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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诡戏班(1/2)



  乌云遮住天上月,



  黑咕隆咚树林里,只能听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以及,



  一盏摇摇晃晃穿行在树林里的白纸灯笼。



  灯笼散出冷幽幽的光,



  渐渐穿出树林,



  映出了提灯笼的瘦削少年-苏午,



  以及他旁边的小童子。



  小童子神色紧张,认真听着苏午的言语:“前面就快到戏台坪了,一会儿那边假若是黑洞洞的一片,



  那就是大好事,



  咱们直接走就行。



  要是见着了一个红戏服、凤冠霞帔的女人立在戏台子上,



  你就解开裤腰带朝她撒尿!”



  苏午叮嘱着小童子,



  原本这些话是师父叮嘱他的,现在被他用来教诲小师弟。



  对着戏台撒尿这种活计,还是小男孩来做比较好,



  毕竟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里,童子尿才是最管用的。



  他已然不是真正的童子了。



  “至于戏台子上若出现个老和尚的情况,



  你不用理会,



  由我来处置就行。”苏午看小童子紧绷着面孔,俨然是十分紧张的样子,也未再继续多说,免得对方要记忆太多东西,反而什么都记不住。



  小童子闻言用力点头:“哥哥,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忍不住捏紧,



  浑身都在用力,



  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微微抬头,他看到瘦削少年冲自己笑了笑,内心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长吁一口气,



  亦步亦趋地跟着‘哥哥’,



  沿着土路朝前行,



  侧方出现一个三面树林掩映的大空场。



  用眼角余光瞥了瞥,



  小男孩‘狗剩’发现,



  大空场那边黑漆漆的,只有些树被黯淡天光映出了影子,在空场上摇摇晃晃的。



  这应该就是‘戏台坪’了吧?



  黑咕隆咚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次可以平安从这边过去了……



  狗剩心里转着念头,



  更放松了些。



  他抬头去看身边哥哥的脸色,



  却发现对方神色凝重,



  不时侧目去看那黑漆漆的大空场。



  狗剩也转回头去看,没发现有什么诡异的情景出现,



  ——那边什么也没有呀,



  小童子心里落下一个念头,



  黑漆漆的空场里,骤地传出一声敲击铜锣的声音!



  “呛!”



  两条惨白的白绫忽然自空场的边缘垂下,



  白绫上连接着摇曳如云的布幔,



  一座同样苍白色的戏台从空场中升起了,



  戏台中间,



  一身素服的女子摇曳衣袖,



  ‘她’面庞清晰,



  但难以让人记住‘她’的样貌,



  嘴唇不动,



  声音就从她身上发了出来,



  带着强烈的悲恸!



  让小童子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楼台一别成永诀,



  人世无缘同到老,



  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



  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



  实指望,你挽月老来做媒,



  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



  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



  谁知晓,未到银河断鹊桥,



  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



  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



  戏腔从那女子口中徐徐吐出,



  高台上云烟聚散,



  一座坟包在台上耸立起。



  白衣素服的女子,声音骤然转至高亢:“梁兄啊——”



  “不见梁兄见坟台!



  呼天唤地唤不回!



  英台立志难更改!



  我岂能嫁与马文才!”



  “梁兄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戏台上的素服女子,喉头迸出的音调穿破了黑暗,



  在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耳边炸响!



  强烈的诡韵聚化作一股洪流,



  骤地从那座坟包中喷薄出!



  白衣素服的‘女子’乘着那无形的诡韵洪流,漫步虚空,朝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追迫而来!



  两人此时已奔出戏台坪百步远,



  但这么长的距离,



  ‘她’仍眨眼即至!



  感受着身后冰冷刺骨的气息,



  小童子没忍住回了回头,



  一回头,



  就看到一张惨白僵硬、抖落粉末的脸!



  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小童子!



  小童子心头一凉,



  无形的诡韵刹那将他席卷起,倒拖向戏台上的那座坟包!



  感应着身后诡韵骤然变得浓烈,



  苏午心中霎时动念——看来需要使用自身厉诡的力量,才能度过眼前这一关了!



  ——师父从未说过,



  戏台上会出现白衣素服,口中唱着《梁祝》的女诡!



  这种情况,



  冲她撒尿显然是无用的!



  一念起,



  尸陀鬼之手悄然伸向袖口,



  恰巧在此时,



  贴在苏午胸口上的那张枯黄人皮纸忽然脱落,



  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席卷来的诡韵浸润着枯黄的纸页,



  其上模糊到完全看不清的字迹忽然逐渐清晰起来,



  苏午惊鸿一瞥,



  就瞥见了人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那些文字像是一道数据流,只需他一眼看过,就读取了全部的数据内容!



  ‘诡戏班……’



  ‘时有穷苦人家出身者,操贱业,专事取悦于人之优伶艺业,以此谋生。



  国势倾颓,民生凋敝,



  一乡一镇,多有半数以上乡民沦亡,



  为告亡灵,



  当地多请戏班,为亡灵唱戏。



  其中有一支名为‘赵家班’的戏班,



  在某地唱鬼戏时,



  一夜间戏班上至班主,下至学徒,尽皆消失无踪。



  六年后,



  赵家班再现于西南某地,



  已为诡戏班矣……’



  ‘当前诡戏班唱段——《梁祝-哭坟》。’



  ‘可戏仿唱段——《霸王别姬》。’



  戏仿?



  霸王别姬?



  什么?



  枯黄纸页上的一行行字迹流过苏午心底,



  被禁锢在他心脉之轮中的心诡,倏忽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诡韵,浸润了那张枯黄纸页。



  紧跟着,



  那枯黄人皮纸上涌现黑白二色斑斓颜料,



  整张人皮变作椭圆形,



  黑白二色于其上交织,



  骤地变成一张京剧的净角脸谱,



  钢叉无双脸!



  这张脸谱束缚贴在了苏午面孔上,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随之变化,化作了一整套以黑色为底色的鱼鳞戏服,



  靠旗、靠板、靠杆等装束一应俱全,



  唰啦——



  阴冷诡韵将他背后的武将靠旗洗刷得迎风招展!



  “哇呀呀呀啊——”



  苏午口中传出一阵长啸声,



  跟着猛然转身,



  一把抓住了那白衣素服的女诡的手臂,



  四周流淌的诡韵因他这一个动作而陷入迟滞,



  都快被拖进坟墓里的狗剩,也因此间诡韵陷入凝固,而重获自由,连滚带爬地远离诡韵!



  “妃子!”



  苏午口中念白,



  心诡诡韵浸润了‘诡戏班’的强烈诡韵,



  使之逆向席卷那只向苏午追迫来的女诡,将她一身惨白戏服,变作鹅黄披风,内里穿着绛红戏服,头面冠带与先前亦大相径庭!



  “四面俱是楚国丨歌声,定是刘邦得了楚地!”



  “孤!大势去诶矣——”



  两段念白从苏午口中吐出,



  他从未学过戏剧,



  然而当下这强调、眼神、动作等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俨然是‘老戏骨’!



  ‘原来这就是戏仿……’



  内心转动着念头,苏午任由枯黄人皮纸调集心诡诡韵,勾连牛皮唐卡大袍,指挥己身做出种种动作。



  他几段念白说出,



  对面画着胭脂淡妆的女诡花容失色:“啊,大王!”



  “依孤看来,



  今日是你我——



  分离之日了……”



  念白至最后,



  却是黯然一声叹息。



  这叹息回味悠长,



  叹息声里,



  四周诡韵尽被心诡诡韵牵扯,引导,



  融入了落在地上的那盏灯笼里,



  灯笼火一下蓬勃而起,



  苏午一拂袖,



  女诡瞬间退转,



  远方树林子里的戏台中,



  传出一阵敲敲打打的动静。



  随后倏忽消寂。



  那畔依旧是一块大空场,



  不见戏班子,



  更不见有甚么女诡。



  苏午看着地上蓬蓬燃烧的灯笼火,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枯黄人皮纸就从他脸上脱落下来,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恢复成破破烂烂的衣裳,



  手里托着那张与心诡紧密相连,今又显现出莫名能力的人皮纸,



  将它凑近灯笼火,



  一缕缕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于苏午感应中的气息,随着灯笼火焰灼烧诡韵而流淌出来,流入了枯黄人皮纸中。



  于是,一列列字迹跃然纸上。



  “太阳历一七零五年,



  吾妻亡故矣!



  文弱书生,只会写些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而已,



  妻亡于当面,



  无能为力,



  痛!痛!痛!



  恨不能杀诡而后快!”



  几列潦草且有些难辨认的繁体字在人皮纸上闪过之后,就渐渐消失。



  留下苏午捧着人皮纸,



  在原地皱眉思索。



  当下出现的这些字迹,其主人的说话口吻,与先前他第一次看到的人皮纸上浮现的那些字迹的口吻,并不一样。



  这个人,像是一位古人,



  亲眼目睹了妻子身死,



  妻子可能还是被诡杀死的,



  因而悲痛、悲愤不已。



  从其自称‘文弱书生,只会写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这句话来看,其或许曾是一位给戏班子写戏曲的读书人——这是苏午结合人皮纸让自己拥有‘戏仿’之能做出的判断。



  当然,



  其实相比于写戏曲的读书人,



  在人皮纸上留下字迹的这位,更可能是个‘小说家’。



  因为苏午看过人皮纸留下的第一段文字,



  那段字迹的主人称他死了,



  有个一无是处的小说家,在他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由这两段字迹,



  大抵可以得出——人皮纸并不只是记录了一个‘人’的过往,



  当先其上已经显现出一个小说家,以及一个被小说家在身上写写画画的‘人’的自述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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