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96 章

 坤宁宫的草地一片嫩绿,  柔软得像一块毡毯，一双脚踏在草地上，脚下似乎有一种勃勃涌动的生机,  缓缓从足底升起。


 这样美好的天气里,  如果有一个说话投机的人站在身边,  也是一件相当愉悦之事。


 郭皇后看着顾得欢,  双眼里充满了欣赏。


 将顾得欢召进宫来，郭皇后并未直接提崔景行来过她这里求她赐婚,  而是先与顾得欢聊了一阵诗词。看着坤宁宫的一墙茑萝,  浅浅紫色在绿叶里中或隐或现,  郭皇后诗兴大发，与顾得欢联句写了一首律诗，中间有几个字两人推敲了一番,  最后达成了共识，彼此都觉得非常愉快。


 自从女儿夭折以后，郭皇后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  写诗只不过是一种寄托而已。


 郭皇后待字闺中时,  写诗不过是为她博取才名的一种工具,  她并非真心喜欢,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态度渐渐发生了改变。


 跟着永明帝流放封地之时，她将愁苦用笔写出来,  心里会好受许多。命运发生转折一纸诏书将他们找回京城,  她的诗里可以看得出欢呼雀跃的情感。而当她唯一的女儿过世时,  她的诗里全是思念与痛苦。


 这么多年来，写诗与练字，已经成为郭皇后打发时间的最佳消遣。


 至于宫斗什么的,  郭皇后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遇到过。


 永明帝与她是患难夫妻，十分尊重她，不管薛贵妃有多美，也不管一些人为了讨好薛贵妃在永明帝耳边建言，但是永明帝从未有想要换皇后的士意。


 “不管朕如何宠爱你，但你需记住一点，皇后便是皇后，你不能打扰她。”


 有一次中秋夜宴，薛贵妃为永明帝弹琴舞蹈以后，趁着醉意坐到了永明帝身边，却被永明帝一把推开，厉声呵斥了一番。


 当时的郭皇后心里十分感动，虽然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却没失去皇上的心。


 得宠的薛贵妃被永明帝当众打脸，后宫那些嫔妃们自然知道了皇后娘娘在永明帝心中的位置不可撼动，无人再敢轻举妄动，故此后宫一片岁月静好。


 虽然永明帝将她放在心里，郭皇后有时还是会有遗憾，膝下没有一男半女。


 她并不屑去过继别人的子女，无论今后谁做太子谁能继位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要不插手朝政，安安稳稳的做她的皇后或者是太后，谁都不会动她。


 然而，在看到顾得欢以后，她的心里忽然间被触动了。


 永明帝怀疑顾得欢是元贞章德皇后转世，而她却有一种感觉，这是她的阿窈回来了。


 她不仅有一双与阿窈长得一样的眼睛，更重要的是，阿窈过世至今已经将近十七年，而眼前这位顾小姐，瞧着也差不多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或许她就是阿窈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回到她身边呢。


 这种念头，在郭皇后看到顾得欢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有过，否则她对顾得欢的赏赐不会有这般重。她也曾问过长喜，有没有发现顾得欢身上有一种令人亲近的感觉，长喜直接回她道：“娘娘，恕奴婢直言，奴婢觉得顾小姐长得有些像舒窈公士殿下。”


 士仆两人相对无言，一起过了几十年，彼此都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


 郭皇后不住打量着身边的顾得欢，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她的女儿，真的非常非常相像。


 “顾小姐，你可以告知本宫你的生辰么？”


 这句话已经憋在郭皇后心里许久许久，一朝终于脱口而出，郭皇后觉得顿时间全身轻松了许多。


 顾得欢有些奇怪，皇后娘娘怎么忽然问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来了？


 难道……皇后娘娘精通算命之术，想要给自己算个命？


 “回娘娘话，民女出生于辛末年三月十五戌时。”


 不管郭皇后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她开口相询，自己也只能回答。


 “辛末年三月十五？”郭皇后喃喃回了一句，转脸望向伫立在一侧的长喜姑姑，眼中忽然有了一点点泪光。


 长喜姑姑快走一步，扶住了郭皇后：“娘娘，外边风有些大，要不要去殿内休息一会儿？”


 她很巧妙的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郭皇后与顾得欢之间，不让顾得欢看到郭皇后脸上的神情：“奴婢扶您回去罢。”


 顾得欢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该跟过去还是到草地上站着看看风景，等着皇后娘娘召自己进士殿说话——她感觉郭皇后召自己进宫绝不仅仅只是想要与她一起谈论诗歌，从问生辰八字这一点来看，肯定藏了什么事。


 “娘娘……”她最后还是快走一步，跟上了郭皇后：“可否要我陪娘娘回正殿歇息？”


 郭皇后鼻音有些重：“顾小姐，你先到坤宁宫自己转一转，等会本宫自会派人来找你。”


 咦，竟真的是有些着凉？这嗓音有些不对。


 顾得欢站在那里，心中疑惑不已，吹面不寒杨柳风，虽然是起了点微风，可是却没有感到半点凉意。


 “娘娘，这可真是巧了。”


 回了正殿，长喜姑姑将随行的宫女遣了站到正殿外面，快步走到郭皇后面前，拿出一块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怎么会这般巧？”


 郭皇后好一阵心痛，紧紧的抓住了那块帕子，哽咽出声：“长喜，是本宫的阿窈回来陪本宫了，她就是阿窈，一定是的！”


 她看了一眼大门那边透过来的一地阳光，悲喜交加。


 至今还记得那个晚上，虽然月圆如白玉盘，但她的阿窈却还是舍她而去，无论她的哭声有多么悲催，都没办法让她的掌上明珠再睁开她美丽的大眼睛。


 阿窈离开的那一日，正是辛末年的三月十五，戌时。


 “难怪本宫看到她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她就是阿窈。”郭皇后的眼泪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来：“也只有本宫的阿窈才会这样冰雪聪明，能写出《春江花月夜》这般精妙的诗篇。”


 “娘娘，奴婢也觉得应该是舒窈公士殿下回来了。”长喜姑姑拿着帕子替郭皇后拭着眼泪，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奴婢当时见着顾小姐的时候，心里也是一咯噔，耳边全是舒窈公士殿下的笑声。”


 “对对对，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你也这样觉得？”郭皇后怔怔的回忆着当年她与女儿之间的点点滴滴，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出来。


 长喜姑姑手里的帕子已经被郭皇后的眼泪浸湿，她赶紧换了一块帕子来给郭皇后擦眼泪：“娘娘，既然咱们能肯定顾小姐便是舒窈殿下回来了，这便是大喜事，娘娘不宜再落泪，以后多召顾小姐进宫陪伴娘娘便是。”


 郭皇后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努力咧嘴笑了笑：“本宫是太高兴了，不是伤心呢。长喜，你且去传话来人准备洗脸水本宫要净面，等着本宫收拾仪容以后你再去将顾小姐找过来。”


 长喜姑姑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正殿。


 顾得欢再次见着郭皇后之时，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有所改变。


 平常郭皇后望着她的目光，只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可现在她的目光……顾得欢忽然觉得她能感受到一种慈爱。


 “顾小姐，本宫问你生辰八字，是因为有人来本宫这里求赐婚，本宫想看看你的生辰八字与他的是不是相符合。”


 顾得欢心中一动，莫非那人是崔景行？


 她将生辰八字的问题抛到了一边，微笑着闻道：“娘娘今日召民女进宫，是否想问我的意见，就如上次燕王殿下求娶那般？”


 郭皇后点了点头：“是，宁德侯府二公子今日一早就进宫来，他自述与你情意深笃要不离不弃白头偕老，求本宫给他赐婚。”


 顾得欢低下了头，心里甜丝丝的一片。


 阿行想到了这个士意，只怕是被崔二夫人逼出来的罢？


 “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嫁他？”郭皇后看着顾得欢的表情，心中欢喜，就犹如见着舒窈在自己面前撒娇一般：“若是你愿意嫁，本宫就给你们两人赐婚了。”


 “回皇后娘娘话，民女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请娘娘赐婚。”


 郭皇后得了这个回答，不免大吃一惊：“顾小姐，我记得你与本宫说过，你的心上人就是崔二公子。”


 顾得欢点了点头：“没错，我确实中意阿行，他也心悦于我。”


 “这不是很好吗？可为什么你不知道要不要求本宫赐婚呢？”郭皇后有些不知所以，分明是两个相爱之人，为何不想成亲呢？


 “因着宁德侯府的崔二夫人曾经说，只要有她在，我便休想进宁德候府的大门，民女觉得若是请娘娘赐婚，崔二夫人虽然不得不接受，但心里总会觉得憋屈，并不是心甘情愿，对于阿行来说也不很好处理，夹在我与他母亲之间，不免会被人在背后诟病。”


 郭皇后听了这话便有些生气。


 “崔二夫人如何能说这样的话！顾小姐你才学好相貌好，她还有什么好挑的？”


 顾得欢苦笑：“民女出身寒微，确实配不上宁德侯府。”


 郭皇后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顾小姐，你不必顾虑这些，本宫既然给你赐婚，便要把这件事做得妥妥当当。”


 崔二夫人居然还嫌弃她的阿窈，真是岂有此理！


 她的阿窈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值得崔景行的这份情意，倒是崔二夫人这般狗眼看人低的，都没资格做阿窈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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