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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许愿

半空中有历久不熄的各式灯火与湖边的七彩霞辉又经水平如镜的湖水映照,天心湖心都一般的光亮,真是烛天照地,那人虽然站在湖心巨木尖顶,四围火光也照得他须眉毕现。

只见他铁塔也似的站在那里,虬髯绕颊,神态威猛之极,他环身行礼,团团一揖,虽然只得一人,说话的声音却比方才四个趟子手的声音还要宏亮,说道:“在下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双鞭呼延烈,现在代表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局主来献这一堂焰火,实在不成敬意。”

说至此处微微一顿,续道:“江湖上的高亲贵友对白氏家业都请看在局主们的面上,高看一眼,局主们日后知道了,一定都有一番心意。”

说完后只听湖边一阵叫好。

其声方毕,白堤上一个声音,自一老者口中送了出来,语音不高,可是清晰分明,远远而言,却如在耳边闲谈相似,声音直送到耳边来,可见内力精练,尤在那总镖头之上,说道:“狄梦放敬请上覆各局主,盛情拜领,改日专程就去各人府上拜谢厚赐。”

语毕又是一阵欢呼。

双鞭呼延烈,讲话时,大家都在猜测他是如何上去的,他讲完了,都在等着看如何下来,四下都是潮水,那高高的巨柱有十余丈高下,栽入水中自杀可以,只是若做了落汤鸡实是大失总镖头的身份。

湖边的人代他挂虑,他自己却不以意,望着白提向医仙狄梦放行礼,回过身来又向着新夫妇举手握拳,完了之后,一转身,一抬脚,人却像分火流星似的,向苏堤上的一根柱子,沿着那根手指粗细的丝绳泻去,一只脚踩在绳上,以金鸡独立之姿,迅若电闪一般,向苏堤方向疾滑,滑至中途,距水已至五丈之内,一叶小舟,双桨翻飞,疾驶而来,又鞭呼延烈在绳上滴溜溜一个筋斗,往下射去,稳稳的落在小舟之上,那小舟上微微一沉,去势不减,霎眼间便从桥下穿出去,隐入暗中不见了,西湖四边的群众这才认真叫起好来。

这时焰火都熄了,赛鲁班果然不负他的盛名,满城仕女每一人都看得心满意足,天空只有七级浮屠,还有一点黄光,在遥远天边幌动,好似天上的星星。

白司南誉与吴安洁也在小云小倩的伴同下,贺客们的祝贺声里,退回洞房之中。

贺客们因天已午夜,妇女孩子们都赶回家,纷纷散去,武林子弟又为慈心仙子吴安洁方才惊人的内力所慑伏,如此深夜,也无意再闹,新夫妇在房中不久便清净了。

安洁虽是侠女,在新房之内,却被羞意盖过了英风,好不腼腆可怜,熊熊的龙凤花烛,将两人的双双俪影,映在茜纱窗上,便天上的那弯新月看了,也嘻开了大嘴在为他们两人的幸福而欢笑。

那假山边阴影下,静静立了一人,正是方才席上闷饮不语的梅姓大环眼的英悍少年,他站在那里好似始终不曾移动过,看着窗上俪影,阴冷的目光,好像要喷出火来,半天始渐渐转过身去,起步脚下便如有千斤之重一般,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司家庭园,口中低语呢喃,声音里有幽恨,有羡慕,有妒忌。

新婚的日子,总是过得迷迷糊糊的,司南誉、安洁也是一样,也不知如何第一天已经过去了,也不知如何第二天又过去了。

这是第三天,这天有两样大事要做,第一件是做饭,叫做:

“三日人厨下,

洗水作羹汤。”

小户人家,为人新妇的,便从这一天开始要为一家的家事操劳了。司家是世族,事情自有婢仆其劳,然而“民以食为天”,吃饭是人生大事,所以“入厨”也是大典,慈心仙子吴安洁,虽是侠女,也未能免俗,几千年的文化,在这些地方,便自有其威力。

金盆打了水,手指沾一沾,这是洗手。用锦帕擦干,丫环送过新锅铲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是执铲掌杓。再在金盆沾水擦手,新妇在夫家按照奶奶所规定的一条条一款款就算已经意思到了。

中午吃饭,司南誉举碗齐眉,说道:“谢谢安姐厚赐。”

安洁不由羞笑,答道:“你尝尝愚姐做的饭菜,滋味还好吗?”

虽然只是意思到了,两人吃饭夹菜,心底都自有一番温馨,奶奶经虽然罗嗦,也有他的好处,无论如何,这餐饭名义上总是妻子为夫君做的第一餐,自然而然要为新夫妇添一些甜密与情趣。

三朝回门,是这天的第二件大事。

慈心仙子吴安洁原是吴中名画师吴一尘之女,十岁时丧母父亲哀痛逾恒,病倒床上,恰巧儿时旧友终南医仙狄梦放也回乡扫墓,医仙医好了他的病,却医不好他的心,一尘将小女儿吴安洁拜在医仙门下学艺习医,竟在苏州元妙观出家修道去了。

吴一尘出家,道号仍然取了一尘,这一回嫁女,若亲自出面,出家人嫁女,那是成了笑话,所以虽然从吴中赶来,仍然托了医仙出面。

安洁坐在妆台前面梳妆,心里已经想着在梅林小筑的家,青铜宝镜里面,荡漾出来的,有时是老父的影子,有时是师父的影子。

父亲出家十七年了,他送自己上轿,老泪纵横的样子,可实实在在不像个出家人的样子。

师父行侠江湖近四十年,淡泊自甘,鲠介自持,别人送得来酬恩的银钱物品,黑道人物送的,他一定接过来叫他自己送回原主,白道人物送的,他接过来一定托本人去施舍寒衣热粥,他以医行侠四十年,炉中金丹存命,手上金针渡世,重伤绝毒不知救过多少人,从来不破例收礼的,别人送来给自己做添妆的,他可是破例全收下来了。

安洁坐镜前,觉得自己新婚三天,从来不曾象现在般这想过家过。

她用牙梳,梳着长发,梳得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又柔软,然后挽成髻用玉钗插上。

司南誉在一边调脂弄粉,这时递了过来。

安洁将宫粉抹匀,再点了胭脂,却又拿手巾来擦去,又重匀宫粉,再点胭脂。

司南誉见她又有想拿手巾去擦的意思,不由笑道:“从来脂粉污颜色。肌肤已然润白,抹粉不会更白,双颊已然晕红,再点胭脂也不会更红。”

司南誉坐在安洁的身后,看见安洁在镜里白了他一眼,竟态消魂,更加得意了,笑道:“脂粉都只帮不是美人的忙,如果是美人嘛,徒然污了天然的颜色。安姐,你说我的话可对?”

安洁从镜前回身,笑对司南誉道:“照你的说法,我真是天仙化人了?”

司南誉有点得意,又有点痴情的道:“自然是如此。安姐本来就心肠慈悲,貌若天仙,所以称做慈心仙子。”

安洁笑着取笑他道:“胭脂宫粉可都是你要我抹的,依你的说法,我到底是美人呢?还是不美的人呢?”

司南誉只是呆呆而笑。

安洁笑道:“你说,你说呀。”

司南誉看看赖不过去,笑着辩道:“安姐自然是第一美人,不待问而知。”

安洁却不肯放松,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饭前饭后,都逼了我浓妆艳抹的打扮?”

司南誉笑道:“我私下许了心愿,要替安姐作这些调脂弄粉的事情,便只得委曲安姐了。”

安洁微微有点感动,说道:“你许了心愿,我怎么不知道?”

司南誉憨憨的笑道:“十一年前,小弟七岁受安姐奔马蹄下求命之恩,私下便立了这个心愿,安姐自然不知。”

安洁听他小小年纪却出这些怪主意,笑道:“你怎么想起这个念头的?”

司南誉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安姐救了我,又诊出六阴鬼脉之中,暗藏绝脉,常常留小弟住在梅林小筑,请狄老师替我诊治。”

稍停续道:“早上起身安姐总是将脸洗了便去院中练剑,有次我问安姐道:‘大姐姐,你为何从来不擦粉呀?’我还记得安姐将脂粉拿在手上轻轻颠了颠,说是:‘唉,这些东西调弄起来怪烦的,不用也罢。’小弟听了这句话,便立下心愿,将来要替安姐做这件事情。”

司南誉缓缓而谈,他将童稚往事记得清清楚楚,使人不得不相信他,语语出自真诚。

两人双手相执,双眼凝视默默无言中,有一片柔情与密意。直至小云小倩前来相请,方始携手而出。经后园上了湖边画舫,缓缓往里西湖的梅林小筑划去。

梅林小筑在里西湖的宝石山下,一片梅林之中,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极为幽静。画舫距岸还有丈余远,慈民仙子吴安洁却已将三天在夫家所受的拘束,送与了湖上的清风,飘身上岸,直往门口鹄候的老父与师父飞去。

两老面上都是一片欢容,接了他们夫妇入内,坐下来大家只听慈心仙子一个人咭咭咯咯,如清溪、如流水般往下说去,三天的事情都巨细靡遗,层次分明,说了个干净利落,可见她回家心中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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