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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


 笙歌散尽,满地狼藉。


 负责打扫收拾的宫人们在一旁等待了很久,可却迟迟没能上前,因为那满是狼藉的条案杯盘之中,还有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领头的宫人挠挠头,看着那人简直将酒当水一般,脸色红地不正常,也没一点停下的迹象,可偏偏身子还坐地笔直,他身后也没跟个小厮随从什么的,就他一人,所以也无人劝阻。


 而他当然更没胆子劝阻。


 开玩笑,那可是这几年最受陛下宠信的卢相啊。


 宫人叹了叹气,心想只能继续在冷风里挨冻等候了,也不知今晚几更能睡。


 正这么想着,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还有布料织物曳地声的脚步声。


 宫人急忙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影,两个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亲密依偎着的人影。


 他们先是走在花树下的阴影之中,随后,随着那不紧不慢的步履,渐渐走至灯烛明亮处,露出面孔来。


 乐安公主和驸马!


 宫人立刻认出两人,急忙上前行礼。


 乐安公主摆摆手,笑眯眯地让他和身后的宫人们都先退下。


 宫人们自然听命,领头的忙带着人向一边走。


 只是想着这两位一来,也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而他们这些打扫之人,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希望乐安公主没什么大事儿,说两句就走。


 兴许就是临走了跟卢相打声招呼?


 宫人心里想着,便在快要看不见那几人时,又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便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在他震惊的瞳孔中,正倒映着这样一幕:


 那位他以为是去跟卢相打招呼告辞的乐安公主,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卢相端坐的条案前,手里拿着一只酒壶——便是卢相方才一直在自斟自饮,盛量颇大的酒壶——壶口向下,哗啦啦倾倒着酒液,自然,是冲着卢相的头顶倒!


 “李公公?”突然发现带头太监不见了的小太监疑惑地回头叫了一声。


 李公公“嗖”地跑回来,并风驰电掣般将小太监的头重新扭回去。


 “李——”小太监被他惊乍地话都说不出来。


 “闭嘴,快走!”李公公提溜着小太监的领子就往前跑。


 他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


 滴答。


 是液体滴在地上的声音。


 寒冬腊月,室外滴水成冰,而举办宫宴的御花园虽不至于此,甚至会让人觉得火热温暖,但那是人潮盛时,此时人都散了,连烛火都灭了许多,于是夜风早在林苑间呼啸呜咽着穿行,刮在人脸上冰凉刺骨,若再加上一满壶早已冷掉的酒兜头浇下——


 卢玄慎已经混沌的大脑被那刺骨的凉意一激,冷风吹来,仿佛全身都在冰水中浸泡,原本微眯的眼睛便下意识地张开。


 然后便看到了眼前的人。


 面如红霞,艳若桃李,拿着那只已经倾倒一空的酒壶,盛怒的眸子怒视着他,仿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嘴里还在说什么——


 “我知道是你干的。”


 “你这个混账、烂人、白眼狼……”


 “我知道你无耻,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无耻,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嗯?怎么没一点反应?喝酒喝傻了?”


 ……


 他看着她,被酒精腐蚀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从他耳朵里穿过,但没有一个字留在他脑海中,他只看得见她盛怒却鲜活的脸,紧盯着他的眼眸,还有那寒冷夜风中冰挂坠地般清脆而又冷冽的声音。


 所以他不自觉地笑了,愉快地、满足地,恍如做梦一般的。


 不,就是做梦吧。


 不然怎么会离他这么近,不然怎么会眼里只看着他。


 只有梦里才会这样啊。


 他的笑容愈发明显,惯常紧抿严肃的嘴角放松开来,惯常紧皱的断眉也舒缓下来,惯常板起的整张脸,也愈发地喜悦、柔和下来。


 甚至想伸出手,摸一摸她飘扬的衣角、腰间的环佩,甚至那张神采奕奕的脸。


 不过——这是不可以的。


 即便是在梦中,也不能那般放肆。


 这样就好。


 这样看着就好。


 这样久一些,再久一些……就好。


 “……真的喝傻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俯下身,仔细看他,于是,两人离得便更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吹拂到他脸上,近到他能看清她脸上极细微的绒毛,近到能在她眼眸中,看到清清楚楚的他的倒影。


 ……真的是梦吗?


 梦能够这样清楚、这样亲近,这样切合他心底最恬不知耻的想象吗?


 他陡然睁大了眼,呼吸急促,一直规矩不敢动的手,终于抬起,想要抚摸眼前的面庞。


 然而——


 “你说,”忽然,她扭头看向旁边,笑盈盈地问着旁边的人,“趁现在揍他一顿的话,他明天会不会记得?”


 他抬起的手空空地落在空气中,什么也没有触碰到,他愣了片刻,然后目光随着她的目光移动,于是才终于看到了,她身旁,那如繁星如朗月的少年。


 “试试?”少年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便又将目光缠在她身上,映着烛火的眼眸带着笑看着她,一边还挽起了袖子,举起拳头,做势朝他这边挥了挥。


 “嗯……”


 她沉吟了片刻,一副十分想要试试又犹豫纠结的模样,最终,她又看向他。


 “算了!”


 她说道,目光凝视着他,那目光……


 那目光让他觉得很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人,打破脑袋也没用的,丝毫不会悔改,若是改了,他也就不是他了,这点,我早就知道的。”她叹气,微笑,摇了摇头,笑容里有股释然和无奈,然后,她便再不看他,而是微笑着,看向她身边的少年,握住他的手。


 “某种程度而言,我还要感谢他。”


 “感谢他,让我下定了决心。”


 少年眼瞳微微睁大,“嗯?”


 她凑近少年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


 少年的眼睛睁地更大。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涩然。


 “我知道这不容易,你——愿意吗?”


 少年深吸一口气,然后,反手回握紧她的手,眉眼都笑弯地看着她:


 “我愿意。”


 ……


 他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和那少年的对话,他听在耳里,虽然还有些不能理解其中意思,只能抓住个别字眼,只能看清他们紧握的手,和彼此对望的脸。


 多好啊,多恩爱的夫妻啊。


 他混混沌沌地想着。


 这样才更像真实的梦境啊。


 没错,梦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该妄想,不可妄想。


 连在梦里都不可放肆。


 他闭上了眼。


 脑袋好像更晕沉了,仿佛潜入无尽的深海里,就像在琼州的那些年,压抑至绝望时,他会跳入那深不可测的海水里,下潜、下潜、一直下潜……于是大脑再也无暇思考其他,只剩下下潜的欲望和求生的本能苦苦对抗。


 可是海底那么黑暗,那么窒息。


 他其实不想下潜。


 他其实想浮出海面。


 下潜是逃避,上浮是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所以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能将他从深海拉出来的人……


 “你这混蛋……”


 忽然有声音从海面传来。


 不,不是海面。


 他恍恍惚惚睁眼,却又看到了她的面庞。


 不,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她只会在一旁看着不是吗?


 他无声讽刺地笑着。


 “既然要走了,既然你明天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我就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忽然俯下身,眼里带笑:


 “你像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是因为这就是你自认为的‘忠’吗?是因为在怀才不遇、被所有人看不起几十年后,终于有人看到了你、提拔了你、重用了你?对吗?那么,我就告诉你,其实……”


 她的脸庞再次靠近,举手遮唇,红润的双唇凑近他耳边。


 其实?


 其实什么?


 他迷蒙地看着她带笑的眼,红润的唇,仿佛有一点清醒的头脑再次被她的靠近搅得天翻地覆,再也无暇思考。


 “其实……”


 终于,她贴在他耳边,说出了后面的话,声音轻如春日的风、晴日的雪、早晨的露水、夜幕里的烛火……


 然而,听在他耳中,却恍如春日的雷霆、炎夏的暴雨、卷起巨浪的风、荒原中的篝火……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她!


 她却没心没肺地笑着,浑然不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就要起身,就要离开,对着她身边的少年道,“我们走吧。”


 不,不能走。


 不能走!


 他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猛然起身,衣衫带动地身前的条案杯盘噼里啪啦地响,可是他不管,急切地、恐慌地,向前一扑,抓住她!


 他抓到了她的裙角。


 他触碰到了她裸露在衣袖外的手掌。


 被夜风吹得有一点凉,但——


 柔软,细滑,泛着不知什么味道的冰冷又热烈的香气,那香气将他本就昏了的头脑彻底搅昏,叫他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刚要握紧那手,甚至借此将她整个人都抓住——


 少年突然暴起的身影矫健如白鹤,一拉一推之间,他被一肘击退,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而她,则被那少年揽入怀中。


 少年皱着眉,拿衣襟为她擦拭着刚刚被他握住的手。


 还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仿佛是抱怨。


 于是她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回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然后用力地摇摇头。


 “……喝醉了耍酒疯呢……放心,这混蛋怕不是讨厌死了我……不然怎么会这么针对我,王铣都没他卖力。”


 然后又说了什么呢?


 听不到了。


 她再没有回头。


 那少年拥着她,他们亲密依偎着,低声说着话,背对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他踉跄着追上去。


 *


 “相爷、相爷……”


 早在远处等了许久的李公公等一众宫人,好不容易看到乐安公主和驸马两人出来,有说有笑地离开,李公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应该没出人命。


 随后转眼便看到卢玄慎踉踉跄跄地也跑出来。


 他满身酒气、步伐摇摇欲坠,头顶和衣衫上的酒液甚至结成了冰,冻成一缕一缕,让他此时的形容显得狼狈万分。


 而即便如此狼狈,他还是目光如火地盯着刚刚离去的那两人,艰难地想要追上那两人。


 ——这是被浇了一头酒终于反应过来要报仇了?


 李公公看看清醒离去的两人,再看看明显醉的不轻的卢玄慎,牙一咬,头一麻,上前挡住了他。


 两害相权,他还是得罪得罪这个醉鬼吧!可不能让他追上去报复乐安公主!


 *


 “相爷、相爷!”


 翌日,天光大亮时,卢玄慎才在一声声的急切叫喊中醒来。


 外面似乎是个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纸都刺地他两眼酸痛,他睁眼,被那光一刺,瞬间便又闭上了眼,而又酸又涩甚至似乎还带了酒气的液体,便从眼角从脸颊滑下。


 他闭着眼,流着泪,耳边仿佛有无数嗡嗡声,搅得他头痛欲裂,脑海里无数混乱碎片翻滚着,仿佛煮沸的粥,而终于等那沸腾渐歇时,他才找回一点点思考能力。


 是了,他喝醉了。


 在昨晚的宫宴上喝醉了。


 而且还在喝醉后,毫无计划、冲动地叫刘家那个小姐去陷害睢鹭。


 结果,好像没有成功吧……对,没有成功,因为她来……不对。


 ——她来找他了吗?


 他疑惑地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分不清那模糊的记忆是梦还是现实。


 “相爷、相爷!”


 喊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这次,他听清了。


 强忍着眼睛的酸痛,睁开眼睛,便看见卢祁实在他眼前放大的脸。


 他下意识地皱眉,用手肘将其推开,忍着脑内的疼痛,道:“有什么事,说。”


 卢祁实讪讪往后退,随即,脸上又带着不知是愁还是喜的表情,急切道:


 “相爷,睢鹭的去处定了!是乐安公主主动要求的!”


 耳边的嗡声和脑袋的疼痛都倏地一停,卢玄慎揉着眉角,看向卢祁实。


 “哦?什么职位?”


 “琼州!琼州刺史!她要让睢鹭去琼州!”


 卢玄慎揉眉角的手一顿。


 随即猛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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