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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理所当然的信任。


 奈何雪漫天际, 此时又接近戊时,医馆早已关了门。


 沈曜抱着奚灵敲了一家又一家医馆的门,可根本无一人应答。


 “大人, 府中有些止血药.......”


 跟在后面跑的小桃眼睛肿的像核桃,就在此时, 突然想到这几日夫人受伤购回来的药物便急急出声。


 这句话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亮, 沈曜猛地回头:“你不早说?!”


 小桃被他那赤红的双眼骇到后退几步。


 沈大人一向是温文尔雅的, 对待夫人虽不如旁的夫妻那般如胶似漆, 却也是极尽礼数,待他们做下人的更是从未有过架子,甚至在宅院漏雨时亲自爬上屋顶修葺。


 而今日这般寒意逼人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模样简直前所未有......


 小桃怔愣在原地,忧虑和惊惧交织的泪水在眼眶打转,而沈曜早已带着奚灵朝沈宅狂奔而去。


 ......


 沈曜如今是大理寺寺副, 位居从六品, 每月俸禄不高, 只能勉强够用府中日常开销, 是以,除了奚灵的陪嫁丫鬟小桃, 整个沈宅都没有几个下人小厮。


 沈曜直直撞开沈宅大门,只听得那门板吱呀晃动两声,将倒不到, 紧跟而来的小桃见状立马将那木板扶稳, 再抬眸时,他早已将人带到了室内。


 奚灵的面色煞白得厉害,她朦胧着意识,若隐若现地瞧见沈曜焦急的面容。


 不知为何,竟有些开心。


 “你终于......多看了我一眼......”


 她艰难地扯着唇角, 声音极轻,和以往大大咧咧的模样完全不同。


 沈曜听着她话心口涩然,忽地脚步一个踉跄,看着她的手掌逐渐脱力下垂,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掌捏住,他颤抖着声线:“灵儿,灵儿你醒醒......别睡——”


 可回应他的却是女子缓缓阖上的双眼。


 瞳孔放大,方才的心悸感再次涌上头顶,血液逆流而上,他几欲呼吸停滞。


 不行,要赶紧给她止血。


 沈曜终于从纷杂的慌乱中寻到了头绪,顾不上素常保持的男女距离,他手忙脚乱地扯开她的衣衫,入目所及的狰狞伤口让他指尖稍顿。


 与此同时,小桃已然烧好了热水端了进来。


 “大人......”


 沈曜未曾抬头,他沉沉呼吸两下,冷静了心神,拧过帕子为她吸走多余血迹,可那手臂却愈发抖得厉害。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用药膏覆盖伤口,又缠上层层纱布,才终于勉强止住了汹涌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的他已经满手是血,浸红的指节颤抖着要为她拢上衣襟,却不经意间瞥到了奚灵手臂同样缠绕的纱布。


 小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纵然夫人交代过此事不必让大人知晓徒增烦恼,可此情此景,她却忍不住了。


 “大人,这几日一直有人跑到宅园门口叫嚷辱骂大人......还敲击宅院大门......这伤便是夫人同人争执时落下的......”


 “但夫人并非故意,她只是......”


 小桃还在说着什么,可沈曜已然快要听不见,他垂眸瞧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女子,缓缓伸出手覆上了奚灵苍白的脸颊,在那被长发遮挡的脖颈处一道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


 见到那疤,小桃眼泪更加止不住:“......夫人怕大人嫌弃,便日日穿着高领衣裳,就连夏日炎热,也从未变过一次……”


 那日太皇太后寿宴突遇刺客,他想去救奚蕊却差点被人刺伤。


 那时的她也如今日一般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然后将他挡在身后。


 而这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思及此,沈曜只觉胸腔燃起的无名闷痛四处撺掇,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桃哽咽几下,擦了泪痕,看了眼男子呆愣的背影,最终朝外跑去开门。


 未久,院内传来了她的声音:“大人,国公夫人身边来人了!”


 ......


 奚蕊听到奚灵出事的消息时,还正在奚府和奚奶奶与月姨娘寒暄。


 下午来时本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果然,奚奶奶和月姨娘并不知道爹爹出了事。


 她手指收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想同她们告别。


 “蕊蕊啊,你这成亲也大半年了,怎得肚子还没有动静?可是公爷他......”


 见她要走,奚奶奶上前拉住了奚蕊的手,问出了担忧已久的话。


 当初避子汤的事知晓之人不多,是以,见她许久未有身孕,奚奶奶只当是她身子问题,亦或是祁公爷不喜,甚少碰她。


 急切着想去沈宅的奚蕊回握住奚奶奶的手,思忖半响,宽慰道:“公爷待我很好,至于孩子......还得看缘分。”


 闻言,奚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然也知这个道理,她叹了口气,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


 “……若蕊蕊有空,可在你爹爹回府后来瞧瞧他,你也知你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自你出嫁后啊,便时常去沁梅院那边转悠,还念叨着你......他很想你。”


 不提奚广平还好,一提奚蕊眼眶骤然酸涩。


 又想到此时的爹爹还身处囹圄便觉呼吸艰难。


 她急忙撇开眼,轻轻颔首,又故作轻松:“我知道的奶奶,等......等爹爹办案回来,一定会回来瞧瞧他的。”


 “诶,好孩子。”奚奶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松开了手指。


 待到奚蕊离了奚府,她才终于吐出那一口憋在胸腔的闷气。


 她如何不知道爹爹刀子嘴豆腐心?


 可现在......


 奚蕊仰头看了看天,将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月姨娘一介妇道人家就算是知道,除了徒增伤感别无他法,如今事情还未落定,这些变故暂且不同她们讲最好。


 “四姐姐如何了?”她平复了会心情,侧眸问道。


 文茵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通红:“已经遣人去宫里找太医了。”


 奚蕊点头,登上马车,眉目紧锁:“去沈宅。”


 .......


 沈宅。


 奚蕊到时,入目所见便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院子,以及一扇将掉不掉的大门。


 她抿唇朝内走去,只见沈曜满身血迹呆坐在桌案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哥你这是?”她微微一愣。


 听到她的声音,沈曜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移动瞳仁,对上奚蕊关切的视线,轻轻摇头:“我无碍。”


 他又将目光投向屏风之后,奚蕊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恰好见着太医提着药箱走出。


 “我四姐姐如何?”奚蕊急切地上前一步。


 太医摇摇头,面色凝重:“回国公夫人,沈夫人她止血及时,暂无性命之忧,日后好生调养便无大碍,只是......这一刀正中夫人小腹......日后恐怕难以生养。”


 此言一出,奚蕊倏得愣在原地,她下意识朝沈曜望去,只见他扶着桌角的手背紧绷显出条条青筋,可神情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沈曜闭了闭眼:“人没事便好。”


 他会对她负责。


 奚蕊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这是他们的家事,她自是不好插手,等到奚灵身子恢复大好了再让太医来看看,说不准能有其他办法。


 “麻烦您了。”她垂眸,又示意阿绫将早已准备好的银两呈上,“若有人问及便说是我身子不适。”


 太医不可私下为人诊治,今日是借了国公夫人的名号才得以派遣。


 太医连连点头:“是。”


 ......


 送走了太医,奚蕊这才问出了心中疑虑。


 “四姐姐是怎么受的伤?还有......表哥可知我爹爹的事情?”


 沈曜抬起眼帘,握住桌角的手掌继而收紧,他瞥了眼屏风,轻声道:“蕊妹妹,可否移步外间?”


 奚蕊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踏出了房门。


 而在门板阖上的瞬间,屏风后方的床榻之上,原本紧闭双眼的奚灵忽而睁开了眼,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滑落,又润湿鬓角发丝。


 半月之前,奚广平正在大理寺当职,彼时已是戊时三刻,大理寺中早已没几个人,沈曜同奚广平一道整理卷宗,却不想一队羽林军忽然包围了大理寺,并以因公谋私的罪名将奚广平押挟带走。


 沈曜不信,上赶着要面圣,可对方亮出了御用令牌,并言明此事由陛下亲查,后便被人掣肘,再也无法动弹。


 是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为此事暗中探查。


 而今日回程遇袭,方才混乱中断了思绪,如今回想起来,那两人约莫便是因这个案子来恐吓于他的。


 但越是如此,便越能证明,这其中定有问题。


 “所以这件事并非公爷亲自督办?”奚蕊沉默良久,问出了声。


 “不是。”沈曜摇头,面有凝重,“陛下亲自抓人,又直接移交刑部,且敌在暗......甚至不知他们目的为何,我们很是被动。”


 果然不是祁朔,她便知道是裴青烟在从中挑拨。


 但......依照方才沈曜所说,这件事是陛下暗中探查,那裴青烟又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表哥可知爹爹在狱中的情况如何?”


 沈曜抿唇,抬眸瞧她,刚想开口,应风便一手提着一人扔到了门外。


 “夫人。”将人踢得跪下,应风抱拳,“属下方才辗转城中,抓到这两人正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沈曜闻声望去,恰好见到其中一男子脖颈上被匕首划过的血痕。


 而那男子在同他对视的瞬间忍不住颤抖地往后爬了一点。


 “就是他们。”


 语落的瞬间,两名男子开始战栗。


 “什......什么?我们不知道这位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道?”奚蕊支着头挑眉,“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大人?”


 开口的那名男子脸色一白,双手撑着后退,眼珠转动,倏得起身就想逃跑。


 砰——


 应风拍了拍手掌,便见那男子又随着咔嚓一声,双腿腿骨尽折,整个人扭曲地在地板上蠕动。


 奚蕊:“......”


 虽然不是钧左,但和钧左的暴力没两样。


 沈曜直起身,向来温润的眼角眉梢覆盖了冷寒。


 “谁指使你们的?”


 扭曲在地板上的男子痛到无法发声,而另一个早就吓到语不成句。


 “皇城脚下,暗杀朝廷命官,你们可知何罪?”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因着常年审案办案有着说不出的威压。


 两名男子到底只是普通人,暗杀朝廷命官这帽子扣下来,霎时间便将他们吓得身子抖得像筛糠。


 “我.....我们......”


 “我们只是看不惯你办案!两年前我的哥哥便是因你手下的失窃案逃跑途中摔落山崖身亡!”


 “你哥哥,偷窃,逃跑,摔死,是沈大人的错?”听着他蹩脚的谎言,奚蕊冷笑一声,葱白的细指把玩着桌案上放置的茶盏,再抬眸,瞳仁中皆是冷冽。


 “应风,你们镇北军的刑罚好像不少,好好招待一下二位吧。”


 镇......镇北军?


 那眼前这人是......


 “是,夫人。”


 语落,不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应风再次一手拎一个朝外闪身而去。


 眼瞧着奚蕊这一连番流畅的命令,沈曜微有怔神:“蕊妹妹,你......”


 以为他觉得自己鲁莽,奚蕊解释道:“表哥莫怪,此事这两人恐是突破关键,与其我们跟他们兜圈子,我想镇北军的效率会更高。”


 “嗯,我明白。”他点头,瞧着眼前之人,熟悉,却又感觉陌生。


 虽然她一如成婚前潋滟动人,可那通身上下的气场却又好似完全不同。


 她要比以往更加沉稳、聪慧,以及,他在她眼底见到了对镇北军理所当然的信任......


 不——


 应该说是,对祁朔的信任。


 “表哥,你可知爹爹在狱中如何?”方才被应风打断,沈曜并未答她,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情好像很不对劲。


 果不其然,沈曜闻言手掌倏得收紧,艰难闭眼:“奚大人他......中了烈毒,现下生死不明。”


 话音刚落,奚蕊瞳孔骤然放大,捏着茶盏的手指不自主松开。


 啪嗒一声,瓷片碎裂满地,全身血液直冲头顶,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晋城。


 风雪一阵接过一阵,呼啸的北风冷冽如刃,雪地中疾驰的一队黑色护卫逆风而行。


 “公爷,此处城镇临近京都,我们可稍作休息。”


 铭右自前探路而来,黑色的斗笠上被雪层染白。


 祁朔勒紧缰绳,马蹄猝然上扬,他眯起鹰眸扫视而去,确实见到炊烟灯火。


 “京都如今情况如何?”


 “奚大人身子暂时无碍,只不过......”铭右欲言又止。


 祁朔横扫而去:“只不过什么?”


 “夫人好像知晓了,并去寻了沈大人......”


 闻言,祁朔拽着缰绳的手掌倏得收紧泛白。


 “而且不知何人将此事泄露而出,现今京都似乎都已经......”


 不待铭右话说完,便见他扬鞭再起。


 “公爷?”铭右惊愕出声。


 他们已经连夜赶路数日,况且公爷的身子还因以血作引之事消耗颇大.......


 “全速前进——”


 回应他的却是飘散在风雪之中,极致凌厉的男声。


 铭右蓦地抬首,只见飓风已将祁朔高束的马尾拉成一条直线,然后迅速淹没在一片白茫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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