛最后选择了汉阳铁厂。


 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的梦想。


 实业救国、科学救国。


 汉阳铁厂，也就是汉冶萍公司的一部分。这可是中国乃至整个亚洲都数得上号的公司。更重要的是钢铁，钢铁是工业国家最重要的东西。对于想要实业救国、科学救国的杨杏佛来说，没有比钢铁厂更值得他去的地方。因此杨杏佛俱乐部众多的要求，最后选择汉阳铁厂。可是任鸿隽刚刚回国就听说杨杏佛已经从汉阳铁厂辞职，这让他非常想不通。


 “生气。”


 “怎么了？”


 “先坐下，我给你泡茶。”


 杨杏佛给任鸿隽倒了杯茶，然后才坐下来，道：“想的太简单了，我来之前想的真是太简单了。我一直听说袁世凯签‘二十一条’，因为反对太厉害，所以没有完全实行。可是又有什么用。我此次去汉阳铁厂工作，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吗？汉冶萍公司已经不算是我们中国的企业，完全是被日本商人控制。叔永兄，那可是汉冶萍公司，是中国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铁厂。但他竟然不在我们手中，在日本人手中。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心中的愤怒吗？”


 “此次欧洲大战，所有的资源都涨价。汉冶萍公司也挣了很多钱，我在汉阳铁厂的会计部工作，这四年当中汉冶萍公司的利润在两千万以上。是不是觉得汉冶萍公司很厉害？不是，你要是知道了真想，你肯定会和我一样生气，恨不得砸了汉阳铁厂。”


 “汉冶萍公司欠债无数，主要是欠日本商人的钱。日本人规定，汉冶萍公司要用生铁和铁矿石、煤炭来还账。而还账的生铁、铁矿石、煤炭的价格是日方决定的。你知道这几年当中汉冶萍公司用于抵债的铁矿石价格是多少？比欧战开始前，也就是比四年前的市场价格还要低。在这四年当中，汉冶萍公司卖给日本商人一百多万吨的铁矿石，日本商人什么都不用干，把这个铁矿石直接转卖都能够挣一千多万。而如果把这些铁矿石练成生铁出售，能有上亿的收入。不仅仅是铁矿石，这五年当中汉冶萍公司生产七十万吨生铁，当中有二十万吨以低于四年前市场价格来卖给日本。你知道这一项就损失了多少钱吗？足足有两千多万。你自己算算，这本来都应该是汉冶萍公司的利润。这些钱本该是重新投入到公司的扩展，可是全都叫日本人拿走了。”


 听着杨杏佛的话，任鸿隽是张大嘴巴，大为震惊。


 欧洲战争爆发之后，所有的原材料都是价格一路上涨。像生铁、煤炭这些就更不用说，涨了不知道多少钱。可是汉冶萍公司竟然是比四年前的市场价格还要低，这估计也只有现在价格的三分之一、二分之一。这得损失多少钱。


 难怪杨杏佛离开汉阳铁厂。


 “不仅仅是这样，汉阳铁厂这些人上下其手，贪污严重。主要是因为汉冶萍公司的所属非常模糊。表面上他还是中国的工厂，可是日本商人在里面权力很大，几乎左右汉冶萍公司的事务。所以里面的关系非常复杂。也就是现在因为战争所有的东西都贵，所以汉冶萍公司还能够挣钱。只要战争结束价格降下来，汉冶萍公司必然破产。”


 “不过这也不是汉冶萍公司一个公司的问题。东北、山东矿权、路权，都卖给了日本人。我们的海关在英国人手里，中国目前南北战争，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护法战争爆发，甭管是北洋军还是南方军队，他们的武器来源一大半都是日本武器。双方都是在日本买武器，然后互相打仗。”


 任鸿隽看着激动地杨杏佛没有吭声。


 任鸿隽和杨杏佛不一样。杨杏佛是在武昌起义爆发之后，才参加了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南北议和之后，也就是袁世凯成为大总统之后，他此赴美留学。


 可是任鸿隽是早年的同盟会出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同盟会，是四川非常著名的革命党。和但懋辛、吴玉章这些四川革命党都是挚友。


 在辛亥革命之前，他还一度担任过同盟会四川分会的会长。当年四川革命党暴动，任鸿隽给他们培养人才、发展革命党，还给他们运送武器。是一个资历非常深的革命党。


 而且孙中山在南京担任临时大总统的时候，任鸿隽一度还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后来南北议和，任鸿隽也是赴美求学，获得美国康乃尔大学化学学士和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学位。


 当年任鸿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成立共和国家，就是为了让中国走向富强。可是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七年，这个国家反而是越来越混乱。


 从去年开始掀起的护法战争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虽然湖南那边已经稍微消停一点，可是北洋军和粤军在福建又打起来，而且陕西那边也是陕西靖国军和北洋军对峙。也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这让任鸿隽很是沮丧。


 现在又听杨杏佛介绍汉冶萍公司的情况，心里的滋味更是无法形容。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看看。”


 杨杏佛叹口气。国内的情况远远超过自己原来的想法，让他颇为无奈。本来以为在美国留学，学到这么多知识，可以回国干一番事业。


 可是没想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太大。


 汉冶萍公司的经历，给了杨杏佛巨大的打击。


 “不说我了。叔永兄（任鸿隽），你准备去哪里？”


 “我已经接受了四川的邀请。四川那边好几个部门都派人联系我，希望我回到家乡。而且四川督军段勋亲自派人跟我联系，说愿意私人资助我十万元，让我可以在四川成立西南科学院。我们四川的状元公骆成骧，目前负责教育，也派人传话，希望我来四川大学任教。还有范旭东也派人和我联络，希望我来他们公司担任工程师。先回去看看再说。”


 任鸿隽很随意的回答。


 想要任鸿隽的地方也不少。不过任鸿隽是四川人，又是四川早期的革命党，在四川人脉很广。知道他要回国的消息之后，四川好几个部门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那挺好。你不是一直想在中国成立科学组织吗？如果有四川督军的支持，事情会顺利很多。”


 “恩。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愿意去四川。”


 “说起四川，你等会。我让你看的东西。”


 杨杏佛站起来进入里屋，过了一会拿着一份报纸走了出来。然后递给任鸿隽，指了指其中的一个文章道：“你看看这个。”


 “共和之争？利益之争？”


 任鸿隽看着题目，往下看了下去。看了前面之后，就已经是深深皱眉。不过任鸿隽没有说什么，继续往下看。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任鸿隽才放下了报纸。


 然后依旧是紧锁眉头。


 想了许久之后，才道：“此人说的太赤裸裸，让人看着非常不舒服。”


 “是。”


 “白坚武，此人是谁？”


 任鸿隽看着作者的名字问了杨杏佛。杨杏佛立马道：“我也了解过。白坚武此人曾经是北京那边非常著名的记者，在北京政府机构上过班，也给别人当过幕僚。只是此人个人操守非常好，听闻甭管是当记者还是当官，甚至是给别人当幕僚都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因此很是受到排挤。后来江苏督军李纯邀请他担任自己的幕僚，前段时间他离开李纯那里，投奔了四川督军段勋，听闻颇受段勋的器重。这个文章估计就是四川督军段勋示意写的。”


 “这个写的好啊。”


 任鸿隽摇摇头。


 然后道：“直指目前护法军的问题。辛亥年我在南京的时候，就见识过一帮只知道争权夺利的那些人嘴脸。看看这里面把陆荣廷、唐继尧这些人剖析的。段勋那里面有非常熟悉护法军内部的人。”


 这写的真的太赤裸裸。


 里面几乎把护法军的那些高层骂的是狗血淋头。把此次的护法战争剖析之后，直接表示此次护法战争不是什么“共和之争”，只是一次“利益之争”。


 直接攻击护法军的命门。


 而且说的是有根有据。因为里面对于护法军内部的事情写的是活灵活现，把他们内部怎么争夺权力，特别是孙中山和唐继尧怎么内讧都写了出来。虽然任鸿隽是革命党出身，内心当中更支持南方军队。但是看到这个文章，都忍不住怀疑护法运动的本质。都只能是怀疑，护法战争就是“利益之争”，没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正义。


 只能说这个文章写得太好。


 “有，而且不少。前段时间报界还是很关注这件事情的。当初段合肥（段祺瑞）不恢复旧国会，所以有大批国会议员南下投奔广东。不过几个月前当中不少人又投奔了四川。那些人对于护法军内部肯定非常熟悉。”


 “难怪能够写的这么详细。”


 任鸿隽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道：“不管了，我先去四川看看。宏甫（杨杏佛），你先休息一下也不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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