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雨彻底停了。


 清离这番话掷地有声, 山洞里的三人同时露出惊愕之色。


 天道在说谎？


 和师尊联合起来骗他们？


 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


 清离有些暴躁：“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首先起身的自然是萧易，他飞快地把笔和本子都塞回储物空间，跟上了师叔的脚步。


 清离看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飞舟, 觉得这东西太慢, 坐这个赶回去肯定来不及, 便将其缩小收起，正要开口,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啜泣声。


 苏阳不知感应到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漆黑的天幕上突然划过一道流光，那道光亮得惊人，白得刺眼，转瞬击中了位面结界，自那光为中心, 光线一寸寸扩大，黑暗一寸寸退去, 压抑阴沉的天空重新清朗起来。


 清离看到这光，尾巴毛都炸了，喝道：“楚近楼！”


 一声龙啸从他身边卷过, 楚近楼就地化龙, 黑龙一爪一个将他们三个带起, 直冲天际, 只一瞬间，已重新出现在含露居上空。


 黑龙化回人形, 落下地来, 冲着院中大喊：“师尊！”


 无人回应。


 天幕上的白光还在扩大, 渐渐抵达了那条已显露出一半的时空裂隙，漆黑的裂隙一点点被白光抹平，天空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天色彻底亮了。


 裂隙再度隐去，修真界重新迎来了安宁。


 但江月还的气息消失了。


 即便是最灵敏的妖的鼻子，也再闻不到他的存在。


 天空中忽然落下了细细的冰晶，很小很碎，闪闪发光，像是破碎的星辰碎片，被徐徐出现的阳光一照，泛出星星点点的斑斓虹光。


 这些冰晶落在地面，落在苏阳鼻尖，落在萧易手心，落在楚近楼肩头，接触到东西的瞬间就融化成水，带来一点点潮湿和凉意，随后消失无踪。


 楚近楼看着这漫天散落的冰晶，近乎麻木地抬起脚步，走进屋中。


 他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


 桌上放着一把剑。


 玉质的剑柄和剑格，温润细腻，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被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再也现不出薄薄的水做的剑身。


 沉月剑。


 楚近楼嘴唇颤抖，忽然感觉到刻骨的寒冷，吸入的空气是冰凉的，凉到扎痛了他的喉咙，让他五脏六腑全跟着结了冰。


 他上前一步。


 沉月剑的旁边，还有一些东西。


 是数块玉的碎片，组合起来，似乎是一枚扳指。


 他视线凝固在那些碎玉上，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厉害，他艰难地把那些碎玉捧起，放在自己掌心，看到碎玉锋利的边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崩塌开来，像这枚扳指一样破碎了，他回想起自己将扳指捏碎时的样子，想象出自己离开后，那人是怎样一言不发地将崩碎的玉一块块收敛起来，拢在掌心，用力攥紧，被割破手掌，留下血迹。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师尊欺骗他？


 他为什么没有看出师尊当时的神态语气都和平常不同，为什么没有猜到那只是师尊故意让他们离开的激将，为什么没有一点点质疑，为什么不问？


 他为什么会认为，那些日子与师尊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明明那关切的样子、恼怒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的心疼和不忍，唇边会心的微笑全都历历在目，真切得不能再真。


 他果真是一条愚蠢的小龙。


 看不出究竟谁在欺骗自己，也看不出谁付出了真心。


 楚近楼忽然疯了一样，想把那些碎玉拼合起来，可那枚在他身上戴了两百年的扳指，此刻却变得如此不听话，哪一块和哪一块都拼不到一起，就像是扳指本身在向他发出控诉，骂他愚蠢，骂他冲动，骂他成事不足，骂他一无是处。


 他颓然瘫坐在地，有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里跌出，砸在碎玉上，摔成了无数瓣。


 视线被泪水模糊，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没留意到清离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屋外，萧易像是不信邪般，还在房前屋后地寻找，试图找到哪怕一点点属于那人的踪迹。


 “萧易师兄，别再找了，”苏阳泣不成声，“师尊他已经……已经……”


 “我不相信，”萧易一遍又一遍在院子里徘徊，“我不相信师尊就这么走了，我不相信！”


 苏阳被他吼得一哆嗦，再不吭声，只低下头掩面哭泣。


 萧易忽然脚步一顿，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只见雨后松软的泥土中露出一个小白点，硬的，像是玉。


 他把插进土里的东西翻了出来，擦干净，发现真的是一块玉，只不过是一块断玉，完整的应该是一个环，不明原因碎掉了，只剩弧形的一小截，约莫两个指节那么长。


 玉上刻有图案，是一条衔尾龙，剩下的这一截，刚好是龙头衔住龙尾的那部分。


 萧易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看过一张图纸，图纸上画的，正是一枚刻着衔尾龙图案的玉质小环。


 ……镇龙。


 这是真正的镇龙。


 萧易屏住呼吸，又在附近这一片泥土里找了找，翻出一些更加细碎的玉的残片，因为太过细小，已经没办法拼合起来。


 他拿着这仅剩的一段“镇龙”，快步冲进屋中：“师叔，大师兄，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始终以为镇龙已经损毁，师尊才让他还原一个新的，可现在居然找到了镇龙的残片，而且看边缘处的玉茬，明显是刚碎的。


 清离接过镇龙残片，指尖轻轻擦过上面的龙头图案，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萧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毫无反应的楚近楼，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通了什么：“这东西……该不会是……”


 “就是戴在你师尊身上的啊，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清离叹气，“近三千年，从未离身，现在镇龙碎了，那只能说明佩戴他的人是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他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愤怒的龙啸，清离被吼得偏过头去，半天才缓过来，就见跪在地上的楚近楼正朝他呲牙咧嘴，面露凶光，眼眶通红，眼角挂着的泪珠还没擦掉，看起来又凶又可怜。


 “他还在，”楚近楼嗓音颤抖，语气笃定，好像只要自己足够肯定，就能把幻想变成事实，“他肯定还在，一定还在！”


 “……是是是，他还在，他还在。”清离连忙改口，觉得自己真是一只柔弱又倒霉的狐狸，一不留神就要变成龙的晚餐。


 这可怎么办？


 要是江月还真的死了，楚近楼绝对会黑化的啊！


 他只好尝试安慰对方，试图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主角都是不会死的，就算死了也能复活，毕竟有主角光环，对吧？所以你师尊他……只是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硬着头皮往下编，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江月还要真是主角他反而不担心了，可关键就在于，不论是三本书中的哪一本，都根本没有江月还这个人啊！


 要说这个名字到底从何而来……那好像是一本海棠文的主角名字，不过这本文还没开始写，放了好多年，一直是个坑。


 他收藏了很多这种坑，基本是因为xp合他口味，但这本书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收藏的，他记得自己穿书的前一晚，追更完那三本书今天的更新，去某花卉市场看了一眼，清理了一下书柜，就看到这本文名不知所谓，简介只放了个主角名的书，收藏只有1，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收藏，自己都忘了，本来想取收，最后还是犹豫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因“勇救落水儿童”这种倒霉事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一脚穿进书里，在一只狐妖身上借尸还魂。


 再然后，他拜入了浮光派，见到了浮光派掌门——江月还。


 嗯，所以……没开文的海棠文主角，应该也算是主角吧？


 清离这样安慰着自己，再抬头，见楚近楼已经站起身来，哑着嗓子道：“我要去找他。”


 楚近楼其实并没听懂清离的话，但正是因为没听懂，反而将这番“高深莫测”的胡言乱语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师尊一定还活着。


 一定还在修真界的某个地方。


 他看到了他最后消失的地方，他要去那里找他。


 楚近楼摇摇晃晃地向屋外走去，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可怕，他觉得身体很沉，连化龙都有些吃力，却还是用力地摆动龙尾，向着天空游去。


 阴霾已经散去，太阳重新出来，阳光将他的鳞片晒得很暖，像是被那个人轻轻抚摸着，像是那几个月来他每天躺在那个人腿上睡着，感受到的对方身上的温度。


 一定要找到他。


 不论要飞多远，不论要经过多长时间，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黑龙冲上天际，萧易下意识想要阻拦：“近楼师兄！”


 “算了，”清离冲他摇头，“让他去吧，让他自己冷静一下，等他发现哪里都找不到的时候，自己就会回来了。”


 这一次，可再没人会无条件地宠着这条无法无天的小龙了。


 “师叔，”萧易看着黑龙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声音有些发哽，“师尊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清离将视线从空中收回，转身看着这明明没有哪里不一样，却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的含露居，“说不定信念足够强，就会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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